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耿阿姨——”

“耿阿姨,耿阿姨你在家嗎?”

屋裏,黑白電視機裏正唱著“左手劍、右手刀,肝膽照亮乾坤陰陽;五花馬、千金裘,鐵血揮就正義文章”。

耿又琴踩著縫紉機,一邊做衣服,一邊往電視上瞥。

聽到用力過重的敲門聲,她下意識皺眉。

等拉開門時,眉目間的不悅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春風綿綿和煦的笑容。

“怎麽了,蟲蟲,慌裏慌張做什麽?”

人還沒打上照麵,柔聲已至。

“耿阿姨,苗苗落水了。”

“什麽?!”

“落水?怎麽落水的,她現在人呢?”

“你倆又跑去哪裏鬼混了?”

耿又琴著急忙慌的抓起叢琦胳膊,這才注意到她也是一身狼狽。

叢琦渾身濕漉漉,一頭天然卷長發黏一塊,脖子頭發上還掛著幾根水草,渾身飄著淡淡的水草腥味兒,一聞味兒就知道是附近的護城河。

“在三醫院。”

怎麽還進醫院了,這得多嚴重!!!

耿又琴唇色發白,身子踉蹌似站不住。

“你們到底在搞什麽,好端端的,怎麽把苗苗帶河裏去了?”

她語調柔柔的,可說出來的字眼卻很刺耳。

叢琦心裏悶悶的,有一丟丟不舒服。

想說不是自己帶苗苗出去,明明是……

可對上耿又琴眼底的焦急擔憂,考慮到苗苗的情況又趕忙咽了回去。

伸手扶好她:“耿阿姨,我把苗苗撈上來時發現她不僅嗆水,腦門上還在流血,不知道是落水前傷的還是怎麽回事。”

“醫生說,因為腦門上的傷,所以還昏迷著,你趕緊帶上換洗衣物和錢到三醫院去吧。”

耿又琴聽到女兒昏迷,心裏發沉。

再聽到後半句氣不打一處來,難免有些失態埋怨:“叢琦,你跟苗苗玩得好,醫藥費都不肯墊一下,萬一醫生見沒人付錢,不給苗苗治,耽誤了怎麽辦?”

說完,根本不給叢琦反駁的時間,轉身回屋拿上錢包,隨便收拾了一身衣裳就往醫院跑。

叢琦:……

可我今天出門也沒帶錢啊。

她沒跟著去醫院,直接下樓回家換衣服。

101裏,許慧英正在備課。

聽到開門聲兒,猜到這個點回家的隻有閨女,她頭也沒抬,隨口說了句:“今天回來得夠早啊!”

往常一到輪休放假,他們家叢琦就跟憋瘋了的貓貓狗狗出籠似的。

不在外頭玩上一天絕對不歸家。

她寧願去爬山,去壓馬路,去河邊發呆……

一句話,就是要把時間花在外頭,還美其名曰在家裏蹲沒有放假的感覺。

也不知道哪來這麽多毛病。

“媽~~~~~”

是聽了快二十年的,委屈時撒嬌的調調。

許慧英握著鋼筆的手頓了頓,正想問閨女又作什麽妖。

一抬頭,眼睛瞬間瞪大了。

“怎麽回事?”

許慧英趕緊跑衛生間裏取了幹毛巾:“你這一身濕怎麽弄的?”

渾身濕噠噠,寬鬆的襯衣緊緊貼在身上,顯得胸是胸,腰是腰,曲線暴露得很徹底,許慧英想到閨女是這個形象一路跑回家,不知道被多少人瞧了去,臉一下就黑了。

“是苗苗啦。”

“跟樓上苗苗有什麽關係?”

“她掉河裏了,我下去撈她。”

叢琦接過毛巾,手抬到一半,又放下。

把毛巾往椅背上一扔,衝進衛生間:“媽,一會兒再說,我先洗個頭洗個澡,這水的臭味兒快把我熏吐了。”

許慧英:……

確實有點臭。

這死女仔,話說得不清不楚,怎麽掉的,人現在咋樣了,跟她有沒有關係,那是一點沒提。許慧英一麵擔心樓上曲苗苗,一麵琢磨這事跟自家閨女有沒有關係。

等叢琦洗完澡一出來,許慧英趕緊把她摁在椅子上,一把抓過毛巾幫擦頭發。

邊擦邊盤問:“是掉咱家附近這條河裏了?”

“嗯。”

“有護欄,人怎麽掉下去的?”

那護欄差不多有一米三高。

“我不知道。”

“你倆一塊出門的怎麽就不知道了,通知你耿阿姨沒,你耿阿姨問你也這麽答?”

“媽~~~”

“我哪知道什麽情況啊,我倆確實一塊出門了,但我是去當電燈泡的呀。”

一到小公園,苗苗就跟於樂康朝左邊湖心島走了。

叢琦識趣,沒好意思打擾人家談戀愛,她又是個自得其樂外向開朗的性格,索性圍觀釣魚佬釣魚去了。

結果沒一會兒,就聽到有人喊落水了。

她擅遊泳,一聽有人落水就圍了過去,心說萬一沒人下水救人,自己也能派上用場。

哪裏想到水裏的人是苗苗呢。

她在湖心島那邊落的水,於樂康卻不見了。

“媽,苗苗肯定是跟於樂康吵架了,說不定就是於樂康推下去的,不然他怎麽不見了。”

叢琦皺著鼻子,一臉義憤填膺。

“苗苗沒事吧?”

“醫生說沒大礙,就是不知道為什麽還沒醒,我身上沒帶錢,渾身濕透了,我隻能先回來找耿阿姨。”

“跟你耿阿姨說於樂康的事了嗎?”

叢琦緩緩睜大眼。

一拍腦門,懊惱道:“……我忘了!”

許慧英瞥大咧咧的女兒一眼,沒好氣地戳了戳她太陽穴:“這麽重要的事你也能忘,你怎麽不忘記回家啊?”

叢琦美眸閃過無奈。

“我說完苗苗在醫院耿阿姨就跑出去了,這不是來不及嘛。”

“媽,你能不能戳我時小點力,痛啊。”

叢琦揉了揉被戳痛的地方,嬌氣的嚎了一嗓子。

“那你還坐著幹嘛,趕緊去醫院看苗苗,順便把於樂康的事告訴給你耿阿姨。”

叢琦覺得沒必要:“醫生說苗苗很快就能醒,她醒了肯定會跟耿阿姨說的,沒準我走半道上她倆就回來了。幹嘛多此一舉跑一趟啊!”

醫生說撈得很及時,嗆水也排出來了,沒有生命危險。

許慧英瞅著眼底透出清澈愚蠢的女兒,頭疼扶額。

不過還是耐著脾氣,把道理掰開揉碎了講給她聽。

“你耿阿姨一直不同意苗苗和於樂康處對象,這事你是知道的呀。苗苗那麽怕她媽,怎麽敢說於樂康在裏麵幹了什麽,她要是說了,那就是自打嘴巴,承認自己看人不如她媽。”

“苗苗不說,大家都知道你倆是一道出門的,你耿阿姨心思敏感,可別莫名其妙背口黑鍋。”

叢琦愣了下,眨眨眼睛,十分無辜。

“媽,你咋想得那麽複雜啊,不至於吧。”

耿阿姨應該不是那麽不講道理的人。

“不過,媽我是不是應該先到公安局報警啊?”

許慧英額角突突跳動。

她緩緩閉上眼,歎了口氣。

算了。

他們家叢琦從小到大都傻乎乎,渾身上下找不出一個完整的心眼子。

“報什麽報,你親眼看見於樂康推人了嗎,到了警察麵前你怎麽說啊?我讓你跟耿阿姨說,就是讓他們自己去確認。”

那於樂康一言不合就推人,推完還跑得無影無蹤,一看就沒底線。

誰知道哪天被刺激大了會不會當場發瘋?

萬一波及到叢琦身上怎麽辦?

“你少摻和人家談戀愛的事。”

“嗯嗯。”

許慧英看見女兒沒心沒肺的樣子就來氣,再次發動擰耳神功。

“哎呀,哎呀,痛痛痛,媽你鬆手。”

“別把老娘的話當耳旁風,聽到沒?”

“……聽到啦,聽到啦~~~~”

許慧英的話,叢琦終究是聽進去了的。

到了醫院,一五一十交代了於樂康的存在。

耿又琴聽完,臉上烏雲密布,牙齒快咬碎了。

再看病**,大女兒昏迷著,一張瓜子臉慘白慘白,又氣她不聽話,又止不住的心疼。

想罵人呢,沒得罵!

旁邊杵著這個實打實救了自家苗苗,她若是把責任一味推給叢琦,許慧英兩口子肯定得找自己說理。

她不僅不能表達任何怨言,還得謝謝叢琦。

“蟲蟲,還好今天你也在,否則苗苗可就……”

叢琦忙說不用,軟聲安慰耿又琴:“耿阿姨您放心吧,苗苗吉人自有天相。而且我跳下去時還有另一個男生也下水了,這世上好人還是很多的。”

聽到另一個男生,耿又琴臉色變了變。

“嗯,不管怎麽樣,阿姨謝謝你了。”

耿又琴牽起嘴角,笑容十分勉強。

正巧,醫生來了。

“醫生,我女兒到底什麽時候能醒,不是說額頭上的傷不要緊的嗎?”

王德榮也很納悶。

方方麵麵都檢查了一遍,就是找不到昏迷的原因。

他如實以告,耿又琴完全接受不了。

“怎麽找不到原因呢,是醫院設備不夠先進嗎,有沒有更靠譜的主治大夫來瞧瞧?”

麵對病人家屬的質疑,王德榮心態穩健。

“家屬不要著急,該檢查的我們都檢查過了,醫院的設備也是最新的,不存在遺漏。傷者體征很正常,沒有任何異常,她目前的狀態更像是……睡著了?!我建議呢,再觀察觀察,如果十二個小時後還不醒咱們再邀請其他專家來會診。”

“對,耿阿姨你別著急,咱們再等等。”

“……”

叢琦軟糯嬌嬌的嗲聲放佛一道閃電劈開了曲苗苗混沌的腦子。

她突然睜開眼。

眼珠子就像死物似的,直愣愣盯著天花板,好半晌沒發出一點動靜。

叢琦第一個發現,激動得音量陡然拔高:“耿阿姨,苗苗醒了!”

“苗苗——”你醒了。

話未說完,另一道更加尖銳的嗓音壓過了她。

“苗苗,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痛,跟我說,啊!”

耿又琴撇下醫生,快步衝到病床前,心疼地摸了摸女兒蒼白小臉。

可下一秒,滿腔母愛便被冰冷憎惡的眼神凍在原地。

“跟你說?你會幫我嗎?你心裏就隻有曲思源。”

耿又琴瞳孔瞪大,心跳倏地停了兩拍,下意識鬆開女兒的手,驚慌失措地往後退了兩步。

“苗苗,你在說什麽?”

曲苗苗冷冷注視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脖子彷佛生鏽的機器般,哢嚓哢嚓,緩緩移向叢琦。

這情形詭異極了,整個人仿若剛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一般。

叢琦一個激靈,嚇得抖了抖。

不會……護城河裏有水大棒①的傳言是真的吧?

“苗苗……”

叢琦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開口:“你怎麽了?”

這眼神,直勾勾怪嚇人的。

叢琦眼睛眨了眨,扭頭看耿又琴,耿又琴也是一臉驚魂未定。

曲苗苗似是意識到了哪裏不對。

“……媽,你的白發呢?”

“叢……叢琦?”

“我沒死?”

緊接著下一句便是:

“你也、沒、死??”

耿又琴&叢琦:……真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