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七十五章
“那是你的工廠?”他的視線聚集在正進進出出的菲利斯工人身上。
我看向工人們,緊張地點點頭說:“從隔離區可以雇傭廉價勞動力,對工廠有好處。”
“哦~”他笑了笑,譏誚地看著我。
我小心翼翼地問:“黑加爾先生怎麽樣了?”
邁克嘴唇蠕動了一下,沉默起來。
“燕妮夫人的葬禮舉辦了嗎?”我又問。
“辦了,就在昨天。”
“您看上去很疲憊,最近沒有好好休息吧。”
他又不做聲了,像被悲泣主宰的雕塑一樣,抬手碰了碰我的臉頰,又垂下。
我想起他以前說過燕妮夫人就像母親一樣,她的被殺對他而言一定不好受,於是安慰道:“雖然你很難過,可是要照顧好自己啊。”
他不答話,轉而說:“我要去陸軍報道了,兩天後啟程,上次答應你的事情,我已經辦妥了,過後會有人從你這裏提貨。”
“你這麽忙,還想著我的事情。”我垂眸道:“謝謝。”
他淺淺地笑了笑,又搖搖頭。
“怎麽會發生那種事呢?太可怕了。”我有氣無力道,“燕妮夫人和黑加爾先生就在我眼前中槍……逃走的人是誰?你們抓住罪犯了嗎?”
“沒有。”
“你們有懷疑對象嗎?”
“誰獲得了好處,誰就值得懷疑。”他淡淡地說。
我想到頂替黑加爾先生的人,問道:“是那位凱恩·尼古拉斯先生嗎?”
邁克緩緩搖頭。
“不是他?”我壓低聲音問:“難道……是總理先生?”
“不知道。”他歎息道,“不必急著確定敵人,擺在明麵上的東西,太容易影響人的判斷。”
我對政治一竅不通,對喬納森的勢力更不清楚,心想還是不要問東問西了,勸解道:“如果對方的勢力太強大,你們還是不要硬碰硬吧,做人太剛硬不是生存之道,有時候也要委曲求全。”
邁克挑挑眉,看向一旁的工廠說:“所以你委婉地幫人?”
我臉一熱說:“我不是在幫人。”
“這個世上容不下太多好心,你做好事,這個世界也未必會給你讓路。”
我垂下頭道:“我說過了,我不是在幫他們。”
“那就好。”他站直身體,麵向我說,“我這就告辭了。”
“現在?”
“你舍不得我?”
“……你才剛來沒多久……”
“看來是舍不得我。”他彎下腰,平視著我的眼睛說,“那晚你問我,想不想帶你回家,我要是說想,你現在跟我走嗎?”
我沒想到他突然提這種事,緊張地看看四周說:“我……我去換件衣服……”
他噗嗤笑了,伸手摩挲我耳邊的發絲,語氣失落地說道:“別這樣對我安妮,你讓我更難過了。”
我疑惑地望著他,不明白為什麽我讓他更難過了。
“我走了,以後……大概不會再來見你了,好好保重。”說完,他轉身離去,沒有再回頭看我一眼。
天氣太冷了,寒風裹挾著冰粒吹在我臉上,微微有些疼。
以後再也不會來見我了嗎?
他離開後,我糊裏糊塗地在辦公室裏忙碌著,到晌午的時候,忽然有人通知說一位喬納森先生要見我。
我出門一看,海涅正站在門廳裏。
一身黑色長風衣的他看上去更瘦長了,灰藍色的眼睛抬起,靜靜地望向我。
“海涅,你怎麽來了?”我忙上前一步,“你還好嗎?”
他搖搖頭說:“不太好,所以想見見你。”
他這樣突然出現,我驚訝之餘,也隻能軟下心腸安慰道:“你不要太難過了。”
他蒼白極了,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那雙眼睛緊緊瞅著我:“我想也許見到你後,就沒有那麽難過了。”
“海涅……”我張張嘴,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不必為難,我馬上就告辭。”
“不,你進來喝杯茶,坐一會兒吧。”
“不了,我還有事要忙,隻能抽出這一點時間來見你。”他說。
“你家裏怎麽樣了?”我遲疑地問道。
“黑加爾哥哥他……癱瘓在**了。”
我不由得捂住了嘴巴,雖然早知道黑加爾先生情況好不到哪裏去,可聽到癱瘓在床時,我還是唏噓不已。
強悍、冷酷、足智多謀、野心勃勃,這是我對那個人的印象,如此強大的男人竟然會落得這種下場,我感覺到不可思議,像在做夢一樣。
海涅歎了口氣說:“嫂子受到驚嚇早產了,掙紮一夜,產下一個死胎……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就該斬草除根,我提醒過黑加爾哥哥,讓他處理掉卡梅倫的兒子,可他太自負了,以為對方翻不出風浪,結果就敗在了這顆小小的棋子手裏。”相比於緘默不言的邁克,海涅像是想找個人傾吐一下似的,麵無表情地說著一些不該說給外人聽的話。
“黑加爾哥哥扳倒了卡梅倫還不夠,又到處找他家人的麻煩,還把莉莉安的事情透露出去,氣死了卡梅倫夫人。那個休斯特·卡梅倫在哥哥看來就是個沒用的廢物,所以打落塵埃,羞辱一頓後就丟在了腦後,豈不知最沒用的渣滓,如果敢舍命,也能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可見哥哥自負自滿,不像過去那麽謹慎小心了,否則外人也插不進手來。”
“原來黑加爾先生這麽憎恨卡梅倫先生……”他們是經我介紹認識的,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
“卡梅倫是貴族出身的大銀行家,向來看不起哥哥。哥哥留著卡梅倫兒子的性命,也許是不想讓對方痛痛快快死掉,想看對方在底層受苦吧。”海涅似乎被一種不安的情緒困擾著,他眼神疲憊,聲音沙啞,三番四次去揉自己的額頭。我想黑加爾先生倒下了,燕妮夫人去世,喬納森家也不知道會由誰來當家。如果是海涅,他能負擔這麽多事情嗎?
我有些為他擔憂,不由碰了碰他的手臂問:“你還好嗎?”
他抬起頭,藍眼睛裏藏著某種劇烈而痛苦的情緒,仿佛正承擔著巨大的壓力,我聽他悶悶地說:“不好,家裏亂成一鍋粥,哥哥們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吵著要去報仇,我不得不站出來,我做了很糟糕的事,我……我覺得好累……”
“海涅……”
他猛地喘了一口氣,抓著我的手腕說:“為什麽做人總是沒有選擇呢?”
我望著他,想起傑西卡,想起我自己,無奈道:“我們每天都在做選擇,哪怕是很小的選擇,這些選擇匯集成了我們今天所走的道路,走在這條路上,即使後悔了,也無法改變。”
門廳裏靜悄悄的,隻有呼嘯的風聲吹過窗棱,我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率先移開了視線。
他輕歎了一聲,懊惱地說:“抱歉,我不該來這裏,對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遲疑了一會兒,他又說,“我後天就離開普林格勒,去辛瓦省了。”
“是要去部隊?”
“邁克來跟你道過別了?”他立即反問。
我點點頭。
海涅苦笑:“我們都要上戰場了。”
“要打仗了嗎?可新聞裏沒有任何報道啊。”
“戰爭總是突然降臨的,對現在的喬納森而言,能上戰場是好事。”他深吸了一口氣,垂頭望著我說,“我走了。”
“我送送你……”
“不用。”他忽然抓起我的一隻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盯著我的眼睛說,“我還會來看你的。”
我在門口望著他離去的身影,記憶中那熟悉的感覺像潮水一樣湧來。
幾年前那場戰爭裏,男人們爭先恐後擠進軍隊,他們是懷著崇高的目標,背負著國家榮譽去的,可最後他們死了、殘了、瘋了……
為什麽要有戰爭呢?
他們這麽快就忘記了戰爭帶來的痛苦?
之後我每天買報紙,查看上麵有沒有關於戰爭的消息,然而居民們的生活平靜極了,廣播裏也一派歌舞升平。
直到某天清晨,我打開收音機,裏麵傳出了總理蘭斯特·希爾頓的講話。
“梅默港自古以來就是普國的領土,在7年前的戰爭中被科沃索吞並,我作為普國的總理,現鄭重要求科沃索歸還普北部邊境海港城市梅默港,我將在明日派遣使團前往科沃索首都,屆時將要求其政府簽署割讓協議。”
海倫娜睡在隔壁床,她聽到這個新聞後,眼睛越來越亮,驚喜地說:“我們總理真有氣魄,竟然要把以前丟失的領土要回來。”
如果不是聽說可能會發生戰爭,我大概也會興奮不已,那畢竟是普國的領土啊,有一位像總理先生那樣強悍的領導人主張把淪喪的國土要回來,這自然是值得高興的大事。
但那是建立在別人願意歸還的前提下,如果人家不願意呢?是不是就要發動戰爭了?
這件事上了各大報紙的頭條,街頭巷尾議論紛紛,人們多是興奮地讚揚總理的決定。
而我心驚膽戰地等在收音機前,就怕聽到宣戰的消息,直到第二天,總理通過廣播向全國人民發表了演說。
昨夜,他親自前往科沃索,在軍艦上給科沃索的首相打了電話。
“我想知道自己會和平地踏入這座城市,還是必須用大炮炸開這座城市的大門。”
淩晨一點鍾,科沃索的首相簽署了割讓梅默港的協約,總理在梅默港居民熱烈的歡呼聲中進入了這座曾被割讓出去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