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劍靈認出了包拯是奎星下凡轉世, 心裏頗為好奇。

她記得以前在展道士的師門手劄裏讀到過,有個江上漁夫聲稱自己有幸親眼見過奎星星主,他說那位星主頭上有兩隻彎角, 發色暗紅, 麵龐漆黑,還獠牙巨口的。

記憶力絕佳的劍靈一邊想著劄記裏的生動描述,一邊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包拯的外貌, 繼而遺憾地發現,這位星主轉世成為人族後, 五官外表和正常人差不多,就是膚色有些黝黑, 根本沒有兩隻角和大獠牙。

“麵方口闊,目光清明,身材高大,在其他人族眼中,這副樣貌應該算是很正派威嚴又很有氣度的那種吧?”劍靈暗自思忖著, “可惜看不見星主的本來樣貌,便也不知那本手劄裏記錄的內容是真是假,唉!”

就在劍靈琢磨奎星星主相貌問題的時候,互相通報完姓名來曆的展昭和包拯已經同桌而坐把酒言歡了。

他們兩人一武一文, 皆是年輕俊傑,初識之際便十分欣賞對方的舉止氣度,相談幾句後,更是覺得格外投契彼此相知。不知不覺間, 兩人就喝下了好幾角酒,說說笑笑十分親近,儼然是一見如故。

不過, 展昭一直記掛著老道和金龍寺之事,並打算天黑就行動。所以,哪怕他新結交了一位好友,又談興正濃且不舍分離,卻也不得不在酒足飯飽之後起身告辭。

離開飯店前,展昭招呼店裏的堂官會了錢鈔,利落地結算了他和包拯主仆的酒菜錢。而包拯也不推辭,坦然接受了朋友的慷慨好意。

另一邊,劍靈發現自己瞧不出奎星星主的本來樣貌後,就有些興致缺缺了。她並不怎麽在意展昭和包拯口中的那些人間事,不論是百姓生計、聖賢事跡還是江湖恩怨,在她看來,這些話題和一柄劍有什麽關係呢?

不過,劍靈很快就改變了想法。

因為她赫然發現,隨著展昭和包拯相處時間的增多,作為展昭佩劍的巨闕劍竟然和星主自帶的氣運漸漸有了絲絲縷縷的聯係。

在星主的大氣運的照拂下,劍靈明顯感到劍身一輕,與此同時,某種無形的、一直束縛壓製她的力量驀然減少了一絲。

可別小看這一絲無形的壓力,雖然隻是束縛她的那股宏大力量中的九牛一毛,可也足夠劍靈做一些過去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了。

“這種鬆快自在的感覺……好像被放寬了些管製約束,真奇怪……”

劍靈心中一動,連忙閉目凝神感受四周狀況。

在她的意識海內,屬於包拯的氣運恢弘正大,屬於展昭的氣運則明亮光燦,二人產生交集又互有好感後,雙方氣運也有了淺淺的交融。而巨闕劍作為展昭的佩劍,又在展家傳承數百年,自然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更準確地形容,是被星主的大氣運稍稍照拂了。

這種照拂帶來的最明顯的好處,就是和巨闕劍息息相關的劍靈也跟著受益。並且,在展昭付了餐費並離開飯館後,氣運帶來的好處也沒有消失。

“這是不是說——如果能得到星主更多的善意與認可。”劍靈眼睛閃亮亮地琢磨著,“我受到的壓製束縛也會跟著繼續減少?而且一旦減少了,以後也不會被收回去?”

沒有誰來回答劍靈心中的疑惑,而她也早就習慣了在心裏自問自答並獨自推測前因後果這種事情。

從靈智蒙生之初,就沒有誰告訴劍靈,她是什麽,她從何而來,她應該做什麽,她未來會如何……她的一切,從狂喜的鑄劍師喊她為“巨闕”開始,而後懵懵懂懂地旁觀著世間萬物的喜怒哀樂。

劍靈磕磕絆絆地成長,一切都要獨自摸索,心裏便積攢了太多的謎團與疑惑。她希望有朝一日能遇到一個同類,不是為了尋求幫助,僅僅是想證明自己的存在。

在無數次的沉睡與清醒之間,劍靈偶爾會聽到一道聲音在**她,**她放棄思考,**她放棄尋找未知的來處與去向,**她從此簡簡單單地做一把劍,做一件無喜無憂唯擅殺戮的兵器。

——鋒銳、堅硬、一往無前,純粹而冰冷。

如果隻是一把劍,她便不用再執著於努力回想自己的名字;不用再擠在狹小的無形空間裏,而是與巨闕劍合二為一舒展自在;也不用因為展道士的死亡而鬱鬱寡歡。她隻需要安靜地等待著每一次出鞘的機會,而後飲血殺戮,始終無憂無慮。

“可同樣的,如果我隻是一把劍,這世上就少了一個名喚‘湘’的劍靈。”她悠悠出神地想著,又回憶起那段因為想要取名字而努力讀書的過往,不禁會心一笑。

不管怎麽說,天地間還有一個展道士知曉她的存在和她的名字。而她堅持到現在,也是非常值得的,因為——轉機已經近在眼前。

夜色漸濃,展昭換上夜行衣帶著巨闕劍離開了寓所。

他一路急行,很快就來到了金龍寺的山門外,隻見他腳尖輕點飛身而起,緊接著就是幾次縱躍騰挪,而後便輕飄飄地躍上了寺院高牆。又因為他白日裏已經來過此地查探地形,所以也不用投石問路,而是直接無聲無息地跳下高牆,穩當當地落在了金龍寺廟之內。

迅速辨明了方向後,展昭繼續施展輕身功法,一路遮掩行藏直奔金龍寺禪院寶閣。

還未靠近,他就望見閣內燈光明亮,同時有女子笑鬧嬌嗔之聲頻頻傳出。展昭立刻收斂氣息飛簷而上,片刻功夫後,他就來到了寶閣之外。

劍靈和展昭一同往閣內探看,就見兩個身形彪悍的光頭和尚岔腿昂首坐在上首,僧袍鬆散近乎袒胸,且滿臉橫肉表情凶狠。另有五名衣衫輕薄搽脂抹粉的女子陪侍左右,有依偎在和尚懷裏倒酒敬酒的,有給和尚口對口喂點心果子的,還有一邊媚笑著一邊唱小曲兒的。

一眼望去,這七人聚在一起飲酒作樂好不快活。

這時,就見其中一個給和尚喂果子吃的柳眉婦人揚了揚帕子,對著不遠處斷斷續續唱曲兒的圓臉豐滿女子笑道:

“杏兒,怎地今晚就隻唱這一首,還丟了兩句詞,莫不是對兩位老爺有什麽不滿嗎?還是你又開始思念你家那個癆病鬼夫君了?”

聞言,杏兒立刻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又朝著柳眉婦人啐了一口。她也不理會對方的問題,腰身一扭就嫋嫋娜娜地依偎到其中一個大和尚身邊,而後才嬌聲道:

“大老爺,你聽聽,奴家嗓子都要唱啞了,你也不說讓奴家歇一歇喝口酒,隻顧著和桃娘恩愛親近。哎喲,看到你們做鴛鴦,奴家這心裏又酸又澀,哪裏還記得詞呀曲呀的,哼,今晚是再唱不下去了。”

被喚做“大老爺”的男人正是法本和尚,本來聽了柳眉女子桃娘的話後,臉上的神色已然不快,可是這會兒又被杏兒的幾句嬌嗔抱怨給哄樂了。

他一把摟住杏兒,又連聲吩咐桃娘斟酒道歉。

桃娘不敢違背法本命令,她饒有深意地看了杏兒一眼,旋即便笑吟吟地舉起酒壺倒酒,並十分幹脆地給杏兒賠了不是。

喝完酒,桃娘轉頭就對法本法明柔聲細語地解釋,不是她有意針對杏兒,而是她見杏兒唱得辛苦,就想給她尋個伴兒。

桃娘說,她原先夫家那邊有個族妹,生得嬌小玲瓏頗有姿色,聲音尤其甜美,說話唱曲都比一般女子要婉轉動聽。若是能把她那個族妹“請”來金龍寺,讓她每日裏和杏兒一起給兩位老爺唱曲助興,一定是美事一樁。

桃娘的話立刻引起了法本法明的興趣,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詢問桃娘族妹如今在何處?是否嫁人了?夫家勢力如何?

原來,這法本法明其實也是欺軟怕硬之流。

雖然兩人仗著一身蠻力和幾手粗淺功夫為禍鄉鄰,時常殺人劫財和擄掠婦人,但他們也不是誰都敢惹的。凡是本地有些勢力背景的人家,他們是不敢騷擾滋事的。

殺人劫財時,兩個賊和尚喜歡挑選過路的旅人,劫掠婦人時,他們也隻向小門小戶下手,再加上他們時常打點地方官吏差役,所以才一直逍遙至今。

展昭之前已經從老道口中得知,這廟裏如今留宿的五名女子,其實也都是被法本法明搶來的。她們有良家出身的,有娼門來的,有成婚幾年的婦人,也有沒嫁人的姑娘。在其他被擄掠來的女子不是自殺就是被折磨死後,目前就這五人活了下來。

夜探金龍寺之前,展昭考慮過在除掉作惡多端的惡僧後,該如何安排那五名女子。

他這些年行走江湖見過不少恩怨是非,深知若是把這些受害女子直接送回夫家或者娘家,等待她們的下場幾乎沒有太好的,說不定轉頭就沒了性命。

因此,展昭便打算分些銀錢給五名女子,然後,想回家的就送回家,不願回家的,他就聯絡江湖上的朋友幫她們安排一個能夠遮風擋雨的住處。

可如今聽完桃娘的話,再旁觀另外幾名女子的言談與反應,展昭發現她們為了討好兩個惡僧,已經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如何把桃娘的族妹哄騙來金龍寺了。

其間,又有一名藍衣女子也提起了她嫁人前鄰居家的女兒,說是那家人疼愛閨女,把小女兒的一身皮肉養得十分細膩白皙。

這番描述頓時就惹得法明和尚目露垂涎,連連追問那女子如今身在何處。藍衣女子就撒嬌賣癡討要好處,直到法明大方許諾了好幾樣金銀首飾後,才十分詳細地說了鄰居家女兒的下落。

展昭沉著臉聽著閣內的**and聲·浪語和齷齪陰謀,心中暗怒,若說之前還有細心安排這些女子去處的心思,此刻已然全部消失了。

“罷了,待我先把這兩個惡僧了結了再說……”

他心緒微轉,就準備動手除惡,卻又聽閣內那個叫桃娘的女子詢問法本,要不要對付今晚在雲堂小院借宿的趕考舉子。法本便說,等天交三鼓之時再動手不遲。

聽聞這寺內還有無辜之人,展昭便決定先去救人然後再回來處置惡棍。隻見他身形一閃,人就從寶閣外消失了,轉身直奔桃娘和法本口中的雲堂小院而去。

隨著展昭靠近雲堂小院,坐在小空間裏的劍靈忍不住輕咦出聲。她比展昭先一步感應到,此時被反鎖在院中的兩個人,正是之前在飯館裏碰見的包拯和隨從包興,一時之間竟不知是該感歎這星主下凡必然要經曆波折,還是該感慨展昭和包拯之間的緣分。

“這樣正好,我可以接著驗證之前的那些猜想。”劍靈一下子就坐直了身體,目光灼灼地瞧著展昭行俠仗義,“如果展昭使用巨闕劍救了星主,我身上的那些無名束縛壓製力量會不會減少一些?嗯,哪怕少了一絲絲也好呀!”

在劍靈的注視下,展昭使用巨闕劍削斷了院門外的鐵鎖門環。隻聽叮咣當啷一聲,那鐵鎖鐵環就落在了石階之上,院門也應聲而開。

隨後,展昭也認出了院中被困之人竟然是之前結交的友人。

他二話不說就將包拯和包興拉出小院,然後攜著二人去了寺院後牆。之後,展昭用隨身百寶囊中的如意索將包拯主仆二人送出了金龍寺,並囑咐二人盡快離開。

而他自己則又飛身一躍跳上牆頭,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展昭抓緊時間回轉禪院寶閣去解決兩個惡僧,而劍靈則興高采烈打量著再次變大了一些的空間,還高興地哼起了以前展道士在山間喝醉後漫聲吟唱的古老調子。

她這樣高興,可不止是因為居住的地方變寬敞了,還因為壓在她身上的束縛感確實又少了一點點。

就在巨闕劍削斷門鎖鐵環的那一瞬間,劍靈的心底忽然生出了一抹明悟,原來,那股一直以來束縛壓製她的力量並非來自外界,而是她本身。

之所以要壓製束縛,是因為巨闕劍本身太脆弱了,根本承受不了她的全部“重量”。為了不“撐破”巨闕劍,她就隻能封印了許多能力。

而今日能夠稍稍有所鬆緩,是因為巨闕劍作為展昭的佩劍被星主的氣運眷顧。所以,哪怕巨闕劍的劍身材質毫無變化,但在運勢和氣數方麵還是有所增強的。

這種看不見摸不著且玄之又玄的改變,令劍靈也跟著受益,於是,她又可以稍稍多釋放一絲自身的力量了。

“原來我是這樣厲害的存在嗎?”想通了一部分內情的劍靈美滋滋地晃了晃頭,暗自興奮,“釋放了這麽一點點的力量之後,我可以做的事就變得可多可多了!哎呀,讓我想想,一會兒先去做什麽……”

劍靈暢想了一會兒美好的未來,忽然被一陣哀哀戚戚又嬌嬌婉婉的哭鬧聲打斷了思路。於是,她的注意力就又轉到了外麵的世界。

展昭此時已經除掉了法本法明兩個和尚,又綁了幾個助紂為虐的小和尚,正欲轉身離開,但卻被五名花枝招展的女子攔住了去路。

五人中,那個叫桃娘的跪在最前麵。她稍稍揚起秀麗麵孔,任由烏發微微鬆散垂落,睫毛上的淚珠將落不落,兩道柳眉輕輕蹙起,眸光水潤纏綿。

“這位官人,請千萬憐惜憐惜妾身。”

見這個之前要害族妹的桃娘做出如此委屈柔弱的情態,劍靈一下子就來精神了。她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隻狐狸精也是這般哭哭啼啼地攔住展道士的。

“後來那隻狐狸精怎麽樣了呢?”睡了太久的劍靈托腮沉思,半晌後才恍然想起來,“對了,她饞道士的身子和元陽,就給道士點了媚香,又施展了媚術,可惜卻被氣壞了的道士砍斷了三條尾巴。哎,也不知道那隻狐狸精現在怎麽樣了,尾巴也該重新長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