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看著洗幹淨的枇杷,俞文姝尚且還在猶豫要不要吃,車廂外響起九嬤嬤的聲音:“表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俞文姝連忙掀開車窗簾子,歉意道:“勞嬤嬤問候,我已經好多了。”

九嬤嬤細細打量她,見她小臉白生生的,也沒有難受的跡象,這才溫聲道:“表姑娘沒事就好,老夫人掛念你身子讓老奴來看看,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出發回府了。”

俞文姝應了是,又想到昨日姨母囑咐她在老夫人麵前乖順些,今日竟借口身子不適沒有在老夫人麵前伺候,無論怎麽說都是她的不是。

如此想著,俞文姝軟聲道:“九嬤嬤,我現下身子沒事了,不如我去陪陪老夫人吧。”

九嬤嬤是老夫人身邊的得用人,若是九嬤嬤能幫她說上兩句話,老夫人定然不會介意今次的事情。

九嬤嬤活了大半輩子,自然一看便知這位表姑娘在擔心什麽,可她也知曉老夫人是真心喜歡這位表姑娘,便笑著安慰一番。

“表姑娘就好好歇著吧,好容易大爺陪老夫人出來禮佛,老夫人心裏可想著讓大爺多陪陪她。”

這話俞文姝聽懂了,若是她過去陪老夫人,那沈肅必然避嫌離開,那老夫人就沒有大孫子陪著了。

見九嬤嬤不似敷衍,她這才放下心來,笑著應道:“九嬤嬤這麽說,那文姝就不去打擾老夫人和大爺了。”

放下車簾,俞文姝目光落在那小籃子裏的枇杷上,枇杷眼見著尚未熟透,或許有些酸意,她瑩潤的指尖捏起一顆,撕下薄薄的表皮。

枇杷入口,果然如她想的一樣酸,可酸味裏帶著淡淡的甜味。

老夫人看著一籃子枇杷,好笑的看了眼麵無表情轉動串珠的大孫子,“阿肅你這是想酸掉祖母的牙嗎?”

沈肅抬頭,見祖母拿著枇杷打趣,蹙眉道:“很酸?”

老夫人笑了,親自剝開一顆遞給他,“你嚐嚐。”

枇杷入口便是酸,饒是如沈肅這般沒什麽表情的,都忍不住擰了下眉。他看著咬了一口再也吃不下的枇杷,想著方才俞文姝摘枇杷時那眼睛晶亮的樣子,一時不知什麽心情。

老夫人道:“這顆枇杷樹是法華寺多年的老樹,不過果子又酸又澀,即便是熟透了也不好吃,往年都是被那鳥兒嘬了,今年卻被你摘了。”

沈肅:……

俞文姝一路小口吃著枇杷一邊撩開車簾看風景,丹露便是瞧上一眼都覺得牙齒酸得發軟,她家姑娘自小便愛吃酸的,那入不了口的東西,她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馬車快要入城,路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俞文姝便放下車簾不再往外看,她剛閉上眼,卻聽得車廂發出咚咚咚的聲響,像是被什麽東西砸到。

丹露驚慌地看向俞文姝,俞文姝也被嚇了一跳,她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就聽外麵傳來一陣叫罵。

叫罵聲聽不清楚是在罵什麽,但她耳尖聽見了沈肅的名字。

這時,馬車忽然加快,外麵車夫大聲道:“姑娘坐穩了。”

馬車在偏門停下,俞文姝下車便見沈肅冷肅著臉,帶著身邊的隨侍玄風離開,想必是要去處理公務。

俞文姝立刻移開目光,走到老夫人身前攙扶住,見老夫人神色也不好,顯然是為著方才的事情擔憂沈肅,便乖巧地什麽也沒說。

把老夫人送回祿和院,俞文姝走出月門丹露便迎上來,湊到她身邊小聲道:“姑娘,方才我去瞧了眼,老夫人坐的那輛馬車也被東西砸了,老夫人定是嚇到了。車夫說,那人是衝著大爺來的,說大爺草菅人命、是酷吏。”

酷吏?俞文姝想著什麽,沈肅之名在京中頗為讓人忌憚,他確實喜用重典不畏強豪,乃是聖上器重的臣子,許多涉及朝臣的案件都由他主導。但她卻從未聽說過經過沈肅手中的有冤案,或是枉顧人命之事。

如此,算不得什麽酷吏,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

無法不成國,世人大多隻想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若是如此,以什麽為評判標準呢,都覺自己才是對的,那豈不是亂套了。

沈肅趕至衙門時當街作惡的人已經被壓製而來,見著他便要撲上前,玄風長劍從劍鞘抽出,冷光一閃鋒利的劍刃抵住來人的脖頸。

但凡他再進一步,這把劍就會毫不猶豫的割斷他的脖子。

冷汗從額角落下,許寶山移動目光看著泛著寒光的劍,毫不懷疑這把劍的鋒利,他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半步,再度梗著脖子看向沈肅。

“沈肅,你、你肆意修改律法,枉顧人命,我要去聖上麵前告你!”

京城知府袁郡立刻上前一步,威嚴朗聲道:“許寶山,這裏豈是容你大呼小叫的地方,你當街阻攔馬車還扔石頭,意欲為何我尚且還沒審問你。”

許寶山瞪著袁郡,“你,你與沈肅蛇鼠一窩,都想讓我許家絕了後,我還沒質問你們呢!你難道不是與沈肅勾結在一起了!”

“你!這!”袁郡氣極,“你這是滿口胡言。”

沈肅隻是淡淡的看著許寶山攀咬並未作聲,直到許寶山察覺到他的目光,渾身一凜,對上他的視線便躲閃了一下。

沈肅這人,平日裏嚴肅刻板,於律法一事更加苛刻,如今他主領編撰本朝律法,而許寶山的兒子便是因著新律而被壓至刑部,若是按照新律,當家強搶民女且殘害致死,罪則當誅。

許寶山隻有這一個兒子,兒子就是他的**,家中妻子也是整日以淚洗麵,他四處求人拚著自己四品的官銜也要把兒子救出來,可竟然無一人伸出援手。

直到有人與他說,把事情鬧大,狀告沈肅肆意修改律法,藐視聖上。

許寶山覺得這是個法子,他已經走投無路無論什麽方法都要試一試,為了救兒子,他什麽都可以做。於是便有了今日這一遭。

當街阻攔朝中命官,袁郡便把人抓起來,來了便四處攀咬,與瘋狗無異。

沈肅看著他,“許寶山,你兒子一案已經交由刑部審查,若是有異議可以去刑部申訴。”

許寶山瞪著他,見他如此泰然更是怒火中燒,“沈肅你篡改律法,若非如此,我兒罪不當誅!”

他目眥欲裂,一想到兒子,連站都站不穩。

沈肅:“許金成作惡多端,狀告他的人有十數人之多,許多女子被殘害。天子腳下,你許家當真是無法無天,視律法為無物。”

許金成之所以敢如此橫行霸道,皆是因為許家有後妃倚仗。

許寶山:“好好好,你當真不怕,我去找聖上做主。”

沈肅麵無表情,聲音冷淡至極,“許大人覺得許金成無罪大可以去,我可以與你在聖上麵前對峙,我尚有公務在身,先行一步。”

許寶山氣得捂住心口,若是當真去了聖上麵前,他許家怕是要被重罰。

尚未緩一口氣,沈肅又停下來,側頭看向袁郡:“袁大人,許大人當街阻攔重臣,還以石而擲,或許是對沈某圖謀不軌,按律當嚴懲。”

沈肅話鋒一頓,“念你一片愛子之心,懲罰便減半。”

他像是在陳述事實,依然麵無表情,可話語裏皆是悲憫,憐許寶山一片愛子之心。

袁郡一愣,便點頭稱是,“沈大人,大人大量。”

這乃是事實,街上許多人都能作證,袁郡一點也不覺得麻煩。

許寶山頹然滑坐在地上,一瞬間仿佛老了好幾歲,然而他眼神陰狠,並不領沈肅的情。

當街被扔石頭這件事很快便傳得到處都是,王氏讓人叫來俞文姝詢問,重點是老夫人可有被嚇著,她方才去了一趟探望,九嬤嬤以老夫人休息為由拒絕了她。

俞文姝細細給她講了一遍,又安慰道:“姨母不必憂心,老夫人隻是擔憂大表兄,待大表兄無事回府定然沒事的。”

她的嗓音輕輕柔柔的,姣好的麵容很是平靜,讓王氏的心驟然鬆下來,很快便放下這件事。

晚些時候沈肅便回了府,去拜見老夫人後,那邊又叫了吃食,於是王氏便徹底放下心來,然而心中不免又有些酸澀,在老夫人心中,沈肅才是她的大孫子,她兒子從未得到過老夫人如此重視。

想到此事,王氏心中歎氣,麵容憂愁。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讓老二多親近沈肅,可老二顯然對沈肅有些畏懼,下學回來都是能避著走就避著走,實在是讓她頭疼。

俞文姝帶著丹露把昨日帶回來的枇杷都收拾出來,果肉剝下來再用蜂蜜熬煮成枇杷膏,打算給老夫人和姨母都送些過去。

正巧祿和院的丫鬟來了,說老夫人請她過去一趟,俞文姝便帶著一小罐枇杷膏過去了。

老夫人瞧見俞文姝便如同往日露出慈愛的目光,招手讓她上前去,半點沒有被昨日影響。

見她手裏拿著個小罐子,老夫人笑問道:“這是拿的什麽,聞著有些香甜。”

俞文姝指尖掀開罐子木蓋,道:“這是昨日大爺給的枇杷,我想著還有些酸,但扔了又可惜了,便做成了枇杷膏,枇杷潤肺止咳,可以調水喝抑或是直接食用都可。”

老夫人眉眼俱是笑意,“哎喲,這可是好東西,費了不少事吧。九嬤嬤快給我衝一杯嚐嚐,再仔細收起來。”

九嬤嬤笑著應是,接過罐子便離開。

屋裏隻剩下她們兩人,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昨日方丈給了一本經文,我翻看了一遍想拿給阿肅先瞧瞧,丫鬟們笨手笨腳的,勞煩你送去給阿肅可好,他今日休沐在家。”

俞文姝下意識想拒絕,睫羽微微顫抖,抬眼時對上老夫人慈愛的目光,又垂了眼。

半晌,她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那我便送去給大表兄,枇杷也是大表兄給的,正好給他也送一罐去。”

老夫人欣慰點頭:“真是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