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周五傍晚,曲榛和祁禹站在老秦店門口,看著運輸車把祁禹調試完成的雷諾賽車運走。

車走了,祁禹也要走了,繼續全國跑參加比賽。

曲榛的失落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祁禹想看不到都難,他揉亂她的頭發,笑道:“又不是不回來了,今年來接你回家過年。”

“嗯。”曲榛悶聲應。

祁禹叮囑道:“平時長點心眼。許枳風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無害,他不隻是你學長,還是個生意人。”

“知、知道了。”

曲榛轉身跑進店裏,又急匆匆地跑出來,塞了個盒子在祁禹懷裏,“生日,禮物,上、上車再看。”

祁禹今年生日在外麵比賽,兩人沒在一起過。

祁禹在昏黃的天色下看著曲榛,“以前教你的還記不記得?在學校裏被人欺負了怎麽辦?”

曲榛點頭:“打回去。打、打不過,就給你,打、電話。”

祁禹低聲道:“我趕不回來就找老秦。”

曲榛早就習慣了處於群體的邊緣,但她也是人,會難過,會委屈。她沒在他們麵前提過在宿舍被孤立的事,隻是這幾天不太開心,祁禹就看出來了。

以前也是這樣,車隊有人欺負她,祁禹就惡狠狠地揍他們。學校有人欺負她,祁禹就算在外麵比賽也會趕回來幫她出氣。

小結巴也是有人保護的。

曲榛陪祁禹走出巷子,一直送到路口,看著他上了朋友的車,用力朝她揮揮手。

“榛兒,有事給我打電話。”

他從車窗裏探出頭,漸漸遠去了。

曲榛深深吸了口氣,再吐出來,緩解湧出來的淚意。

直到再看不見曲榛,祁禹收回視線,打開曲榛塞給他的盒子,紅繩墜著個小金馬,這是他的生肖。

下麵還有一張銀行卡,一張紙條。

紙條上寫著:[生日快樂,阿禹。希望你心想事成。]

每年都是這麽一句。

祁禹捏著銀行卡,眼睛有點紅。

他和曲榛一起長大,也一起經曆過苦。他爸是一個賽車手,曲榛的爸爸楊子嶽是他爸的領航員,出事的時候兩人在一輛車上。他和曲榛在同一天失去了父親。他媽因為他想走他爸的老路,所以不再管他。

他沒了父親之後,也沒有了家。

從那天起,他的家人隻剩曲榛。

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長大不容易,起先是靠著他爸車隊的叔叔阿姨們輪番養活,長大了他就自己養活自己。

他缺錢,玩車太費錢了,錢就像從排氣管中排出的尾氣一樣轉瞬即逝。[注]

所以祁禹很早就學會了八麵玲瓏。

這麽多年過去,還會給他塞錢、怕他一個人辛苦的人也隻有曲榛。

朋友瞥他一眼,笑道:“舍不得小榛兒?車撞廢了都沒見你紅過眼睛。”

祁禹別過頭:“風迷眼睛了。”

朋友笑笑,搖上了車窗。

-

Pole Position車行,車隊基地。

車間的幾個機械師站在一邊,目瞪口呆地看著曲榛一個人利落地把那輛Radical SR3拆了個幹淨。

要不是地方不夠,恨不得連車身都給拆解了。

“許哥真大方啊。我以前怎麽就沒拆車的想法?”

“老板的車,誰有膽子拆?”

“還是小榛果厲害,初生牛犢不怕虎。”

這陣子曲榛和同事們的關係突飛猛進。她熟悉了方程式賽車後很快上了手,幹完自己的活閑不住,幫完這個幫那個,還天天往技術部跑,技術總監和工程師都認識她了。

她聰明、有新意,人勤快,還好相處。

沒人會拒絕這樣一個同事。他們親昵地給她取了個昵稱叫“小榛果”。

曲榛蹲在車邊看拆下來的發動機,眼前多了一片陰影,有人驚疑不定地問:“你把許哥的車拆了?”

她對上薑瑤隱含怒意的臉,愣了一下。

薑瑤氣急,“這是許哥的車,誰允許你把他車拆了?你知道這車多少錢嗎?弄壞了你賠得起嗎?”

曲榛解釋:“那、那天,在賽道、賽道日……”

“別說了。”薑瑤打斷曲榛,“我去喊喬姐。”

機械師們被這一出弄得一愣,忙幫著解釋:“薑瑤,這是許哥應下的,不關小榛果的事。”

薑瑤:“不可能。許哥不讓人動他的車。”

“誒,是真的!”幾個人都沒喊回來薑瑤。

“薑瑤今天心情不好?”

“誤會了吧,她本來就挺崇拜許哥的。”他們都挺納悶。

曲榛的話全堵在喉嚨裏了,想了想,低下頭繼續看發動機。

同事們來安慰她,她笑笑說沒事。

柳寬和梁漢文聽見車間的動靜,都出來問怎麽回事,他們七嘴八舌地解釋了一遍。

柳寬低嗤道:“我早說了,招什麽小女孩兒。”

梁漢文無奈道:“別這麽說。小瑤工作挺努力的。”

柳寬沒興趣當爛好人,轉身走了。

喬如煙下樓,見曲榛跟沒事人一樣擺弄配件,瞧了眼身後氣紅了臉的薑瑤,歎了口氣。

雖然她當時不在場,但她相信這話一定是許枳風說的。

她現在可以處理這件事,但日後還會再鬧起來,治標不治本。

喬如煙思忖片刻:“我讓枳風過來,你們都忙去自己的,別在這兒湊熱鬧。薑瑤,你去樓上。”

二樓角落,小顧把這場鬧劇看了個正著。

小顧看得來氣,“不就欺負榛姐說話費勁嗎?話都不讓人說完。哥,你去把人騙來我們車行吧?”

他扭頭看向倚在牆上的男生。

周溯低眼往下看,熱鬧的車間因為這個插曲變得有些尷尬,一時間隻有機械聲,沒人說話。

小喇叭小小一團蹲在車邊,瞧著有幾分可憐。

他偏過頭,往小顧臉上一看,轉身走了。

小顧福至心靈,往下探出頭,“榛姐,你有空嗎?去我車間幫個忙唄?一會兒就好。”

曲榛抬頭,看到小顧的笑臉。

小顧帶著曲榛從二樓另一個出口離開,“從這裏下去直接能通到我們車隊的休息區,以後你回去就走這條道去我哥的車間,從後門走,方便。他從下周開始就不常在這兒呆了。”

“榛姐,你別理薑瑤。這樣的助理都換好幾個了。”

曲榛抿唇,“你都,看、看見了?”

小顧撓撓頭:“我這不是聽說你在拆Radical SR3嗎?我就拉著我來哥來湊個熱鬧,這車我哥也沒拆過。”

曲榛微怔,周溯也在?

這是曲榛第二次來周溯的車間。

那輛福特GT賽車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輛62年的勞斯萊斯銀雲第三代車型,複古優雅,在燈下迷人無比。

她忍不住走到車前,目不轉睛地盯著看。

小顧在邊上小聲笑:“哥,我說吧,榛姐就該來我們車行。在車隊多無聊啊,沒勁。”

周溯神情冷淡,“她不會留在車隊,也不會留在車行。”

小顧悶聲道:“也是,榛姐以後應該去英國賽車穀,那裏都是高手。”

曲榛瞧了會兒車,想把前蓋掀起來看,偷偷往周溯身上瞧,他正站在桌前看圖紙,沒注意她這邊。

忽然,腳邊多了軟軟的一團,雪白的貓兒喵喵叫著來蹭她。

她忘了車,蹲下身和貓兒玩。

小顧道:“它叫混球,我哥撿的。”

曲榛愣了一下,混球是品種貓,毛發油光水亮,漂亮像小公主,完全想不到它是被人遺棄的。

小顧:“我哥在下雨天撿到它的時候,它身上就沒幾塊好皮。又瘦又小,一身的病。”

“它最喜歡和漂亮小姐姐玩。”

他嘿然一笑,緩解氣氛。

曲榛憐愛地摸摸混球的下巴,伸手去抱它,小顧剛想說這貓不讓人抱,它忽然往地上一躺,露出毛茸茸的肚皮。

她輕輕地摸了兩下。

小顧狐疑地看著混球,怎麽不跑了?

難不成不想讓曲榛發現它不讓人抱?這貓有這麽精嗎?

車間三個人,一個看著圖紙發呆,其餘兩個湊在一起擼貓聊天,沒一個正經幹活的。

陳豫昊進門的時候,腳步頓了頓。

他沒看錯吧?周溯車間裏居然有個女孩子。

“昊哥!”小顧聽到動靜一看,眼淚都要下來,“你終於回來了嗚嗚嗚。我哥好難管,我根本管不住。”

陳豫昊放下行李箱,言簡意賅:“說。”

翻譯過來:開始告狀吧。

小顧跑出去,提了個袋子飛快跑過來,往地麵一倒,嘩啦啦一陣響,打火機四處散落,粗看居然有二十多個。

“都是我沒收的!”他憤憤道,“肯定還有藏著的。”

“還有,他三天兩頭不正經吃飯,每天跑出去吃垃圾食品,還不準我給你發短信。”

小顧小嘴叭叭,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陳豫昊聽小顧告狀的時候人也沒閑著,熟悉地翻找車間的各個角落,最後找出來偷藏的五包煙,十幾個打火機。

他把煙和打火機打包在一起,塞進自己的行李箱。

“都沒收了。”

小顧呆住了,他哥居然還藏了這麽多,他一點都沒發現。

曲榛也有點呆,這陣子的事完全刷新了周溯在她心裏的形象。

她以為在賽場上攻擊性那麽強的人在私底下也很強勢,沒想到他是抽煙、吃垃圾食品都要偷偷躲起來的人。

好像……叛逆期的小朋友。

曲榛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她用餘光看周溯,他聽到這樣的“噩耗”半點兒表情沒有,隻是慢吞吞地抬頭看了眼陳豫昊。

陳豫昊板著臉道:“你的訓練計劃需要更新。”

周溯垂眼,“晚上沒時間。”

陳豫昊頓了頓,想問什麽,顧及這裏還有別人,最後沒開口,拿著沒收的煙和打火機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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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基地。

許枳風到的時候沒看見曲榛,見自己的Radical SR3真被拆解得一幹二淨,輕挑了下眉。

他沒急著去找喬如煙,先去問了車間的機械師。

機械師們把事說了,許枳風神情不變,隨即上了樓。

他們昂著腦袋看樓上,你推我我推你,都想去推個人去湊熱鬧。但沒人敢去,隻能等著。

半小時後,樓上有了動靜,電梯在一樓停下。

車間的人都偷著瞧,許枳風依舊是那副溫和的表情,喬如煙低聲和薑瑤說話,薑瑤的眼睛是紅的。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不敢再看。

許枳風下樓掃了一圈,問:“曲榛呢?”

“好像被小顧喊走了,在車行吧?”有人回答他。

許枳風想給曲榛打電話,忽然想起來他還沒有她的聯係方式,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喬如煙:“我來打。”

“不用,我去找她。”

許枳風走了。

薑瑤眼睛紅紅地看著他走遠的背影,低下頭,和喬如煙小聲道歉:“對不起喬姐,我太情緒用事了。下次不會了。”

喬如煙歎氣,拍拍她的肩,“記得和曲榛道歉。”

喬如煙心情複雜,今天許枳風把話說得很重,說再有下次就隻能請她離開車隊。

這家夥對女生溫柔慣了,突然冷臉嚇到了薑瑤。

“認真工作。”她最後提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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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榛沒想到周溯這麽好說話,她隻是眼巴巴地看了會兒車,那個看似冷漠的男生就丟下一句“看吧”。

於是,現在的情況就是小顧看著曲榛欲言又止。

他看到曲榛用機器把發動機取出來的時候,驚悚看向周溯,結果發現他哥完全沒反應,隻是抱臂站在一側,神情淡淡。

“這、這車,是不是,沒、沒改好?”曲榛問。

周溯嗯了聲。

曲榛又問:“不、不能啟動?”

周溯眉梢輕動,來了點兒興趣,走近看發動機。

許枳風推開門,眸光微頓。

女孩子蹲在地上,黑色長發高高豎起,白皙的脖頸低垂,宛如天鵝戲水,優雅美麗。

高大的男生傾身靠近,向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帶了幾分興味。

許枳風靜靜地看了兩秒,抬手扣了扣門,在那兩張優越的容顏齊齊看過來的時候,溫聲問:“阿溯,你也想和我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