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章
這是我第三次來喬納森酒館了,特意挑了下午兩點鍾這個時間,本以為酒吧裏沒什麽人的。
可是一踏進去,就看到了兩隊穿統一灰色製服的青年,他們穿著皮靴,帶著袖標,排列地整整齊齊,似乎在舉行什麽儀式。
“我宣誓!
灰色軍團在前進!
前進!前進!前進!
保衛國家!保衛人民!
反抗敵人!血戰到底!”
宣誓聲嘶力竭,響聲震天,連那些亮晶晶的酒杯都跟著抖動了起來。
“列隊!出發!”
一個軍裝筆直的男人禮畢後,帶著小隊離開了酒館。
“安妮!”
海涅從酒吧後麵的小隔間走出來,身後跟著比爾·喬納森和邁克·史密斯,他們穿著一模一樣的軍裝,連發型都一樣。
邁克·史密斯用一種別有深意的目光上下打量我,輕笑道:“稀客呀,來找你媽媽?”
我緊張地點點頭:“她在嗎?”
酒保聞言說:“愛蓮娜小姐嗎?她是晚上班,再過一小時就來了。”
我注意到酒保稱呼我媽媽為‘愛蓮娜小姐’,竟然是未婚姑娘的稱呼。
“過來坐。”海涅替我搬開一張椅子,又吩咐旁邊的女招待,“端茶和點心來。”
“不用了,我站一會兒就好。”我發現他們圍著我,態度有些不同以往的熱情,隻好尷尬地挨著凳子邊緣坐下來。
“咳!”比爾接過女招待的茶盤,親自給我倒了杯茶,“上次我喝醉了,很抱歉。”
“沒關係,我已經不記得了,別放在心上。”
他那些混賬事,我當然記得清清楚楚,但工作以來最大的收獲就是,受了委屈要忍著,給了台階就下來,尤其對那些我惹不起的家夥。
我不知道這是怎麽了,但三雙藍眼睛一齊盯著我,我越發不自在起來。
這時,高跟鞋清脆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來,把大家的視線都吸引走了。
莉莉安風情萬種地向我們走來。
她穿著淺藍色的低胸連衣裙,V字領口露出了大片蜜色肌膚,胸口掛著一個嵌金的紅玫瑰吊墜,裙子隻到膝蓋,成荷葉邊大擺,走起路來衣裙飄飄,十分惹眼。
“我正要去找你呢,沒想到你先來了。”她神色恍然,身上有股濃鬱的酒味。
我急忙起身和她打招呼:“莉莉安。”
“你離開墨尼本的時候怎麽不來跟我道別呢?”她笑盈盈地走到吧台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輕啄幾口後,才站到我麵前。
她很美,簡直光彩照人,相比之下,我穿著學校肥大的校服和土氣的黑皮鞋,像窮學生站在大明星麵前,被襯成了一隻小土雞。
“抱歉,雇主走得很急,所以沒能和你道別。”我微垂著頭說。
“沒關係,既然來了,就不用我跑腿了,黑加爾先生讓我送你一份禮物。”她取出一個精致的禮品盒塞到我手裏,“拿著吧。”
黑加爾先生竟然又送禮物了,我不好意思地推拒道:“不用了,替我謝謝黑加爾先生,我不能再收他的禮物了。”
“‘再’?看來你之前收過黑加爾先生的禮物啊,那再收一次也沒什麽不同。”莉莉安黑色的大眼睛緊緊盯著我,意味深長地說,“不想要就應該明確拒絕,而不是裝模作樣的客氣,畢竟誰都不是傻瓜。”
她的口氣很冷,帶點攻擊的意味,我忽然意識到她誤會了什麽。
“不是的,這個是……”我正要解釋,卻忽然記起黑加爾先生叮囑過我要保密的事。
“是什麽?”莉莉安又喝了一口酒,“你和黑加爾先生是在度假酒店熟悉起來的嗎?難怪你不和休伯特他們一起玩了呢,黑加爾先生每天那麽忙,連我都看不到他人影,你可真厲害。”
“你胡說什麽!”我拔高了聲音,憤怒地看向她。
莉莉安諷刺道:“你是在報複我?因為休伯特向我表白,所以你就要勾引黑加爾先生?我告訴你,大可不必,我已經拒絕了休伯特,你不必因此怨恨我。”
我氣到胸口發悶,理智盡失,怒火像爆炸一樣,瞬間燒到了頭頂。
黑加爾先生的禮物是一隻尾羽鑲嵌著細碎鑽石的天鵝胸針,燈下光彩奪目,一看就價值不菲。
我捏著禮物,咬牙道:“真漂亮,我就收下了,下次我會親自謝謝黑加爾先生。”
“嗬!你喜歡就好,這種胸針我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你不喜歡這個,還可以從我的首飾盒裏挑一個。”她嘲諷道。
我簡直無話可說了,極怒之下,脫口而出:“沒錯!有黑加爾先生就夠了,這種東西我也要多少有多少。”
莉莉安的臉色霎時變得鐵青,她冷冷地瞪著我說:“你就是這樣,什麽都要跟我學,我做什麽,你也做什麽,能不能請你不要總是盯著別人!還覬覦別人的東西!”
“你的東西?黑加爾先生是你的東西嗎?你又不是他的妻子!別的女人要搶他,你管得著嗎?”
啪!
莉莉安甩了我一巴掌。
我立即甩回她一巴掌。
下一秒,我們互相扯住對方的頭發,撕打起來。
“住手!你們幹什麽!”在一邊看傻眼的男人們急忙衝過來,強行拉開我們。
我將那枚鑽石胸針狠狠丟向她,大聲說:“帶上你的垃圾!這種破玩意給我一百個我也不稀罕!還有你的男人!”
模糊的視線中,莉莉安被一個陌生男人拉走了,我還想衝上去,卻被海涅一把扛起來,放在了吧台上。
淚水早就浸濕了臉頰,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邁克嬉笑著遞給我一條手絹,“我還以為你長大後變成溫柔乖巧的小姑娘了呢,沒想到還這麽野,哭什麽?她弄傷你了嗎?”
我接過手絹,捂住了臉,因為哭得太厲害,根本停不下來。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讀了書就高人一等,根本看不上周遭那些潑辣凶悍的女人們,有時候看到她們互相撕扯頭發,滾在地上打架時,會生出鄙夷和嫌棄。
誰知今天我也變成了可笑的潑婦,和人互相撕扯頭發,互相戳心中的痛楚。就像兩隻刺蝟,她知道戳我哪裏最痛,我也知道戳她哪裏最痛。
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懷疑我所追尋的道路,甚至我自己也有猶豫擔心的時候,但唯獨她,我不能在她麵前顯出軟弱的模樣。
我覺得自己好像一個被拋棄在荒漠的旅人,正怨恨著那個曾帶給我夢想,始終走在前方,為我領路的姑娘。
一直以來,我深信著她是可以帶我走出荒漠的人,所以她走哪條路,我就走哪條路,她做什麽,我也做什麽。可現在,她把我丟下,走向了沙漠的另一端……
我好想大聲問她,你要去的遠方會有綠洲嗎?我又想懇求她,你回來啊!陪我繼續前進好嗎?我很害怕一個人走。
可我不能,我知道她不會回來,所以卑鄙的我隻能偷偷怨恨她,說些尖酸惡毒的話戳她傷疤。
一時間,我覺得自己醜陋至極,捂著臉跳下吧台,想逃出酒館。
比爾攔住我說:“你先別走,這樣哭哭啼啼地跑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們把你怎麽了呢。”
“真厲害啊,莉莉安這妞兒,不但把喬納森家的男人們迷得神魂顛倒,還讓漂亮姑娘為她傷心流淚。”邁克揶揄道。
“我才沒有傷心,她不配讓我傷心。”我硬撐著自尊心抽噎道。
“哦?那你和比爾一定很有共同語言,你們都覺得她不配讓你們傷心。”邁克笑道。
比爾翻了個白眼,對我說:“她不過是個什麽都不懂的蠢女人,你何必與她置氣。”
我愣住了,忽然間明白他們對我這麽熱情的原因了,因為他們知道我幫了黑加爾先生一個忙,他們都知道,可是莉莉安不知道。
邁克笑笑說:“好了,黑加爾先生會斥責她的,你就別哭了。”
“既然你們都知道,為什麽不告訴她?如果她知道,就不會跟我生氣了。”我惱怒地說。
邁克聳聳肩:“親愛的,莉莉安是黑加爾先生的女人,怎麽對待她,我們說了可不算。”
衝動過後,悔恨像潮水似的一波波返回來,淚水無法抑製地湧出,又被用力抹去。
一直沉默在旁的海涅歎了口氣,捏捏眉心說:“你可真有意思,剛才打架的是你,現在替她抱不平的也是你。別為她心煩了,你哭成這個樣子,等會兒見了你媽媽,我們可怎麽解釋呢。”他忽然湊近我,噴笑道,“你還和小時候一樣,打完架就哭鼻子,哭完還打嗝。”
我真的在打嗝,三杯水都沒壓下去。
直到媽媽來了,我還嗝個不停。
“安妮!你回來了!”媽媽一臉興奮地向我走來。
她看上去相當不錯,臉色紅潤,脊背挺值,喜上眉梢,曾經那種消沉畏縮的情緒全不見了。
她走近我,愣了愣說:“你……怎麽了?哭過了嗎?”
我搖搖頭:“沒,嗝!”
身後傳來噴笑聲,我暗中白了他們一眼。
媽媽牽著我的手,把我帶到一個角落。
“你來找我?”
我點點頭:“貝拉還好嗎?”
“她上學去了,我們都很想念你,晚上來家裏吃頓飯吧。”
“爸爸讓你回家去。”
媽媽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沉下臉來說:“我不會回去的。”
我揉了揉幹澀的眼睛,說實話,我也不想她們回家,爸爸和哥哥明顯還在怨恨著她們。
媽媽看了看旁邊,壓低聲音說:“我知道你怨我,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諒。可我真的不想回去了,我在這裏工作,大家都待我很親切,有人欺負我時,還會幫我說話,對不起安妮,我再也……不想和你父親生活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她就不想想,她十幾歲的女兒究竟何德何能,竟然在這樣一家酒吧裏給她安排了一份工作,欠喬納森的人情了嗎?需不需要還人情呢?
想到貝拉,我歎了口氣,不再勸她。
這天晚上,父親大發雷霆,砸了一堆盤子和杯子,要不是威廉攔著,他就要衝出家門,去找母親算賬了。
我不明白父親的想法,他們夫妻已經分開這麽久了,家裏也給他介紹了結婚對象,他為什麽不再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