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的確沒想過這件事。

在普通老百姓那裏,國喪不國喪的,和他們沒關係,但京城的老百姓卻受影響,他們也要守孝,要禁歡娛之事,而對京中官員來說,則更要注意,國喪期間不隻禁婚嫁喜事,也禁**……

其實禁**這種事,關在自己房裏,沒人去詳查,官員們不一定去遵守,但不能讓人抓到證據和把柄。

但妻妾懷孕,就是證據,是把柄……

“現在是什麽時候,他一意孤行要替王相公辨護,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多少人恨他,讓人知道這件事,算是送了刀子到別人手上,他這官便是做到頭了,這輩子的前程也就完了!”陸夫人說著就哭起來,垂著淚道:“這孩子,平時冷淡,沉迷他那朝中之事,說都說不聽,偏偏又在這時候……這可怎麽辦才好……”

施菀咬著唇,既委屈,又無措,又恐懼。

她終於有了孩子,終於不再是那個讓人白眼的人,她以為婆婆會歡喜,所有人都會歡喜,結果,她好似犯了一個天大的錯。

她的孩子原來是不該來的,她也是不該懷孕的,不該在那天去找陸璘,不該留在他房中。

她懷著的他的孩子,竟然會害他丟掉前程……

自己委屈,也替孩子委屈,以及,她不知該怎麽辦。

陸夫人還在哭著,似乎也是六神無主,焦媽媽畢竟年長,提議道:“要不然,等老爺回來問問老爺怎麽辦?或是問問二公子?不行的話,找個什麽理由,讓少夫人躲去外麵,平安生了孩子再回來。”

陸夫人搖搖頭:“若他是個七品芝麻官倒好,沒人在意他,可偏偏他是陸家的人,他還在京城攪起那麽大的事,趙相那些人怎麽可能不盯著他?好端端的躲出去,別人隨便一查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還不會往死裏參他?”

焦媽媽無奈看著陸夫人,又看看施菀,滿麵為難,最後道:“這可怎麽辦?”

一室寂靜中,陸夫人道:“先別聲張,我好好想想這事,子微今年是犯太歲麽,真是多事之秋,一年上頭就讓人提心吊膽。”

施菀不知自己是怎麽從沉香院出來的。

她恨不得剛剛的一切是自己做的一場夢,夢醒來,她沒去見過婆婆,沒聽婆婆說過那番話。

這一刻,她無助到了極致。

最後會怎麽辦呢?她不敢去想,不能去想,到此時她發現在陸家自己能主宰的事那麽那麽少。

失魂落魄回到房中,一日也沒怎麽吃東西,直到傍晚,綠綺過來,找她要上次的安神梅花香。

綠綺道:“上次少夫人拿去試的香我聞著挺好聞的,公子這段點的蘇合香,說是要換一種,我便想再點上。”

施菀起身去將剩下的梅花香給她,忍不住問:“夫君他最近……還好麽?”

綠綺歎聲道:“還不是那樣,昨天還去大理寺探監了,又惹老爺生氣,但他也索性不管了,老爺也管不住他。”

施菀很想和她一起去清舒閣,去找他,告訴他自己心裏的苦楚。

可是她又不想去惹他煩,也怕婆婆知道了生氣。

猶豫片刻,她最終什麽都沒說,隻看著綠綺拿了梅花香回去。

再等等吧,她想……

看婆婆最後決定怎麽辦,到真沒有辦法,再去找他。

入夜的清舒閣,綠綺替陸璘點燃香爐。

輕煙嫋嫋,一縷清冷梅香隱隱飄散在空中。

陸璘不由抬眼看向那青釉的蓮花香爐,問綠綺:“這是什麽香?似乎與之前用的梅花香餅不同。”

綠綺回道:“是少夫人自己配的安神香啊,不是外麵買的,公子忘了,上次也點過的。”

“哪一次?”陸璘問。

綠綺回答:“就……公子在房中喝了許多酒的那一次,少夫人送了一點香來,讓我試試。”

陸璘看著香爐,問:“所以那次點的,就是她送來的香?”

“對呀。”綠綺回道:“公子以後可別再喝那麽多酒了,什麽都不記得。”

“把香滅了,扔掉吧,以後別用了。”陸璘說。

綠綺愣住:“為什麽?”

陸璘複又低下頭去看書,語氣森冷道:“沒有為什麽,扔掉就是。”

他從未用如此不容置疑的語氣說話,綠綺便不敢再多問,將香爐中的香滅了,連同剛從疏桐院拿來的香,小心拿東西包著扔了出去。

隔天一早,幾乎還是五更天,施菀被焦媽媽請到了沉香院。

房中沒有別人,仍隻有她、焦媽媽和陸夫人,天還未大亮,房中也沒點燈,房門關上,便是朦朧一片,昏昏沉沉的。

她從堂下看坐在次間榻上的陸夫人,她的臉籠罩的陰影裏,看不清神情,但她隻覺得恐懼、肅穆、冰冷,身體都幾乎要打戰。

陸夫人開口道:“昨兒晚上,我一夜沒睡,想著這事,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孩子不能要,我來安排,幫你打了吧。”

施菀抬起頭來,淚水不聽使喚奪眶而出,許久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艱難吐著澀音道:“就……沒有別的辦法麽?”

隨即她很快道:“昨天焦媽媽說的,我躲出去,我可以躲去京城外麵,誰也不讓發現,然後等生了孩子,多待一些時間再回來……母親……”

她不懂京城高門大戶間的事,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隻能爭取這個唯一知道的辦法,近乎哀求地喚陸夫人這聲母親。

陸夫人雖透露出幾分無奈與不舍,卻是十分堅決道:“菀菀,那是我孫子,你當我舍得麽?可實在是沒辦法,你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不知有多少人盯著子微,這事一旦被別人知道,他就再難翻身……”

她說著歎了聲氣,勸說道:“你和他都還年輕,沒了這個,很快就會有下一個,等王家的事了了,我會親自開口說這件事,我這做婆婆的,如今也向你保證,就算要抬綠綺,也要等你有身孕了再說,你總不會信不過我?”

施菀隻是哭著,淚如泉湧,說不出話來。

三年,她隻有這麽個孩子。

沒有人知道她等這一刻等了多久,沒有人知道這孩子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麽,他絕不是“沒了這個,很快就會有下一個”,他是唯一的,承載了她所有愛戀與情思和希望的,她無法接受,她連他的樣子都沒看到,卻已經要失去他。

她從不曾違逆婆婆,不曾和婆婆強過半句嘴,這一次卻在哽咽之後,再次說道:“父親也是這樣的意思麽?或者……去問問夫君?興許他會有別的辦法……”

陸夫人的臉色暗沉了幾分。

施菀明白婆婆不會喜歡聽這樣的話,這無疑是對婆婆的質疑和挑釁,可她不得不問,她隻想用盡一切辦法,來改變眼下可能發生的事。

陸夫人說道:“老爺那裏,我會去說,但子微,我沒準備告訴他。”

施菀看著她,她無奈道:“他那孩子,把自己的前程看得那麽輕,我知道他很可能不會同意我這樣做的,他會說,事情是他做的,不必犧牲孩子,孩子就生下來,他要被參就被參,要被罷官就罷官,他認,你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對不對?”

施菀沒有回話。

她之前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婆婆的話,她卻是認同的,陸璘是個磊落的人,他一定不願意為了自己的前程而放棄一個孩子的生命。

陸夫人繼續道:“我這做母親的,就是不想由著他這樣胡來,就是想保住他的前程,將來若他知道了這事,要怪我便怪,我就做了這惡人,隻要他好,我什麽都甘願。而你這做妻子的,又怎麽想呢?你就能眼睜睜看著他這麽毀了自己?”

施菀發現自己完全不是婆婆的對手,她一句話,就能將自己問住。

做母親的,能為兒子犧牲自己做惡人,那做妻子的,是否能為了丈夫吞下這委屈?

若不能,是不是就代表她為陸璘的心,也隻有那麽一點點?

可是,她覺得不是這麽算的,不該是這樣,但她說不出話來,不知該如何反駁。

她再次無助地哭。

陸夫人道:“你放心,我會找可靠的人給你配藥,然後我以家宅不寧為由,去相國寺祈福,你就隨我同去,我們在那裏齋戒,住半個月,你就在這半個月裏服藥,養身子,等休息好,我便再同你一起回來。

“到那時,想必王相公這邊的事也差不多定了,等子微安穩下來,孝期過了,我作主,讓他搬到你房裏去住,你看如何?原本他的事我是不管的,但我也知道你難,你為他吃這些苦,我就拿做娘的架子來壓壓他,等開春說不定你又懷上了呢?那時不是皆大歡喜?”

陸夫人的話,已是一個婆婆能說出的最大的寬慰的話,聽起來的確是很好很好,甚至還能讓陸璘住到她這裏來……

可是,卻要她放棄腹中的孩子。

她知道自己應該同意,並對婆婆感激,可她無法開口。

這時焦媽媽道:“少夫人才懷上孩子,這也是少夫人第一個孩子,突然就要做這樣的決定,做娘的都不會忍心,要不然,讓少夫人先回去好好歇息,想一想,再來回稟夫人?”

陸夫人沒說話,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