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其實有吳媽媽在,即使蘇時深要去國外出差一周。

她同樣可以將右右照顧得很好。

並不需要蘇時若。

何況蘇時若似乎也沒有那個想法。

倒不是說蘇時若不喜歡右右。

蘇時深作為長兄,表麵上看不出來,實際對兩個弟弟很了解。

某些時候老二是有些孤僻的。

他不是冷漠。

隻是喜歡沉浸在自己的領域,對其他事情不感興趣。

或者說他不願意浪費時間去感興趣。

覺得那是很無聊的事。

最初找右右時,他沒在群裏發言對進度表現關心,但有默默關注。

緊接著他去國外支援,這件事在他心裏高於一切。

然後回來就遇到右右魂體出現,他以為右右沒了。

作為人都還沒見過一麵的屬於哥哥的本能讓他感到憤怒。

這種憤怒,以及產生的一些各種難以辨別的複雜情緒,

會催化他對未曾謀麵過的妹妹的情感。

結果發現人活得好好的,這種驟升的情感顯然會隨之減少。

讓他對右右有一種不知道該怎麽相處的陌生感。

而正是因為蘇大總裁了解蘇時若。

才會明知他不是很願意的情況下,依舊要求他照顧右右的原因。

老二需要和右右相處,才能建立起更親密的情感聯係。

還有一個原因:

如果蘇時若一直無法和右右親密起來。

對情緒敏感的小姑娘來說,會認為他不喜歡她。

她或許嘴上不說,但心裏會難受。

蘇時深並不想小家夥陷入這種情緒。

他希望在她被找回來後,能得到最好的照顧。

不僅僅是物質上,精神和情感上也要最好的。

更何況右右的出現,讓蘇時深貧瘠冰冷的生活裏有了溫暖的色調。

他希望老二也能擁有。

蘇時若的人生中,不應該隻是醫學界中的手術、病人、各種疾病。

吳媽媽也清楚讓蘇時若來照顧右右,是讓兄妹倆建立情感的最好方法。

但老太太還是很擔心。

阿若怎麽看都不像是能把人照顧好的樣子。

可惜她提出要去蘇時若那兒,被後者拒絕了。

倒是蘇時深寬慰她。

連老三都能照顧好小家夥,老二不會有問題。

而事實上,蘇二哥十分排斥有人進入自己的私人領域。

他搬出蘇宅後的這個家,蘇時深和蘇時秋都沒有來過。

主要三兄弟工作忙,有時候一年都見不到一次。

即使見麵,也就過年在蘇宅碰麵。

蘇時深和蘇時秋沒機會去他那。

蘇時秋有次拍戲,正好在蘇時若醫院取景。

倒是提出要去親哥家裏“到此一遊”一下。

被蘇時若以“手術”為由,無情拒絕。

蘇時秋不放棄:“你回不去沒關係,告訴我大門密碼,我自己進去。”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他這個要求直接被親哥無視了。

……

所以,蘇時若能帶右右回他的家,已然是對這個小妹妹的一種無聲縱容。

小姑娘進門後發表的言論——有鬼掛在他家客廳吊燈下——在蘇二哥心中掀起不大不小的漣漪。

蘇時若並不認為他害怕鬼。

已經見過超自然現象的他,大腦還是會以嚴謹的科學態度來分析——

比如,鬼是人死後產生的一種特殊的透明能量體。

某些時刻可能會引起環境發生變化。

溫度降低,燈光變暗或閃爍之類不正常的靈異反應。

但其實隻要克服心理障礙,拒絕心理暗示。

不去想像當他走進太平間,周圍有一群鬼圍著的那個畫麵。

……並沒有什麽可怕之處。

如影視劇裏的那些鬼,它們幾乎都是以恐怖形態,然後影響環境。

讓人的心理破防崩潰,陷入無邊恐懼之中做出不理智的行為,最終生命結束。

因此,一旦心理堅定,無任何懼怕。

鬼這種能量體“生物”翻不起多大風浪。

這是蘇二哥大腦分析得出的結論,也是蘇二哥認為自己不怕鬼的依據。

以蘇二哥在生命受到威脅時,心跳速度都能不過百,冷靜得讓專業特種兵都驚訝的心理素質。

要是怕鬼的話,多少有些荒唐。

“讓它離開。”

不怕鬼的蘇二哥目光不動聲色地往吊燈掃了眼,語氣毫無波瀾地向右右說出他的要求。

右右乖乖點頭。

說來,小鬼在右右進門後就感覺到了不安,本能地想跑來著。

但又舍不得。

於是在跑和不跑中糾結,掛在吊燈上搖搖晃晃。

落在小姑娘眼中,自然是玩得很開心的亞子。

——右右沒有疑惑它為什麽見到自己不但沒嚇得跑掉,還在那兒玩。

一來小姑娘現在不是魂體狀態——威懾程度大幅度減弱。

二來小鬼實力弱,反倒感知不到右右的壓迫。

不過現在二哥哥說了要趕走小鬼。

小姑娘當即就要以聲音驅之,剛剛從喉嚨裏發出一個小小的音節時,她聽到二哥哥說:“等等。”

被阻止的右右回頭,大眼睛裏盛滿疑惑。

……咦?

二哥哥怎麽退出門口了。

迎著她的目光,蘇時若神色自若地問:“你是不是可以和它交流?”

右右:“嗯嗯。”

蘇時若:“那你問問它,為什麽會在這裏。”

“好噠!”右右蹦蹦跳跳跑向小鬼。

蘇時若看著那團小身影走到吊燈下,抬頭說了句:“下來。”

很快她的小腦袋低下,視線垂向地麵。

她的動作讓蘇時若立刻意識到。

那隻鬼不僅下來了,或許還是一種趴伏的姿勢。

右右原封不動轉達二哥哥的話,問它:“你為什麽在這裏?”

小鬼把自己蜷縮成一團,表情仿佛要哭了,抖著聲音回答:“我一直在這裏……”

讓這隻小鬼回憶自己什麽時候這裏的,它也說不上來。

反正它有意識時,發現自己成了鬼。

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記得過去生平。

看到蘇時若後,冥冥之中覺得熟悉,仿佛認識他似的。

它便迷迷糊糊地跟上了他,來到這裏。

它大部分時間是沒有意識的,用它的話來說在“睡覺”。

隻偶爾會“醒”過來。

麵對那股可怕的壓迫力,它就差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做過任何傷害蘇時若的事。

它“醒”過來的時間不多,幾乎每次“醒”來,蘇時若都不在家。

一人一鬼連照麵的機會都不多。

它“醒”過來後會在屋子裏逛逛,觸摸不到物體的它隻能無聊地飄來飄去。

也沒想過出去。

它現在是鬼嘛,到處跑的話萬一被能看到鬼的人看到它,感覺不太好。

於是它一直待著沒有離開過。

具體過了多久更是不太清楚。

反正至少有一年。

右右把她聽到的理解一番來到門口轉述給二哥哥。

“它說它跟著哥哥回來的,一直在這裏呢,有多久它不記得,不過至少有一年了。”

蘇時若:“……”

小姑娘完全沒注意到,在她說完後青年似乎更沉默了些。

她見二哥哥站在門口好像在思考,問出自己的疑惑:“哥哥怎麽不進來?”

蘇時若:“……我檢查大門的鎖。”

右右立刻往把門手看:“鎖壞了嗎?”

“沒壞。”蘇時若從善如流地走進來,若無其事地關上大門。

他從鞋櫃裏拿出鞋換好,右右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換鞋。

忙從帶過來的包包裏扒拉出自己的小拖鞋換上。

穿好就聽到二哥哥問自己:“我現在想看見它,你能做到嗎?”

“當然可以啦。”右右開心地把小手放在二哥哥的眼皮上。

小女孩的手柔軟溫暖,但蘇時若卻感覺到眼皮微涼。

僅僅一個呼吸時間,耳邊響起她雀躍的嗓音:“好了哦。”

他睜開眼睛,做好視網膜接收到的成像會有所變化的準備——看到的一切變得暗沉。

……沒有。

一切正常,和先前眼睛看到的光線、構圖等沒有區別。

唯一不同的是,原先視線掃過的客廳某處空無一物的地板。

此刻正蹲著一個身形嬌小的年輕女孩。

她黑色的長發因低垂從兩邊臉頰滑下,露出小半張慘白如死人的五官。

正睜大眼睛以一種小心翼翼的動作望著這邊。

除了臉色慘白得一看就不像活人,比較陰森外。

倒沒有更恐怖的表麵呈現。

尤其她五官近乎擠在一起,每一根眉毛都在用力地訴說著她的害怕。

仿佛她才是見鬼的那個。

“別趕我走,也別殺我嗚嗚嗚嗚。”

小鬼見蘇時若看向自己,楚楚哀求,就差磕頭了。

它的嗓音自帶幾分詭異的涼氣。

畢竟是鬼嘛。

蘇時若全方位打量過小鬼後,緊繃的身體緩緩鬆弛。

這隻鬼比他想象中清秀多了。

蘇二哥讓右右詢問鬼在這裏的原因,是想弄清楚家裏怎麽會有鬼存在。

結果得出對方至少存在一年以上。

……這盲盒拆的。

而決定看見對方……他必須弄清楚這隻鬼長什麽樣。

未知會讓思維展開無限想象。

直麵了解過後反倒更容易釋然。

最重要的是,小姑娘就在旁邊。

見二哥哥盯著小鬼目不轉睛,右右好奇詢問:“哥哥認識它嗎?”

“有點眼熟,暫時不確定。”蘇時若嚴謹地說。

沉默了下,他朝小鬼道:“你把臉全部露出來。”

聞言,小鬼伸出青白手指,小心翼翼把頰邊頭發別在耳後,將完整的臉露出來。

她似乎期待地望著蘇時若,泛青的嘴唇微彎,試圖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可因為抖得比較厲害,以至於咧開的笑容隨之變得古怪。

蘇時若閉了閉眼睛:你還是別笑了。

大腦飛速在過往記憶裏搜索,能否和這隻小鬼對上號的臉。

半分鍾後還真有一個人和這張臉對上了號。

蘇時右靠著強大的記憶力,將這個人的資料信息從記憶庫裏提取出來。

對方是他兩年前接診過的一位癌症患者。

姓名:張雪儀

年齡:21

病情:癌症晚期

蘇時若主刀,切除了對方的癌變病灶。

隻是沒過多久又擴散了。

張雪儀自知時日無多,於是向蘇時若提出一個任性的要求:

想讓他當幾天她的男朋友,陪她度過最後時期。

這個要求如果是別的男醫生,或許有可能答應。

蘇時若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

這大概就是她變成鬼,什麽都不記得。

卻在看到蘇時若後感覺到熟悉,於是跟著他的原因。

回憶到這裏,蘇時若:“……”

察覺到二哥哥好像不太開心,右右握住青年的手指:“哥哥?”

蘇時若確實感到荒唐,可對方是鬼,還能跟鬼講道理嗎?

再者那隻鬼自己都不記得前因後果。

他思索了下,問右右:“把她趕走和超渡她,哪個比較好?”

得到超渡的答案後,他讓右右超渡張雪儀。

安靜聽著的張雪儀這時候竟瘋狂搖頭,似乎超渡對她來說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後果。

“求求不要超渡我!”

它淒聲哀求:

“我就想當鬼一直待在這裏,不會打擾你們的。”

一邊說一邊試圖想找地方藏起來。

餘光看到那個小閻王的手指冒出了白光。

它發出淒厲的尖叫。

“為什麽不放過我!”

“蘇時若!我沒想過要害你!你不能這樣對我!”

“我隻是想默默跟在你身邊而已……為什麽連我這一點微薄的幸福也要剝奪過去!”

右右舉著小手一臉茫然。

蘇時若:“?”

“我好恨——我好恨啊啊啊啊——”

張雪儀原本僅是慘白的臉瞬間鬼化。

濃厚的怨氣以黑霧的形態自身體內湧出。

雙眼中的理智失去,化作一片被怨氣裹挾的暴戾血紅。

它張開手懸浮至半空,在濃鬱到實質的怨氣浸染下,衣服從底部彌漫血色。

一個又一個扭曲詭異的血色符號在她慘白皮膚亮起。

這是變作厲鬼的過程。

也就是說,張雪儀在一個眨眼的時間,就從一隻沒什麽危險的小鬼,變成了厲鬼。

而且從氣息上來看,並不是受到刺激轉化成厲鬼——

它分明早就是厲鬼,卻隻是把自己偽裝成無害的小鬼。

還是三級厲鬼,已經能夠收斂陰氣。

和右右之前給大哥哥抓的那隻差點害人的厲鬼等級一樣。

目睹整個過程的右右“呀”了一聲。

小姑娘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她剛剛好像被這隻小鬼騙了!

說什麽沒有記憶,不記得自己是誰,迷迷糊糊覺得蘇時若眼熟所以才跟上他。

這些都是假的。

張雪儀不但記得,還記得特別清楚。

一切隻是為了迷惑那個小閻王而已。

她把自己塑造得什麽都不知道,隻是想讓自己的形象表現得無害。

即使不讓她繼續待在這裏,也隻會驅逐她。

蘇時若讓她將頭發別在耳後,露出臉,仔細打量她時。

她抖得那麽厲害,

一半是對小閻王的恐懼。

一半是興奮。

無與倫比的興奮。

他能看到她了!

他會認出她嗎?

她期待又不安,既希望他認不出,又期待他能認出。

他要是認出來……證明她猜得沒錯,自己在他心裏有位置。

可要是認出來……自己現在是這個鬼樣子,他會不會嫌棄。

然後,張雪儀從他的眼神裏得出答案:

他認出她了!

沒等她品味出自己的心情,蘇時若竟選擇直接超渡她!

超渡就再也見不到他,更不能默默守著他。

張雪儀怎麽會接受這樣的結局。

她對小閻王說的話不全都是假的。

一開始她確實總在“睡覺”,醒過來不敢出門。

見到蘇時若也不敢觸碰,就在旁邊安靜地看著。

她覺得這樣就很滿足了。

可張雪儀很快發現,太過“滿足”的話,她要不了多久會消失。

遂生出絕對不能消失的執念。

這個執念越來越深,影響著她,她的怨氣不斷加重,實力也隨之上漲。

擔心自己控製不住會傷害到蘇時若,她特意離開了一段時間。

再回來時她已經能控製好陰氣,還無師自通地學會偽裝成小鬼。

她如一抹影子安靜沉默地觀察著蘇時若的一切。

偶爾克製地觸摸一下。

……

誰也不能斷絕她的幸福。

小閻王也不行!

張雪儀怨氣不斷上漲,屋子裏被氣流般的無形力量掃過。

一些擺件從台麵落下,家具表麵慢慢凝出一層陰色寒霜。

她身上的衣服已盡數化作幽深暗鬱的深紅,蜿蜒著滴滴答答往下滴出濃稠血色。

然而不管是陰風還是蔓延的寒霜,在瘋狂湧向右右時,

好似被一堵看不見的透明牆壁堵住,直接出現可怕的斷隔。

變故發生得突然。

蘇時若耳朵剛被張雪儀的尖叫塞滿,毫不誇張地說——仿佛一百隻鑼鼓齊聲嘶鳴。

他連她尖叫的內容是什麽都沒太聽清,便被一股難以形容的寒意席卷。

不過僅僅隻持續了一秒,轉瞬消失。

——這寒意來了,又好像沒來。

似乎隻是往他身上串了下門。

他都沒來得及仔細感覺,視線裏就出現了——什麽是厲鬼發瘋。

蘇時若:“……”

如果蘇三少在這裏的話,大概會向親哥解釋:

“私生飯就是這個樣子的啦,發起瘋來超恐怖的噠~”

麵對鬼化的厲鬼,以及恐怖陰森的變身畫麵的蘇二哥,神色冷靜得近乎冷峻。

看不到的靈異現象,他可能還會產生別的情緒。

現在看得見,且對方鬼化後模樣雖然恐怖,

可對解剖慣屍體,還在沙非研究過同樣外形恐怖的感染者的蘇時若來說,算不上什麽。

而且陰氣還被隔絕蔓延不到他身上。

環顧四周,蘇時若尋找有用的工具來對付這隻發瘋的鬼。

耳邊適時鑽進一道氣呼呼的小奶音:“太過分了!”

就見粉糯團子那還不到他腰高的小身影站在他身前。

兩隻白生生的小胳膊忿忿插腰,小臉因為生氣鼓起來。

從她背影上看去,像一隻氣得炸毛的小貓崽兒。

“居然騙我!”

右右已經很久沒有被鬼鬼們騙過了。

——以前更小的時候被騙過。

右右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沒想到張雪儀率先發動了攻擊。

怨氣形成的實質黑霧扭曲著凝成一把森涼長刀,向著右右狠狠劈去。

它知道自己不是小閻王的對手。

對方根本還沒動手,隻是站在那裏,她彌漫的陰氣和暴湧的怨氣盡皆被阻擋。

所以,它虛晃了一招。

借著那一刀,自己直接閃現在蘇時若麵前。

隻要牽製住小閻王一兩秒就好。

它可以帶著蘇時若逃走。

“你是我的!你隻能是我的!!”

她鬼化的五官扭曲成詭異形態,張開身體就要裹住蘇時若。

厲鬼閃現的速度快如視網膜成像。

作為普通人的蘇時若根本來不及反應。

他前一秒看到黑霧化作大刀劈向右右,腦子一嗡,想都沒想衝過去。

還沒付諸於行動,下一秒厲鬼閃現至眼前。

對方撲過來企圖和他深層次的貼貼。

“……”

那一秒裏,蘇二哥的大腦被無數信息塞得滿滿當當。

其中一點:

鬼不都是隻能造出靈異現象攻擊人心理的一團能量體嗎?

這隻鬼為什麽還能物理攻擊!

緊接著他感覺一切都慢了起來。

或者說麵前的鬼……停滯了下來?

他在她那張已經完全沒有先前模樣的駭人臉龐上,看到了極度的驚恐和不可置信。

她血紅的雙眼滾出鮮紅**,臉上扭曲的已經不是怨氣,而是怨毒。

“不不不——”

厲鬼破碎的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來。

為什麽連一兩秒的時間都牽製不住!

她拚命想去抓眼前的青年……

記憶開始回閃。

張雪儀痛恨為什麽是自己患絕症。

明明沒感覺哪裏不舒服。

哪想一次意外檢查,直接宣告了她的生命。

癌症,還是晚期,沒有治愈可能。

她不相信這個結果,覺得是那家醫院檢查錯了。

遂果斷換了一家。

然後……她見到了蘇時若。

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張雪儀就對他一見鍾情。

以至於複查得出和之前一樣的結果後,她竟能平靜接受了。

她覺得醫生救死扶傷,對自己肯定有同情。

那她利用這一點便利追求他,他會答應的。

哪怕隻是出於同情是假的,她也滿足。

可她沒想到蘇時若是那樣的難追。

別說同情,他根本連一絲多餘的時間都不肯浪費在她身上。

即使後麵她惡化,時間不多。

請他完成她的心願,他也毫不猶豫地拒絕。

那些護士悄悄告訴她。

其實有不少與她類似的女患者,向蘇時若提出過這樣的要求。

他全部拒絕。

“蘇主任具體怎麽想我們不清楚,但是想想也是,這要是答應了第一個,下一個不得答應?那還得了。”

“蘇主任又不是許願機,每個患者臨終之前的願望都得答應。”

可她就是過不去。

不甘心。

越來越多的不甘心化為執念。

她驚喜地發現自己死後竟然變成鬼了!

蘇時若看不到她,隻要“醒”著,張雪儀便肆無忌憚地跟著他。

她看到父母拿了記事本讓他給她寫一句祝福寄語。

他寫了!

還是一句祝福的詩!

張雪儀覺得,他其實對自己是有感覺的。

隻是他比較內斂,不會表達,而且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

他怕付出感情到時候會傷心。

一定是這樣。

他沒有和誰交往過,也沒有與哪位女同事熟悉,從來不帶女人回家。

不抽煙不喝酒。

整天要麽在手術室,要麽參與研發,要麽專研那些學術著作。

他肯定忘不了自己。

她的死在他心裏烙下了濃重的刻印。

張雪儀越觀察越喜歡。

很多時候甚至覺得——

如果他也死了變成鬼,他們不就可以在一起了?

她的等級比他高,可以保護他。

張雪儀覺得這個念頭不好。

卻還是時不時冒出,並且越來越強烈,快要控製不住。

是以在蘇時若去沙非支援時,她克製地沒有跟過去。

好不容易等他回來。

她愕然發現他身上沾染著一縷極淡的、讓她心生畏懼不敢近前的氣息。

然後他匆匆洗漱完出門。

再回來時帶著一個讓她駭然到魂魄顫抖的小閻王。

張雪儀知道應該馬上逃。

……卻實在舍不得。

遂偽裝成什麽都不知道的小鬼,糊弄過去。

她那麽喜歡他,他看到她的刹那認出她……

為什麽還要超渡她?

是不是因為她的樣子嚇到他,讓他失望了?

……

記憶的回爍沒有讓張雪儀釋然放下。

她反而越想越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不甘心。

無法動彈的她臉上怨毒化作更加可怕的瘋狂。

——就算魂飛魄散,她也要拉著他一起!

蘇時若發現貼向自己的厲鬼靜止,自己還能動時,立刻往後倒退。

餘光將小姑娘那方的畫麵收入眼中。

黑霧大刀已經消失,沒傷到她分毫。

一根紅線不知何時纏繞在她小小的手腕上,另一端連接在厲鬼身體裏。

畫麵清晰明了,右右用這根比頭發絲粗一點的紅繩,阻止了剛才張雪儀的那記偷襲。

小姑娘不但沒事,還迅速製伏厲害,這讓蘇時若緩緩吐出口冷氣。

——厲鬼貼過來太快,他不可避免地被陰氣凍了下。

“哥哥轉身,我要物理超渡這個騙右右還想害哥哥的壞鬼。”

他聽到不開心的小奶音。

物理超渡?

蘇二哥微怔,脫口而出:“我不能看?”

小姑娘如實說:“右右怕嚇到哥哥。”

經曆過剛才情況的蘇二哥表示:“沒有什麽可以嚇到我了。”

……他有點好奇物理超渡是怎樣的超渡法。

右右小朋友於是捏緊小拳頭,準備物理超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蘇時若似乎看到小姑娘手上……隱隱有雷電一閃而過。

“……”

就在這時,一直僵在原地無法動彈的厲鬼突然張嘴,發出一聲淒厲到仿佛撕破魂魄的慘叫。

它周身縈繞的怨氣全部脫離鬼體,化作無數怨毒鬼臉,咆哮著盡數衝向了蘇時若。

與此同時,右右蘊含著五雷咒力量的小粉拳也輕飄飄地觸到厲鬼。

它的鬼體刹那間如泡沫無聲無息碎開,化作一縷縷細碎的幽涼殘霧,在空氣中緩緩消散。

蘇時若卻顧不上看這一幕。

麵對洶湧而來凝如實質的鬼臉怨氣。

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下意識做的——抬手擋臉。

怨氣和陰氣不同,陰氣入體,血液凝結成冰。

而怨氣是鬼體大多數力量的來源。

它一旦侵入人體,被入侵者輕則神智盡失成為行屍走肉。

重則魂魄成為那些怨氣的養料。

厲鬼臨死前將力量全部剖奪而出。

同時為了掙脫出紅繩對它的禁錮,它承受著撕裂魂魄之痛。

這和魂飛魄散是兩個概念——後者是一瞬間的事。

硬生生撕裂魂魄,比淩遲還要痛苦千萬倍——這種操作加劇它的怨氣。

蘇時若盡管不清楚,可腦海內瘋狂尖叫的示警係統讓他明白,

要是被這玩意兒吞沒,後果可能不會太好。

“哥哥別怕!”

軟軟的小奶音破開他有些模糊的思緒,青年瞬間清醒。

“右右在呢。”

右右也是懵了——她再快也沒辦法阻止衝向二哥哥的怨氣。

但小姑娘沒辦法阻止,不代表無法補救。

她趕緊跑向蘇時若身邊,小手往他肚子上輕輕一推。

蘇時若立刻感覺到一種特殊的輕飄飄的失重,眼前眩暈。

等到眩暈結束,他看到了自己略顯虛幻的身體。

以及……腳邊安詳躺著的是自己被濃鬱鬼臉黑氣縈繞的詭異實體。

蘇時若:“……!”

“哥哥,你的身體被怨氣占據,不把魂體拖出來的話,會被汙染的。”

右右耷拉著小腦袋,悶悶地說:

“是右右不好,沒有保護好哥哥。”

蘇二哥還沒從自己突然變成“鬼”的震驚中反應過來,率先聽到小姑娘自責愧疚的聲音。

“看著我。”

他蹲下與右右身高齊平。

小姑娘懨懨抬眸,覺得自己太沒用了。

不僅被鬼鬼騙,還讓二哥哥被怨氣侵蝕。

“你要是沒有保護好我,我已經死了。”

“沒有人能把每件事都做得十全十美,偶爾的一點瑕疵,是生活中一些小驚喜。”

“要不是被怨氣占據,我哪裏能變成‘鬼’?”

蘇時若反手指向自己:

“對我來說,這是你給我的獨一無二的驚喜。”

右右被實實在在地安慰到了。

失落的情緒一掃而空,望向蘇二哥的眼睛亮得仿佛墜落進最漂亮的極光。

蘇時若不自覺彎唇,手指指向他“黑黢黢”的身體。

語氣是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嗓音也有那麽一丟丟的小夾子:

“這個怎麽辦呢?”

右右小手一拍,胸有成竹地說:“把怨氣化解就好啦。”

蘇二哥很有學術精神的探討:“不能直接把它們抽出來?”

“右右可以做到。”

小姑娘搖搖小腦袋:

“但是強行抽出有可能會損壞哥哥的身體。”

蘇時若了然,又問:“那怎麽化解呢?”

小姑娘瞬間沒了聲。

蘇二哥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右右?”

小姑娘不自覺咬上小食指。

好尷尬呀。

右右好像不知道化解的方法。

比起簡單粗暴地直接抽出來,化解要複雜得多。

想了想,她說:“哥哥,你等一等哦。”

話落,小姑娘眼睛一閉,軟軟倒在地磚上。

蘇時若下意識去接,手穿過了她的小身體。

……這是靈魂出體了?

但周圍並沒有出現她。

就在這時,大門門鈴突然被按響。

蘇時若心中剛掠過去門口的念頭,身體就飄了起來。

一個沒控製好,直接飄上了天花板。

“……”

適應了下,他“飄”到門口,可視門鈴屏幕上出現一個男人怒氣衝衝的臉。

“開門!我是樓下的住戶!”

男人一邊狂按門鈴一邊吼:

“我不管你們是在拆家、打架還是做其他什麽!馬上出來!我家孩子嚇哭了!你們必須道歉!”

蘇時若:“……”

男人暴躁:“再不開門老子踹門了!”

蘇時若掐了掐眉心,冷靜道:“抱歉,麻煩您先回去,我這邊處理完會登門拜訪。”

然後他發現……對方聽不到他的聲音。

沒有得到回應的男人更生氣了。

開始砰砰用力砸門,他一身健子肉,力氣不容小覷。

蘇時若無奈。

好在對方砸一會兒沒動靜應該就會離開。

下一秒。

一道不詳的哢嚓聲響起。

蘇二哥目光遽然下斂。

隻見密碼鎖的鎖舌……居然真的被男人暴力砸斷了。

“臥槽!”

門外的男人聽到這斷裂的聲音也懵了,反手瞅自己沙包大的拳頭,自語一句:

“我特麽力氣這麽大的嗎?”

聞言,蘇時若反應過來,鎖不是被錘斷的。

他家的密碼鎖不會這麽脆弱。

隻有一個可能。

鎖被剛才的情況波及損壞,對方一頓猛砸,造成現在這個情況。

男人沒管那麽多,果斷拉開大門,一邊往裏衝一邊大吼:

“別躲著不出來,我知道你們在裏麵!我……我艸艸艸!!!!”

他驟然看到地上蘇時若被黑氣繚繞的身體,陰森的怨毒鬼臉若隱若現。

旁邊還躺著一個一動不動的小女孩。

男人驚恐得瞪大眼睛倒抽氣,胸口劇烈起伏。

緊接著大門哐當一聲突然關上。

不知道腦補了什麽,他高大的身體猛地一抖,雙腿不受控製地發軟跌在地上。

從喉嚨裏擠出一道驚恐到變形的聲音:

“小弟不懂事,好漢大鍋饒命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