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總結一下當前所獲得的情報, 可以分析出以下信息。
第一,挖掘機需要依靠妖獸的丹核來升級。
第二,挖掘機的升級材料和燃料填充材料並不是同一種, 因為剛剛倒進去的丹核並沒有讓剩餘能源儲量增加。
第三,在梁小武事件當中, 必然存在某種不同於丹核的東西讓挖掘機的燃料得到了補充。
驗證起來不算太難,桌上放著一包從明霞峰順回來的回春散,尹新舟狠了狠心, 拔出自己的配劍,在手背上輕輕劃開了一刀。
暗紅色的靜脈血順著指縫滴滴嗒嗒地流淌下來, 落入挖掘機的注油口當中,隨後尹新舟緊張地注視著屏幕, 那上麵的剩餘燃油儲量數值並沒有發生變化。
她略微舒了一口氣,迅速將回春散拍在手臂上止血,又纏上了白布作為包紮。
剩下的那種材料依舊要從岑守溪那裏想辦法。
劍閣的庫房裏雜物眾多, 金屬冶煉在沒有現代係統指導的情況下純粹是實用主義盲測, 自古以來向來是什麽材料都敢往爐火裏扔,放進去頭發和鑄劍者的血肉隻是基礎操作,考慮到如今鐵錠裏摻妖獸骨骼的標準配方,誰也不知道曆代鑄劍師們的想象力究竟擴張到了什麽地方。
她從庫房裏取了黃銅錠、白沙礫、一些有磁性的氧化錳礦, 以及一壺妖獸血。
——前麵的所有選項都是迷惑項, 銅和二氧化矽是製作矽青銅的主要材料, 按理說還需要摻進去一些錳和鋅, 但如今手頭設備有限, 剩餘的微量材料尹新舟都決定聽天由命。
“這是要做什麽?”
岑守溪果然很好奇:“我師父說下了獸血的劍會有凶性, 一般人很難掌握,你這般選材是要煉出什麽剛猛的東西來?”
“隻是做些嚐試, 未必能成功。”
尹新舟說:“有些礦石裏麵含許多種材料,但表麵上看都是並無多大區別的黑石頭,要先做些測試才能弄明白這是否是我需要的材料,不然等到了鑄銅條的時候一股腦摻著融進去,料下錯了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確實是這個道理。”
岑守溪點頭,隻覺得新舟師妹果然是個做事有條理的人。
當天晚上,那壺獸血就被灌進了挖掘機當中,屏幕當中的剩餘能源儲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升,最後停在了20%的位置上,回山前鎮的時候挖掘機的剩餘能耗就已經所剩無幾,看來想要給挖掘機加滿油,還需要額外四壺多一點點的妖獸血。
一個活人的血液儲量一般在四到五升左右,五升是一個家用標準電飯煲的容積,和自己拎起來的那個壺尺寸差不多——尹新舟在腦內飛速做著換算,生物血液的重量占比一般是體重的7%到8%,一頭壯年大體型的牛大概有500公斤重……
也就是說,殺一隻中等體型的妖獸,並且放幹淨這隻妖獸的血,恰好可以將這台挖掘機的油箱加滿。
這個計算邏輯十分地獄,要是回到自己還在讀大學的時候,尹新舟根本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還會算這種東西,可如今回想著梁小武最終的表情,她在盤算這些的時候竟然分外冷靜。
考慮到挖掘機的自重,如果手裏有槍的話,周旋著單殺一隻驁郢應該不成問題。
一番盤算之後,她猶猶豫豫地點下了那個“確認突破”的提示框。
隨後,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尹新舟:“……”
真是白白浪費了她的情緒!
她深吸一口氣,幹脆躺在挖掘機的駕駛艙上頂蓋上,注視著眼前的星空,熟悉的夏日大三角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可見此方世界確實已經和自己的故土有所區別。
來到此方世界近一年,自己也總算是勉強立穩了腳跟。手頭的錢財來得快也去得快,日後估計還要想方設法尋找新的賺錢路子;山外的景色沒見過多少,如今多方打聽看來也是危機四伏;修仙的大道隱隱約約給自己打開了一扇小窄門,尹新舟自覺半隻腳踏入門內,卻並未掌握各種要領和關竅。
簡而言之,開局還不錯,但仍需繼續努力。
挖掘機的兩扇遠光燈非常明亮,比起屋內的八角蓮花燈有過之而無不及,因而尹新舟最近的新習慣是將自己的靠背椅搬到庭院內,借著挖掘機的前車燈來看書。
看的還是那本《煉器入門》。
按照岑守溪的說法,無論是靈石還是妖獸的丹核都能夠提供穩定的熱量,以一個現代人的思路,熱量可以燒水,水可以生成蒸汽,而蒸汽足夠帶動穩定的步進機構,從而產生源源不斷的動能。
可惜這隻是理論上的最優情況,落實到實處的話,無論是密封條件還是原材料的加工都有著各種各樣的困難。更何況在這個世界上多得是便利的手段——比方說劍閣當中同樣消耗靈石能的機關木人,就代替人力承接了大多數的枯燥鍛打工作。
可倘若是想要依靠靈力去編織這些東西的“控製程序”,又非得一定的修為不可……尹新舟一想到這裏就頭痛,修仙在此方世界裏完全是一個終極的最優解,邏輯嚴密又徹底閉環,僅憑自己的現代知識很難徹底突破。
好在,彈簧的繞線裝置並不需要特別複雜。
整個機構隻需要三個模塊就能完成。
其一是要想辦法源源不斷地向前輸送加熱好的銅條,其二是不斷軸向旋轉的彈簧繞線軸——根據所加工彈簧的直徑大小不同,這個繞線軸最好也可以替換成不同尺寸——而最後一個要點,就是增加一個原地不動的限位塊,推動銅條向著繞線軸的方向靠攏,從而形成螺旋形的彈簧結構。
第一點不算很難,尹新舟回想起明霞峰的那個巨大丹爐,既然廢料渣能有統一的出口,那麽燒紅的銅條肯定也可以。加熱過後的原材料可以通過滾軸輸送,這一部分甚至能夠完全通過木人搖手柄來代勞。
至於二三兩點,繞線軸唯一的需求便是好加工且能耐高溫,尹新舟原本打算找塊鐵錠委托劍閣的弟子鍛成圓柱形,結果岑守溪大手一揮表示沒有必要,他這兒有成品——旋即拿出了一枚嬰兒手臂那般粗細、造型簡單的圓柱玉琮。
尹新舟:“……”
經曆了槍托木材事件之後,尹新舟已經可以十分心平氣和地接受對方偶爾表露出來的土豪行徑。
“啊……這是山外的雜玉,料子也不好,以前朋友練琢玉的時候做著玩的。”
他看著尹新舟的表情,解釋道:“也不是什麽法器,修行久了以後這種東西都不算什麽珍貴物件。”
這一點尹新舟自己其實也很清楚,甚至剛剛“穿越”的時候就吃過一點點相關的苦頭——在此方世界的普遍價值觀裏,凡間器物與仙家造物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水晶項鏈的製作工藝再精美,那也不過是凡品,在價值上自然就要差出一截來。
隻不過屬於現代社會的價值觀仍舊時不時跳出來左右著她的認知。
舊有的知識體係是一把雙刃劍,時時刻刻讓人感覺到自己的格格不入——雖然如今已經成功引氣,但尹新舟主觀認定這其中大部分都是洗髓丹的功勞,對靈力的操縱也僅僅停留在“用裱花嘴擠奶油”的畫符上,很難向著更進一步去探索。
至於那些前輩能留下來的修行心得……
——倒不是不肯虛心接受,最大的問題在於,一方麵是大家的描繪太過寫意,就像是徐望的小作文一般讓人難以領悟,而另一方麵,她的文言文閱讀能力也確實一般。
誰會想到一個工科生還要重新學習這些呢?早知有今日,當初就該多看些課外拓展的文章。
蔣鈞行就是這個時候出現在院子裏的。
身後還跟著幾個抱著樂器的音修。
尹新舟對於對方的刻板印象一向是“勞模”,見到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是否有什麽新的工作要通知”,隨後才想起來現在是晚上,就算岑守溪那兒再緊急,也不至於在這個時段擾人清淨。
“我們從遠處看到這裏有亮光。”
是他身後的音修先開口:“以為這邊在煉製什麽東西,就過來看看,沒想到碰上師兄——”
結果是挖掘機的前車燈。
用來給工地夜間照明都很充裕的遠光燈在這個尚未踏足工業化的世界裏完全稱得上是降維打擊,尹新舟作為外門弟子的住地又偏僻,整個崖邊隻有這一處爆發出明亮的燈光來,遠遠看上去像是墜落在大地上的星星。
而她在就著這亮光讀書,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十分勵誌刻苦。
“你的法器恢複了?”
蔣鈞行有些意外。
“算是有些機緣,但如今除了照亮也派不上什麽旁的用處。”
對方畢竟是大出血提供了一塊雷擊木,拿人手短,尹新舟的態度極好:“喝茶嗎?我現在去煮。”
她現在總算也有餘錢來買這些了。
“不必,本來就打算去找薑師叔,來這兒是順路。”
蔣鈞行想起她稀薄的修為,想了想,最後還是多補了一句:“忙於修習符術和煉器固然好,但這些都繞不過修為的根本去,若是得空的話也可以試試調息,靈力多轉幾個周天,對修行會有裨益。”
尹新舟:“……我會試試看的。”
她想起自己打坐半途睡著的經曆,實際上對這個“人人都說好”的修行基操不是很感冒。
但是今晚不太冷,所以試試不虧。
“新舟師妹若是不介意的話,能不能讓我們借光練練樂器?”
另一位手裏握著笛子的音修說道:“我們會布下隔聲的法陣,盡量不吵到你。”
“對對,平日裏門內事務實在是多,想找個潛心修煉的時段不容易,而且夜裏又看不清譜子,好的地段都被別人占了。”
兩個人一唱一和:“師妹這兒可當真是亮堂!”
聽說過鑿壁偷光的故事,蹭車燈的可還真沒見過,根據現代社會的作息,這個時段說不定圖書館裏還燈火通明,因而尹新舟很大方地讓出了院子:“隨意用,不用客氣。”
兩位音修自是十分感激。
明亮的燈光從弧形的琉璃罩當中進射出來,形成兩道清晰的光柱,她們正好一人占了一邊,一個人手持橫笛,另一個將琴橫放在膝頭,表示願意在此投桃報李。
聽現場演奏嗎?尹新舟想,來霞山之後的演奏會她可沒少聽,各種傳統樂器輪番上陣,就算自己對於音樂一竅不通,如今也已經算是半被迫地熏入味了。
“自然不是那尋常練習一般的曲調。”
其中一人將笛子橫在嘴唇邊上,笑了一下:“聽了之後能凝神清心,**滌濁氣,要是在這個時候打坐調息肯定會有事半功倍的作用。”
“還有這種功效?”
尹新舟一愣:“那為什麽門內不組織大家一起來定期聽演奏會打坐。”
“修為越高,這種小手段的效果就越是不明顯,因此隻能對天樞修士有用。”
其中一人揚了揚眉毛:“不然的話,人人都去這般修仙,估計用不了多久整個山門的人都該突破搖光啦,雷劫都劈不過來!”
明白了,是上BUFF的,大概是“沒人能在我的BGM裏戰勝我”的場合下負責放BGM的修士。這種BUFF的加成興許是固定數值而非比例增幅,因而對修為高的修士而言意義不大。
先有蔣鈞行的建議,後又有兩名音修的Buff,今天確實是個適合調息的好日子。尹新舟在庭院裏清出一片空地,調整了一下坐姿,閉上眼睛。
溫柔的夜風當中,流淌起淙淙琴音和悠揚的笛聲。
調息的基礎原理是讓靈力在體內沿周天運轉,流淌過四肢百骸的經絡,一元而始,複又歸一。在終於能感知到靈力之後,尹新舟的調息過程總算不至於單純的“閉目養神”,而是可以嚐試約束著靈力向既定軌道磕絆運轉。
這個過程並不容易,尹新舟覺得自己就像是用精神在操場上跑圈,學生時代的夜裏她們一宿舍經常集體行動,跑累了就改成慢慢走,邊走邊閑談畢業以後要從事什麽工作。
一個室友想要留校當老師,另一個打算去企業裏搞研發,還有一個是調劑進這個專業的,從一人學就卯足了勁頭想要跨考讀研。
……她當初說了什麽來著?尹新舟打了個嗬欠,睜開眼睛。
自己躺在新打的躺椅上,身上蓋了一條薄毯,更遠處是乍破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