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旁邊有人知道她和陸璘的關係,都露出促狹的笑容來。
施菀滿臉尷尬與窘迫,揣著那香囊進藥鋪去了。
直到臨近傍晚,藥鋪沒人,她才將那香囊拿出來,打開,裏麵有香料,還有一瓶粉色琉璃瓶裝的東西,不知是什麽。
她將塞子抽開,輕輕去聞,一股濃烈的花香撲入鼻中。
她明白了,這是薔薇露。
薔薇露是大食國貢品,稀少而貴重,一般京城的富貴人家才能拿到一點,據說這東西哪怕滴幾點在身上,都會留存一整天的香味。
她隻是個大夫,每日就給人看看病,又不參加什麽夫人小姐的宴會,不知道他送自己這個做什麽。
施菀又將薔薇露塞進了香囊中。
陸璘就這麽在安陸出現了一次,又沒他的消息了。
過幾天,天晴了,安陸街頭有人賣起了蓮蓬。
安陸與施家村相隔的那個湖如今也滿是荷葉蓮蓬,隻是因為漲水,湖水都沒過了原來的渡口和小路,要坐船還要挽起褲腿蹚一段路。
施菀一旬休息一天,這一日她沒去藥鋪,就待在雨衫巷的家中。
等到下午,外麵有人敲門,她去開門,見是五兒。
五兒急道:“施大夫,過去給我們家大人看看病吧,他很不好。”
施菀一愣:“他回來了?”
五兒回道:“才回來,說是本來要回江陵府,結果在路上病了,就先在安陸養兩天病。”
施菀拿了醫箱隨五兒去陸璘那宅子。
那天跟在他身後的八名隨從此時都守在院子裏,見她進來,石全急步過來道:“施大夫,公子在裏麵。”
施菀進屋去,陸璘躺在**,臉上一臉疲態,又帶著不正常的紅,顯然勞累,還發著燒。
在她靠近床邊時,他睜了眼,看著她。
施菀問:“哪裏不舒服?”
旁邊石全回道:“今日中午突然就倒下了,後來緩過來就開始發燒,到現在沒退過。”
施菀看了看他脈象,直截了當道:“是風寒,吃兩三劑藥能好轉,但要休息,不能過於勞累,太累了病情會加重。”
石全歎聲道:“汛情緊急,處處潰口,處處受災,公子從京城出發至今,整整一個多月,就沒好好休息過。”
施菀自然是能想到的,心裏隱隱擔心,卻沒在臉上表露出來,隻是沉默一會兒,問:“有紙筆嗎?我寫個藥方。”
“有。”石全要去拿,陸璘道:“可有藥丸?我帶藥丸在身上,吃藥丸就好,明日一早趕去江陵,沒時間煎藥。”
石全驚道:“施大夫都說了要多休息,至少在這裏休息兩天吧?”
陸璘搖頭:“江陵還有事等著,躺今晚一夜就好了。”
施菀說道:“能製藥丸,但要在藥鋪製,我等一下過去,讓他們連夜替你製好,明日你讓人去拿。但今晚和明早,你還是可以喝一劑藥,好得快一些。”
“嗯。”陸璘回。
施菀替他寫下藥方,交給石全。
**的陸璘道:“你先去抓藥吧。”
石全回過神來,連忙應著,又看一眼施菀,出門時貼心地把房門給帶上了。
施菀見他竟關上了門,拿了醫箱道:“那我也先走了。”
陸璘叫住她:“這麽著急?我明日就走,就不能陪我說兩句話,讓我看看你麽?”
施菀轉過頭來,還是忍不住交待:“若明天沒退燒,你最好不要動身,風寒是小事,但嚴重起來也會要人性命。”
“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他說。
施菀沒回話。
他繼續道:“那薔薇露喜歡嗎?走的時候時間緊急,不知道給你帶點什麽,就隨意拿的這個,我見京城的女人都喜歡。”
“我不是京城的女人,我隻是安陸的鄉野大夫,用不了那個,下次我來將東西還給大人。”她回答。
陸璘笑了笑,頗帶著幾分委屈道:“眼見我生病,也不說點好聽的。我在江陵府聽說豐子奕要訂親了,怎麽樣,要不然你也嫁給我吧,纏了你那麽久的首富公子娶別人了,人家會議論你的,你就嫁給我,麵子裏子都有了。”
施菀輕哼一聲:“陸大人那樣的門庭我可高攀不起,我這輩子都會行醫坐診,不是做官夫人的命,與大人不是一路人。”
陸璘怔了一下,突然從**坐了起來:“這麽說,如果和我成婚了你還是能行醫坐診,就可以了?”
施菀竟被他問住。
剛才的話就是脫口而出,她沒有多想,而在他這裏就是,這是她的顧慮,如果把這顧慮打消了,那就沒問題了。
施菀連忙道:“我沒這樣說。”
“但你的話就是這個意思!”陸璘振奮道,“我要告訴你,我會在這裏待好幾年。待洪澇過後,還有賑災事宜要處理,以及朝廷已經定下治水大策,等秋後枯水期便會開工,河道疏通、重修堤壩,許多的事,可能需要好幾年工期,而我一直要待到這些事完成。當初一聽這差使,我立刻就毛遂自薦了,又是走我父親的後門,又是親自求皇上,可算把這差使弄到了。
“你嫁給我,我在這兒陪你,衙署在江陵府,我騎快馬,當日就能走一個來回。平時你身邊需要男人的時候就有個我,你還在杏林館行醫,但有個做官的丈夫,你做什麽都會方便許多。再不濟,你若發現嫁給我後過得不好,待我回京時你不跟去就行了,如此算來,有百利而無一害。”
“你……”施菀無言以對,半晌才駁斥道:“婚姻大事,豈是你說的這樣兒戲!”
陸璘很快道:“婚姻大事那是相對於旁人,我們一個曠夫,一個怨女,和離一次與和離兩次有什麽分別?無本萬利,倒不如試一試。”
說是試一試,他當然是想將她騙到手再說。
施菀被他說得沒法招架了,索性道:“你盡是一派胡言,好好養病吧,我走了。”說著就拿了醫箱奪路而逃。
看著她的身影,陸璘隻覺得身體瞬間好了大半。
她是無措的、是慌亂的,那證明她的態度有所鬆動,可惜明日的確要出發回江陵府,要不然他一定要趁熱打鐵,賴上她。
施菀匆匆出了他院子,發現自己竟緊張得心悸不已。
他竟然要在這裏待好幾年……明明已經進政事堂了,怎麽又回了這裏?
如果他天天這麽來找她,她實在是……
她驚覺自己的確害怕那樣,因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每一次都堅定回絕。
無意識走得都快到家,才想起還要去藥鋪寫藥方製藥丸,她便又轉道去藥鋪。
才進藥鋪,一名新學徒便驚喜道:“師父來了!”說著上前朝她小聲道:“師父,劉大叔來了,我不敢下針,您來吧。”
施菀納悶:“他是肩膀疼吧,就那幾個穴位,你不是練熟了?”
學徒抓抓頭:“上次紮出血了,我怕……師父就幫我這一次吧,劉大叔還等著,待會兒他該發脾氣了。”
施菀隻好過去,讓學徒在一旁看著,自己替劉老二紮了針,然後吩咐學徒去拿紙筆來,自己寫好藥方,令他們製成藥丸。
一邊寫著,她一邊說道:“紮出血並不可怕,再不敢紮針了才可怕,難道你以後就不碰針了?”
學徒低著頭不說話。
“再說,你本就隻是學徒,誰都知道你是新手,你自己也知道,紮錯了也隻是再一次證實自己是新手,也沒有損失;換言之,像你這樣的學徒才有資格紮出血來,像我這樣的大夫那才是一步也不能錯,若是紮出了血,醫名就毀了。”施菀說。
學徒被她說得笑了起來:“師父說的有道理,我又沒有醫名,輸得起,紮錯了我還是學徒,師父,明天我再試試。”
“知道就好。”施菀說著將藥方交給他:“這是以前的知縣、現在的安撫使陸大人要的,明天他要趕回江陵,務必在明早之前製成藥丸。”
“陸大人啊……”學徒說著笑了起來,那笑分明是有曖昧和意味深長的感覺,拿著藥方就走了。
施菀便明白,有以前的關係,她又去過京城,加上七夕節陸璘將那香囊那麽一拋,估計所有安陸人都不覺得她和陸璘清白。
她和陸璘清白嗎?好像也確實不清白。
她突然在想,自己在堅持什麽呢?
怕影響名聲?似乎不是;是已看破了紅塵,無情無愛,隻想行醫?似乎也沒有。她的確會因他的話而動搖,當他再一次出現在安陸時,她有安陸得救的振奮,也有自豪。
她怕的是重蹈覆轍,怕的是再一次慘敗。
可現在的她不再是以前的她,就算嫁錯一次,她也輸得起,嫁錯人不影響她的醫名,至於清白名聲,好像也不影響,在旁人眼裏,她就是和陸璘糾纏在一起的。
第二天一早,五兒又來找她,她正要去藥鋪,就被他接到了陸璘家中,說是陸璘又嚴重了。
施菀怎麽想也不知怎麽又嚴重了,如果他真有好好休息好好喝藥應該不會的,除非他沒聽話,又勞累了一夜。
到陸璘房中時,陸璘已經起身了,正在喝藥。
五兒說:“施大夫,是大人讓我去叫你的。”說著就慌不迭退了出去。
陸璘臉上的潮紅已經退去了,人恢複了大半,絲毫看不出昨日還在高燒。
她明白過來,五兒的意思是,是大人讓我騙你的,不關我的事。
喝完藥,石全對施菀點點頭,端著藥碗出去了。
施菀還沒開口,陸璘就到她麵前道:“確實騙了你,但看在我馬上要走的份上,就寬容寬容,怎麽樣?”
施菀指指桌邊:“坐過去。”
陸璘乖乖坐了過去,她在對麵坐下,替他把脈。
到底是年輕,休息一夜,病況就好了很多。
“雖是不燒了,但還是要注意,這兩天盡量早些睡,藥丸拿了也要記得吃。”她說。
他問:“怎麽樣?有好好想想我的提議嗎?不要你侍候我,我有空就來侍候你,你想讓我換個大宅子我就換個大宅子,你不要,就住你那裏也行,你要允許我進你房我就進你房,要不允許我們就做個掛名夫妻,絕不勉強,怎麽樣?”
施菀看向他。
“你家裏人會同意嗎?”
陸璘立刻就抓住機會回答道:“當然!他們有什麽理由不同意,兒子都要打光棍了!我母親用她的辦法沒辦成,還得罪了你,現在我自己就辦成了,他們高興還來不及!”
施菀不說話,他立刻道:“你要不信,我給他們寫信,他們定然同意!”
她又沉默一陣,說道:“有件事,我要和你說清楚。”
陸璘此時緊緊看著她,心中激動又驚喜,卻又不敢表露得太過,怕希望轉瞬即逝,所以將這激動與驚喜壓抑著,但從雙眸的光亮裏能看得清晰明白。
她壓低聲音問:“韋超是你殺的嗎?”
陸璘沒想到她問的竟是這個,眸中那光亮一暗,回道:“這事和你沒關係,你總關心它做什麽?”
施菀道:“我後來見到了他身邊的下人,知道了一些你和他在飛星樓的事,也許他和你扯過一些胡話,但那是沒有的事。我在清雪庵時,的確落了單,他也的確進來了,我當時害怕,提前躲進了後院,它們後麵有幾棵鬆樹,還有個小池子,我當時就躲進了那池子裏,他沒找到我就被人喊走了。
“但我雖沒遭他的害,卻在墮胎後受了涼,雖然後來有調理,但身體總歸是不如以前,我不知道如果說我和你……我是說如果,如果成婚,會不會有孕。”
陸璘走過來一把抱住她,將她緊緊扣在懷裏:“不要說這些,我隻想要你,什麽韋超,什麽有孕,我都不在意,我隻想餘生數十年,你還願意陪在我身旁。”
“那……我先去藥鋪了。”她說,有些不適應,又有種想快點逃離的想法。
陸璘連忙拉住她:“這麽說,你是同意了?”
“沒有……”她深吸一口氣,隨後道:“我再想想。”
聽這意思,竟是又反複起來。
陸璘看著她笑了笑,默認她是已經同意了:“好,如今處處洪澇,我沒時間,下次來不知是什麽時候,要等洪澇過去才會得空一些,一有空我馬上過來。”
“也不必,救災要緊,這麽多人的身家性命都擔在你身上,你不可大意。”施菀說著,推開他,轉身就走了。
陸璘追到門口:“等我回來!”
施菀看他一眼,往後門離去了。
步入雨衫巷,她步子才慢了下來,停下腳步,抬頭看向天空。
仿佛又要下雨,天空帶著一層灰,不知什麽時候又會落下暴雨來。
十六歲作出那個決定時,她懵懂無知,卻義無反顧;如今已過去將近十年,她二十六歲,再一次作出這個決定,這一次大概算得上是深思熟慮,作好了最壞的打算,結果難預料,但她想她輸得起。
二十六歲,再次去愛一個人。就這樣決定吧,她仰頭對著天空,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