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死一般的寂靜當中, 竇句章不在狀況內地扭動了一下身子,問:“那你要去別的門派當掌門了嗎?”
尹新舟:“……”
這熊孩子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不會說話可以不要說。
包括李才良在內的渾淪派修士們跪成一片, 垂著頭擺出一副恭謹順從的模樣,實際上這種行為反倒是將人架在火上烤——方才挖掘機所迸發出來的那份力量姑且還能夠解釋, 可如今被這群人強行坐實,簡直是跳進黃河裏都洗不清。
周圍都是霞山的修士,還有不少來自仙門各處的散修, 眾目睽睽之下,尹新舟對上無數雙眼睛, 幾乎無法組織語言。
“話要講清楚。”
她咬牙切齒:“我在入霞山之前不過是個普通凡人,從來沒有握過劍, 這一點大家都知道——我幾時當過你們的掌門?”
第一句話說出口,後麵的內容就容易了許多。
更何況那些百工知識也需要時間學習,尹新舟據理力爭:這種學習從會認字開始一直持續到“穿越”都從不曾停歇, 教育階段的卷生卷死才錘煉出了她如今的這份根基, 如果還兼職在渾淪派當掌門的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擁有這份時間與閑暇。
“……看來掌門對我們的門派有些誤解,就請鬥膽由我來解釋一二。”
李才良似乎對這種情況早有準備,跪在地上對答如流:“掌門的位置向來是有能者居之, 而根據我們派一貫以來的夙願, 能夠行使獸王力量的那個人自然而然就將是我門的掌門。”
“三年之前我們就本該恭迎您歸位, 可那儀式卻偏生出了岔子, 才害您耽擱了這麽長時間。”
他說:“如今責罰也罷, 懲戒也罷, 還請您回歸宗門,為我等的將來指明方向。”
獸王的力量。
尹新舟的心中一突, 她隻是對修仙的世界缺乏了解又不是傻,略一思考就能猜到對方所說的肯定是挖掘機。然而自己又不是主動要去當這個駕駛員,自始至終都是被命運推擠著向前走,如今聽到對方口中承認這個猜測,難免有種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落下的感覺。
然而這不代表她心甘情願成為一個□□組織的頭目。
更何況,你請我來當掌門,征得我的同意了嗎?
沉默的對峙之間,李才良彎起了嘴角。
“同不同意”這點本身不重要,就像是她原本來自什麽地方並不重要一樣——這世上的大多數人都對獸王的力量避之而不及,絕計沒有主動招攬的道理,這個身份一經落實,仙門大派都會有所動作,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而隻要失去了容身之所,自然而然就會前往唯一能夠接納自己的地方。
然而。
千鈞一發之際,蔣鈞行卻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對方的手上屬實下了些力氣,有那麽一瞬間,尹新舟甚至感覺自己的手上吃痛。蔣鈞行拖著她便繞開人群,靈力向四麵八方迸射開來,整個人帶著尹新舟高高躍起,隨後行雲流水般用騰出的那一隻手抽出劍來,使足力氣橫斬一刀,將眼前的空間都切開一道月牙般的細縫。
他同尹新舟一起,轉瞬之間便消失在了那道縫隙之中。
“……”
張飛鶴站在原地,見狀扯了扯嘴角:“居然還有這一手……你們看我做什麽?這可不是縮地成寸級別的術法,那地方到底通向何處誰也說不準,就算是我一時半刻也追不上。”
他的視線重新停留在同樣驚詫莫名的渾淪派弟子們身上。
“倒是你們這些人,好像知道許多危險的消息。”
他一隻手按在劍上,抬高了音量朗聲說道:“抓活的!抓到人的回門派有獎勵,隻要庫裏有,直接換齊一把本命劍的材料!掌門師父出山之前,這些小事我做得了主。”
眾人:!!
話音未落,竇句章就仿佛離弦的箭一般嗖地一下衝了出去。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獸王掌門之類玄之又玄的說法暫且不談,一把本命劍的材料能當場到手才是最重要的,說難聽點,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實打實的利益落袋為安才更引人矚目。
大家摩拳擦掌地衝上去,可渾淪派在逃跑方麵的技巧也是一絕——這麽多年來同仙門正派鬥智鬥勇,行走大荒當中的人幾乎個個都錘煉出了一身跑路技巧,徐望一張定身符貼在其中一人的後背上,才發現那人的臉上身上逐漸帶了土色,最後甚至身上撲簌簌向下掉渣,化作一團塵土,而真身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一通混亂過後,竇句章還劍入鞘,站在原地的表情仍舊有些迷茫,他轉頭看向張飛鶴,提問道:“張監院,為何他們方才要說新舟師妹有獸王的力量?”
——那東西不是他們老家常見的一種交通工具嗎?
張飛鶴沉吟片刻,沒有說話,最後輕輕拍了拍他的頭。
“且看今後的變化吧。”
他說。
*
尹新舟睜開眼睛,驚愕地發現周圍已經換了天地。
她如今正處於一片湖心島中,周圍四麵環水,而島中央有一八角小亭,竟然和他們此前去調整某處陣法樞紐時所見的景色類似。
而這一次,自己的身邊沒有那麽多同行的同門,蔣鈞行鬆開了他的手腕,神色晦澀難明。
尹新舟這才發現,剛剛那一下用力太大,竟然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了一片手指印。
“我必須要重新強調,方才那幾個人所說的內容我一個字都不清楚。”
尹新舟舉起雙手做投降狀,眼前這人若是認真起來,自己先跑四十米都能被一招斃命:“在那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們是渾淪派的,不然早就給門派發通知了。”
“……我知道。”
蔣鈞行說:“我並沒有要懷疑你的意思。”
此前他同師妹相處的經曆做不了假,更何況師兄曾經還用探心的手段測試過,類似的手段卓聞仙人也用過。
從天底下當世最可靠的幾個人手中全須全尾走了一遭,幾重安全措施做下來,若是再能完美避過,即便是懷著獸王的力量也太誇張了。
“那你為什麽……話說回來,這兒究竟是什麽地方?”
尹新舟看向四周,這裏就連空氣濕度都和臨城不太一樣,有種出遠門剛下高鐵的感覺:“我們好像一下子走了很遠。”
“當時的情況,若是你一直留在原地,還不知道那登徒子究竟會說出什麽話來。”
回想起李才良此前強行自來熟的行為舉止,蔣鈞行皺了皺眉頭:“又怕他們使什麽手段,才第一時間出此計策。”
“這是一處秘境的鑰匙,以前出山伏妖的時候偶然尋得,由於秘境的核心未被破除,即便大部分機關都已經被拆解,也仍舊維持著可以進入的狀態。”
說完,蔣鈞行看了看尹新舟的眼睛:“一時情形緊急,我隻能想到帶你來這裏。”
秘境當中一片空曠,大部分的危險據說都已經被排除,尹新舟這才放下心來,長出了一口氣。八角亭當中安著一排座椅,景色看上去有幾分像是現代的公園,尹新舟靠著座椅坐下,隻覺得精神在放鬆之後,疲倦像是潮水一般襲來,讓人困得睜不開眼睛。
在這起荒唐的鬧劇之前,她和臨城的凡人們一並鏖戰了整整一夜,片刻不得休息。現代社會又是和平年代的意誌力顯然禁不住如此損耗,尹新舟隻覺得自己像是一張在挖礦當中被過度使用的顯卡,發出即將報廢的悲鳴。
她打了個嗬欠,勉強維持住意識的清醒:“……不管你信不信,我之前對獸王的事情一無所知,唯一知道的那點消息還是你告訴我的。”
“我信。”
蔣鈞行也在旁邊坐下來。
“也沒想過要當什麽勞什子掌門,那人突然跪下簡直嚇了我一跳……”
尹新舟的聲音裏逐漸帶上了鼻音:“我們老家那邊都不興跪活人的,說是會折壽。”
“這個我也信。”
蔣鈞行放輕了聲音,想起李才良當時的做法,又有些不悅:“當初就應當把那混賬趕走。”
怎麽就一口一個登徒子,一口一個混賬?尹新舟困倦當中又覺得有些好笑,好像此前從來沒有聽這人說過什麽重話,甚至一度以為仙人都是不會罵人的——此時倒是不吝嗇自己的形容詞了。
“我們那兒的人販子拐人就會這樣,強行牽扯起關係來,說是家中親戚或者孩子不懂事,路人就會覺得是一家人在吵架,外人不方便插手,眾目睽睽便把人拉走了……”
尹新舟說:“怎麽現在搞邪丿教的也來這一套。”
蔣鈞行注視著對方的側臉。
同樣是剛從與妖獸的交戰當中脫離出來,他甚至還多趕了一段路,臉上卻並無多少疲倦之感。他脊背挺得筆直,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腿上:“他們定有別的目的,師妹日後要千萬當心——”
話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卻在半途戛然而止。蔣鈞行隻覺得自己肩膀一沉,就見對方靠著自己的一側身子,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竟是睡著了。
也對,蔣鈞行想,畢竟是天璣境的修為……能夠抵擋住那種程度的妖獸進攻已經相當不易。
他調整了一下坐姿,試圖讓對方靠得更舒服一點,隨後活動手臂,先是小心試探了一下,最後下定決心般虛虛環繞在對方的腰側。
如果真是同獸王有關的話……他有些愁,山外的事情也不知道師兄最後會怎麽處理,他們二人之間向來默契不多,但現在也隻能盡交予對方。
而另一邊,尹新舟睜開眼睛,回到了大學時候的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