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番外四
“抱歉,我的確沒有閱讀過類似的案例。”
柯爾紅著臉,頭都不敢抬,虧他長得那麽高大,真是蠢透了,跟女人說話而已,居然緊張成這幅德行。
不過那個鄉下小妞今天像換了個人似的,我簡直有點不敢認她。
漂亮女人我見多了,對我和布朗特這種出身的人而言,哪怕伺候我們的女仆也都有著漂亮的臉蛋,可有能耐站在大學課堂上與我們辯論的女性,她卻是唯一一個。
我第一次注意到了那姑娘讓人心癢癢的聲音,她的神情全然沒有了平時的畏縮,臉上洋溢著一種我從沒在女性身上見過的神彩。柔和的晨光中,那長長的金色卷發閃動著綢緞般的光澤,深綠色的眼睛像會說話一樣,仿佛看久了,就會把人的靈魂吸進去。
今天的課堂就是有些特別,當教授問‘還有誰要與納西斯小姐辯論’時,連一些平時很懶散的人都舉起了手。
我也舉起了手。
當我懷著逗逗她的心思站起來時,卻在她眼眸望過來的一瞬間恍惚了下,因為與那雙綠眼睛對視時,我不知怎麽的,忽然有些想躲開。
在意識到自己竟然像柯爾那個蠢貨一樣在女人麵前低下了頭時,我慌張地想掩蓋自己,忙裝作逗趣的樣子,向她行了個古老的辯論禮。
在真正麵對麵辯論時,我才發現她思維敏捷,邏輯清晰,隻要稍微不慎就會被抓住漏洞。我不能像柯爾那樣向個小姑娘認輸,所以也顧不上什麽紳士風度了,隻集中精力與她辯駁,幾個回合後,她認輸落座。
我贏了,可她移開視線時,我卻忽然有點遺憾,剛才那雙眼睛在望著我,隻有我……
之後,教授叫了個傻瓜與我辯論。
那傻瓜大概是想表現一下紳士風度,幫剛剛敗落的安妮小姐找回麵子,好獲得美人的青睞,所以一開口就咄咄逼人,還出言譏諷,這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貨,我都不屑替他父母教訓他,最後那家夥居然連紳士風度都不要了,如果不是站在課堂上,隻怕會衝過來打人。
想在女人麵前表現,至少也要輸得起吧,我諷刺地笑了笑,又看向她,可惜她在看教授,而且一下課就追著教授跑了。
“那個女生……”我身邊的布朗特忽然壓低聲音說,“沒被什麽人糾纏吧?”
我忽然想起了不久前那場閑談,也想起了關於秘社的種種傳聞。
“他們有什麽行動嗎?”我問。
“麵試那天有個家夥主動接下了挑戰,可我不知道他是誰。”布朗特說。
一旁的傑米起身說:“我去圖書館了。”
“傑米,晚上我們聚聚吧。”布朗特提議道。
“我還有事,下次吧。”他麵無表情地走了。
“這家夥越來越孤僻了。”我望著他的背影說。
布朗特笑了笑說:“我們都理解一下吧。”
……
初春的天氣有些冷,布朗特點起壁爐,又倒了杯酒,三口兩口喝光後,便憂心忡忡地盯著壁爐裏的火苗。
“你在擔心什麽?”我問。
他疲憊地坐下來,捏捏眉心說:“你沒聽說嗎?總理和首相鬧得很不愉快,葳蕤黨做了執政黨還不夠,竟然要競爭第一大黨的位置,很多重要的職務都被他們搶走了,我父親……也許會失掉現在的政治地位……”
我驚訝地看著他:“怎麽會?”
布朗特沉默了片刻說:“父親……建議我加入葳蕤黨……”
“不可能!”我差點弄翻了紅茶,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就到這種地步了嗎?隻是個四年一屆的執政黨而已,就算勢大,可國外政壇普遍不看好他們,認為他們很快就會失勢。而且你不覺得他們很愚蠢嗎?每天在報紙上叫囂著戰敗都是菲利斯人的錯,菲利斯人是魔鬼,也就些沒腦子的市井小民會相信這些。”
布朗特搖搖頭:“像我父親這種在政治場上混了一輩子的人,不會輕易對兒子的前程下決定的。隻看我們法律學院,這學期一開始,所有上台的教授都是葳蕤黨一派的激進人士,很多教授都是中低層出身,反感貴族階級。你還記得葳蕤黨大肆抓捕經濟犯的事情吧,那不過是借題發揮,打擊別的勢力罷了,而現在已經打擊到了我們頭上。”他握著拳頭說,“你也應該跟父兄商量一下了,我們已經成年了,要盡快加入一個政黨,想追逐政治仕途,時間越晚越不利。”
自從葳蕤黨上台,就到處打擊舊勢力,很多老派貴族雖然有錢,可地位早就沒有過去風光了,甚至還要反過來捧葳蕤黨的臭腳,可我沒想到已經埋沒到了這種地步。
“知道了,我會給父親寫信。”我遲疑了一下又問:“你趁傑米不在才說這些事嗎?”
“他痛恨葳蕤黨。”布朗特歎了口氣說,“甚至不屑提起這個名字,如果他知道我加入了他們,一定會和我起爭執的。”
“不僅僅是爭執,他會跟你絕交,那個人太認真了。”我說。
“不能怨他,他是菲利斯人,自然反感葳蕤黨,這是明擺著的。”
“可現在不說,將來他知道了會更生氣。我們是朋友,從小一起讀書,沒想到還沒畢業就有了分歧。”
布朗特沉默了一瞬,轉移話題說:“我父親說秘社也不要去了,既然要加入葳蕤黨,就要和他當前的黨派撇清關係。”
我聽到秘社的字眼,下意識問道:“那個安妮·納西斯不會有事吧。”
布朗特又倒了點酒,晃動著酒杯裏的冰塊說:“說到她,我倒覺得她挺聰明,你沒發現她最近的變化嗎?”
“你是說……”我斟酌著字眼道:“她變積極了?”
布朗特依然盯著壁爐,藍色的眼睛裏映著火苗明亮的光輝,忽然,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她在追著教授們跑,每天一下課就圍上去,一臉乖巧討好的笑容,那幾個嚴肅的老頭子都被她哄住了,說起來她還挺有本事的,我都沒見史密斯教授對哪個學生笑過呢。”
我也想起了那姑娘的笑容,有時候在灑滿陽光的校園裏看到她,那笑容簡直明媚到讓人失神的地步,可惜都給了滿臉褶子的老頭子。
她仍對同學們不理不睬,卻每節課後都追著教授跑,看似是追問問題,可專注學習的人需要笑得那麽乖巧,還花心思把教授也逗笑嗎?
我瞥了布朗特一眼,他仍盯著火苗,一口接一口飲酒,嘴角淺淺的笑容卻沒有消失。
幾天後,我聽說了史密斯教授命一個哲學係學生休學的事。
這件事私下流傳得很廣,因為被休學的學生叫阿爾伯特·斯洛普。
斯洛普這個姓氏在上個世紀的貴族圈裏鼎鼎有名,因為這個家族出了一位首相,並霸占政壇幾十年,哪怕現在這個家族也仍然富有到讓人瞠目的地步。
“聽說他糾纏法律係的女學生,還對教授口出狂言,惹得教授勃然大怒,當即責令他回家反省。”
“他也太囂張了,難道不知道史密斯教授是葳蕤黨成員嗎?他還為這個黨派發表了很多政治性文章,風格非常激進,如果以為他會像以前那些教授一樣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他就大錯特錯了。”
“你們沒看過葳蕤黨的舊報道嗎?克萊蒙勳爵在蘭斯特總理得勢前一直支持他,還在總理坐牢期間積極為他奔走,現在葳蕤黨得勢,他立即成了法律係院長,還兼任國家法律改革顧問,別說大學的話語權了,他是總理的親信啊!不是校長勝似校長,以後大家要對法律係的教授們更尊敬些。”
聽著朋友們私下的議論,我終於確定那姑娘接近教授是懷著目的了,因為她要甩掉有錢有勢的貴族少爺,還要搏個好名聲,留著無辜受害者的身份。
原來她根本不像我想的那樣,是個柔軟怯懦的鄉下姑娘,真正的她就是辯論時表現的那樣,邏輯分明,頭腦清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原來那場辯論隻是她獲得教授好感的踏腳石,她根本不想贏,不想表現強勢,所以她彬彬有禮,一戰即退。
真有趣。
我走到她身邊坐下,她卻看了我一眼後,就毫不給麵子地站起來,坐到了教室另一側。
同學們揶揄我。
“怎麽?被甩了嗎?”
“別費力氣了,你看她搭理過誰?”
“小心她跟教授告狀哦。”
我暗笑,這些家夥怕丟臉,怕被拒絕,所以就肆無忌憚地嘲笑敢上前的人,以為能嚇退別人,真是一群鼠輩。
我無視他們,又跟上去。
“有事嗎?先生。”她氣呼呼地瞪著我。
“沒事,我隻想瞧瞧那個把阿爾伯特·斯洛普送回家的姑娘是何方神聖。”我挑釁道。
她果然被激怒了,綠眼睛裏映著我的倒影,且隻有我的倒影。
我認真地想著,她生氣也沒關係,有一天,我會讓這憤怒的眼神在看向我時變得柔軟。
忽然,她移開了視線,眼神也變得柔軟起來。
我愣住了,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傑米·伊登獨自坐在那裏。
我又看向她,她還在望著他,那目光愚蠢極了,像無聊的舞會上偷看心上人的蠢女人似的。
她沒有再給我一個眼神,到教授來臨之前,都小心翼翼地望著那個人。
課後下起了雨,大家都沒帶傘,隻擠在連廊下望著雨絲紛飛的天空,天空灰蒙蒙的,風中有刺骨的冷意,加上遠方傳來杜鵑的哀鳴,一切仿佛更冷了。
她也站在連廊下,身影有些單薄,正略帶憂愁地望著天空,雖然她對我不屑一顧,但我想自己應該表現下紳士風度,把外套脫下來給她取暖。
可惜那姑娘根本不是位淑女,還沒等我上前一步,她就衝進了雨裏,隻剩下了一堆呆呆望著她背影的男同學。
這場景有些啼笑皆非,布朗特幹咳了一聲問:“我們也冒雨回去,還是等人送傘?”
“當然是等人送傘。”我捏了捏眉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