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得知了龐昱等一幹人的陰謀後, 展昭和裴湘分頭行動起來。展昭暗中跟隨著刺殺之人前往天昌鎮保護包拯,而裴湘則繼續留在陳州城內,一邊盯著龐昱等人以防他們提前逃脫和轉移財物, 一邊悄悄救助那些被龐昱欺辱迫害的女子。
不出幾日,兩人就暗中協助包拯成功抓獲了龐昱,並審問明白了這位安樂侯在陳州地界的所作所為。
待到包大人用龍頭鍘“哢嚓”一聲腰斬了龐昱後, 展昭和裴湘也再次匯合並一身輕鬆地離開了陳州,繼續往草州橋方向趕路。
“在三星鎮和天昌鎮的時候,你怎麽沒去和包大人見麵敘舊?”裴湘好奇詢問身邊的友人。
展昭笑道:“龐昱那等奸臣賊子一向詭計多端, 我在暗中行事要更便宜一些。再者, 我終日四處遊曆散漫慣了, 和包大人相見時難免有禮節疏漏的地方, 也許還得勞煩包大人撥冗接待。不如就這般行事,也算暢快瀟灑。”
裴湘仔細看了兩眼展昭, 發現他此時確實沒有那種和官場中人多走動的熱切想法, 不禁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
她想了想, 終究沒有透露展昭的命格許是和奎星星主有很深交集這件事, 心道有些事順其自然就好。
其實,裴湘之前就已經注意到展昭和包拯之間緣分頗深這件事了。包拯幾次遇險, 都恰好得到展昭的救助, 而這次陳州之事也是如此。
——龐昱他們剛剛開始商量要如何暗害包拯,就不早不晚地正好趕上了展昭前去探聽。
裴湘甚至覺得,她和展昭能一次就順利探聽到那麽多的有用消息, 未嚐不是因為展昭和包拯之間的特殊“感應”。
展昭見裴湘沒有繼續說話, 便試探問道:“裴姑娘可是想認識包大人?”
南俠一直記得裴湘之前囑托他幫助和保護包大人的事, 因此便隱隱覺得她對包大人有些格外關注。
裴湘回過神來, 微微笑道:“此事不急。包大人是難得的清明好官, 而你我尋山覓水時又無法對不平之事視而不見,以後肯定還會和包大人有所接觸的。”
展昭聞言,頷首淺笑,當下便不再多提包拯,而是就著路邊的景物聊起了江湖中的一些舊聞。
裴湘之前未曾接觸過這些,自然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地詢問或感歎幾句。
說說笑笑間,時間過得飛快,旅程也仿佛變短了許多。
裴湘還沒有聽完展昭肚子裏的所有江湖故事,就到了草州橋地界。
她和展昭先去了天齊廟找劉道士詢問平安符之事,果然被告知說,李仙姑之前繪製的符籙已經全部沒有了,而李仙姑本人也不再給人算命卜卦畫符。據說是又過起了以前李老太太的那種日子,並且依舊住在破窯裏。
同劉道士聊了幾句後,裴湘和展昭便離開了天齊廟去探望李娘娘。
不想他們剛剛靠近破窯,就望見草州橋東附近的住戶們都堵在破窯門前。男女老少吵吵鬧鬧地聚在一起,瞧起來個個神情激動、麵帶怒色。
裴湘繼續凝神細瞧,發現在破窯前的空地上,範宗華正護著李娘娘和前方的幾位老者爭辯著什麽。再有就是,另一位熟人鄭春花的哭嚷聲十分高亢刺耳,竟蓋過了大部分人的聲音。
“出事了!”
裴湘觀望了片刻後,瞥見有人似乎在彎腰撿石頭,不由得眉頭一皺,旋即便腳尖一點翩然而起,如一道紅色流雲般朝著被眾人包圍的李娘娘飄忽飛去。
“都安靜些,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裴湘甫一出現,圍觀者們便被她淩空飛來又緩緩降落的出場方式嚇了一跳,議論嘈雜聲頓時消失得一幹二淨。而其中幾名正要上前強行帶走李娘娘的村民也都下意識地停下了動作,皆一臉警惕又畏懼地望著裴湘。
見狀,裴湘在心裏滿意地點了點頭。她有許多方式可以穿過人群靠近李娘娘,但唯有這種張揚誇張做派,才具有足夠的震懾力。有了震懾力,便更容易在接下來的交涉中占據主動。
一片寂靜中,裴湘狀似隨意地甩了甩衣袖,便讓圍著李娘娘和範宗華的幾人都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三步,給她讓出了更大的空間。
緊接著,她便對著眉目間始終籠罩著清愁的李娘娘溫聲問道:
“李夫人,陰陽寶殿一別,別來無恙否?”
李娘娘聞言,微微一怔,並不記得自己和此人相識。
但這位娘娘也是蕙質蘭心之人,尤其是聽到裴湘刻意提起“陰陽寶殿”這個地名,心底便有了隱隱猜測,於是便順勢答道:
“我在此地一切安好,多謝掛懷。”
裴湘含笑道:“差點忘了,李夫人還未聽過我的聲音。我姓裴,途徑此地時記起黑紅二判提過,夫人還需要在此破窯內苦修一段時日,便來探望夫人。不過,我瞧著李夫人這裏倒是不太安好,好似有麻煩上門。”
聽到裴湘提起黑紅二判,李娘娘便確定這忽然出現的女子應該是修行中人,再聽她語氣和悅親近,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暗道今日這無妄之災大概能夠順利度過了。
就在裴湘和李娘娘寒暄交談之際,四周圍觀聚集的鄉民們也陸陸續續回過神來。
“她、她是從天上飛過來的……”
“她是誰啊?”
“這紅衣女子好似認識李仙姑,莫不是也是個會法術的?”
“呸,你怎麽還喊那個老虔婆為仙姑?她做法害死了大柱,根本不是什麽仙姑,就是個搞邪門歪道的害人精!”
“這……範地方不是解釋過了麽,李、李老太太根本不曾害人,也不會那些害人的邪術。”
“哎呦,誰不知道範地方他和李妖婆情同母子,他的話你也信?那你說說,要不是妖婆做法的話,一個好端端的漢子怎麽就突然死了?
“就是,沒病沒傷的,可不就是被人做法暗害了……”
人群中的議論聲再次漸漸變大,裴湘留心聽了片刻後,才轉身向範宗華和近處的幾位老者詢問,這裏到底發生了何事。
然而不等範宗華開口解釋,之前哭嚷謾罵的鄭春花再次大聲嚎啕喊叫了起來,大有一種誰聲音大誰就有理的架勢,根本不給旁人好好說話的機會。
“你太吵了。”裴湘瞧著明顯就是在假哭撒潑的女人,黛眉輕蹙,她朝著不遠處的石頭隔空一指,微微冷聲道,“再吵到我,你就和那塊石頭有同樣的下場。”
說完這話,裴湘又環顧四周,對著圍聚在一起的村民們不緊不慢地說道:
“我雲遊至此,特來看望李夫人,不想遇到此樁意外。現在請大家都冷靜一些,盡量心平氣和地說話。我這人還算講理,但是倘若誰在我問話的時候故意吵鬧撒潑、起哄拱火,下場亦是如同那塊石頭。”
裴湘話音落下之際,剛剛還聲音嘈雜的破窯前麵頓時落針可聞。倒不是大家當真說冷靜就冷靜,而是因為那塊被裴湘指過的石頭此時已經碎成石渣了。
在親眼目睹了這般厲害“妖法”後,饒是滾刀肉一般的鄭春花也不敢繼續胡攪蠻纏了。
於是,裴湘得以在一個非常安靜的環境下聽完了範宗華的解釋。
原來,鄭春花的丈夫王大柱昨晚暴斃了。
王大柱死亡之時,正好是村裏吳二娘子在繡莊做完活計並返回家中的前後。而死亡的地點,則是在吳二娘子回家的必經之路上。
當吳二娘子在傍晚的昏暗光線下注意到倒地不起的王大柱時,還不等她驚呼喊人,自稱是出門尋找丈夫的鄭春花就出現了,並且當即叫嚷了起來。
鄭春花哭訴是吳二娘子害死了她丈夫。至於理由麽,鄭春花言辭鑿鑿地宣稱,吳二娘子和王大柱之間有奸情!
她還解釋說,自己察覺到此事後,丈夫王大柱便決意不再和吳二娘子糾纏了,但是吳二娘子卻感到惱羞憤恨,便想辦法害死了王大柱。
說實話,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多少人相信鄭春花的控訴。概因吳二娘子的口碑名聲一向非常好,絕對不是鄭春花和王大柱這兩口子可比的。且吳二娘子的夫婿無論哪方麵都比王大柱出色,誰都不認為吳二娘子會不顧名節和王大柱那樣的男人**。
而鄭春花撞見的吳二娘子和王大柱的屍體單獨待在一處,大約也是一個巧合。畢竟王大柱死在了吳二娘子這幾日經常路過的地方,說是偶然撞見也是有可能的。鄭春花見眾人都維護吳二娘子,立刻就嚷嚷說她有證據,她能證明丈夫王大柱和吳二娘子之間不清白。
大家見鄭春花一口咬定吳二娘子和王大柱有染,又信誓旦旦地說有證據,難免都心生疑慮,就紛紛讓鄭春花拿出證據來。
而鄭春花也確實拿出了“證據”,就是她十二歲時從吳二娘子那裏偷走的銀耳環。鄭春花說,這對銀耳環就是吳二娘子和王大柱**的證據。吳二娘子把這對耳環送給了奸夫王大柱做定情之物,然而王大柱回家後並沒有藏好耳環,因此才被妻子鄭春花發現了端倪。
這所謂的“證據”銀耳環,正是裴湘第一天成為“李仙姑”時對鄭春花提過的那對。那時的鄭春花因為裴湘輕易點出了她做過的虧心事,委實不安了好久,後來她害怕遭到報應,還私下裏給吳二娘子送過豐厚的賠禮,算是對曾經偷過銀耳環的補償。但不知為何,鄭春花一直沒有提出歸還銀耳環。
吳二娘子一貫溫柔敦厚,在鄭春花的哀求之下,再沒有對旁人提起失竊之事,沒想到這份好心卻成了今日鄭春花傷害她的“利刃”。
等到鄭春花從家中取出那對銀耳環後,先前一些覺得鄭春花在誣陷吳二娘子的村民也都不說話。因為這對銀耳環並不是樣式平常的首飾,它還有另一對一模一樣的,此時就戴在吳二娘子的姐姐——鄭春花大嫂的耳朵上。
這一下,大部分村民望向吳二娘子的眼神就都變了,皆充滿了鄙夷和憎惡。
見狀,吳二娘子的娘家人連忙站出來解釋,說是這兩對銀耳環都是吳家老祖母傳下來的東西,分別給了吳家兩姐妹。然而,吳二娘子的那對耳環很早就丟失了。
“我們吳家人都知道這件事,隻是一直沒有對外人提過。”
吳家人想證明自家女兒是清白的,是被鄭春花誣陷的,卻有村裏的長者問吳家人,弄丟了老人家傳下來的首飾後,為什麽不聲張不尋找不報官?這麽多年了,大家也從來沒有聽見任何風聲。如今出事了,反而突然站出來說耳環早就丟失了,怎麽看都像是吳家人在為吳二娘子做偽證。
這話問得吳家人麵紅耳赤,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一時之間都說不出話來。
最後還是吳大娘子不顧是否會得罪婆家,毅然站出來替妹妹解釋。
原來,吳二娘子丟耳環的那天,正好就是吳家大娘子定親後的第一個中秋節,那天有機會進入吳二娘子房間的,隻有當時的吳大娘子的未來小姑子鄭春花。所以,在發現耳環丟失後,吳家人都沒有聲張。他們擔心這件事是一場誤會,會讓吳大娘子的未來婆家心存芥蒂,使得以後嫁到鄭家的吳大娘子難做。
吳大娘子解釋完銀耳環丟失的前因後果後,一些和吳家人走得近的住戶紛紛點頭,都覺得這確實是吳家人的處事風格,這是一家子厚道人。
但是吳大娘子的婆家可不幹了。他們是絕對不願意承認鄭家女不僅小小年紀就偷盜姻親家的東西,還誣賴嫂子的妹妹。倘若這些罪名徹底坐實了,那他們鄭家的名聲也就毀了。
所以,吳大娘子的婆婆當即就跳出來扇了兒媳婦一巴掌,咒罵她不知好歹,指責她為了袒護不知羞的吳二娘子而誣陷小姑子鄭春花。鄭家婆子威脅說,如果吳大娘子不認錯的話,他們鄭家就休了她。
而吳大娘子在選擇站出來替妹妹辯解的那一刻,就料到了鄭家人的反應,根本不會因為這些威脅而動搖。她當即就抿著唇走到吳二娘子身邊,用行動表示她寧願被鄭家休了,也不會改口。
且先不提鄭家婆子如何逼迫兒子立刻休妻,隻說吳家人出麵解釋後,一些村民又開始覺得吳二娘子是被冤枉的了。
但是,這時就有一些同鄭家有親的人站出來反駁說,這些話都是吳家人說的,誰能證明真假?況且空口無憑的,誰知道是不是臨時編出來的瞎話?反正如今的事實就是,吳二娘子的銀耳環確實在王大柱家中,那麽,鄭春花的話就非常有可能是真的。
就在兩方爭論不休之際,範宗華急急忙忙趕來了,同時吳二娘子的丈夫也從地裏回來了。
吳二娘子的丈夫相信妻子為人,直接斥責鄭春花是在無賴誣陷。而範宗華也曾親耳聽過“李仙姑”說鄭春花偷了吳二娘子的耳環,所以也認為鄭春花在說謊。
有了吳二娘子丈夫的維護和範宗華的信任,吳二娘子的處境有所好轉。
這時,混在人群中的張娘子突然出聲提醒大家,應該先查查王大柱的死因,還有就是抓緊時間報官。張娘子說,吳二娘子是不是有罪,去一趟官府就知曉了。
其實根本不用張娘子提醒,範宗華身為地方,自然知曉該怎麽做。
緊接著,張娘子又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嘟囔道,怎麽瞧著這王大柱的死因有些蹊蹺?身上連個傷口也沒有,又不像是病死的,倒是像被誰咒死的一般,或者是接觸了什麽看不見的髒東西。
這一句話“恰好”提醒了正心虛驚懼的鄭春花。
鄭春花和丈夫王大柱之間早就沒有了多少恩愛感情。發現丈夫暴斃後,鄭春花並不怎麽傷心,反而心生惡念打算借機陷害吳二娘子。
因為她嫉妒吳二娘子貌美手巧,嫉妒吳二娘子好人緣,嫉妒丈夫王大柱對吳二娘子的誇讚和垂涎,更是嫉妒吳二娘子的丈夫對妻子一心一意。
鄭春花心中惡意翻湧,渾然忘了還有人也是知道那銀耳環丟失之事的。直到範宗華隨後趕到並出聲維護吳二娘子時,她才猛然驚覺自己忽略了什麽。
心慌意亂之下,鄭春花突然聽到了張娘子的“猜測”,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頓時靈光一閃計上心來。
她當即又繼續哭嚷道,一定是住在破窯裏的那個瞎眼妖婆害了王大柱,因為王大柱曾經去破窯那裏鬧過事砸過東西。
“蒼天呀,絕對是李妖婆懷恨在心,便和吳二那個賤人聯手,才謀害了大柱。”
鄭春花這一哭喊,就把破窯裏的李娘娘也給牽扯進了命案裏來,連帶著範宗華的話也不可信了。誰知道他是不是在撒謊偏幫李老太太呢?
隨後,不等官府方麵來人驗屍,王大柱的家人便等不及要確定他的死因了,同時也不願王大柱就這樣曝屍路邊,於是就請人去查看一番王大柱的遺體。
哪知道查來查去,這王大柱身上當真沒有什麽致命傷口,又不像是突發疾病死的。更加滲人的是,這王大柱死去時的表情很是平靜安詳,甚至看久了之後,還會覺得他的唇邊是帶著一絲笑意的。
王大柱的這種詭異死法,似乎印證了鄭春花的猜測,頓時惹得眾人驚懼慌張不已。於是便有了裴湘和展昭撞見的眾人圍堵破窯的一幕。
裴湘聽完範宗華的敘述和其他幾人的補充後,立刻明白這鄭春花是在誣陷吳二娘子。旁人不知鄭春花偷銀耳環的始末,裴湘還能不清楚嗎?再有就是,依照她對鄭春花的了解,大約也能猜到她為什麽要陷害吳二娘子,無非就是嫉妒罷了。
至於王大柱的死因……
裴湘的目光掠過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的鄭春花,心裏微微搖頭,隨後便朝著人群中的張娘子望去。
這張娘子不認識此時的裴湘,但裴湘卻是知道她的。
作為李仙姑時,對方曾多次來找裴湘,希望可以重金購買一張格外靈驗的求子符。但是不論陰陽寶冊上關於張娘子的命數記載還是從卜算結果來看,張娘子此生都是沒有兒女緣分的,所以裴湘並沒有滿足張娘子的要求。
“這個張娘子當時說的那些話,是無心的,還是有意的?她會因為求子符的事埋怨‘李仙姑’嗎?再有就是……”
就在裴湘暗自琢磨王大柱的死因時,圍在破窯前的村民們又開始嚷嚷著要壓著吳二娘子和李娘娘去衙門投案。
被打斷思路的裴湘歎了一口氣,心知不能就這樣讓村民們把兩個女人送到縣衙。一來這李娘娘身份特殊,能不去衙門的話,還是不去為好;二來就是不願意看見吳二娘子遭受這不白之冤。
——哪怕去了縣衙後最終會真相大白,可這女子在縣衙的公堂上和牢獄裏經曆了一遭後,難免會身心受創。
“且慢,我不同意諸位的猜測,更不認為李夫人會作法害人。依我判斷,這謀殺王大柱的真凶另有其人。”
裴湘抬了抬手臂,目光沉靜而嚴肅地望著在場眾人,語氣淡淡地說出了自己看法。
單看她的樣貌,明明是一名妙齡女子,可她周身的氣勢卻比許多執掌過權柄的長者還冷峻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