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格、格蘭特太太!!你、你在家?”
警員金萊斯下意識驚呼出聲。
他這句飽含著震驚與質疑的詢問語句, 頓時惹來了幾名經驗老練的警員的探究視線。
“我,哈,我的意思是, 怎麽是你親自下樓來開門?格蘭特太太,你家的女仆呢?”意識到自己剛剛那句脫口而出的話可能招來了懷疑與麻煩,金萊斯連忙補救道,“格蘭特太太,是不是出什麽事了,需要幫忙嗎?”
金萊斯的話仿佛打開了某個神秘的開關。
他話音剛落,開門後就一直呆呆怔怔沒有出聲的裴湘忽然打了個小小的酒嗝兒。而後,她緩緩地眨了眨雙眼, 又眨了眨,於是, 迷茫朦朧的眼眸裏漸漸凝聚出了一點清明亮光。
像是終於意識到了什麽, 她蹙著眉毛歪著頭打量著笑容勉強的金萊斯, 慢吞吞地問道:
“你問我需要幫忙嗎?哦, 是的,我, 嗝——非常需要幫忙, 你、你——是推銷酒水的嗎?唔, 給、給我來兩瓶!”
“不, 格蘭特太太,我不是推銷酒水的,”金萊斯連忙否認, “我是來——”
“哦, 不是送酒的呀, 那、那你看到瑪利亞了嗎?嗝——我讓她幫我去買酒, 可是,誒,瑪利亞呢?怎麽還沒有回來呀——我的酒呢?瑪利亞呢?嗚嗚,為什麽酒和瑪利亞都沒有了?是你搶走了瑪利亞嗎?”
裴湘大聲打斷了金萊斯的解釋,遵循著醉酒人設開始自顧自地說話,還原地轉了半圈,隨後搖搖晃晃左顧右盼地尋找著什麽。
她口中的瑪利亞是格蘭特家的女仆。
裴湘在廚房牆上的采購記錄本上看到了瑪利亞這個簽名,此時正好借醉酒嚷嚷出“格蘭特夫人”獨自在家的理由,順便消除警員們的疑惑。
“格蘭特太太,別找瑪利亞了。”另一名警員有些不耐煩地嗬斥了一聲,“聽著,我們今晚——”
“嗚嗚,我今晚沒有酒喝了,都空了,嗚嗚,你還這麽凶,好傷心啊!”
“你!”
“得了,布魯斯,你和一個醉鬼計較什麽。我來吧,那個,格蘭特太太——”
“嗚嗚,嗝,你們是來推銷酒的嗎?我要兩瓶,嗝,我現在就去取錢——”話題又繞了回去。
就在裴湘和警員們雞同鴨講地混**流時,站在台階下方稍遠一些的卡爾·霍克利已經完全確定了,這個仿佛剛從酒桶裏爬出來的醉醺醺的格蘭特太太,肯定是誰假冒的。
因為他不久前見過的那個真·柏妮絲·格蘭特和勞倫斯·費拉斯一樣,最近兩天由於過量的煙酒和放縱的生活方式而沙啞了嗓音,絕對不可能這麽快就恢複的。
徹底證實了心中的懷疑後,霍克利忽然覺得今晚的疲憊一掃而空了。
他饒有興趣地望著不遠處那個把警員們耍得團團轉的偽裝者,想了想,轉身低聲吩咐了勒傑幾句。
他讓勒傑靠近些去好好觀察一下對方的偽裝技巧,是不是真的精妙到幾乎毫無破綻。
至於為什麽不是霍克利本人親自上前認真觀察對比?理由很簡單:
一向矜貴驕傲的霍克利家大少爺覺得對方身上的酒味實在是太濃烈了,再加上幾名警員身上的汗味煙味頭油味……如果再靠近些,那就是在為難自己的嗅覺。
而得到霍克利吩咐的勒傑先是震驚於格蘭特太太是別人偽裝的這個真相,隨即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麵露嫌棄的自家雇主,最後不得不快步上前假裝幫忙,同時認真打量門口處的酒醉女人。
說實話,勒傑靠近的時候,裴湘還是有些小小緊張的。因為她目前掌握的易容技術以及能夠獲得的易容材料,都無法徹底偽裝她的眼睛顏色。
好在安妮·戴維斯和柏妮絲的眼睛都是那種比較常見的藍色,區別也隻是深淺不同而已。因此,她還算有些信心的。
她想,能有多少人會精準地記住自己認識的每個人的眼睛顏色呢?哪怕是那種比較心細謹慎的,能記住的大概也隻是色彩色調而已。
再有就是,同一雙眼睛在不同的環境中,呈現出的色彩也是不一樣的。
但是,萬一……
就在裴湘暗自緊張的時候,勒傑也把眼前的“柏妮絲·格蘭特”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遍。
隨後他驚訝地意識到,自己確實無法在這人的身上找到偽裝的痕跡。要不是確定霍克利今晚不曾喝多,並且沒有胡言亂語戲耍人的不良愛好,他都要懷疑這件事的真假了。
再三確認自己確實沒有發現破綻後,勒傑不著痕跡地慢慢退後了幾步,不再參與警員們和“格蘭特太太”的混亂談話。
看到勒傑沒有因為她眼睛的顏色起疑,進而聯想到安妮·戴維斯身上,裴湘悄悄舒了一口氣。
“幸虧我眼睛的顏色不是某種很特殊的藍色,要不然的話,我的偽裝易容事業一定會充滿波折的。”
試探過前警員勒傑的反應之後,裴湘的表演就更加自如了。與此同時,勒傑也返回到了霍克利身邊,低聲回複自己觀察到的結果。
“非常精妙,先生。”勒傑眼中劃過一抹讚賞,“我見過真正的柏妮絲,而且次數不少。可——如果不是得到事先提醒,我根本無法察覺到那是假的柏妮絲·格蘭特。”
這番評價反而讓霍克利感到驚奇了。他望著那個已經答應讓警員搜查可疑人員的偽裝者,有些遲疑地問道:
“近距離觀察也沒有任何破綻嗎?”
“以我受到過的訓練,沒有任何發現。”勒傑搖了搖頭,態度篤定。
霍克利沉吟著分析道:
“我記得之前那個羅伯特·布朗就是個擅長偽裝的高手,還假扮過女人,可也沒有達到完全以假亂真的效果。
“羅伯特能夠多次蒙混過關,是仗著出其不意和扮演陌生人。可如果事先知道他做過偽裝了,再去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許多不協調的小細節。那麽,現在這個——也就是說,這個人技高一籌,是真正的高手?”
“至少我沒有遇見過更厲害的。”勒傑思索片刻後,給出了肯定答案。
旋即,他又露出了猶豫的表情:“先生,你確定那是假的嗎?或者,她們也許是長相非常相像的姐妹?雙胞胎?”
霍克利挑了挑眉:
“別犯傻了,勒傑,你調查過柏妮絲的資料,知道她沒有姐妹的。另外,我離開費拉斯的聚會時,柏妮絲還在那裏得意洋洋地充當女主人呢。你覺得她能這麽快速,嗯,並且在不驚動警方搜查人員的情況下,先一步返回家中嗎?
“再說了,真正的柏妮絲·格蘭特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了,就是這兩天的事。而我們現在看到的這位,顯然還不知道這個小小的變故。”
勒傑想到霍克利先生今晚的行程安排,以及意外參與到搜查行動中來的前因後果,一向鮮少有表情的麵孔上流露出了淡淡的同情之色。
“假·格蘭特太太的運氣不太好。如果她能夠得到更多幸運女神的眷顧,今晚應該能夠順利脫身的。”
“她?”霍克利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有不同的見解,“不一定是‘她’。勒傑,你忽略了羅伯特也曾經女扮男裝嗎?還有,這人之前躲躲藏藏了那麽久,追逐她的警員們大多數都累得氣喘籲籲的。所以,單就體力而言,我覺得對方是女性的概率很小。”
勒傑比較同意這個分析,但不論對方是男是女,他心裏的惋惜之情並沒有減少。
霍克利彎了彎唇,輕聲道:“勒傑,你剛剛說他運氣不太好,是指他今晚遇到了我嗎?”
勒傑心說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霍克利直截了當地回答了勒傑心裏的疑問,笑意微涼,“勒傑,我的朋友,你怎麽會以為,我會主動把真相告訴德溫特局長呢?英國警察能否破案,和我一個美國人有什麽關係?嗬,我可還記得他在調查布朗兄妹案件時的敷衍與疏忽呢。”
“可白星航運公司那邊……”
“哦,伊斯梅坐不穩董事會主席位置這件事,並不影響霍克利家的鋼鐵生意,不是嗎?或者說,如果白星航運公司真的一家獨大了,那才會影響我們接下來的談判與合作。
“勒傑,我覺得現在的情況剛剛好,並不需要抓住寫信之人幫伊斯梅先生分擔那些本來就屬於他和白星航運的壓力。”
勒傑沉默了一下,覺得雇主還是那個雇主,之前熱心幫忙抓捕布朗兄妹也是為了喜歡的姑娘。如今這樣的冷眼旁觀態度,才是雇主一貫的行事作風。
就在霍克利和勒傑低聲交談的時候,警員們完成了對格蘭特家的搜查。顯然,他們並未發現任何可疑情況。
“我們現在去下一家,抓緊時間。”德溫特局長沉著臉吩咐。
一連四家住戶毫無所獲,讓這位本來很有信心的局長的心情變得十分不快。他顧不上再和霍克利或者伊斯梅閑聊,而是督促著手下的警員們盡快完成搜查工作。
德溫特局長親自帶人去了格蘭特家右邊的鄰居家,而霍克利卻留了下來。
他望著站在門邊打哈欠的“格蘭特太太”,狀似無意地感慨道:
“這麽晚了,一個女人獨自在家醉成這個樣子,很容易出事,要是把那個叫做瑪利亞的女仆找回來就好了。可是整條斜月街都被圍起來了,各個路口都加大了檢查力度。如果沒有德溫特局長的特許,天亮之前,誰也出不去,誰也進不來。”
勒傑十分有默契地接話道:
“先生無需太過擔心,距離天亮也就幾個小時了,應該不會出什麽意外。等天亮之後,德溫特局長肯定會撤去看守的,畢竟這裏還有不少要早起出門的居民。”
“天亮……那時候確實應該會撤去防守,到時候,女仆和其他人也就能順利返回了。”
正要關門的裴湘聽到霍克利的話,有瞬間渾身緊繃,心中頓時升起一絲疑惑。
她覺得對方這話非常像是在提醒她目前的處境。
外麵是層層看守,她根本出不去。而天亮時分,估計柏妮絲就要回來了,對了,還有柏妮絲家雇傭的仆人們。
再者,裴湘自己也需要在天亮之前趕回丹寧男爵府,絕對不能讓女仆發現她不在臥室中,要不然可就出大事了。
“他是察覺到了什麽,然後在提醒我嗎?”
裴湘眼中劃過警惕與沉思。她倒是沒有萬分樂觀地認為偽裝柏妮絲這件事當真天衣無縫,若是運氣實在差勁兒……
“可是,提醒?霍克利先生並不是這麽熱心的人呀?難道是我多想了?應該是多想了吧!今晚已經遇見過露絲和傑克那對意外了,難道還能更倒黴嗎?”
裴湘對自己的易容偽裝技術非常有信心,再加上她自認為已經通過裝醉來彌補氣質上的不同了,因此便暫時就壓下了這個懷疑,轉而從另一個角度猜測分析。
“還是——他就是單純地關心柏妮絲·格蘭特?哦,對了,霍克利先生說不定是認識格蘭特太太的,畢竟他和費拉斯先生是同一個俱樂部的成員。可是,他幹嘛要這麽關心別人的情婦呀?”
不知為何,一想到霍克利先生可能非常關心柏妮絲·格蘭特,裴湘就覺得有些不高興。
這時,就聽霍克利吩咐勒傑,讓他去問問格蘭特家的鄰居們,有沒有哪家願意派一名女仆來臨時照料一下醉酒迷糊的格蘭特太太,以免她獨自在家時出什麽事。
聽到這裏,裴湘也不知道該不該鬆一口氣。
以她對卡爾·霍克利的了解,如果他發現有人偽裝成柏妮絲·格蘭特了,又選擇了冷眼旁觀不拆穿,那麽,他此時是絕對不會多此一舉安排什麽女仆的。
——所以,他大約就是在單純地關心那個曾經被他評價為嫵媚有風情的柏妮絲。
對此,裴湘感到有些憋悶。然後,她便把這種低落情緒歸咎於,霍克利找女仆照顧她的舉動會給她帶來的麻煩,因而才感覺不痛快。
而她感到不痛快了,就肯定不會一直憋著鬱悶自己的。於是她立刻借著酒醉人設重重地“哼”了一聲,隨後斜覷著台階下的卡爾·霍克利冷冷地諷刺道:
“什麽女仆,你這個壞蛋,我就知道你們都要阻止我喝酒。嗬,死心吧,我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的。我有錢,想怎麽花就怎麽花,不用你多管閑事!”
說完這話,她就“啪”地一聲大力關上了房門,大有誰再敲門都不開的決絕意味。
半晌,院中的霍克利歎了一口氣,開口問勒傑:
“你是不是覺得有些不解?既然已經知道他是假的了,為什麽我還多此一舉地提出找女仆的建議?”
勒傑試探著分析道:“是擔心今天參加費拉斯先生聚會的那些人中,萬一有哪位得知了今晚的這個搜查細節後,又恰好知道柏妮絲就是格蘭特太太,然後會認為先生你在故意替寄信之人遮掩嗎?或者——格蘭特太太本人,她會不會把這個當做一個威脅你的小把柄?”
聞言,霍克利揚了揚眉,深邃的目光中有一種透著涼意的平和,語氣更是慢條斯理:
“我沒必要擔心那些。卡爾·霍克利可從來不是依靠樂於助人這個品質在上流社會立足的。況且,我倒是挺希望德溫特局長有那份好運了解到真相。
“那樣的話,下次找他辦事的時候,他就知道一定要對我更客氣、更慎重些了,而不是覺得我和布坎南一樣好敷衍。”
霍克利根本沒提柏妮絲·格蘭特此人,更不在乎她的任何反應。
他直接越過這個話題,繼續解釋道:
“勒傑,我之所以要多此一舉地提出找女仆,就是既想提醒一下我們那位神秘朋友外麵的狀況,又不想讓他起疑,覺得我察覺到了什麽。”
勒傑有些猶豫不定,不知道這時候該不該說句恭維話,因為自家雇主竟然開始有做好事不留名的美好品質了。
但卡爾·霍克利很快就打消了勒傑心中的不確定。
“勒傑,如果我們的神秘朋友不起疑,那他逃離斜月街的時候,是不是就不會刻意避開我們?也不會為了額外防備我們,而選擇一些更冒險的途徑?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覺得他會選擇哪個方向?我想和對方私下裏見一麵,交換一下今後可以深入聯係的方式。勒傑,無論何時,才華和財富同樣令人尊重。”
勒傑:……果然不必感動。
同一時間,返回室內的裴湘飛速換下身上灑滿酒水的衣裙,又用溫水迅速擦拭了一遍身體並塗抹上了一種有助於消除味道的藥水,而後才重新換回自己的衣服。
不過,為了以防再遇到什麽變故,她依舊維持著柏妮絲·格蘭特的外表。所以她此時看上去就是一個穿著一身男裝的少婦。
在處理各種後續問題的時候,裴湘的情緒變得極為冷靜,於是心裏很快再次升起了對卡爾·霍克利的懷疑。
霍克利覺得裴湘不會起疑的前提是,他並不知道偽裝成柏妮絲的神秘家夥就是他認識的姑娘,因而會認為他那個熱心找女仆的舉動可以打消對方的疑慮。
但不巧的是,裴湘極為熟悉他和他的脾氣,知道他可不是一位樂於助人的熱忱善良紳士。這樣一來,他找女仆照顧人的行為反而更加可疑了。
“雖然一開始的時候,我莫名其妙地想歪了,竟然覺得霍克利先生格外關心柏妮絲·格蘭特。哎,當時的我肯定是被身上的酒精熏醉了,可見酒水誤人。現在,我身上沒有濃鬱的酒味了,思維自然就正常了。冷靜一下,唔,霍克利先生他——反正他不可能對費拉斯的情婦另眼相看的。
“所以,他後來說的那些話就非常奇怪了。如果一開始的那些話當真是在暗示和提醒我,那麽後來附加的找女仆的舉動……是想打消我的懷疑?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然後呢?”
裴湘眼波微轉,試圖讓自己用卡爾·霍克利的思維邏輯思考問題。
沒有利益,他會選擇袖手旁觀。
那如果他選擇主動參與進來呢?自然是有了能打動他的利益。而這個利益——自然是我偽裝易容的手段。
“總不能是我寫的那些‘預言信’吧?”裴湘悠悠想著,“好吧,不論是什麽,他希望打消我的懷疑,讓我不防備他,然後,他應該想和我談談。嗯,鑒於我會易容偽裝並且善於逃跑,所以他非常清楚,能找到我和談談的機會,隻有今晚。那麽,他會帶著勒傑在我必經的地方堵我……”
猜到了霍克利可能會采取的手段,裴湘幾乎沒怎麽猶豫,就決定將計就計。
她想著,反正霍克利也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他等在那裏的目的也不是為了狠狠批評她今晚的冒險行動,反而會因為她的才能對她客客氣氣的。然後,她還能搭順風車離開這個封鎖區域。既然好處很多,幹嘛不去呢?不就是交朋友嗎?
至於霍克利會不會認出她?裴湘對此很有信心,因為連經過專業訓練的勒傑都沒有發現端倪,更何況是霍克利了。
在心裏敲定了計劃後,裴湘又在格蘭特家停留了半個多小時。
等到德溫特局長那些人到更遠的住戶那邊搜查去了,她才悄悄下樓離開了格蘭特宅,又從後門溜到了街道上……
二十分鍾後,裴湘果然被勒傑“請”到了霍克利的車上。出於謹慎,勒傑在確定裴湘沒有隨身攜帶槍支後,讓她坐到了前麵。
“這是沒必要的謹慎。”裴湘自來熟地對勒傑和後座的霍克利抱怨,“如果我搶方向盤,或者還有其它隱蔽手段,一樣可以對你們造成危害的。所以,你們今晚堵我這個行為,本身就是冒險的。”
勒傑立刻警告地看了裴湘一眼。
霍克利則不緊不慢地說道:
“我一向認為,風險和利益如影隨形。為了交到新朋友,冒險也是值得的。”
裴湘望了一眼車外,搖頭歎道:
“你這話可真好聽。不過,我覺得你這麽自信從容,是因為非常篤定,如果沒有你的配合,哪怕我搶了這輛車,也離不開這片區域。不提沿路的巡查,就是最後出去時的幾層檢查,也需要你和你的司機出麵交涉。”
霍克利沒有否認,淡聲道:
“這是很明顯的事。我們和平友好合作,對雙方都有利無害,完全沒必要增加不必要的波折。”
“和平友好合作嗎?”
裴湘心知霍克利肯定還有保護自己的底牌,不過她沒有深究的打算,而是順著霍克利的話搭腔道:
“霍克利先生,你想和我談合作嗎?事先聲明,我是不會幫你做壞事的。”
“這是當然。”霍克利的聲音從後座方向傳入裴湘的耳畔,比平時她聽到的要冷淡低沉許多,“合作的事,我們可以改天再談。今天太晚了,我先送你安全離開這裏。”
裴湘立刻問道:“你不怕我離開後就徹底消失了嗎?那你今晚可就白做一回好人了。”
霍克利微微一笑,漫聲道:
“我說過,風險和利益總是相伴的。今晚送你出去,對我來說隻是有一點麻煩而已,但卻能換你一個人情。如果你不認,我也沒有多大損失,但如果你有合作的想法,那我從此就多了一位神秘的新朋友,這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況且,你未必沒有需要我幫忙的時候,畢竟美元和黃金都很好用。到時候,我們之間的友誼肯定會更加牢固的。”
裴湘相當了解霍克利的這種思維方式,便沒有再多試探什麽,反而問出了她今晚最好奇的事情:
“霍克利先生,請問你是怎麽發現我是假·格蘭特夫人的?我自認為我的偽裝技術還是非常不錯的,並沒有很明顯的破綻。”
霍克利並沒有對陌生人推心置腹的習慣,於是,他想也不想地就給出了一個不真實的理由。
“我見過柏妮絲·格蘭特醉酒的樣子,並不是你那種表現,她要更加歇斯底裏一些。而你表現出的那種可愛嬌憨,是柏妮絲·格蘭特絕對不具有的。
“另外,你是不是年紀不大?如果有機會的話,可以多觀察觀察身邊不同身份的女性,或者找個姑娘談一場認真的戀愛,肯定會有所體悟的。”
裴湘……就感到忽然好氣哦。
上次還說她是少女來著,現在連少女都不是了嗎?
“但是,如果讓霍克利先生一直這麽誤會下去的話,對我隱瞞身份這件事確實是非常有益處的。所以,就、就默認了吧……”
之後的談話,裴湘就有些蔫噠噠的了。雖然,嗯,出於長遠考慮,她默認了自己的男性身份,可就是、就是有一點點的不甘心。
等到汽車終於開到了安全區域,裴湘給霍克利留下了以後的聯絡方式後,就迅速推開車門下了車。
“等等,我還有話說。”
霍克利喊住了明顯有些情緒低落的潛在雇傭對象,為了以後更好地合作,他決定說些語重心長的安慰與建議。
“你現在年紀還小,等再過幾年,你的見識廣了,經曆多了,不用裝醉也能模仿出柏妮絲平時的那種表情儀態。
“其實沒什麽特殊的,還不如你剛剛裝醉時的表現有意思。你那個,唔,我覺得更難得。你以後也可以多去酒館賭場之類的地方多觀察觀察,或者親自大醉幾次。”
裴湘眨了眨眼,覺得這番話有些熟悉,好像……自己曾經說過類似的話。
不過,霍克利的這番安慰確實讓她感到心情好轉,便腳步一轉走到車子後窗的位置,對著車窗旁的霍克利道了聲謝謝,而後才跑跑跳跳地離開了。
離開的裴湘沒有看到,被她拋在身後的男人驚怔異常的模樣。
良久,久到霍克利的內心輪番經曆過疑惑、不信、荒謬、震驚和迷茫等等複雜至極的情緒後,坐在前麵的勒傑出聲打破了霍克利的空白表情。
“先生,現在回住處嗎?”
“……勒傑,你注意過那雙眼睛嗎?”
——那種獨一無二的藍色,還有她真心說謝謝時眉眼彎彎的樣子。
“誰的眼睛?”
“剛剛坐在你旁邊的那個人。”
“我觀察過,先生。不過,我見過太多的藍眼睛了,沒發現那位神秘先生的眼睛顏色有多特殊,說實話,很適合偽裝。”
“……是的,很適合偽裝。”
——不,非常特殊。笑起來時更特殊。
“先生,我們接下來去哪裏?”勒傑再次詢問。
但霍克利又陷入了沉默當中。
其實他有好些話要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也不想對勒傑說。
最後,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
“勒傑,剛剛分開的時候,我建議什麽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