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複習一下此方世界當前時代的常識:獸王的屍體被仙門大派分開鎮壓。
其中明禪宗所分到的就是獸王的九隻眼睛。
尹新舟雖然並不確定明禪宗所負責的那部分到底是封存在哪裏, 但作為一個擁有正常邏輯推理能力的人,看著廣德禪師和蔣鈞行的表情,她就已經將結果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這大概不是自己這個修為能介入的事, 尹新舟想,但說實話, 她對於獸王這個概念其實並無多少恐懼,一是因為沒有見過,二是由於認知當中所有的怪力亂神都應當臣服於熱武器的火力覆蓋範圍之內。
“你們的住持呢?”
蔣鈞行問:“還同以前一樣?”
“一隻眼睛放在獸王的眼睛當中, 湊個十整,用於鎮壓;另一隻眼睛的視力也下降得很厲害, 幾乎目不能視。”
廣德禪師念了一聲佛號,雙手合十:“如今明禪宗裏也隻是我們這些人在勉力支撐。”
同霞山派的情況差不多, 蔣鈞行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渾淪派的情報師兄已經去信於你們,如今情形不定,切莫要讓這些人鑽了空子。”
“那是自然。”
廣德禪師回答, 也沒了閑聊的心思, 而是開始張羅著門內的弟子準備籌辦法會,急於修補法陣。尹新舟的靈覺毫無所感,隻是從周圍人的緊張程度當中判斷了情況的急迫性,旋即問道:“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嗎?”
“新舟小友快些完成法器, 就已經是算是為明禪宗分憂。”
廣德禪師師聲音平穩:“天塌下來也該高個子頂著, 入明禪宗的時候我便發過如此如此宏願, 如今不過是踐行自己準繩的時刻。”
這一刻, 筋肉虯結的身形上似乎真的透出了佛相。
休息一夜, 由於明禪宗上上下下都忙於舉辦法會, 空氣當中都彌散著當地特有的熏香味。尹新舟和蔣鈞行不便打擾,匆匆忙忙簽下了最後的契書之後, 就打算打道回府。
尹新舟看著全新出廠的挖掘機,頗覺惆悵:回去還是土路,這車白洗了。
蔣鈞行忍不住提醒:如果隻是擔心浮土落灰粘在挖掘機上的話,不如在上麵打個避塵訣。
尹新舟:?
還有這種好事!
“其實這種法訣還可以用在自己的住處……尤其是常年外出不太回山門的人,在房間裏打上避塵訣,也能免除一些灑掃的麻煩。”
蔣鈞行說:“我會的法訣不多,這是其中之一。”
不用吃飯,不用睡覺,不用洗衣服,不用洗車,修仙到底是什麽版本答案的永動機!尹新舟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株單憑吸收水和陽光就發生聚變反應供能的生物機器:“這個我能學嗎?”
“天璿之上皆可學,正好剛夠門檻。”
蔣鈞行點頭:“我可以教你。”
實際上,但凡修為高一些的修士都會學習這種法訣,隻不過尹新舟晉升天璿之後基本上就沒過幾天太平日子,手頭作為煉器師的重要工作又一件緊似一件,導致現在的知識麵範圍有些偏科,根本沒去聽山門內每段時間就會組織的常用術法掃盲班。
他向尹新舟演示了一遍,主要示意靈力的流動方向和形式,握住了尹新舟的一隻手,一一折過指關節,擺出掐訣的動作。
指尖與指尖短暫相觸,複又分開。
甚至能察覺到對方手指的指腹上帶著的劍繭。
……距離也太近了,尹新舟突然覺得自己有幾分心跳不穩。
然而蔣鈞行一貫以來的個人形象太過正直,霞山勞模的個人風評又讓人從來不敢往歪裏想,尹新舟於是收斂心神深吸一口氣,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術法上。
她有樣學樣,參考此前製作紙鶴的經驗,失敗過幾次之後,終於能夠將沾上了塵土的小塊布帛重新恢複潔淨。
這和“讓整個挖掘機不沾染絲毫塵土”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但施法成功帶來的喜悅非比尋常,蔣鈞行眼看看她整個人的情緒都振奮了起來。
……怎麽還同剛入山門的孩童一樣。
“此前鑄出新劍,經略凡間城鎮,也沒見你表現得這麽明顯。”
他有些納悶:“比起煉器,師妹更喜學術法?”
那大概要去報個班了——難不成真要讓師兄來教?這還不如他自己再多花點時間去現學現賣,蔣鈞行頓時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麽沒有多學一點。
“……這個不一樣。”
尹新舟輕咳一聲,不太好解釋。
總不能說,加特林至少沒有突破物理法則,而施法會給人一種真正踏入修仙世界的感覺吧——她都已經在仙門裏待了三年了!
更何況,在這些仙界原住民們的眼裏,表麵鍍鉻應該是遠超過避塵訣級別的術法,其過程之複雜(主要是調配各種各樣的**),思路之新穎,不少修行多年的人都聞所未聞。
回程的路上需要給挖掘機重新加油,尹新舟摸出一個裝滿了獸血的葫蘆,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當著蔣鈞行的麵灌進了挖掘機的注油口裏。好在後者的注意力也並不完全在此,而是佇立在尹新舟的身旁,視線一直看向遠處九層的鎮妖塔。
蒼翠的樹木掩映當中,明禪宗的大部分建築物都被遮擋,隻剩下一個突兀聳立的塔尖。
“還在擔心明禪宗的事?”
尹新舟問:“不是說獸王都已經死透了,怎得還會出現如此情況。”
“是死透了。”
蔣鈞行沒有否認,“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根據他的解釋,眼睛是獸王屍體當中所具活性最強的那一部分,就像是已經去除內髒的魚下進油鍋裏的時候也會上下撲騰一樣,偶爾就會出現這種撼動鎮壓法陣的效果。
“但也奇怪。”
蔣鈞行一隻手按住他的本命劍,此前還在明禪宗的那一瞬間,同他神魂相連的劍中也傳遞而來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就像是暗沉的深淵當中突然睜開了一隻眼睛,視線穿過空間與距離,穿過層層法陣和九層的高塔,投注到他們所在的這個方向。
就在這時,那座高塔又動了一下。
這一次就連尹新舟都察覺到了不對勁,樹叢當中傳來了一聲爆鳴,隨後震顫像是輕微的地震一般由遠及近,最後又重歸寂靜。
“……怎麽辦?”
尹新舟回頭:“我們回去?還是離開?”
蔣鈞行先是給仙門內部發了封緊急傳訊,向張飛鶴通知了一下明禪宗發生的異動,詢問可否需要自己再在附近留駐一段時間打探消息。對方在符咒上秒回,說不用你費心,如果明禪宗出問題的話,你帶著那把劍可能會受牽連,不如立刻離開。
他將傳信符也拿給尹新舟看,於是兩人重新搭乘上挖掘機一路全速行駛,一口氣沉默著開出了二十多公裏,將明禪宗的那座九層高塔徹底甩在了身後。
駕駛無聊,又沒有車載音響,尹新舟嚐試聊天:“對了,張監院曾經提到過你的劍……”
“他同你是怎麽說的?”
“沒有完全被煉化,強行驅動靈力用劍招出來可能會傷及自身。”
尹新舟回憶了一下,那還是自己剛入山門不久時發生的對話:“說你因此才一直沒劍用。”
蔣鈞行沉默幾秒,開口道:“其實不止這個緣故。”
也不是什麽說不得的事。
隻不過這麽多年來,同輩的仙人視此為禁忌絕口不提,新來的修士又以為他拔不出本命劍另有隱情不敢去問,一來二去,便成了如今的情形。
他自己也對這個結果接受良好——不是什麽必須要同旁人溝通的事,又不會因此而得到有效的幫助,頂多平白增人擔憂。
但他今天突然很想說。
不過是早年的一時意氣,以及……
“我看過自己水占術的結果。”
蔣鈞行說:“是一把封在鞘中的劍——當時我在想,若是自己接了劍骨,情形應當會比薑前輩好一些。”
尹新舟沒有回答,她在回憶自己這段時間裏見識過的、各個門派鎮壓獸王殘骸的行為:雲鏡湖巨大而遼闊的湖麵,棲衡山一名搖光仙人醒不來的長夢,明禪宗巍峨的九層高塔,霞山派總也不見蹤跡的掌門。
這是個災後重建當中的世界,她如今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凡人困守在法陣內,而仙人的生活如今看來也並沒有順遂自由多少。
“會不會是因為,同為妖獸的屍骸,靠得太近就會相互影響?”
她回憶著自己曾經在小說裏看到過的設定,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不盡然。”
蔣鈞行卻說:“我此前也曾多次前往過明禪宗,都未曾見過類似的情況。”
更何況,他的本命劍一向用劍鞘封存,劍鞘上術法遍布,按理說也不應當出現問題。
尹新舟忍不住翻了一下自己挖掘機顯示屏上的功率表。
“你在幹什麽?”
“這個世界太危險了,我要看看從現在開始挖一個地下要塞出來藏身到底來不來得及。”
蔣鈞行按了按眉心:“不勞你憂心這些事,就算是最糟糕的情況,霞山派也不至於護不住一個二境弟子。”
“我當然不是在說霞山。”
尹新舟啊了一下,隨口解釋:“我說的是臨河鎮,那邊的防護法陣本身就不太頂用,真發生大事的話,靠那幾條槍也攔不住,不如早作準備。”
說完,她打算打探更多消息:“你說,獸王會鑽地嗎?”
蔣鈞行:“……”
他不禁轉頭注視對方的側臉,尹新舟還在開車,雙手握著方向杆,語氣輕描淡寫,似乎並不覺得自己說了多麽驚人的話。
“我不知道。”
他隻能誠實回答:“千般法力,萬種變化,形態不定——興許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