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章

夕陽的餘暉灑滿校園,晚霞留戀著天際,微風習習,吹動草坪沙沙作響。

格林先生走到我們麵前,脫下自己的外套遞給明妮說:“可以請您把這件衣服給您的朋友披上嗎?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

明妮仿佛連拒絕的餘地都沒有,她幹咳一聲,展開外套披在我身上說:“謝謝您。”

他很自然地走在我們身邊,像個許久不見的熟人,愉快地談起了家常:“三天前我從巴巴利亞回來,沒想到一進門,就發現新生們鬧翻天了。”

“所以今天才懲罰他們嗎?”明妮打趣道:“您好嚴厲哦。”

格林意味深長地說:“我才剛剛知道,我們學院有個新生因為糾纏女同學,被教授強製休學了,這實在不成體統,所以我約束了他們。”

“您做得很對。”明妮說。

“是我這個會長沒做好。”格林輕輕歎了口氣,“我也經曆過那段時光,所以很明白,他們都是7、8歲就進入了管理嚴苛的私立中學,每天早起晚睡,辛苦讀書,過著猶如軍人般的生活,進入大學後忽然沒人管他們了,所以便放浪形骸,但很快他們就會明白過來,這種放縱是空虛的,也就不會再輕易放縱自己。所以如果他們有冒犯你們的地方,我在這裏懇請你們原諒。”

“這不是您的錯啊。”明妮客氣地說。

“管好他們本就是我的職責,都怪我一直不在大學裏。”格林微笑著說。

“您快要畢業了嗎?”

“今年就畢業了。”

我愣愣地盯著他們,心想這個叫格林的人好厲害,才三兩句話就把原本陌生的關係拉得這麽親近,於是插嘴道:“你剛才說他們放縱自己,他們都做了什麽放縱的事情呢?”

“至少不再像中學時代那麽嚴格地要求自己了。”格林殷勤地笑著,卻回避了話題:“小姐們大概想象不到那種艱苦。”

“我哥哥說冬天連熱水澡都沒有,這是真的嗎?”明妮好奇地問。

“為了鍛煉堅韌的體魄,所以一年四季都用冷水。”

“好可憐啊。”

“那是一段充實的生活,除了讀書鍛煉,還要洗衣疊被,打掃管理。”他開著玩笑說,“我比仆人都要擅長這些事,我擦的皮鞋光可照人。”

他掌握著閑談的節奏,一直把我們送到女生宿舍附近。

“我該回去了。”他向我們點頭,“祝二位心情愉快。”

我忙脫下外套,可對方已經轉身了。

“格林先生,您的衣服……”我喊道。

明妮捂住我的嘴,奪下衣服說:“你急什麽,過兩天我叫郵差送還給他。”

“你喜歡他嗎?他不是好人。”我急躁地說,“他和凱蒂是一夥的,這個男人是來包庇那些壞蛋們的。”

夕陽已經把大地染成了橘黃色,遠處的天際傳來候鳥群的鳴叫聲,咿呀咿呀。

明妮白了我一眼說:“我拿這件外套在宿舍炫耀一下而已,那些女人肯定羨慕我。至於他……別說他根本就不是我能肖想的結婚對象,就是能肖想,我也不會嫁給他。瞧瞧他體貼入微,萬事周到的樣子,一看就對女人很有一套。我來大學是找丈夫的,又不找情夫。”

聽她這麽說,我鬆了口氣。

“不過今天的事情……”明妮忽然很嚴肅地看向我,壓低聲音說:“你就忘掉吧,不要再提起了,他特意跑來解釋,就是跟我們示好,你要是抓著不放,惹出風言風語,吃虧的永遠是你。”

示好?

殺人者被製止了犯罪行為,就不再是謀殺者了嗎?可以因為兩句示好而抵消一切罪孽?

見我沉默,明妮歎了口氣說:“雖然你不願意聽,可他這種地位的人,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他本可以不插手的,可他製止了他們不是嗎?還特意來告訴你,他‘約束’了他們,請你放心。他不想事情鬧大,因為鬧大了不光他們沒法收場,你也一樣。”明妮展開那件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外套說,“這種人太厲害了,如果他真心追求我,我一定扛不住,說不定情婦也願意當,因為他做什麽都讓人心裏熨帖,唉!我還是在夢裏肖想他吧。”

我垂下頭,失落地應了聲:“我知道了。”

“別失望了,我們可以找凱蒂那個賤人的麻煩,給你報仇雪恨。”明妮安慰道。

可是當晚凱蒂沒有回來,以後也沒有,像直接消失了一樣。

“我還沒給父親寫信呢,她就主動退學了,真是便宜她了。”明妮氣哼哼地說。

……

我們每天都在排演《藍色湖》,可矛盾卻越來越多。

珍妮小姐總想改劇本,今天給這個人壓縮一下對白,明天把那個人的出場刪了,這種矛盾在演出當天達到了頂峰,她和一位學姐在後台吵了起來。

“你打扮成這樣想幹什麽!”珍妮怒視著對方,氣到連聲音都變調了。

那位飾演村婦的學姐穿著華麗的絲綢長裙,畫著精致的妝容,簡直像一位要趕赴約會的貴婦人,她冷哼了一聲說:“演出而已,我穿好看點不行嗎?誰也沒規定村婦必須又老又醜啊。”

“你是個連孩子都餓死了的窮寡婦,窮寡婦能穿這麽奢侈的裙子?你是不是腦子有病!”珍妮一怒之下,口不擇言。

最近對珍妮小姐明嘲暗諷的人越來越多了,大家都說她脾氣暴躁,固執己見,容不得別人有半點反對意見。很多人在家裏都是大小姐,住在宿舍裏連女仆都不能帶,也許一時都彬彬有禮,維持著體麵,可相處久了,矛盾就越來越深。

“你管得也太多了,這是我的事。”學姐嚷嚷道。

本來就吵得不可開交,還有人火上澆油道:“對啊,我們洗幹淨臉而已,也值得你大呼小叫。原著裏女主角也灰頭土臉的,怎麽不見你畫花自己的臉?”

“你們!早知道這樣,我是不會讓你們上台的!”珍妮暴躁地說,“既然如此,你們不用上台了!沒有你們,戲也照樣演!”

“憑什麽聽你的?”學姐抱著胳膊冷笑,“以前的女學生會長可沒你這麽霸道,因為你是女主角,所以你漂漂亮亮的,而別人都是乞丐,你以為這是在你家啊,除了你都是女仆?”

“說的太對了,我想怎麽打扮就怎麽打扮,你管不著!”

台下已經坐滿了黑壓壓的人,從教授到學生都在等待開場,她們卻在後台越吵越凶了。

最後,演男人的都摘了胡子,演乞丐的都洗了臉,演女性的,連飾演老婆婆的人都給自己補了個青春靚麗的妝。

等真正上台時,更是完全走樣。

有人擅自更改對白,比如邪惡的鎮長。

“真是個美麗的女人啊!”鎮長餘韻悠長地說。

“是啊老爺,她真是個美麗的女人。”我說。

“怎麽不見了?她人呢?”鎮長左顧右盼。

我瞥向她……沒這句台詞啊……

“去找她,一定就在附近!”於是本應立即退場的鎮長硬是在場上溜達了兩圈,還做出各種張望的姿勢。

我也隻好跟著溜達,一同張望……

可這根本不算什麽,連女主角的戲份都被搶了。

作為一個老乞丐,明妮不但在女主角歡歌跳舞的時候,擅自加入進去又蹦又跳,還把本應是女主角的台詞統統搶光了,雖然對劇情影響不大,但心地善良的女主角隻能黑著臉強顏歡笑。

大家演得亂七八糟,但好歹維持到了結尾,鎮長被女主角殺害的場景。

當勇敢無畏的女主角高唱著“我將生命化作利劍”衝過來時,不知怎麽的,珍妮小姐身體一歪,沒有衝向邪惡的鎮長,而是衝向了站在鎮長身邊的我。

變故發生在轉瞬間,我被她撲倒在地,嘴上“咯噔”一下,牙齒一陣巨疼。

我忙捂住了嘴,而珍妮小姐也捂著嘴從我身上爬起來,她臉漲得通紅,眼睛裏淚光閃爍,連剩下的台詞都不說了,扭頭奔下了舞台。

台下哄堂大笑,笑聲經久不止。

我也捂著嘴站起來,悄悄舔了舔牙齒,發現門牙雖然有點鬆動,但幸好還在,沒有磕斷,心裏鬆了口氣的同時,忙粘好胡子,準備念台詞。

台下的笑聲太吵,我臉漲得通紅,好不容易想起了台詞,指著前方說:“都……都跟我追上去……”

觀眾席上卻傳來調侃:“嘿?那是你的初吻嗎?”

“愛上她了嗎?”

“快去追啊!”

那笑聲簡直要突破天際。

我手足無措,羞恥萬分,也擋著臉奔下了舞台。

而後台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珍妮小姐嚎啕大哭,嘴唇上鮮血淋漓,滴滴答答落滿了裙子。

可她不忙著止血,卻忙著跟一位學姐打架。

“是你絆倒我的!”她瘋狂地又捶又打。

“誰絆倒你?是你跑得太慢,踩了我的腳!”

兩個姑娘撕扯著頭發,互相扭打,直到兩位先生強行分開她們,這才說服了已經血流成河的珍妮小姐先去衛生室止血。

這一幕真是驚得我目瞪口呆,我還以為隻有新城鄉下的潑婦才會廝打成這樣呢。

台上還有很多人正在表演,根本不知道後台已經失去了女主角。

“現在怎麽辦?沒了女主角,後麵怎麽演?”

“找人替她吧。”有人建議道。

“她還有好長一段戲呢,誰能唱啊?”

“不如宣布出現意外,不演了?”

“安妮,你能唱嗎?”明妮看向我。

我搖搖頭,捂著嘴說:“這部戲是珍妮小姐改編的,台詞不一樣。”猶豫了一下,我又擔心地說:“明妮,我剛才磕到門牙了,感覺有點晃,會不會掉啊?”

明妮卻無視了我關於門牙的發言。

“雖然不一樣,但也差不多,女主角殺掉鎮長後,就隻有一段在丈夫墳前哭泣的劇情了,歌曲是一樣的,台詞也不多。都演到這裏了,就堅持到結尾吧,我們可是慈善義演呢,已經聯係好受捐贈的孤兒院了,半途而廢還怎麽發動別人捐錢。也沒時間讓你換裙子了,摘了胡子和假發,直接上場吧。”她拍板說。

於是上個場景還是鎮長狗腿子的我,這個場景直接替代了女主角,連戲服都沒換。

我以女主角的身份一開口,台下就響起了騷亂,還有人高呼,怎麽換女主角了?

早點唱完,早點結束吧,我心裏想著。

“沙拉·楊殺死了我的丈夫,就在紫藤樹下!杜鵑泣血之夜!”

一開始我還擔心觀眾們會發出噓聲呢,畢竟都演到結尾了,卻突然換了主角。

我台詞說得磕磕絆絆,還胡編亂造了很多對白,好在主要內容是演唱,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當演唱完最後一句歌詞時,我大大鬆了口氣,可台下卻安安靜靜的,我忽然有些心慌,不由地看了明妮一眼。

她顯然也有點發愣,咳嗽了一聲,招呼大家:“謝幕,快謝幕。”

隨著我們的謝幕禮,台下終於響起了掌聲,還有熱情的歡呼和口哨聲。

而我此時唯一的想法是。

如果門牙磕掉了,我就再也不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