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周喬莎又享用了一支粗大的雪茄, 快樂劑量約等於十支香煙。她刷牙嚼口香糖,噴了香水才去覲見她的父親。
她的歸期臨近,周繁輝日漸忙碌,不知道又準備做什麽大生意。周喬莎隻知道外公外婆開製茶廠, 周繁輝原來在廠裏做銷售, 後來自立門戶開了分廠, 反正從沒在經濟上短過她。
如果能旁敲側擊打聽到雪茄的購買渠道, 周喬莎就能繞開周繁輝逍遙了。陳佳玉連手機都沒有,恐怕一問三不知,還是得找家主。
果然, 周繁輝又點燃一支雪茄, 不清楚解悶還是解愁。
周喬莎望住煙霧拂臉的父親, 故作輕鬆:“爸爸, 你天天這麽抽, 身體能受得住嗎?我不是詛咒你哦, 關心而已, 你已經、四十歲了。”
周繁輝的雪茄頭積了一柱細膩緊實的煙灰,十足雪茄客風範,不似周喬莎剛剛入門, 還保留吸煙的習慣, 不時彈一彈煙灰。
“我才四十歲, ”周繁輝強調道, “你看看有幾個四十歲的中年男人能有一個上大學的女兒?”
“可是, 你也要愛惜身體啊, 我還以為你打算跟小玉姐再生一兩個……”
話畢, 別說周繁輝,就連周喬莎也為自己的念頭嚇一跳。當了二十年的幸福獨女, 什麽時候竟然如此大度,邀請他人分享獨她一份的福利?又或者僅是不擇手段?
“小玉姐?”周繁輝意味深長,“看來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們聊得還不錯。”
許是雪茄後勁猶在,周喬莎亢奮之下降低警惕,易顯口無遮攔,“以前是我太小心眼,其實媽媽走了那麽多年,你也該個伴。小玉姐今年二十五歲,跟你在一起,看著沒當初那麽別扭了。”
周繁輝來金三角之後,每年跟周喬莎相處的時間屈指可數,都說女大十八變,二十歲的女孩到底圈囿在象牙塔,心思再複雜也壞不到哪裏去。一個陳佳玉六年來都激不出大水花,更別提幾乎在溫室裏長大的周喬莎。
周繁輝卸下大半防備,“多子多福,小孩一隻想要,可惜你小玉姐一直不太爭氣。”
動物世界都知道先尋到安全的庇護所才孕育後代,陳佳玉飽受身心摧殘之苦,天天心驚膽戰,會爭氣才怪。
周喬莎試探道:“可以讓她回國拜一拜送子觀音,我覺得還是中國的神仙更加靈驗。”
周繁輝朗聲大笑,“莎莎是看不起爸爸花重金請的四麵佛?”
“當然沒有,眾生平等,神祇也一樣。”
周喬莎忙否認,等同掐斷深議話題的後路。
周繁輝又吸一口雪茄,緩慢,享受,完全不像她一樣狼吞虎咽。
周喬莎乖巧開口,“爸爸,你這雪茄哪裏訂的?我認識有一個畫室老師也偶爾抽,如果渠道方便,回國後我想搞點孝敬他老人家。”
周繁輝淡然道:“是爸爸考慮不周,既然是莎莎的老師,這雪茄得我送才是,以後不定得靠人家照顧提攜一下。你放心吧,等你回到地方,我一定派人打點到位,怎麽能讓我的女兒自己掏錢。”
為自己的後代鋪路,這才是父親存在的意義。周喬莎求之不得,當下跳到周繁輝身邊,熊抱一下僅比自己年長二十歲的男人。理智漸漸複位,陳佳玉的請求拋諸腦後,她何必螳臂當車,為了一個連朋友都算不上的陌生人衝撞了自己的父親。
周喬莎離開前三天,陳佳玉一共順了二十支雪茄進貢給她,換來一個“都安排好了”的答複,越聽越敷衍,也許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等周喬莎再問她多湊三十支雪茄,陳佳玉可沒那麽傻,一句“我會帶到機場給你”,將約定升級成了交易,得到一個咬牙切齒的“好”。
出發當日,“消失”幾日的鍾嘉聿出現在周宅,莫名揭開了不祥的幕布。按照最好的預設,他不應該今日出現在此地,而是隱身某處,接應出逃成功的陳佳玉。
陳佳玉給周喬莎使眼色,後者似沉浸在離愁別緒,完全忽視她的存在。
周喬莎搖著周繁輝的手臂,嬌聲嬌氣道:“爸爸,我都要走了,你也不說去機場送一下,又是張維奇送我去,真是的……”
陳佳玉右眼皮跳動,不祥的預測成了現實。鍾嘉聿也去機場,如果她就此逃脫,他一定脫不開幹係,不知道周繁輝是不是有所察覺,才有意安排。
“在清萊送了,是不是曼穀機場還得再送一次?”周繁輝說,周喬莎的確要在曼穀中轉,“多送一次,多難受一次,幹脆就在這裏送了。”
周喬莎埋怨,“哪有你這樣做爸爸。”
周繁輝的笑容終於恢複一個父親該有的慈祥,不再複雜難測,“中秋我飛回去看看兩位老人家,我們很快就會在國內見麵。”
“真的?”
周喬莎欣喜道,過去三年周繁輝隻有春節閃現幾天,來去匆匆,雖然逢年過節從來不短禮物,跟促膝相處仍是有區別。
“那你可要記得送我老師的東西哦。”
“事關我們莎莎的前途,爸爸一定給你辦妥當,”周繁輝垂眸看了一眼腕表,攬住周喬莎肩頭拍了拍,“該出發了。”
周喬莎頷首,擁了一下周繁輝。
“叔叔,”陳佳玉終於等到一個不破壞父女情深的時機,插嘴道,“要不讓我去機場送一下莎莎吧,下一回見麵,也不知道什麽時候。”
周繁輝每一年的回國行程都不會考慮她,也許在他眼裏,陳佳玉既是孤兒,便沒有故鄉可言。
周繁輝似笑非笑,交替看著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我怎麽不知道你們關係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好?”
陳佳玉暗暗咬牙,掃向周喬莎的目光略含埋怨:看來苦肉計與賄賂都不奏效,周喬莎顯然沒有為她爭取過一分一毫。
周喬莎白白收獲了二十支雪茄,雖然雪茄也姓周,左手倒右手似的,她對自己的能力頗為自得。距離開的時間越近,對陳佳玉的同情越寡淡,就像她在街頭頭看到乞丐會哀傷一陣,等回了家眼不見心淨,自然轉換了心情。
周繁輝潦草揮手,第一次為其他人開車門,把唯一的女兒請上車。
陳佳玉無措地習慣性按胸口,碰到鑲了煙仔白毛的金玉墜子,本來就是紀念品,做工倉促,價值不高。上一次周繁輝發現紋身時磕傷了透明罩,像損了時來運轉的運數。
她在周繁輝背後,悄悄扭頭瞥了眼視線平行處的鍾嘉聿,也是今天的第一眼。他眉頭微蹙,似乎不著痕跡搖了搖頭,忽然抬起右手搭上右肩,從胸前斜拉一條看不見的線,延伸到肋骨左下方,不知無意還是暗有所指。
陳佳玉困惑不已。
鍾嘉聿無法用其他方式提示,再重複一遍都有可能露馬腳。周繁輝已關上後座車門。
鍾嘉聿從陳佳玉的眼前走過,碎石子積壓的聲音像每一步都碾壓陳佳玉迷惘的心底。他上了副駕座,降下車窗,看過來的眼神和語調極為尋常。
“輝哥,阿嫂,我們走了。”
周繁輝點了點頭。
鍾嘉聿右手從左肩拉出安全帶扣上,緩緩升上車窗。
“喬莎小姐,怎麽不讓阿嫂送一下?”車開出周宅,鍾嘉聿扭頭看了一眼後座問。
周喬莎似乎還是數日前趾高氣昂的大小姐,“何必虛情假意,我跟她很熟嗎?”
鍾嘉聿說:“我以為萍水湘逢,至少算旅途上的一個朋友。”
“你的交友原則這麽寬鬆,看來朋友一定很多,”周喬莎的嘲諷比愧疚更多,惡意上頭,補充道,“沒準女朋友更多。”
車窗開了一縫,烈風吹皺了鍾嘉聿的眉頭,他不鹹不淡:“如果下次見麵,也許你對我會換一種看法。”
周繁輝的司機過來請陳佳玉,“阿嫂,請上車。”
陳佳玉心髒驟然一縮,扭頭看向周繁輝,明知故問:“叔叔,去機場嗎?”
“去我們小玉應該去的地方。”
周繁輝的指尖劃過細嫩的臉頰,落在弧線美好的下巴,捏住搖了搖。
他就是要打她一個措手不及。
跟上次一樣,陳佳玉身上沒有帶任何證件與現金,唯一值錢的隻有幾件首飾,腳上高跟鞋還不方便跑路。她就算逃也逃不出金三角。
“叔叔,希望這一次快一點回來。”
陳佳玉乖順又無助地上了防彈陸巡,不用多想必然是前往竹林別墅。
周繁輝的“邊境貿易”果然要開張了。
然而鍾嘉聿並沒跟她透底,如果機場出逃計劃失敗,後備方案究竟怎樣,不知道時間倉促沒考慮周全,還是以防萬一泄露機密。
陳佳玉坐在後排與周繁輝道別,呆坐著等“囚車”出發。她拚命回想鍾嘉聿最後的信號,然後,無意間抬眼,便看見司機做了相同的動作。
他從右側拉過安全帶,插到座位左側插孔。
陳佳玉恍然大悟。
依著鍾嘉聿的葫蘆畫瓢,她摸向右肩上方,沒撈到任何東西。
此處為副駕駛後座,安全帶從左側拉出。
陳佳玉想了想,挪到後排中間座位,安全帶跟司機後座一樣自右邊拉出。
而這一處,正是危險係數最低的位置。
哢噠一聲,陳佳玉係好安全帶,正襟危坐等待她的救兵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