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俞文姝收拾了一番,換了身衣裳,便提著買回來的點心往春宜堂去。
想著方才茵茵撲進她懷裏的樣子,身邊的教養嬤嬤也不見,還是九嬤嬤帶著她送沈度,王氏連麵都沒見,俞文姝加快了腳步。
春宜堂月門前候著兩個小丫鬟,見文姝來了連忙行禮,碰巧知綠從裏麵出來,看見她便忙迎上去。
俞文姝尚未說話,知綠便道:“表姑娘,您快進去勸勸夫人吧,這都哭了一整日了,眼睛哭壞了可怎麽好。”
“姨母這是怎麽了?”俞文姝往裏瞧了眼,問道。
知綠便把今日她出府後的事情說了一遍,她本等候在外麵,裏麵的聲響也聽不太清楚,還是後來扶夫人回來時,夫人與她說了幾句。
知綠憂心道:“奴婢就知道這些,別的夫人便不肯多說,奴婢們勸說,夫人也不應隻默默垂淚,奴婢們瞧著擔心。”
知綠瞧著俞文姝氣定神閑的樣子,便覺得心中略定,若說從前夫人沒了丈夫一個人苦苦支撐,如今表姑娘即將嫁入府中,無疑讓夫人多了一個幫手,不至於那般苦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別的府裏妯娌多了,是非多,可熱鬧啊。這沈府實在是寂寥了些,小公子去書院之後,夫人更是傷心了好長一段時間。
俞文姝點頭道:“好,我知曉了,姨母一日未進食,你去廚房做些軟糯暖胃的吃食過來,再加幾個小菜,並一壺米酒。”
知綠連忙應了是,帶著個小丫鬟便往廚房去。
俞文姝走進堂屋,沒見人,便輕輕喊了聲姨母,半晌裏麵傳來王氏讓她進去的聲音。
王氏果然在哭著,她進去的時候正拿帕子抹眼睛,勉強露出一個難看的笑,道:“出去可盡興了?快坐下。”
俞文姝坐到她身邊,打開帶回來的點心,點心小巧可愛、軟糯清甜,她遞了一個給王氏。
“姨母嚐嚐,這家點心我與丹露等了許久才買上,口味清淡您應該很喜歡。”俞文姝給她倒了杯茶水,緩聲道,“回來時在門口遇見表弟,衝我要了一份,還說下次旬假就回來,那樣子倒是急不可待。”
聽見她說兒子,王氏臉上鬆了鬆,瞧著那點心似乎確實可口,便拿了個嚐嚐。
確實如俞文姝所言,清甜可口。
“姨母一日未吃東西,我讓知綠去廚房拿吃食,先小口吃些。”
她明明一句多餘的都沒問,但王氏吃著便更覺委屈,眼淚滾落,哭聲漸漸大了。
俞文姝並未勸解,隻是安靜地坐著,王氏越哭越大聲,哭了好半晌,才終於擦了擦眼淚,淚眼朦朧看向她這位遠房外甥女。
“倒是讓你看笑話了。”王氏不自在道。
俞文姝微微一笑,“姨母是沒把文姝當外人。”
王氏張了張嘴,看見她的笑,便覺得心中憂愁都散了去,原本想哭訴的話也一句都說不出口。
說什麽呢,說她的委屈、她有多不容易,她偏愛自己的孩子,對沈肅始終隔閡。
她實在委屈,是沒有說話的人。她委屈嗎?婆婆並非強勢之人,府中一應事物都由她做主,沈肅有出息,她作為沈肅的母親,外麵的夫人哪個不讓她三分。幼子有兄長管教,幼女得祖母喜愛。
早上受了婆婆的訓斥,她一邊哭一邊想,直到文姝來了,那口氣還梗在心口尚未鬆懈,如今一哭,倒是氣消雲散。
知綠端著吃食進來,王氏瞧見那壺米酒便笑了下,“你倒是懂我。”
接著她歎了口氣,想著自己兩個孩子年紀尚小,婆婆雖說和善,但日常禮佛不喜喧鬧,有時連請安都不必她去。
這府中當真是個連說話的人都沒有,如今瞧著文姝,倒是越來越喜歡。
俞文姝輕輕柔柔給她擺好碗筷,“姨母先吃些,然後再與我說說話?”
王氏吃了幾口,便甄上一杯酒,小口啄飲,話匣子便打開了。
王氏說,俞文姝便安靜的聽著,心裏想著幸好沒讓丹露跟著,一直到王氏有了醉意,雙眼迷蒙,知綠扶著人去歇,她才出了春宜堂。
走到挽棠小院門口,她看見那個高大人影站在院門前,他雙手負在身後微仰著頭看院前的大樹。
那顆大樹樹枝繁茂,此時樹枝綴著點點綠意,春意盎然、生機勃勃。
俞文姝心中一動,放輕了腳步,朝那道背影走去。
她腳步很輕,越來越近靠近他,唇角隱隱翹起細小的弧度。風不知從何而起,四周簌簌作響,一步兩步。
男人豁然轉頭,目光如劍般精準的捕捉到她。
俞文姝腳步立時一頓,身體微微僵住,雙眸因為被嚇到而微微瞪大,他的目光太過銳利,讓她不敢對上,隻能垂下眼眸以掩飾自己的情緒。
沈肅看清了她眼裏的驚惶,知道定然是他突然的動作嚇到她了。
一開始他的確沒發現她,她的腳步實在太輕了,等到聽到時她已經靠得極近,而他忽然聽見動靜便下意識轉頭。
她垂下眼躲避他的眼神,讓沈肅微微蹙了眉心,心裏竟驀地生出幾分煩躁。
“嚇到了?”
俞文姝搖頭,輕輕吸了口氣抬眼看他,“是我沒出聲嚇到大表兄了。”
他並未被嚇著,即便遇上刺客他也不會有多餘的情緒,可眼前的是她,沈肅被她的眼中的驚慌嚇到了一瞬。
他以為她會落荒而逃。
許多這樣的他,還未來的及一一展示在她麵前。
沈肅依然隻是看著她,輕輕嗯了一聲。
俞文姝這下是真的驚訝了,她竟真的把沈肅嚇到了,她清淩淩的眸子裏,浮出一絲小得意。
然而這絲情緒消失得很快,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如此,俞文姝歉聲道:“抱歉,大表兄。”
沈肅把她眼裏的小得意盡收眼底,他眼裏浮出一絲笑意,又低低道:“下次不會了。”
下次絕不會再認不出她的腳步聲。
俞文姝連忙應和道:“下次一定不會了。”
下次一定不會再如此,想到自己方才生出的幾分調皮,竟想故意嚇唬他,好在她忽然意識到他是沈肅。
沈肅並未糾正她誤會的意思,打量她一番道:“飲酒了?”
俞文姝啊了聲,她下意識低頭輕嗅了下自己的衣裳,其實她隻飲了一小杯,其餘的都被姨母喝了個幹淨,身上並未有濃鬱的酒味。
可沈肅距離她兩步之外,竟然能聞到酒氣,俞文姝心中驚詫。
她如實道:“隻陪姨母飲了一杯。”
說完卻忽然覺得他們兩人的對話有些親昵,俞文姝輕咬了下唇,有些懊惱卻又不知應該如何是好。
此情此景之下,好似說什麽都稍顯親昵。
“大表兄尋我有事?”俞文姝忽然瞧見他手中的卷起的紙。
沈肅抬起手,展開掌指道:“草圖有修改,可要看看?”
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但尚能看清紙上所畫之物,俞文姝沒壓住心中的好奇,點頭道:“好。”
沈肅朝她靠近,他腿長,一步便已經到了她身邊站定,雙手緩緩展開畫紙,如同工筆畫一般的草圖展現在她麵前。
這份草圖似乎比之前他給她看的更加詳細,連窗扇上的花紋都能看見,文姝幾乎不敢想,若是當真改建出來,這座挽棠院會多美。
她抿著唇,壓著心裏忽然湧起的情緒,有些高興,又有一些澀澀的酸楚。
俞文姝側頭,看向這個親手畫出院子草圖的男人,不必問她都知道這必定耗費了他許多功夫。
平日裏他很忙碌,又深得聖上器重,許多事物需要他定奪。
可他好似不用休息,還能有功夫畫院子草圖。
俞文姝看著他的側臉,他正在給她講修改之處,他挺立的鼻、深邃的眼都一一展現在她麵前。
他們靠得如此近。
他是俊朗的男子,身材高大,她的鼻尖隻能觸碰到他的胸膛。第一次,俞文姝生出幾分不真實之感,這樣的人竟即將會成為她這個孤女的夫君。
“好看?”
沈肅低沉的聲音把文姝飄散的思緒拉回來,下一瞬她便對上他黑沉的眼眸,那雙眼在即將隱沒的夕陽裏,折射出灼人的光。
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想到自己竟然在偷看他,俞文姝臉上驀地升起騰騰熱意,雙頰燙得驚人,她如何還敢看他,連忙心虛地垂下眼。
心中俱是羞赧,俞文姝驚歎自己的大膽,竟然會做出如此舉動。
沈肅眼裏劃過笑意,他看著她的發頂,和發間露出的點點粉白的耳珠,情不自禁揚起唇角的弧度。
那張冷肅的臉,仿佛都被夕陽的光溶進了些許溫柔。
沈肅把手裏的草圖移動了幾分,聲音平靜無起伏,道:“修改的部分可好?”
他原來竟是問這個,俞文姝被他的話引去注意力,目光落在草圖上。修改的部分特意標出來,門窗改大了些,門口還有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
最重要的是其中主屋的標注。
“還有地龍?”俞文姝驚訝道。
“冬日冷,碳火易走水,地龍安全且暖和。”沈肅淡聲解釋。
難為他解釋得如此周全,俞文姝也知曉這些好處,甚至碳火有時使用不當,還會引發中毒,但她心中不安。
“可,老夫人屋裏也沒瞧見地龍。”她若是越過老夫人用地龍,傳出去了必定會說她與沈肅不孝。
沈肅毫不在意道:“祖母內室裏有,你用著好,再改建便是。”
他都思慮周全了,俞文姝再沒什麽說的,隻頷首輕聲道:“都很好。”
豈止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