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待牙人拐過彎,走到大通街,五兒將人喊住:“這位大哥,可是牙人行買賣房屋的?”

牙人打量他一眼,回:“是啊,這位小兄弟有事?”

五兒問:“剛剛巷子內那娘子,找大哥是做什麽呢?”

牙人看出他是要打探消息,笑笑隻不說話,五兒連忙道:“大哥等等。”

說著進屋去,端了碗涼井水過來:“大哥喝口水。”

牙人受用地端過水,仰頭喝下,將碗遞出去,這才慢慢說道:“小弟不才,傳做房屋、商鋪、田產生意,剛才那夫人要賣宅子,找我介紹,怎麽,你要買?”

五兒連忙搖頭:“不要不要,我就是問問。”說完想起什麽來,問:“那她家宅子賣多少?”

這宅子和施菀的宅子也就隔了半條街,這家真要買,直接去問就行了,根本用不上牙人,牙人也不願和他廢話,隻隨口道:“你去問她不就行了嘛,怎麽?你家也要賣房?”

五兒覺得該打聽的都打聽了,見這牙人一副精明好算計的樣子,不想再奉陪,隻回道:“那倒不用。”說著就拿了碗回屋去了。

等下午陸璘回來,五兒便立刻將這消息稟告上去。

陸璘吃了一驚,沒料到施菀竟要賣房。

她要做什麽呢?

就算馨濟堂那小周大夫容不下她,以她在安陸的名聲,應當是所有的藥鋪都願意請她,她是斷斷不用賣宅子的。

除非……她不想再進別的藥鋪,受製於東家,而想自己另立門戶,按自己的想法來治病救人。

對,這樣就說得通了,她要開藥鋪,所以缺錢。

“她那宅子能賣多少錢?”陸璘問。

五兒搖頭:“那牙人還不肯說,但我問過隔壁的人,就那條巷子,差不多就是八十兩到九十兩。”

陸璘此時已隱隱覺得,她並不是帶著五百兩銀子回來的,要不然不至於開個藥鋪還要去賣房。

他要如何幫她?

委托旁人高價替她將房買了?

但這樣容易露破綻,若被她發現,隻怕會生氣,她說過,不要他憐憫她。

或是……他出錢盤下一個商鋪,再假稱急用錢,委托旁人低價賣給她?

但這樣也要找信得過的人,他在安陸也隻有那麽幾個相熟的人,施菀也認識他們,她不是她三叔三嬸,要辦成實在太不容易。

要讓她相信,就不能太像天上掉餡餅。

隔天,陸璘找上了楊釗。

寥寥數語,楊釗明白了,陸璘要自己出錢,讓他夫人放印子錢,放給施菀,以年為期,取百中之十為利,利給他們夫婦二人,陸璘隻回收本金即可,至於貸多少,隻看施菀的意思。

如今官府有交子行,需有田產房屋為抵押才能貸款,利錢也是取百中之五十,若是頭年借十兩,第二年便要還十五兩,利息不算低,但若是民間的私貸,則是翻倍,也就是頭年借十兩,第二年要還二十兩。

陸璘則是借十兩,來年隻用還十一兩,他這樣放印子錢,對做生意的來說簡單是慈善。

但施菀卻不一定會懷疑,因為民間放印子錢違法,特別是像他這樣的官身,所以他們放印子錢不求暴利,隻求穩妥,自然不會與外麵私貸一樣。

所以,如果借錢的人穩妥,不當放印子錢,就當普通借款,收取少量利錢,他們是願意的。

現在的情況是,這利錢是他們白得的,而且還幫了陸璘。

楊釗當即便答應下來,打包票保證將此事做好。

陸璘認真道:“此事,我隻有一個要求,萬不能讓施大夫知道我的存在,若知道了,此事也做不成了。”

楊釗連忙點頭:“大人放心,我與我夫人定是守口如瓶,決不讓第四個人知道!”

……

此時的施菀正找上豐子奕。

她沒回他百草堂坐診的事,卻問他,如果開藥鋪,開在不那麽熱鬧的鬆子街,一百來兩,能維持多久。

豐子奕聽她這樣問,才意識到她想要自己開藥鋪。

這著實出乎他意料,不由問:“開藥鋪可不比做大夫,我以為你隻想安心做個大夫呢?”

施菀解釋道:“以前是這樣想,但後來就覺得太難……你看,比如現在,小周大夫就覺得我不能為藥鋪掙更多的錢,更願意要肖大夫。而我也不打算改,我做不到一邊行醫,一邊還要想方設法多賺些錢,我隻想開一個,我認為能盡快將病人治好的方子,而不想開一個能讓藥鋪賺更多錢的方子。”

“也不是所有東家都如這小周大夫一樣心黑。”豐子奕說。

“但我的確,與大部分人想的不同。”

施菀緩聲道:“以前大周大夫還在世時,那一年時疫,縣城各大藥鋪人滿為患,也有人因尋醫不及時而喪命,我們當時有個能製成藥丸的配方,若在症狀不重時服下,是能很好的緩解病情的,藥材也是平常藥材,不貴,我想將藥丸製出來,便宜些賣出去,不用問診,病人對症服藥,但大周大夫不同意,認為如此有損“一人一方,對症下藥”的傳承,也怕影響問診的生意,便沒如此做,但其實我還是想試試。”

豐子奕看著她滿麵欣賞,動容道:“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別去鬆子街找鋪麵了,去信義坊吧,我們家在那裏有鋪麵,你就租我們家的!”

施菀立刻搖頭:“我不要。”

“怎麽不要?”豐子奕急道:“要不這樣,你租我家鋪子,我在你藥鋪裏占股,這樣不就好了,明買明賣是不是,我不管藥鋪經營,你賺錢了給我分紅,沒賺錢算我倆一起虧的。”

施菀知道豐家也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生意,縣城裏的酒樓他們便有占股,這並不算給她的特例。

但仍然算豐子奕給她送人情,她一來不想無功受碌,二來也不想讓他占股。

她心裏非常清楚,她不會嫁他,而他絕不會一輩子不成親,終有一日,他認清了,會和某個女子成婚,從此和她劃清界線,她不希望到那時候,他們還有個藥鋪的牽連。

見她不說話,豐子奕繼續道:“你不要覺得是我要幫你,其實不是,我是真的覺得有利可圖,你想,縣城就你一個女大夫,你也擅女科,也在縣城有了名聲,那麽多的女人看病第一想到的就是你,你絕不會沒病人,但你就是缺開藥鋪的錢,而我手上的錢放著也是放著,倒不如投給你拿分紅,我並不虧。”

他催促著,施菀無奈道:“我再想想。”

“想什麽?我們就白紙黑字簽契約,你還顧忌什麽?”豐子奕問。

施菀知道,如果她將想法說出來,豐子奕一定會說,第一,他不會娶別人,第二,就算真有那一天,他也不會和她因藥鋪的事鬧糾紛,無論什麽時候,他將藥鋪送她都行。

但她哪怕還是按原來的想法賣掉宅子,再去交子行借一點錢,也不想這樣。最後她還是問:“你先和我說,以鬆子街的鋪麵大小和位置,你覺得開藥鋪能行嗎?”

豐子奕歎息一聲,卻還是和她道:“不好說,我畢竟沒做過藥鋪生意,但肯定不會太好。

“你想,那裏的鋪麵都小,隻有一間,不到兩丈寬,且一半為居民,一半是腳店或便宜的麵餅鋪麵,你做得再好,也隻能做那一小片生意,在醫藥行也沒地位,話語權在他們那些老家夥手上。雖說你有醫術,但大夫這行又不像別的,人總要生病了才會去看病,看完病也就好了,不會繼續花錢,若要憑口碑將鋪麵做大,八年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

施菀一會兒想,如此也可以,她是大夫,隻要能有個地方安心診病就好,但又想,她要在醫術上深耕,便要見識足夠的病例,也要有足夠的名氣,能與其他醫術精湛的名醫一同學習探討,但若隻為這一個小藥鋪的生計發愁,最終也會在小巷裏消磨掉誌氣與光陰。

這一夜,終是半宿沒睡著。

第二天,肖大夫到馨濟堂了,施菀也就與周繼客氣道別了一番,離開了這個待了四年的地方。

沒想到隔了兩天,楊夫人卻派人到她家中請她,等到楊府,楊夫人和她提起錢的事,竟猜出她想開藥鋪,主動要放印子錢給她。

施菀倒不意外楊夫人放印子錢,卻意外楊夫人猜出她要開藥鋪,畢竟她這想法實在有些離經叛道,沒多少人覺得一個女人能開藥鋪。

楊夫人給她開價,一年為準,抽百之十為利,若第二年依然還不上,則增長至百之十二。

不管怎樣,這也是非常誘人的價格了,連官府承辦的交子行,也是百中取五十為利息,而且楊夫人是官夫人,不是那些賺黑錢的地痞流氓之類,不用擔心裏麵有陷阱。

要不是她從沒借過這種錢,隻怕當即就拍板了。

隻因為從沒借過,她也不知道要借多少,所以並未馬上同意,隻是說好了,若最後決定借,她就來找楊夫人。

施菀這頭從楊府大門離開,楊釗那頭就派人去將進展告訴陸璘:施大夫看上去很動心,但因為謹慎,還暫時沒作決定,約好了若決定好就來找楊夫人。

陸璘提前讓長喜去省城將銀子取出來。

他到安陸,雖帶了足夠的錢,但為免路途險惡,隻帶的錢莊飛錢,在安陸因沒什麽花銷,也用不著錢,一直沒去取,如今怕楊家那邊隨時來消息,他便提前將錢備好。

結果等了兩天,楊家卻還沒來消息,這明顯是施菀沒去找他們,陸璘心中又著急,怕施菀最後選擇賣宅子,或是被豐子奕捷足先登。

這一晚,他又在月色下踱步去雨衫巷,她院門關著,看不見屋內是不是有燈光。

他在她院外駐足一會兒,卻聽身旁傳來一陣什麽動靜,一轉頭,便見到一雙微微透著綠光的眼睛。

“汪汪汪——”那狗對著他狂吠起來,聽著便是她院中那隻大黃狗的聲音。

這狗他知道,平常總外往跑,性子野,好打架,但回來時又懶洋洋的,今日他不知是觸動了它哪條神經,竟讓它朝他吠起來。

沒一會兒裏麵傳來施菀的聲音:“如意,叫什麽?”

陸璘怕施菀開門出來撞見他,連忙往巷尾而去,那狗追著他又吠了幾聲,這才回去。

到家中,陸璘叫來長喜:“明日一早,去弄一隻網來,再去早市上買幾根骨頭。”

“公子這是要……”長喜有些不明白。

陸璘說道:“捉一條狗,你會嗎?”

長喜搖頭:“我沒捉過,但想著應該不太難,前麵老有條野狗逛**來逛**去,公子是不是要把它給捉了?”

“或許比那野狗好捉。”陸璘說。

……

長喜萬萬想不到,主子要捉的是施大夫家的狗。

正當中午,天熱得要冒火,大街小巷的不見一個人,他和五兒兩人揣著骨頭、大網兜和麻布袋,做賊似的靠近施菀家院子,去看那條大黃狗在哪兒。

陸璘甚至還和他們交待了,如果被人發現,就說是兩人饞狗肉,但主子不許吃狗,所以才瞞著主子悄悄出來偷條狗回去燉了吃。

這理由長喜想想就丟人,哪怕是為了麵子,他也不能被人抓到。

但他還不知道公子想捉這狗做什麽,總不會真是為了吃狗肉吧?一來公子不好這口,二來找家有狗肉的館子不就行了?

不明就裏,他帶著五兒,由五兒望風,他將一根肉骨頭放在了狗洞門口。

這大黃狗在施菀家裏好吃好喝,沒上過當、受過苦,見了肉骨頭便從狗洞出來啃那肉骨頭,守在一旁的長喜將大網兜往狗身上一罩,沒等它叫喚便將它提了起來,連肉骨頭一起塞進了麻布袋裏。

“快走!”長喜道。

五兒瞧著左右無人,立刻與長喜一同到巷內,將狗扔進停在巷中的馬車內,架了馬車便走。

兩人沒直接回家中,而是一路駕著馬車到和雨衫巷子又隔了兩條小巷的一處荒涼溝渠旁,陸璘正等在那裏。

兩人將狗從馬車上提下來,陸璘打開麻布袋,提起大網兜,一把就將大黃狗扔進了那足有一人多高的溝渠。

溝渠下麵是齊腳踝的水和淤泥,淹不死人,也淹不死狗,但狗掉進去了卻是爬不起來的,特別是這狗還待在大網兜內,根本跑不了。

“嗚嗚——”

“嗚——”

大黃狗在溝渠內掙紮,試圖爬出網兜,也試圖爬上岸,但都是徒勞,晶亮的狗眼裏滿是無辜和惶恐,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麽。

陸璘就在岸邊靜靜看著,手裏扶著網兜的長木柄。

長喜和五兒候在一旁,不知自家主子抽的哪門子風。

公子向來正經,以前也沒看出他有這逗弄畜生的癖好。

而且這還是施大夫家的狗,是不是有些……喪心病狂?

這時陸璘朝五兒道:“你回雨衫巷去,悄悄盯著,若見施大夫回來了,就來告訴我。”

“誒,好。”五兒走了,就留陸璘和長喜在溝渠旁,長喜見太陽著實有些大,馬上跑去馬車上拿了把油傘來,替陸璘遮住。

如意仍然在溝渠內掙紮著,“嗚嗚”地叫,歇一陣,又爬一陣,最後可憐兮兮地看著岸邊等著的陸璘。

陸璘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一絲不忍或是什麽別的情緒。

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五兒喘著氣跑回來了,朝陸璘道:“公子,施大夫回來了。”

陸璘便將網兜內的狗放出來,朝五兒道:“你將這網和麻布袋扔去前邊樹林裏,就等在那邊,別出來,除非這狗有什麽意外。”

五兒馬上去扔這兩樣作案工具,而這邊,陸璘已乘上馬車,吩咐長喜駕車去雨衫巷。

長喜駕車並不熟練,但沒辦法,今天這事做得見不得人,可不能讓劉老二來,隻能是自己人。

到雨衫巷,馬車停下,陸璘吩咐長喜:“去叫施大夫,就說我們去辦事回來,在後麵看見一條狗,像是她家的,看她家的狗在不在院中。”

長喜莫名其妙,卻還是昧著良心,作出一副好心的樣子去敲開門,待施菀開門,便朝她道:“施大夫,你家狗在麽?我今日陪大人去辦事回來,路上遇到一條狗掉在大溝渠裏,有些像你們家的。”

施菀看看院中道:“倒確實沒見它,你說的那溝渠在哪裏?”

“就這條巷子過去,再一條巷子……”長喜似乎說不明白,轉頭看向馬車。

陸璘這才撩開馬車簾子,緩緩探出頭來,淡聲道:“要不然,我們載你去吧。”

這時他的樣子那樣矜貴疏離,仿佛隻是隨口的一句話,絲毫看不出剛才他還在溝渠邊,倒讓長喜覺得剛才那一切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施菀還沒回話,陸璘緩聲解釋道:“長喜說要將那狗撈起來,我當時急著回來,沒讓他下去,回頭想想才覺得有些像你家的,倒是我的疏忽。”

他的樣子有些“願不願意去隨便你”的樣子,施菀也擔心如意,便朝他道:“好,我隨你們去,多謝大人。”

陸璘隻淡淡一點頭,放下了車簾。

然後施菀鎖了院門,就與長喜一道坐在了前麵車板上,沒進馬車廂,車廂內的陸璘什麽話也沒說,讓長喜駕車。

馬車很快到那溝渠旁,施菀立刻從馬車上下去,到溝邊去看,果然就見到了滾在淤泥裏的如意。

“嗚嗚——”看見她,如意立刻叫喚起來,但出口的聲音都是虛弱的。

施菀看了看那溝渠,足有一人多高,不怕髒的話倒是能跳下去,但不好爬上來。

她四處看了看,也沒找到合適下去的地方。

陸璘與長喜也過來了,在旁邊看了看,說道:“長喜,你下去幫施大夫將狗弄上來吧。”

長喜一愣,這才明白:原來公子在這兒等著呢!

所以到頭來,是要他下去救狗嗎?

長喜認命地假模假樣在邊上看了眼,說道:“這麽深,施大夫下不去的,我下去吧。”

“那,麻煩你了……”施菀感激道。

“不麻煩,小事一樁。”長喜說著脫下鞋子,挽起褲腿,扶著溝邊跳下去了。

男人果然是身手敏捷一些,長喜下了溝,便將狗提溜起來,施菀要去接,長喜道:“施大夫讓開,我直接將它扔上去,省得把你衣服弄髒了。”

施菀便讓開,長喜舉起手將如意往上一送,如意便滾在了岸上,隨後立刻站起身來,歡快地轉了兩圈,回頭卻突然看向陸璘,“汪汪”叫了起來。

施菀立刻喝道:“如意!”

如意委屈地“嗚咽”一聲,不再叫了。

施菀朝陸璘道:“對不住陸大人,是它恩將仇報了。”

陸璘不在意道:“無妨。”

如意在邊上草地上撒歡,長喜到一旁去找地方洗腳了,陸璘站了片刻,問她:“聽說你沒在馨濟堂坐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