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普通的午後因周溯的到來熱鬧了很久。
曲榛被賽車愛好者團團圍住問個不停,無法脫身,最後祁禹和小顧把她從人群裏帶出來。
“趕緊躲會兒姐。”小顧帶著人離開維修區,“下午不忙,跟我去看台玩會兒。禹哥一塊兒去?”
祁禹送兩人到出口,“你們去,我看會兒車。”
曲榛忙道:“晚上車、車開回,老秦、那兒。”
祁禹隨手揉亂她的發,笑了一下,“知道,晚上見。”
曲榛在路上幾次回頭,祁禹還在出口目送她,見她看過來,便朝她擺擺手,示意她放心去。
她知道,他一定又去忙那些複雜的人際關係了。
等她回過神,人已經在看台了。
這處看台是車行專屬的VIP位置,高處能看清整個賽道,屏幕上是轉角處的高清直播。
他們正在看那輛Radical SR3,許枳風的車。
曲榛看了會兒,發覺許枳風的駕駛風格和他的人很像,極具紳士品格,每個動作都微小輕柔,溫和中卻又不乏強勢。
賽道上還有柳寬和梁文漢,她第一次看他們駕駛。
這兩個車手風格迥異。柳寬開車很莽,但技巧一流,梁文漢四平八穩,速度卻極快。
小顧說:“許哥很強,比柳寬更快。但他很少參加比賽,偶爾會去國外玩玩車。”
曲榛小聲問:“周溯呢?”
她剛才看賽道才詫異地發覺一件事,從第一次見麵到現在,她從來沒見周溯開過車。
他的交通工具隻有三樣:自行車、滑板、別人的車。
小顧說到這件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哥從回國就沒開過車,也不喜歡坐別人的車。他覺得別人都不會開車。”
“……”
曲榛沉默。狂妄,卻合理。
小顧看曲榛表情,笑道:“是不是很奇怪?一個頂級賽車運動的車手不喜歡開車。其實他就是不習慣。”
曲榛微愣,忽然明白了小顧的意思。
兩年了,周溯仍未習慣這樣低速、慢節奏的生活。
他過往的每一天都在超越極限的速度中度過,忽然慢下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
他仍處於失衡的狀態。
曲榛並不了解作為賽車手的周溯,她甚至不知道兩年前他為什麽忽然離開F1圍場。
這件事在當時掀起了軒然大波,所有人都在談論。
兩年過去,周溯離開F1的原因仍是個謎。
曲榛輕聲問:“他、他還會、會回F1嗎?”
小顧攤手,他也沒有答案。
曲榛垂眼,下麵的看台上仍有不少周溯的車迷,他們早早來到這裏,等一個可能不會出現的人。
-
落日時分,賽道日一天的狂歡結束了。
曲榛放眼望去,平時忙碌、被囿於辦公樓、陷在瑣碎生活裏的平凡人們一臉暢快,疲憊但滿足。
不限速的賽道帶來刺激和過速的心跳,煩悶一哄而散。
車隊一群人浩浩湯湯地回車行,許枳風幾人準備去聚餐,曲榛想跟著回去又被小顧喊住。
“姐,跟我們一塊兒去。”小顧理所當然道。
曲榛有些遲疑:“可、可是車……”
她想回去看那輛Radical SR3。
許枳風敏銳地在風裏捕捉到女孩子斷斷續續的話語,彎唇一笑,“車就在那裏,隨時可以看。一起去,就當是給你開歡迎會。”
曲榛看向許枳風,黃昏下他的麵容溫柔又好看。
她點點頭,對他一笑。
一旁的喬如煙頭疼地別開臉,心想該找個機會告誡許枳風,改掉這個隨時隨地散發魅力的壞習慣。
她扭頭瞥了眼薑瑤,小姑娘醋意很明顯,根本沒掩飾。
這陣子總共就招進來兩個女孩,全要被許枳風禍害了。
喬如煙再看周溯,他戴著帽兜站在人群最外側,神情淡漠,渾身都寫著“離我遠點”四個大字。
她歎氣,冷點就冷點,但省心。
許枳風提前定了地方,路上曲榛照舊和小顧一車,周溯打開後座車門上車。
許枳風往小顧車上看了一眼,眸光微頓。
“枳風?”喬如煙催他。
他收回視線,坐上了車。
這個點的東川正逢高峰期,路上很堵,天很快就黑了。
堵車間隙,小顧興衝衝地問起祁禹那輛雷諾賽車的事,這車改得大膽,卻又刁鑽地卡在規則內,這很不容易。
曲榛沒藏私,一股腦都和小顧說了。
小顧聽得直拍大腿,遺憾道:“姐,你去什麽車隊,就該來我們車行。那些機械師全加起來都比不上我哥一個。”
曲榛微愣,下意識往後座看了一眼。
周溯有所覺,眼睫輕動,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對上她的。
“?”
這是曲榛從他眼神裏讀出的意思。
她忙收回視線,假裝沒看他。
小顧嘿然一笑,自然道:“我哥小時候開卡丁車,別的小孩都是一出門就坐直升機到賽場,隻管開車。我哥不一樣,修車改車都是自己動手,他比誰都了解自己的賽車。”
於是,曲榛聽了一路的周溯成長記。
到地方正好晚上七點,許枳風訂的是私房火鍋,包廂夠大,一群人正好湊一桌。
許枳風,喬如煙和她的助理薑瑤,梁漢文和柳寬。
以及小顧,她和周溯。
車行的人相識已久,坐位置時很自然,喬如煙挨著許枳風,許枳風邊上留了個空位。
許枳風看到有些無所適從的女孩子,正要開口——
“榛姐,坐這兒。”
小顧原本坐空位邊上,這次把位置讓出來給了曲榛。
許枳風咽下未說出口的話,眼神在曲榛對小顧露出的笑容上停留兩秒,淡淡地移開。
喬如煙負責點餐,她瞥了眼柳寬和梁文漢,“營養師說最近你們體重有浮動,克製一點。”
柳寬沒發表意見,心想回去就健身。
梁文漢無奈歎氣:“知道了。”
小顧忍不住插了一句:“喬姐,你也說說我哥。他最近天天吃垃圾食品,我都管不住他。”
喬如煙翻白眼,“我哪兒管得了他。”
許枳風輕笑一聲:“下周昊哥回國,自然有人能管他。”
曲榛想起周溯,她見他似乎總是在夜晚。
男生清瘦,棱角分明,看起來單薄,但她知道不是。她曾在舍友的平板上窺見過他的照片,露出的腹肌一角很漂亮。
沒想到私底下他也喜歡吃垃圾食品。
包廂門被推開,話題戛然而止。
周溯像是沒察覺此時的氣氛,像進入無人之境,自然地走到許枳風邊上坐下,摘下耳機。
“吃什麽?”許枳風問他。
周溯:“都行。”
許枳風低聲問:“出去抽煙了?”
小顧耳朵尖,立馬竄到周溯身邊聞味道,嘀咕道:“不能吧?打火機全讓我收了。”
周溯麵無表情地推開他的腦袋,“沒抽。”
曲榛捕捉到“打火機”三個字,杏眼微睜,忽然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麽事——周溯落在衝鋒衣兜裏的打火機還在她這裏。
要還給他嗎?
從眼前的場景看顯然不太合適。
沒等曲榛糾結出結果,包廂裏開始上菜。
桌上聊起今天賽場的事,曲榛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並不插話,桌上不發一言的人不止她一個。
她豎著耳朵,悄悄聽許枳風說話。
許枳風聊工作時少了幾分溫柔,他多數時間靜靜聽著喬如煙和兩個車手說話,光下修長的手指輕點桌麵,神情安靜,似在思索。
偶爾說話,語氣很強勢。
這個瞬間,曲榛才從許枳風身上看到幾分那晚的影子。
強硬,帶著淡淡的冷。
餘光間,周溯放下了筷子。
她無意一瞥,視線凝在搭在瓷白筷子邊的手指上。冷光下,他骨節分明的指節漂亮得過分,帶著幾分蒼白。
再看碗裏,是幹淨的。
他一晚上沒吃什麽東西,也沒喝水。
小顧聽到動靜,輕嘶一聲:“我忘拿水了。哥,水在車裏,我下去拿。”
周溯起身,“不用。”
小顧把車鑰匙丟過去,周溯接住,自顧自地出去了。
曲榛尚未反應過來,就見桌上大家見怪不怪的模樣。
小顧低聲解釋:“我哥隻喝一個牌子的礦泉水,平時很少在外麵喝水。以前在F1圍場習慣了,那種水適合他之前比賽的體質,適合吸收,成分很幹淨。回國後他體能師也跟著回來了,一直盯著他,就沒改。”
曲榛有些詫異,連喝水都到了這麽嚴苛的地步。
她猶豫片刻,小聲問:“那他、他抽煙?”
小顧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我哥體能師不讓抽,他就偷著抽。兩人天天跟捉迷藏似的,我哥不知道被沒收了多少打火機。”
曲榛:“……”
難怪用最便宜的塑料打火機。
她忽然覺得手裏的打火機變成了燙手山芋,還也不是,不還也不是。
“他女、女朋友也管、管不住嗎?”
健身房那個應該是他女朋友吧,她猜測著。
小顧麵露古怪,嘀咕道:“居然連你都聽說了這種傳言,那混蛋貓,淨會惹麻煩。”
“我哥沒女朋友,有倒是好了。”
原來是誤會。曲榛小聲道歉。
小顧:“我早習慣了,安在我哥身上的名號就沒幾個好聽的。”
周溯走後,許枳風和曲榛間的位置就空了出來。
許枳風偏頭就能看見曲榛。她很安靜,卻難掩她的美,隻是靜靜坐著,就輕而易舉地奪人心神。
她和小顧關係似乎不錯。
許枳風一想就知道兩人是怎麽相識的,小顧常去老秦店裏,和曲榛認識很正常。
“第一次跟車隊參加賽道日,會不會無聊?”
他側過身,眸光看向曲榛。
曲榛對上許枳風柔和的目光,眼睫輕顫,“很、很有意思。我喜歡、喜歡待在,維修區。”
她有點緊張,說話比平時更費勁。
許枳風見她雙頰泛紅,輕輕笑了一聲:“不著急,慢慢說。還想吃什麽?晚上你沒吃多少。”
曲榛沒想到許枳風會注意到這個,很小聲地說:“我不太能、能吃辣。”
許枳風微頓,掃了眼桌上,通紅一片,空氣裏都是辣椒的香辣味,這家店隻有辣鍋。
“抱歉,是我的疏忽。”他歉意道。
曲榛抿唇笑笑:“沒事,能、能吃一點點。”
許枳風看到她頰邊的小梨渦,輕歎了口氣。
曲榛這樣簡單的女孩子對他來說太好懂,她看向他時總是明亮的眼睛,臉上偶爾閃過的羞澀。
他輕而易舉地看懂她的心思。
但他和喬如煙說的是實話,他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開。
曲榛在包廂坐了太久,被辣椒嗆得慌,揉了揉發癢的鼻子,找了個機會出去透氣。
小露台上沒人,風裏有似有若無的煙草味。
她找了個暗處,拿出手機檢查信息。
老秦讓她別錯過門禁時間。
祁禹說結束來接她,送她回學校,讓她記得給他打電話。
曲榛彎起唇,回複完短信,趴在欄杆上看東川的夜色,清涼的夜風吹得人心情放鬆。
她想起許枳風,他比她想象的更溫柔。
這樣的人好追嗎?她沒有經驗,難免忐忑。
曲榛發了會兒呆準備回去,忽而一陣風,將熟悉的煙草味送到她鼻息間,一樣的暴烈、冷冽。
她一頓,忽然發現角落裏站了個人。
漆黑高大的身影隱在鐵門後,他的臉龐隱在黑暗中,猩紅的光若隱若現,比夜風更涼的眼看過來。
曲榛嚇了一跳,同時露台外傳來小顧的聲音:“我哥哪兒去了?電話也不接,總不會偷偷跑出去抽煙了吧?”
她想趁機離開。
剛邁出步子,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身後襲來。
曲榛像被一陣風帶過,背部撞到堅實的地方,寬大的掌心捂住她的嘴,她睜大眼,下意識要掙紮。
“噓。”耳邊落下氣音,“等他走了。”
偏冷的,帶著一點沙啞的男聲。
是周溯。她的神經鬆懈下來。
但是……她身體發僵,後知後覺自己撞到的不是牆,是男生寬闊的胸膛,帶著熟悉的味道。
男生帶著壓迫的身高輕鬆禁錮住她,她不敢動。
周溯掐了煙,低眼看向懷裏的人的耳朵,沒紅。
他偏頭,聽著外麵的動靜,小顧還沒走,兜裏的手機在震動。他發了條信息,人聲和腳步聲漸漸走遠了。
暗中,女孩子的一切忽然變得清晰。
臉好小,還沒他巴掌大。
掌心的呼吸很輕,顫巍巍的,還在緊張。
人也好小,被他擋住半點兒身形都看不到。
頭發好長,耳朵怎麽沒紅。
周溯漫不經心地想著。不知道被他捂住嘴的女孩子心都快跳出來了,僵著身體一動不動。
半晌,他的手背被人戳了一下,像混球的尾巴輕掃過。
“嗯?”他低頭。
風經過,吹起女孩子的長發,露出雪白的後頸上的印記,似乎是很久之前的疤痕,愈合後留下淺淡的痕跡——
像一朵純白的小雛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