第43章
三腳貓一定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妖獸, 竇句章想。
隻不過他現在還沒辦法把自己心裏的吐槽說出來——如今台上台下一片寂靜,他還不打算自己去當這個出頭鳥。
圍觀的一眾修士皆是目瞪口呆,沒想到勝負的結果竟然是如此壓倒性的一麵倒——而且按照尹新舟的說法, 她還是留了力,沒有將最為凶險的殺招用出來。
陳秉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這用的究竟是什麽術法?”
“真要詳細解釋的話, 夠寫本書出來了。”
尹新舟說:“便是那膛線與陀螺原理都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這樣的兵器全天下僅此一把別無分號,我自認為足夠參與此次的較量。”
對方支撐著身子下了台,背影的形容顯出幾分狼狽, 而尹新舟則站在原地,幾秒之後, 周圍爆發出了熱切的討論和歡呼聲。
——一個全新的、天賦異稟的、正在冉冉升起的煉器師,幾乎每個人都能從那天璿境的身軀當中看出不斷向外蓬勃發展著的力量。
甚至入門時間才隻有一年有餘。
劍修之間或許會形成競爭, 但好的煉器師則是可遇而不可求!此時此刻心思活絡的人已經開始在心中盤算著之後要怎樣與這位逐漸打響聲名的師妹搞好關係,而在圍觀群眾的最外圈,張飛鶴輕輕拍了拍蔣鈞行的肩膀。
“我說什麽來著?”
他說:“多等一會她肯定自有辦法, 你急什麽。”
“……”
蔣鈞行鬆開了按著劍的手。
先入為主的認知有的時候隻會起到反作用, 蔣鈞行想。根據他一開始對尹新舟的了解,還以為對方會在一對一較量的一開始就召喚出挖掘機來,以防守反擊的形式抵擋住陳秉的第一輪攻擊——巨大的金屬框架對於低境劍修來說確實是個棘手的難題,饒是陳秉已經天璣, 想要把她從那樣的鋼鐵軀殼當中暴露出來, 也需要費一番心思。
而在這個過程當中, 可以伺機尋找反擊的機會。
這並不容易, 整個過程甚至有可能會顯得很狠狽, 贏麵具體有幾成也很難測。如果對方因此而覺得難堪, 他隨時隨地都可以拔劍去中止這場一開始就有些荒唐的較量——畢竟希望對方一探秘境是他和張飛鶴的意思,他們提前做好了考量, 又沒和門派內的其他人公開,因此而惹出的風波也合該由他們來解決。
但張飛鶴按住了的右手前臂。
“你再看看。”
他說:“急什麽呢?”
——急什麽呢?蔣鈞行的嘴唇抿成一道橫線。
結果情況急轉,這場較量以任何人都沒有預料到的情況落下了帷幕。
“看清楚了,那玩意兒裏麵可沒有什麽複雜的陣法,筋骨上確實都是凡間能弄到的東西,要是直接交給凡人的話,恐怕總角的稚兒都能拿去用。”
張飛鶴意味深長:“對上軟弱一點的妖獸,有這麽幾柄槍劍,來上三五凡人,配合默契的話便能解訣難題了。”
蔣鈞行:“……你說得不錯。”
他也發現了這個問題——槍劍和劍相比雖然隻多了一個字,但既不像槍又不像劍,此二者都需要經年累月的訓練或者靈力作為根基。剛剛的那一聲響固然唬人,但修為到了他們這個程度,所能看到的卻是一些別的東西。
比如學習和使用的難易程度。
霞山九式修煉到最後,甚至可以一劍分開遠天當中的雲靄,一劍將崎嶇的山頂削成平台——截雲台就是這麽來的——但這種功法修煉到最後非常挑人不說,還需要經年累月、艱苦卓絕的修行。
即便是修為到了他和張飛鶴的程度,想要達成如此驚人的效果仍舊力有不逮,記憶當中唯一一個能夠抵達如此境界的便是他們的掌門。
然而這種新式法器的使用是幾乎沒有訓練成本的,即便交到凡人的手中也能夠起到類似的效果,低境修士與凡人之間的距離被急劇縮短,蔣鈞行毫不懷疑,即便是山前鎮的李木匠拿到這把武器,也能在對方不夠了解的情況下重創陳秉。
這還隻是一對一的對決,實戰裏還要將偷襲的先發優勢算在其中。
“這很厲害。”
他說,隨後又強調了一句:“很不一樣。”
“傳說瑤光之上還有兩境,曰隱元,曰洞明。一旦能夠抵達修為的極致,那便有可能踏破世界的邊緣,一劍開天河,締造出一方圓整初開的小世界。”
張飛鶴神情複雜:“隻不過饒是你我也隻見過搖光境的掌門師父,更高的修為無從可想,隻能當個傳說來聽——不過你猜,她究竟來自什麽地方?”
蔣鈞行注視著被人群簇擁到中央的身影,沒有回答。
*
這一槍直接讓尹新舟在霞山派門內小範圍地聲名鵲起。
本命法寶隻能綁定本人,然而煉器師煉製出來的法器則有所不同,大多數時候隻要錢給得夠多,材料足夠豐沛,誰都可以靠砸錢來獲取一件稱心如意的寶物。
至於為什麽大多數人不這麽做,大概是因為錢永遠都不夠花……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倘若趁著對方如今修為尚淺就攀上了關係,等到師妹真成了一代煉器大家,到那時候他們豈不是還能多占一份同門同窗的情誼?——就算買不起奢侈品,大家也是願意在奢侈品店裏到處逛一逛的!
一些丹修們也站出來現身說法:新舟師妹曾經改造出來的新丹爐對於低境的丹修而言不啻於是解放了雙手的法寶!再也不用熬心熬力廢寢忘食地在爐火前麵蹲著了!
眾人的情緒更加高漲起來。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尹新舟迎來了自己入門以來前所未有的社交高峰,到最後實在沒有辦法,她也隻能推脫說自己需要潛心準備試青鋒,實在不方便同大家交際,一切都等比賽結束之後再談。
“不過實際上也沒什麽好談的。”
私下裏,尹新舟坐在自己庭院的躺椅上,對正在練劍的竇句章說道:“表麵鍍鉻是我家鄉的手藝,單獨的改良也不過是偶得的靈感,至於槍劍,陳師兄短時間之內估計也不會再接這種精工細作的活計了——把膛線造出來甚至說道了薑老前輩幫忙,這樣的技術難關一日不能解決,這兵器便是一日之內不能量產。”
“至於普遍意義上常見的法器,我是一件也不會做。”
尹新舟兩手一攤:“過段時間他們就會發現白高興一場了。”
“他們也未必是要你立刻馬上就能煉出新的法器來。”
竇句章說:“機緣這種事情誰都說不上,修士的壽數又夠長,隻不過都習慣未雨綢繆罷了。”
“……你才多大,就學著老氣橫秋的說話。”
尹新舟上手揉了揉他的頭發,覺得有些好笑——有種Hello Kitty穿旗袍的不協調感。
“明明是你比較奇怪,明明入了霞山這麽久,說話做事還是一副凡人作派。”
竇句章說,不過他又很快說服了自己:“據說煉器師都各有脾性,說不定你就是這種類型。”
他們簡單商量了一下比賽當中的具體分工,在有了槍劍這個冷門武器的前提條件下,二人製定的戰略非常簡潔:由機動性強的竇句章率先拉開距離誘敵,等到妖獸進入射擊範圍之後,就立即配合對方的攻勢開槍,而如果連這樣都無法有效擊殺目標的話,最後就用挖掘機來當壓倉石。
倘若以上手段全部都沒用,那就開著挖掘機逃跑——履帶模式下的挖掘機行動速度緩慢,但一旦換上了四輪,就和尋常工程車輛沒有多大區別,平地上能夠跑出五六十公裏每小時的速度。
“你的本命法寶恢複了!”
說到這裏竇句章才遲遲反應了過來:“而且也跟著自己的修為一起得到了突破!”
之前人多的時候他們一直都盡量避免談到這個話題,如今回到了無人打擾的小院裏,竇句章立即要求她趕快將法寶亮出來看一看。
挖掘機如今變得更加高大,氣勢磅礴了不少,竇句章繞著轉了好幾圈,羨慕的表情寫在了臉上——隻恨自己為何運道不好,沒有同這樣的仙器一起投胎。
“果然魚與熊掌不可得兼。”
他垂頭喪氣地感歎:“有了本命法寶,便不能再有本命劍了……那我還是要選劍。”
“不是都說凡事皆有因果嗎?”
尹新舟故意逗他:“光顧著羨慕,也不考慮考慮代價。”
——她這個現代人來到霞山已是處處不便,真要對比的話,還不如待在宿舍裏吹著空調敲電腦,每日和同學們一起上課來得輕鬆。
穿越的金手指可不是那麽容易得的。
“因果論法,是要在出生之後才算數!”
竇句章立即反駁,一想到對方入門時間太短,又多解釋了幾句:“一出生就帶來的才能、先天便有的劍骨、嘴裏銜著的玉,這都是平白得來的東西,不用去計算償還——你的那「挖掘機」應當也是這樣。”
據傳,棲衡山有位已經隱居多年的搖光仙人,出生時便比別人多一指,那節手指在一入仙門開始引氣之後便自行從手上脫落,化作了一枚骨笛,而這枚骨笛自此成為了她作為音修的修煉根基。
“本命法寶大多如此,不過我倒是好奇,你那挖掘機究竟是怎樣隨著神識伴生而來。”
竇句章知道對方不會因為他這點程度的打探而生氣,此時膽子變得更壯了一些:“是身上有什麽胎記嗎?或者是出生的時候手裏便攥了一顆須彌芥子,心念一動便能將這挖掘機召喚出來?畢竟本命法寶也要有了修為才能用,若是一直都在山門外當個凡人長大,那不管身懷怎樣的異寶都不作數了。”
尹新舟搖搖頭,她穿越來的身體狀況和大學時的自己並無多少區別,甚至就連兒時學騎自行車在手上留下的一小片瘢痕都原模原樣地帶了過來,自然不可能有什麽“生而玄異”的特征。
挖掘機的存在更像是一個尚未破解的謎團。
不過如今的自己才隻有天璿境,許多猜測都暫時無法論證,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待到修為跟上之後想方設法去探明。
試青鋒的消息很快就在仙門各大派之間傳播開來,還在山外的江之月也聽出了消息,特地遣了一隻鷹飛回上門來送信——第一眼看到大型食肉猛禽兼保護動物出現在自己庭院當中的時候尹新舟還嚇了一跳,見它沒有飛走的打算,繞著鷹轉了一圈之後,才發現有信保在腿上。
略一讀信才發現,江之月這段時間在山外混得風生水起。
一旦願意放下仙人的架子,又恰好有了仙人的實力(哪怕隻是天樞境),商路就會比尋常凡人開闊許多。她在信中表示,自己將在試青鋒期間同尹新舟匯合,直接前往雲鏡湖的觀賽地址,遙祝對方在比賽當中取得佳績。
“另外,你之前同我提到過的「想在山外找個能穩定做木工、鐵匠活的工坊」,我此行回了一趟老家,同家中鎮上的人商量了一番,有不少人願意摻和進生意裏。比賽之後若是得空,我想請你也來這兒看一看。”
這隻鷹據說是江之月從擅長驅獸的修士那兒買來的,十分通人性,尹新舟讀完了信之後也不飛走,歪著腦袋停在原地,大概是在等回信。這種猛禽的兩側翼展徹底張開後有近兩米長,待在院子裏很有威懾力,尹新舟迅速衝回房間裏用炭筆寫好了回執,隨信附送了一根煉好的彈簧,將其一同捆紮在鷹腿上,最後將其放飛。
考慮到這個世界裏突進手段的多樣化,日後是不是該在院子裏再新增一個鷹架啊,尹新舟想。
一旦想要量產並且販售到大荒各處,那就不可能再像是如今這樣將生產場所局限在霞山之內,必須要向外推廣開來,讓當世的凡人也一同摻和進這“煉器之法”當中。
交代完這一切之後又過了些時日,尹新舟和竇句章終於等來了出山門的日子。此行霞山派一共派遣弟子十人,其中劍修占六,剩餘四個“交叉學科”的修士。
大家互相一通自我介紹,重點是要記住其中那個天璣境的醫修——對方自稱林緯星,腰間別著個葫蘆,手中提著木箱,說是此番出行若有跌打損傷皆歸他治,千萬不要在看病的問題上抹不開麵子。
至於負責帶隊管束他們的那個人,尹新舟也十分熟悉——在看見蔣鈞行站在山門口的時候,她的心中隻有一種感慨:怎麽哪兒都有你。
霞山一定沒有更好的工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