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吃完晚飯,暨和北回自己家。

回去時順道還跟王奉鬆喝了兩杯。

張愛華十天前回海市過年了,過完年大概還要帶孩子回老家廣省探親。她身體在榕城養得不錯,明年還要不要回來不好說。

王奉鬆本打算把浣花溪的房子退掉。

而後不知怎麽想的,腦袋突然被門夾了一樣,反倒跟房東談了價買了這間房子。

不過住這邊也好,時不時跟北哥喝點小酒。

“北哥,我三嬸說你跟叢幺妹兒要結婚了啊?”兩人手中各拿了瓶啤酒。

暨和北仰頭,悶了一口大的:“對。”

“你怎麽那麽想不開,單身多好啊無拘無束的,回家想躺著就躺著,想癱著就癱著,不做飯沒關係,垃圾不倒也沒關係……你看看我,黃金單身漢,寂寞了就出去找人玩一玩,隻要不弄出孩子幹什麽不好啊?”

暨和北睨了他一眼。

沒去分辨這番話裏真假各占了多少。

隻是淡笑著搖頭:“我和你想要的不一樣。”

王奉鬆也回頭看他。

就見暨和北眸色溫柔:“我太久沒家人了。我想有一個家,家裏有嚴厲又不失慈愛的長輩,有我愛的女人,未來或許還會有孩子……”

說著,他晃了晃手裏的啤酒瓶。

這次笑聲更明顯了:“很平常是不是?但這就是我的畢生追求。”

王奉鬆愣了愣。

到底是北哥要求太低太尋常,還是自己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自己對待感情的態度,真的一點沒錯嗎?

王奉鬆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

“哥,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特別看不上我遊戲花叢?”

暨和北還是搖頭:“那是你的生活,無所謂看不看得上。”

“但我覺得,任何一件事不能因為當下沒有顯出影響你就覺得它是正確的合理的無所謂的。問問你自己,當你有一天遇到真心喜歡的,敢不敢坦然告訴她你複雜的感情經曆,敢不敢讓他知道你這個浪子到底傷了多少女人的心。”

人生的每一步對未來其實都有或大或小的影響。

或許是一句話,或許是一個小舉動,都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形成意想不到的結果。

暨和北最近感觸良多。

他幸運在遇到了叢琦,幸運在叢家爸媽的通情達理。

如此,那些複雜晦暗的過去才不能阻礙他未來獲得幸福。

但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這樣幸運。

今日算他心情好,才會給王奉鬆說這番肺腑之言。

否則便是嗤一聲,笑笑就喝酒了,管他當不當感情上的人渣呢。

王奉鬆沒想到他這麽正經,下意識要嬉皮笑臉的回應。

可話即將出口的瞬間,他眼前浮現出叢琦俏皮美麗的模樣,話就卡嗓子眼裏怎麽都說不出來了。

頓時,他陷入怔忪。

其實過了幾個月冷靜期,他已經漸漸弄明白自己的心態了。

那些試探,那些遲疑,午夜夢回時會有一丟丟懊悔,還有那一絲絲好感,都是真實存在過的。

可惜當時他不明白自己心動了。

還以為跟往常一樣隻是看到靚女想隨意勾搭勾搭呢。

等想追時,人家已經成他嫂子了。

他隻能忘記心動過,還要不斷告訴自己,其實他還是從前的他。

還是那個能跟任何一拍即合的女人喝酒上床的他。

但現在,暨和北這句話又勾出了這段回憶。

其實他潛意識裏一直遺憾晚了兩步,沒來得及在北哥之前告白。

然而聽了北哥的話,王奉鬆不得不承認就算他跟北哥同時追求對方,叢幺妹兒也會百分百選北哥。

將心比心,換他他也選北哥。

北哥長得好,比自己有錢,專情還比自己有責任心。

而自己呢。

方方麵麵都要差一點,還濫情沒責任心

誰會不選北哥選自己呢?

哦~~~~大概也不是完全沒有。

那種喜歡“拯救”別人,希望當救世主的姑娘沒準會選自己,就跟文人愛救風塵差不多的心態。

但這種拯救,是自己想要的嗎?

此時此刻,王奉鬆終於有了撥雲見日的感覺的。

“可是哥,我都遊戲了好多年了,改了難道就能有用?”

讓他不勾搭女人,王奉鬆覺得能行。

除了心上人成大嫂那一個月他為了證明那是錯覺,照舊跟不同女伴混夜場。

後麵幾個月其實還挺清心寡欲的。

就是突然覺得沒意思了。

暨和北把空掉的啤酒瓶放桌上,又開了一瓶,淡聲道:“有得改總比沒得改強。”

王奉鬆咂摸了兩遍,確實是這個道理。

況且,玩久了對腎不好,是該養生了。

“哥,我敬你!”

王奉鬆舉起啤酒,跟暨和北碰了碰,一口悶了。

幾天後,浣花溪平安二街48號。

一輛軍用吉普停在門前。

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緩緩下車。

女人長著一雙鳳眸,鵝蛋臉,盡管臉上有了歲月的痕跡,依然風姿綽約,看得出來年輕時一定很漂亮。

“媽,是這裏嗎?好像沒人在家。”

身旁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亭亭玉立。

她下車後,副駕又走出一名比他小幾歲的少年。

對方不耐煩地踢著路旁梧桐樹,怨氣衝天的樣子:“他回來了不主動找我們還讓我們大老遠來找他,麵子真大!”

美婦人蹙眉,瞥了少年一眼,眼神淡淡語氣柔柔。

“興文,那是你哥哥。”

褚興文白眼一翻,冷嗤一聲:“媽,你記得他他可不記得你。舅舅說他搬回外公外婆房子已經大半年了,他想起聯絡咱們了嗎?”

褚興文對同母異父的哥哥沒什麽印象。

每次他被家裏訓時,媽就要提這個哥哥多麽懂事,多麽聰明。

這讓他對暨和北充滿了反感。

嗬,褚才捷、褚才清在他心裏都不是哥姐,他會承認那個叫暨和北的人是他大哥??!

暨嫻再開口時語氣還是很溫柔,但說出來的話卻讓少年略收斂了脾氣。

“興文,你的教養呢?”

旁邊的褚詩文忙站出來充當母親和弟弟的緩和劑:“媽,興文就是鬧別扭。咱們先別管他了,找個老鄰居問問大哥一般什麽時候回家吧,總不能站在這兒幹等。”

暨嫻點點頭:“你說得對。”

她環顧一圈,發現平安二街沒變,但又好像有哪裏變了。

從前喜歡在梧桐下嘮嗑的叔叔嬢嬢都不見了,從前家家戶戶大門敞開著,小孩跑進跑出,現在則是大門緊鎖。

她竟不知當年的老鄰居們還在不在,還記不記得她?

不過就算記得,那也不是什麽好事。

當年離婚,她堅決要嫁給褚正雄時,爸媽把她趕出家門的動靜很大,老街坊們怕是也覺得她不孝吧。

想了想,暨嫻走向隔壁47號。

她記得,47號住的桉叔和牛嬢嬢。

結果,開門的是一個年輕小媳婦兒,懷裏抱著個一歲的奶娃娃。

對方說他們家兩個月前才搬來這邊,前房主不叫桉叔,而是叫陳廣富。

暨嫻愣了愣,表情怔忪。

果然是物是人非啊。

她不確定再敲別家門是不是也是這種情況。

便指了指隔壁。

直接問:“妹兒,你能告訴我這家屋主平時都什麽時候回來呢?我是他……我們特地來走親戚的。”

年輕媳婦聽著地道的榕城口音,沒錯過她不自然的停頓。

但看對方脖子上的珍珠項鏈,手腕上的翡翠鐲子,也不像心懷叵測的壞人。

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你說隔壁啊,他跟他女朋友出門買菜去了吧,應該快回來了。”

師佳搬過來兩個多月,跟隔壁的男主人隻打個幾次照麵。

除了搬來次日她跟丈夫到隔壁送見麵禮,就是這兩天了。

平時那位暨先生神龍見尾不見首,這兩日倒是經常看見他和他女朋友。

他看著臉怪冷的,有些生人勿近。

不過他女朋友愛笑,人很熱情,每次見到自己都會揮手打招呼,尤為喜歡捏兒子的嘟嘟臉。

今天她抱著兒子在門外溜躂時正好遇到兩人出門,順嘴問了一句,對方很自然的回了。

暨嫻挑眉:“女朋友?”

“對,長得好漂亮的,還是我們本地的明星呢。”

一聽“明星”兩字,暨嫻溫柔似水的眸子裏迅速閃過一絲厭惡。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

師佳邀請他們進屋坐會兒,暨嫻婉拒了。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大兒子的明星女朋友,讓她想到一件非常不愉快的事,因此臉上表情有點難看。

別看褚興文平時折騰得厲害,暨嫻一旦真的生氣,他也就老實了。

褚詩文更不必提,她向來最明白如何在家裏生存。

何況——

她還欠大哥一句對不起。

母子三人沉默著,等在48號門口。

叢琦和暨和北拎著菜回來時,就見到家門口杵著車,還杵著幾個人。

“找你的?”

好麵生啊。

叢琦打量一行人時,暨嫻也在打量她。

從臉到腰到腿,暨嫻越看越火大,妖妖嬈嬈哪裏像安分的人?

小北就這眼光?

她嫌棄得那般明顯,叢琦又不瞎,當然看到了。

立馬跟男朋友吐槽道:“這人誰啊,怎麽還瞪上我了?你快看,她瞪我!像看垃圾一樣。”

她沒把暨嫻往暨和北的媽這方麵想。

主要是暨和北今年二十七了,眼前的女人保養得挺好,看著也就四十出頭的樣子。

穿戴又很體麵富貴,還開著軍用吉普車。

大概是部隊哪個高級軍官的家屬。

這種家庭就算再如何不待見前頭的孩子,也不至於讓十五歲的暨和北自生自滅吧。

傳出去不好聽啊。

這得多畜生才幹得出來啊?

結果,對方一開口,就震得叢琦瞠目結舌。

哇哦,還真是畜生來的!

“小北,跟媽這麽多年沒見,現在都不願意打招呼嗎?”

暨和北冷嗤一聲,十分不客氣:“你算哪門子媽?”

暨嫻對大兒子的印象還停留在十歲那年倔強含淚的看著她離開時的模樣。

她實在不明白大兒子怎麽突然那麽多的怨。

“小北,你確定要這樣跟媽媽講話嗎?我跟你爸都離婚多少年前的事了,你還要耿耿於懷多久?”

叢琦看看暨和北,又看向緊緊抓著珍珠包的美婦人。

具體的內幕她不清楚,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用力拉著暨和北默默給他支持。

暨和北沒有暨嫻想象中的生氣。

對於過去,其實他早就不介懷了。

沒有愛,也沒有恨,他並不把他們當回事。

所以,麵對暨嫻的痛苦質問,他神色依然很平靜。

沒怨沒恨,隻是帶著淡淡的譏嘲。

“這不是事實?”

“當我幾歲小孩,還缺母愛???大可不必覺得我耿耿於懷。”

“咱們彼此不接觸,相安無事過了十多年,繼續這樣過下去不是挺好嗎?”

“你說,你為什麽要上門找不自在呢?”

“可別說是慈母心突然回來了,當年把我丟給外公外婆時你沒有,一時興起把我接到褚家又把我扔回來時你沒有,難道現在就有了?說出去要笑掉人大牙的。”

暨嫻瞪大眼,身體顫抖。

鳳眸含淚,欲落不落。

很像迎風落淚的小白花,若是年輕十多歲,站在她麵前的不是暨和北,大概威力更加驚人。

“你就是這麽想媽媽的?”

“如果我真的一點不疼你,不想你,怎麽會費盡千辛萬苦把你接到褚家?可小北你是怎麽做的,你在家裏做不了乖孩子就罷了,為什麽還要跟大院裏其他小孩打架呢?你那麽桀驁不馴不服管教,媽怎麽留下你?”

“你褚叔叔怎麽敢留你?”

暨嫻當真覺得自己冤枉極了。

她不是沒想過把孩子接到褚家過日子。

可他自個兒壞毛病一身,天天惹禍。跟外頭的人打架就算了,還跟老褚親兒子打架。

他們本就是二婚家庭,稍微處事不正就要被人說閑話。

這讓褚家人如何接納他?

還搞得自己這個親媽也兩麵不是人。

那段日子,暨嫻在公婆,丈夫麵前都直不起腰。

暨和北本不想扯這些老黃曆,但聽到暨嫻振振有詞的話,還是被惡心得夠嗆。

他也不怕什麽家醜外不外揚,左右自家門口還能由得別人汙蔑。

當即也不給暨嫻留麵子,薄唇一掀。

話更刻薄了:“你很好笑,我跟人打架難道不是因為褚正雄大兒子罵你狐狸精,罵你惡毒後媽嗎?怎麽,你是選擇性失憶了?”

暨嫻表情有些不自然。

暨和北繼續說:“至於跟大院裏那群雜碎打架,要不你問問你那好女兒,她當時三四歲了,應該記得我為什麽跟人打架吧?”

褚詩文身體一僵。

小臉白了白,嘴唇緊抿著,目露乞求:“大哥……那時我小,是我不懂事,我哥叫我不能說,對不起……”

暨和北冷哼一聲。

倒也沒揪著她不放。

三四歲的小姑娘被十歲出頭的小孩猥褻,她當時肯定什麽也不懂,但他十多歲了,他懂。

大概這些年褚詩文也反應過來了。

說到底,打架是他自己打的,賴到一小屁孩身上也沒道理。

但可恨之處是什麽?

暨嫻是知道真相的!

暨和北不確定她怎麽猜出來的,但很明確的一點是,她清楚那場架禍因不在自己。

可當那些人的家長找上門,自己被褚家人和其他孩子的家人一起指責。

說他沒爹媽就是缺乏教養,火頭都扯到外公外婆沒把他教好了,暨嫻這個女兒不給父母正名,反倒默認了。

這才是暨和北徹底不想認她的原因。

因為從這件事裏他看出了暨嫻的本性。

她不愛外公外婆,不愛自己,甚至不愛她那所謂的“愛情結晶”,她最愛的是自己。

當想明白這點,暨和北甚至覺得褚詩文比自己還可憐。

至少,自己還有外公外婆疼。

她呢?

在親媽身邊長大又能怎麽樣,還不一定被教成什麽樣呢。

四人裏叢琦和褚興文聽得雲裏霧裏。

褚興文想替母親和姐姐出頭,可看她們要哭不哭的表情,自己又憋得慌。

隻能氣得吼了一句:“暨和北,你說話客氣點。”

然後狠狠踹了一腳樹樁。

暨和北看都懶得看他。

而暨嫻無疑是聽明白了的。

為了家庭表麵的和諧,犧牲兒子的清白,藏起女兒懵懂的委屈,是她最不想麵對的汙點。

頓時溫柔沒了,金貴也沒了,表情管理更是直接失控。

惱羞成怒道:“你再不想承認,我也是你媽,你還冠著我的姓,小北,你要讓街坊們都知道你六親不認嗎?”

暨和北譏誚地瞥她一眼,正想笑她,道德綁架這招對自己無用。

讓他們從哪兒來滾哪兒去。

結果胳膊被猛地一拽。

失神之間,叢琦已經從身側站在他前麵了。

“你是他媽怎麽了?誰說他冠你的姓了?他冠的不是你的暨,是外公那個暨。”

“六親不認那也得是親。”

“你離婚另嫁十幾年,這十幾年裏你給過我家北北一毛生活費嗎?你想過他過著什麽樣的生活嗎?外公外婆去世,你想過回榕城找他嗎?”

“你沒有對不對?天底下有你這麽厚臉皮的媽嗎?”

“沒有養育之恩你好意思說自己是他媽,然後跑來叨叨叨教訓他,法律都不會支持你!”

“你這人真惡心!”

“你還不要臉!”

她雙手叉腰,昂著頭,氣勢洶洶,跟個機關槍似的突突突,一分鍾罵了一大段。

暨嫻當即被罵傻眼了。

她沒想到暨和北的女朋友是這種性格。

粗魯,一點不尊老愛幼,更沒有對未來婆婆的敬畏!

“你,你敢罵我?我是暨和北的媽,你先進暨家門得有我允許。”

叢琦傲嬌地抬起小下巴:“罵你怎麽了,你活該!我們不承認那你就不是,現在不是我要進暨家門需要你允許,而是你想進我們家門,我——不——讓!”

“暨女士你搞搞清楚,這裏現在是我家啦。”

“以後少來找我們晦氣!”

注意到這邊吵起來的鄰居也有覺得叢琦太咄咄逼人的。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嘛。

多大仇多大怨不能進屋好好說呢?

然而在暨和北眼裏,極致護短的叢琦美極了。

身上散發的光芒耀眼到能照亮他整個人生。

這一刻,她就是他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