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馬車在陳府門前停下。

施菀原本對這陳府知之甚少,昨日才找人打聽了一番,這一打聽才知,陳家二房的夫人,正是王卿若的表姐。

而誕下千金的夫人,則是三房的兒媳婦,喚二房夫人為嬸嬸。

施菀想著,自己謹言慎行,多聽少說,不求在貴夫人間出什麽風頭,隻求不犯錯就好。

她與陸璘才從馬車上下來,便立刻有人迎了上來,殷勤道:“子微你可算來了,我還怕你忙著德春宮的事,沒時間呢!”

聽這話,顯然此人就是今日辦喜事的主人,陳世允。

陸璘回道:“再忙也不能誤了你家千金的大喜。”說著,讓綠綺將禮品俸上。

陳世允連忙道:“慚愧慚愧,子微與夫人能來,實在讓我高興。”

他與陸璘在集賢院是平級,但態度上卻十分恭敬,客氣得有些諂媚,如同對上級一樣,可想而知,在他心裏,自己與陸璘並不是平級。

沒一會兒,兩人被請進院中,陸璘由人帶去正廳,施菀去了後院。

她朝帶自己的媽媽道:“勞煩媽媽,帶我去看看你們家少夫人和小小姐。”

那媽媽見她說話溫婉客氣,立刻道:“夫人有心了,隨我往這邊來。”

她隨那媽媽往後院走,到西邊一處院落,便聽到裏麵有笑語聲,那媽媽領她進去道:“就在這兒了,小小姐剛剛醒著,不知這會兒睡了沒有。”

說罷,便到了正房,媽媽說道:“少夫人,陸二公子的夫人到了,特地來看你和姐兒的。”

屋中原本有六七人在說笑,聽到這話,全側頭過來,看向施菀。

京中人都知道世無其二的陸公子婚事磋磨,無奈娶了個鄉下來的女人,卻鮮少有人見過她,此時乍然聽到,不由就紛紛朝她投來打量的目光。

眼前這打量自己的六七人都是華衣錦服,珠翠滿堆,施菀越發顯得素淨,她努力拋卻自己內心的敏感與自卑,強作坦然地麵對這無數道目光。

裏麵一人立刻起身道:“原來是小陸大人家的夫人,早就聽說過妹妹,卻一直不曾見過,今日一見,果然天生麗質,如花似玉。”

施菀知道她就是那陳大人的夫人袁氏,淺笑道:“姐姐謬讚,姐姐才是花容月貌,雍容華貴,如今兒女雙全,是最有福氣的人了。”

袁氏臉上的笑立刻又深了幾分,拉著她的手笑起來:“哎喲,妹妹說話真好聽,快過來,這邊坐。”說著拉了她到裏麵去坐。

隨後又給她介紹裏麵六七位夫人身份,其中一人是安平王妃,是裏麵身份最尊貴的人,施菀向她行過禮,安平王妃朝她笑道:“這南邊的女子,還真是清水出芙蓉,水靈水靈的,看著可人得緊。這是大家趁著向老四媳婦道喜,順便聚一聚,不必客氣,你快坐。”

施菀見王妃態度和氣,旁邊夫人們也是笑臉盈盈,便知道自己沒出錯,心裏不由放鬆下來,覺得開心又自豪。

努力了這麽久,時至今日,她終於可以自己見這些貴人,沒有惹笑話,不必丟陸家的人。

似乎她已經慢慢走到了陸璘的世界,可以和他肩並肩站在一起。

這時,袁氏將一盤點心放到她麵前,說道:“酒宴可能還要一會兒,妹妹先用些點心。”

這時袁氏身後的丫鬟提醒道:“那邊有水盆,可以洗手,或者我替夫人端過來。”

施菀與陸璘一路過來,手心幾乎出了汗,便起身道:“不必,我自己去。”說完,由丫鬟帶著去洗了手,再回來嚐了些點心,然後與那些貴婦人們坐在一起說笑。

當然,她說得很少,主要是聽。她還記得自己出門前的計劃,少說多聽,以免因為不熟悉而得罪人,或是丟了人。

陳家那個二嬸也在裏麵,但坐了一會兒就走了,聽她們話裏的意思,似乎這位二嬸幫婆婆打理著後院的事,所以事務繁忙,她言行舉止上,也帶著幾分說一不二的威赫。

她與施菀隻有寥寥數語,但態度也是平常的,並沒有施菀想象中的為難與刻薄。

施菀暗自覺得,今日比自己以為的要開心。

沒一會兒,滿月的小千金被抱了出來,施菀將那隻玉兔送出去,其他幾名女客去往偏廳,施菀也沒有久坐,同幾位女客一同去了。

到了偏廳,沒遇到她認識的人,也沒人替她引見,她便在丫鬟安排的位置上安靜坐著,等著酒宴開始。

然而到了時間,偏廳這邊的人能看到有人往男客那邊送菜,女客這邊卻遲遲沒有動靜。

偏廳開始竊竊私語,施菀正覺奇怪,陳家二嬸笑著過來,到她身旁,彎腰朝她輕聲道:“陸少夫人,有個事同你說,你隨我來一下。”

施菀心中意外,不知有何事,但聽了這話,連忙就起身,隨她一起出了偏廳。

到偏廳外一角的屋簷下,陳家二嬸麵色和氣道:“陸少夫人,安平王妃的一隻金簪沒見著了,你可曾見過她放哪裏了?”

施菀內心愕然,疑惑地搖頭:“我不知道……王妃的金簪可是在袁姐姐房裏掉的?”

“是呢,那可是安平王花重金替王妃定製的,王妃喜歡得不得了,知道這事,可把我們急壞了。”陳家二嬸說。

施菀認真道:“但我確實不知,我見王妃一直端坐著,也沒去別的地方,要不然就在附近找找?”

她仔細回想著,隻記得王妃頭上有一隻碩大的金燒藍鳳釵,另有無數小簪,倒真不記得什麽金簪,也不知是什麽樣子的。

本以為陳家二嬸隻是因為王妃的金簪不見了,心裏緊張,所以到處找人問問,沒想到直到此時她卻依然沒離開,而是朝她接著問道:“你再想想,王妃是去洗手時忘在了次間的鏡子前,她在那裏照過鏡子。”

“但我隻洗了手,沒去……”說了一半,施菀突然意識到,陳家二嬸不是在問自己有沒有見過那簪子,而是懷疑是自己拿了簪子,所以才一再逼問。

為什麽,因為自己去次間洗過手嗎?可她明明記得,在自己之後,還有另兩位夫人也去洗過手。

陳家二嬸一動不動盯著她,像盯一個犯人嚴厲而又審視的目光。

施菀內心不無委屈,深吸一口氣,與陳家二嬸對視著,一字一頓認真道:“我沒見過,我進去後隻洗了手就出來了,甚至沒注意裏麵還有鏡子。”

陳家二嬸不說話,臉上神情慢慢變得刻薄而冷厲起來,很顯然並不相信她。

莫非,她懷疑自己死不承認,並將那隻簪子藏在身上了?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施菀側過頭去,發現旁邊的推窗被推開了一絲縫,後麵露出了兩雙眼睛,待對上她的目光,那推窗立刻又合上了。

這個角落,就是偏廳外的角落,裏麵的女客估計聽到了動靜,便推開窗子來看,距離這麽近,想必已經清楚她們在說什麽。

但陳家二嬸並不打算放過她,她仍然盯著她,似乎在想怎麽讓她鬆口。

施菀咬著唇,一時陷入莫大的困境中。

這時幾人走了過來,為首是一名丫鬟,她快步到陳家二嬸身旁道:“陳二夫人,我們家王妃說了,那金簪也值不得幾個錢,算了,快開酒席吧,別讓客人等急了。”

陳家二嬸立刻賠笑道:“那怎麽好,若讓王妃在咱們家丟了東西,可教我們臉往哪兒擱,讓王妃別急,我們再找找。”

後麵來的是袁氏,袁氏臉上焦急又為難,看看王妃身旁的宮女,又看看陳家二嬸,最後看向施菀,幾乎是說好話道:“妹妹,你要不再想想那簪子哪裏去了?王妃的簪子丟在了我房裏,若是找不到,可教我怎麽辦?”

這意思,便是袁家姐姐也覺得是自己拿了那金簪?

施菀心中冷然,幽幽道:“但我確實不知道,你們,可曾問過另幾名夫人,或是丫鬟?”

“你說的可是在你之後去洗手的趙夫人?她娘家便是開金店的,興慶街上的祥瑞閣就是她娘家開的。至於李夫人,她是趙郡李氏之後,書香門第,若是見到了,一定會說的。”陳家二嬸說。

施菀無言以對。

她就是那種,娘家寒酸,穿得寒酸,最需要去偷一隻金簪的人。

可是,她沒有。

所有人都看著自己,用一種審視的,或是質問的目光,施菀被逼入絕境,不知該怎麽辦。

隻有一個辦法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就是搜身查證。

可她是陸璘的夫人,是今天來赴宴的客人,如果在這裏被搜了身,那將是她一輩子的恥辱,從此在京城再也抬不起頭。

最後她無奈道:“我沒有看到,也沒有拿別人的金簪或是任何東西,你們若一定要這樣質問我,不如去報官。”

陳家便是官宦人家,這兒的人都是官宦家眷,她們當然不會報官,施菀這樣說,隻是平民出身的她,最樸實的自證方式。

這時,一名媽媽過來,在陳家二嬸身邊耳語了幾句。

但因為距離太近,施菀也聽到了她說的話。

她說,陸公子過來了。

聽到這句話,施菀如同看見救星一樣,她明白,陸璘一定有辦法,有他在,別人也不會再這樣肆無忌憚懷疑她、欺負她。

陳家二嬸說道:“那陸少夫人隨我來吧。”

施菀一句話沒說,隨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