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燒烤這種東西, 一個人吃顯然不夠滋味。
尹新舟用長腿紙鶴送了信,誠邀自己幾位相熟的道友一起前來慶祝。高境界的修士比如張飛鶴日程繁忙,尹新舟自然不好意思叨擾, 因而請來的大都是些天璣之下的同道。
徐望最近出了趟山,趕過來的時候手中提著山外新鮮的菜蔬, 甚至還帶著不知道從哪裏采來的蓮藕——這得要有水塘才能養,在沒有現代社會高效率物流的情況下,人們能吃到的蔬菜種類其實極為貧乏。
“能不能用得上?”
他問:“你說你要做家鄉菜, 我不太懂這些——”
“當然可以!”
尹新舟把對方帶來的禮物接過來,隻覺得在這個時候送吃的比直接給錢還要來得讓人欣喜:“隻要是能吃下肚的東西都能烤!”
萬物皆可燒烤, 便是此番道理。野茴香的種子碾碎,再兌上芝麻和花椒茱萸, 最後潑上燒滾的熱油,就是最好的燒烤醬料。
竇句章趕過來的時候用力吸了吸鼻子,空氣當中食物的香氣濃重誘人, 他自小便入霞山, 性子雖然跳脫,但仙門內的日子仍舊繞不過清靜自守,實在難見這樣濃重的“生活氣息”:“這是什麽?現在能吃了嗎?”
“你空著手過來?”
尹新舟揚了揚眉毛:“那便要過來幫忙才行,不勞動者不得食。”
“為什麽還要年齡最小的人去給大人帶禮物?”
竇句章嘴上抱怨, 身體上倒是很誠實地過去幫忙洗蔬菜, 此時拿著瓢從水缸裏向外舀水。
“因為咱們這兒按修為和入門的時間論處, 合該如此。”
他的反應讓很多人不由自主笑出了聲, 李婉和也調侃了一句:“再過兩年, 門內來了新弟子之後, 新舟師妹便不再是資曆最輕的了。”
除他們三人之外,來的人裏還有不少經常在這附近開演奏會的音修, 以及同在岑老先生門下學過算學的修士,十幾人擠在一方小院之內,將這個一年來都格外冷清的地方映襯得熱鬧非凡。
“不是說慶祝你鑄出新兵器?”
竇句章下刀迅速地切出厚薄均勻的蓮藕片,裝盤之後衝著尹新舟伸開手:“之前說好了的,要借我試試看。”
本次慶祝的主題便是煉器大成,因而這個話題很快吸引了周圍不少人的注意力,尹新舟於是從儲物手鐲當中把那把槍掏出來,交到了竇句章的手中:“掛在前端的部分還沒送到,如今在我手中的便是這個模樣——沒填子彈進去,暗器很貴又怕你走火。”
那可是銅皮衝壓的,而且還填了濃硝酸和濃硫酸製作的引火材料,現在工業當中的子彈一枚隻要幾塊錢,可到了如今這個各方麵材料都不易得的時代,即便是有尹新舟的“挖掘機動力半自動生產線”來減少人工損耗,以她如今的收入也不能隨意浪費彈藥。
相較於劍修“積攢了多年的收入隻為鑄一把好劍”,煉器師可以說是時時刻刻都在耗錢,竇句章對此有所耳聞,當然也不至於空耗尹新舟的錢袋子。
他鄭重其事地將這把槍接了過去,卻連手當在那裏握都琢磨不明白——槍托很大,整個槍身又有著沉甸甸的重量,最前端光禿禿的一根管子,看上去又不像是能使棍法,讓他拿在手中怎樣都覺得不順手。
槍托用了昂貴的雷擊木,他倒是對此很是眼饞,雷擊木做出來的木劍對於某些很邪性的妖獸有著拔群的殺傷效果。竇句章將黑洞洞的槍管握在手中,嚐試著揮舞了兩下木頭槍托,用這一頭去砸人好像也不是不成……但這兵器看上去也不像是這樣用的。
尹新舟幫他調整了一下動作,將一隻手放在了扳機的位置:“叩這裏,便是讓暗器發射——隻不過這槍劍當中暫時還沒有填子彈進去,隻能空擺個姿勢。”
於是竇句章依言按了兩下,手中的槍發出哢噠一聲,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竇句章:“……”
索然無味。
不過這畢竟是尹新舟花了大力氣製造出來的兵器,想來有其玄妙之處,於是他又問:“不是還有一個部件沒帶來?究竟何時才能做出完整版?”
“他應當也快來了。”
尹新舟答非所問,看向自己的院門口:“不過恐怕組裝到一起之後你用著也不會太順手。”
“槍劍”這個生造詞當中,槍排在前,劍排在後。按照尹新舟自己的定位,能夠遠距離攻擊的熱武器顯然是在這個世界當中保命的不二法門,至於□□上的“上刺刀”功能,白刃戰當中雖說也有用處,但她最好還是要盡量避免同別人硬碰硬地近距離作戰。
然而在場的其他人顯然不這樣覺得,等到岑守溪姍姍來遲地推開門之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懷中的那一把短劍上——尹新舟幾乎所有的精力都撲在了槍劍的“槍”那一邊,至於佩在前方的劍,她作為外行倒沒有提什麽要求,全權交予岑守溪自由發揮。
對方自然也並沒有辜負她的期待。
這把短劍也采用了霞山如今最新的表麵處理工藝,材質也盡可能選了精鐵純鋼來打造,銀光如鏡般的劍身上刻著兩道血槽,方便對於大體型的目標進行切割肢解。
劍柄和槍身上都設計有搭扣,方便短劍和□□進行組合,尹新舟當著所有人的麵“哢噠”一聲將短劍上在了□□上,隨後便舉起這造型古怪的兵器:“最終的效果便是這樣了,若我來用的話,還是機關用得更多一些。”
“……倒確實像是煉器師造出來的東西。”
在場的人裏有人說道:“造型別致,思路也……清奇。”
因為不知道具體使用效果,所以大家誇也不知道該從什麽方向上誇,隻得根據尹新舟這段時間的表現來推斷,她是真的在煉器這個領域上有點天賦。
好的煉器師就和鑄劍師一樣,能夠給一個門派帶來極大的提升,關鍵時刻甚至能夠保命。可惜煉器這一行向來冷門,霞山門內甚至連一個專管煉器的內門弟子都沒有,全靠時千秋一力支撐煉丹和煉器兩脈。既是如此,見到“有潛力”的煉器師好苗子,大家都願意賣個好臉色。
修士沒必要定點進食,但這頓飯仍舊吃得賓主盡歡。
臨到走的時候,竇句章的嘴裏鼓鼓囊囊塞滿了食物,梗著脖子吞咽下去又灌了一大口水之後,他才猶猶豫豫地看著尹新舟問,到了試青鋒的時候,雙人賽要不要一起組隊出場。
“就算你劍練得很爛,入門時間也短,而且打坐調息也會睡著。”
竇句章擺出一副嫌棄的表情,但很快又轉變了話頭:“但認符很快又有了新的兵器,練劍以外的東西你好像都懂一點,配合劍修應該會有不錯的效果。”
尹新舟:“……”
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打坐睡著的軼聞如今已經要傳遍霞山了是嗎……?
不過她還是很快調整了心情,更認真地看向竇句章:“會有雙人的比賽嗎?你是怎樣得知的?”
“他們不是都在傳嘛!”
竇句章一抓自己的頭發,談及這個話題,他自己也有點煩躁:“都覺得我年齡小,經驗也不多,在這方麵不占優勢,所以一直都找不到人一起——”
原來如此,初中生被嫌棄了。尹新舟心中暗笑,但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很認真地表示,若是自己能夠通過門派的初篩便一定答應他,反正兩個天璿境的修士誰也別嫌棄誰,天璣境們的強強聯合他們也挨不著邊。
“那便說定了!”
竇句章一副怕她反悔的表情:“若是你下定了決心,那我就去報名處再填一筆,到時候若是都能被挑出來,便不用再去跑上一趟。”
“說定了。”
尹新舟點頭道:“駟馬難追。”
*
第二天,蔣鈞行照慣例在指點外門弟子的劍路,就見到竇句章拎著一個小紙袋別別扭扭地走了過來。
“她說你忙,叫個高境修士過來一塊聚餐又容易讓大家放不開,就托我今天幫你帶過來一些。”
說完,他又迅速補充:“我早同她說過了!說是修為到了玉衡早就已經辟穀,但她說那是自己的家鄉菜,想讓大家都嚐嚐看,硬要我帶過來的!”
“她”是指誰,二者都心知肚明。
自從紮根到劍閣之後,尹新舟像是得到了門派當中的某種默許,已經很久不再跟著外門弟子的大部隊一起習劍,包括岑守溪在內的一眾修士也基本上都默認了她將來會走個與劍無關的路子,比如符修或者煉器,因而並沒有在這方麵大驚小怪。
而等到那“槍劍”橫空出爐之後,這種猜想幾乎已經被大家坐實,畢竟連霞山九式的劍招都沒法用出來,基本上可以肯定對方是徹底放棄了練劍的這條路。
蔣鈞行比了個手勢,讓弟子們繼續自由練習,跟著竇句章走到了樹蔭下。厚紙袋子裏麵又包了一層油紙,油紙的外層還貼了一張用於保溫的符咒——顯而易見,對於這種不強求威力的符咒,對方這段時日的理解程度稱得上是突飛猛進——好幾串被細竹片穿著的食物整整齊齊地塞在了袋子裏。
蔣鈞行:“……”
他都不記得自己上次吃東西是什麽時候了。
而且這看上去也不像是什麽太精致的吃食——他知道山外的富戶喜歡些蓮花酥之類的精巧食物,尹新舟排出來的這些“簡單粗暴將食物串在一起烤”的手段,並不像是什麽豪門大家喜歡吃的東西。
但她的性子似乎又確實是活在安定富足的地方,這很矛盾,蔣鈞行想。
香料很重,而且都是好料,大概率來自明霞峰。
……怎麽時千秋也跟著一起胡鬧。
當著一眾練劍弟子的麵吃烤串顯然很不妥,於是他耐心等到了工作結束,才在截雲台附近找了出僻靜地方,坐在樹下重新拆開紙袋。因為保溫符咒的緣故,這些食物雖然不像是新烤出來的那樣新鮮,但看著也還能入口,稍微一咀嚼就能感受到很衝擊的、有刺激性的味道。
野茴香和茱萸的味道,以前從來沒想過這樣大量地加進菜裏。
但也不難吃,倒不如說,還不錯。
正吃著,一片陰影遮在頭頂。
蔣鈞行回頭,就看見張飛鶴正饒有興致地看他手裏的紙袋。這人走路沒聲音,袖管當中傳來靈力的波動,顯然是用了什麽特殊手段——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輕身符。
“哎,你我都是內門,我還當著監院,結果就隻有你這兒有零嘴。”
他拖長了語調感歎:“偏心,真是偏心。”
蔣鈞行:“……”
他這師兄腦袋一向不正常,他也不是很想探究對方為什麽平日裏行走在山門內還要用上輕身符來遮蔽腳步,隻沉默著等待對方繼續說話。
“你知道這次的試青鋒獎勵彩頭是什麽嗎?”
張飛鶴問,此番來找他果然有正事。
蔣鈞行搖了搖頭,按理說,如果沒心思收徒的話,這種低等級修士的較量早就已經不是他們關注的重點。
“明鏡宗那兒得來的消息,說是發現了一方向外封閉的小世界,進出雖然隨意,但有著非常嚴格、就連搖光境都無法突破的禁製。”
張飛鶴說:“他們打算把探索這個秘境的機會,當作是此次試青鋒的獎勵。”
“胡鬧。”
蔣鈞行皺起眉頭。
試青鋒本身就隻針對天璣天璿的修士,這些人雖然是外門的主力,但如果要說探索秘境的話,最好還是能有更高等級的修士來幫忙帶隊。單純讓這些修為低的外門進去探路,和讓肉票去淌機關在本質上沒什麽區別。
“你第一反應也是這麽覺得的吧?我當初也這麽想,但後來一清院的人私下裏告訴我,說是這個秘境的禁製非常……有趣,以至於那些有些道行的家夥都不敢進去,又怕肥肉單落在哪一方的手裏,才想出來這個表麵上看很公平的辦法。”
他很是熟絡地在蔣鈞行的身邊坐下,伸手從對方的紙袋裏抽了一根竹簽,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師弟一縮手:“又不是什麽靈丹妙藥——”
蔣鈞行一愣,複又張開袋子任他吃:“一清院說的什麽?”
“說是這禁製有古怪,無論什麽修為的人進去,都會被回退到天璣之下的修為去,無論是身體狀況還是個人意識都是這般。我十七歲過天璣,要是真進了那秘境,年齡撐死不會超過這個數。”
張飛鶴說:“最開始進去的那個人在裏頭迷失了很久,大家都以為有什麽變故,又看他的魂燈沒什麽變化,等了許久才將他等出來,所有人都覺得一陣後怕。”
“……所以就想了這麽個法子?”
蔣鈞行問。
“是啊,我也覺得有點損,但一開始挑明了危險性的話,若是還有人願意去,那倒也勉強能算雙贏。”
張飛鶴兩手一攤:“秘境裏得了什麽天才地寶都歸自己,雖說要交予門派一部分,但到時候要是有人願意藏一點,誰有能知道呢?這是明擺著的好處,肯定會有人願意去。”
說完,他又吃了一根。一袋燒烤本就不多,如今已經完全見底。
蔣鈞行:“……”
張飛鶴看著他:“古怪的秘境,進去以後就會被限製的修為,簡直像是一方壓製了靈力的小世界一一這些要素湊在一塊,你有沒有想到什麽很熟悉的東西?”
他沒給對方多少思考的時間,默認自己的師弟在這方麵思路同自己一樣快,用吃光了的竹簽子點了點對方手裏的空紙袋。
“時千秋同我說,她報名了本年的試青鋒。”
“——巧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