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轉眼便到二月末,歧黃班會在二月二十八考試。
主考老師是太醫局院使傅太醫,提前數天,陸璘找到傅太醫,問歧黃班考試的情況。
原本歧黃班的招生是沒有男女之規的,並沒有條例說不收女學生,但向來就沒有女學生報名,也沒收過女學生,因為沒有先例,又沒有事先投家狀、請醫官作保,所以施菀臨時進歧黃班是陸璘找的傅太醫。
傅太醫並不親自教岐黃班,但也曾聽聞過施菀在裏麵的情況。
大凡學技藝者,有四種,一是有天賦而散漫;二是無天賦而勤奮,三是既無天賦也不勤奮,四是有天賦又勤奮。
能進歧黃班的,幾乎沒有第三種,全是餘下幾種,而施菀就屬於那個最得老師喜歡的,既有天賦又勤奮。
這也讓傅太醫安了心,當初是他送陸璘人情同意施菀進了歧黃班,雖是考核過,但也擔心這事讓自己承受非議,可事實證明,施菀並沒給他丟人,反而給他漲臉,特別是淑妃娘娘猶愛施菀。
如今陸璘關心起施菀,傅太醫便誇讚道:“施大夫雖是女子,但誌向與奮發之心卻不輸男子,在歧黃班的成績也是名列前茅,陸大人放心,我看這考試她絕不會有差池的。”
陸璘道:“我並不擔心她有差池,隻是惟恐她女子的身份影響她的成績,我知道這些日子必定有許多人找上傅太醫,要給人行方便,但通過考試的人數卻是限定的,名額緊缺。”
傅太醫懂他的意思,連忙道:“陸大人放心,太醫局考試必然公平公正,不管旁人怎樣托關係,也不會有徇私,說起來——”
傅太醫拿出一隻卷軸來:“這是我日前擬定的考試題目,陸大人是當年殿試的榜眼,可否以科舉眼光來幫我看看是否合理,能否試出學生真實水平?”
陸璘抬手攔住,認真道:“多謝傅太醫的信任,但這題我卻不能看,因為我與考生有私交。若我仗著傅太醫的信任看了考題,又在不經意中透露給了施大夫,那如何對得起她在歧黃班的努力?”
傅太醫笑了笑,收回卷軸:“陸大夫與施大夫都是君子作風。”
二月二十八,歧黃班大考。
考試題目分三項,第一項為筆試,時間一個時辰;第二項為考官麵試,問病例或是做醫者的誌向、初衷;每一輪成績不佳者都會被淘汰,最後第三項則是診治病患。
前兩項以專科為主,包含全科知識與必學藥典,最後一項則是學生擅長的專科。
施菀順利闖過了前兩項,與十多名考生一起進入第三項。
意外的是,年愈古稀又德高望重、隻給皇上診病的程院正卻來了,他之前從未出現,現在突然到來讓一眾考官也吃一驚,連忙加椅子,讓他上座。
他繃著臉,一言不發,與眾太醫一起位列第三項考試的考官。
原本主考官是傅院使,但如今程老來了,主考官顯然就成了他。
施菀聽別的考生議論,才知這位就是院正,這院正不像別人寫過醫書,但施菀也曾聽過他的名號,醫術高明,卻是個十分倔強執拗的人,考生們自然也聽過,一時間倒緊張起來。
相對來說,施菀比他們放鬆一些,因為他們都誌在入太醫局,而施菀隻想通過考試,並不影響前途。
太醫局倒十分公正,因施菀主攻的是女科,所以給她的病人是個多年無子、同時又身染菜花瘡、覺淺難眠的女人。
施菀給開了湯劑藥方,另又附加一條藥方:夫妻二人同治菜花瘡後,每日晚戌時於父母麵前侍候盡孝,至父母睡下,丈夫再去祖宗牌位前跪拜懺悔半個時辰,待到亥時才能入睡,如此在祖宗保佑下,身體能好,也會得子。
考官一共有八位,傅太醫不教課,但最清楚她和陸璘的關係;其他考官也多少都知道一些,又因為授過課,所以多半都對這女學生歎服喜歡,不管是真心,還是為給陸璘麵子,他們都會讓施菀通過。
但程老就不一定了,程老最討厭那些巫醫方士之流,而施菀開的湯劑藥方沒問題,後麵又是在父母麵前盡孝,又是去祖宗麵前跪拜,雖是好事,卻實在是有巫醫之嫌,這施菀危矣。
果然,程院正看著藥方,眉目沉了下來,問:“這戌時服侍父母、父母睡後跪拜祖宗牌位,治的是什麽病?”
施菀在開方時就猶豫了很久。
其實她隻開藥方是最穩妥的,沒有人能說她的不是,但如果是真正坐診,她就是會開後麵的“藥方”。
這是她猶豫之後作出的決策,她就是要將自己診病的思路與方法完全呈現在他人眼前,這沒什麽丟人的,哪怕影響自己的成績。
她回答:“回考官,依那女子言行看,她是個普通的良家婦女,而她丈夫卻愛流連青樓,所以她的菜花瘡是由其丈夫所傳。她無子是因血瘀氣滯與情誌不暢、肝氣鬱結所致,覺淺難眠,也是因情誌不暢。血瘀氣滯好治,但後者卻難治。
“她多年無子,想必丈夫與公婆都有所怨言,這越發加重她病情。我得知她丈夫雖風流成性,卻還算良善孝順,讓他侍候父母和跪拜祖先,他父母會覺得是兒子失德才會讓祖先發怒,致使家中無後,便不會太將無子這事怪在兒媳頭上,她情緒會稍好一些。
“但最重要是,煙花之地最熱鬧是在戌時之後,這個時候他丈夫要在家侍候父母,又要跪拜祖先,心中多少會有愧疚,愧疚之後,時間又太晚了,他興許就不會再去煙花之地了,會陪在妻子身旁,長此以往,待女子身體調理好,又有了孩子,她一切病症都會好起來。”
程院正多看了她兩眼,點點頭,隨後露出一絲罕見的笑來:“湯劑是為治標,後麵的藥方才是治本,你不隻開了草藥,也開了心藥,諸位看見了沒,這才是懸壺濟世的醫者仁心。我判定,過。”
其它考官紛紛舉牌通過。
在國子監舉行的這一場考試一直進行到了夜幕降臨時。
施菀從國子監出來,枇杷在外等著她。待她一出來,立刻問:“師父,怎麽樣?過了沒?我聽他們說後麵來了個很嚴的老太醫,是院正,許多人開的藥方他都不滿意。”
施菀笑道:“他才不嚴格,他很好呀,第一個讓我過的。”
枇杷高興道:“師父好厲害,都能做太醫了!”
旁邊有垂頭喪氣的考生經過,為免刺激到同窗,施菀“噓”一聲,枇杷將歡喜收斂起來,問她:“那有之前淑妃娘娘說的那個金牌嗎?”
“其他通過考試了的考生也要過兩天才能拿到喜報、進太醫局,我也要等兩天,牌子還要製呢!”
枇杷道:“師父我們去吃點好吃的吧,就那個烤乳豬,慶祝一下。”
“你就是嘴饞,盡想著吃。”施菀笑:“吃什麽豬肉,師父帶你去吃羊肉。”
“真的?師父沒開玩笑吧?”
“我像開玩笑嗎?正好那邊有馬車租賃檔口,我們去打聽一下回去的馬車。”
“哦,那倒是,晚一些房子的東家該回來了。等師父帶著太醫局金牌回去安陸,當是安陸醫藥行會真真正正的頭把交椅了!”枇杷一邊挽著施菀,一邊興高采烈往虹橋那邊走去。
陸璘從國子監旁出來,出神地看著兩人背影,見她們高興,自己也露出一絲笑來。
作為女大夫,她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所有。
隨後那笑又慢慢落下來:她們已經在籌備著回去了,從此,再不會到京城來。
在國子監前佇足良久,他才緩步愁緒滿懷地回到陸府。
回去不久,他叫來了周鐵旺的妻子張氏。
施菀如今不願見他,如果他派陸家馬車去送她,恐怕她拒絕,但如果是讓上次送她回安陸的車夫送她,她多半會同意。
他知道,上次送施菀的是張氏的哥哥張五父女。
張氏沒在外院,也沒在清舒閣和沉香院侍候過,和陸璘極少見麵,此時見他,便是一副戰戰兢兢模樣,頭也不敢抬一下。
陸璘直接問:“上次送二少夫人回去,是你哥哥,名叫張五?”
張氏立刻跪了下來,顫抖道:“是……是……”
陸璘的話停了下來,之前在安陸他曾升過不少次堂,審了不少案犯,這張氏的狀態實在太不對勁,她在怕什麽?
於是他有意將語氣冷漠下來,徐徐問:“他送二少夫人那一程,做事本分嗎?可有做什麽不敬客人的事?”
“我……他……”張氏早已嚇得冷汗直流,臉色一片慘白。
陸璘厲聲道:“照實說!”
“我沒參與——”張氏連忙道:“我隻是後來問侄女兒才知道他們拿了二少夫人的錢,為了讓我瞞著,他們要給我八十兩,我隻敢收了五十兩,我當時也是鬼迷了心竅,二少夫人之前回陸家,我便怕得要死,夜夜做噩夢,都不敢撞見她……”
陸璘沒想到竟真詐出東西來,又順著她的話問:“所以那錢當真是你們拿了?”
張氏點頭,坦白道:“其實我哥哥他們也不是有意的,當年他們送二少夫人回來,我嫂子就害了病,兒子要娶媳婦,女兒要嫁人,手上本來就沒幾個錢,急得沒辦法,才想起二少夫人扔的那個箱子。
“他們當時都沒想過裏麵會是錢,隻覺得大戶人家出來的,一點破爛舊物說不定也能值點錢,所以就下河去撈了,哪想到撈出來一箱子錢……
“我後來才知道那錢是二公子給二少夫人的,也不知道二少夫人為什麽要扔了,但等我知道時他們也把錢用了,又說分我一些,我也就收了……”
張氏哭起來,是怕的。
陸璘一言不發,卻不是她以為的發怒,而是震驚,是恍然大悟。
他一直不知道她的錢哪裏去了,卻從來沒想到過,是她扔了。
“你哥哥現在在哪裏,報出地址,我讓人去找他過來。”陸璘道。
張氏害怕之極,不知道會不會被主子送去見官,支支吾吾說出了張五現在的住址。
從張氏口中,陸璘又知道張五用那五百兩發家,如今開了個馬車租賃檔口,名下有二十來輛馬車,自己已經不親自駕車了,隻用抽傭金就行,他女兒也嫁去了富貴商家。
張五雖發了家,但還算是老實人,突然被陸家人傳見,他心便慌了起來,又在門口見到麵如土色的妹妹,進來再見到一臉威肅的陸璘,心裏早已知道大事不好,猜測一定是當年那事被知道了。
如果在路上撿到幾文錢,那沒什麽,可在水裏撈出明知失主的500兩現銀,那是不是就算偷盜?
更何況那錢還是陸府的……人家這是什麽人家?豈容他去撿他們家的500兩巨款?
果然,陸璘見了他,直接問:“500兩銀子的事,我不一定向你問罪,但接下來我問什麽,你要答什麽,如實向我道來。”
張五一聽真是此事,一時間不知是驚還是惶恐,連忙道:“是,是……”
陸璘問:“我夫人當時是當著你的麵將銀子扔掉的?扔在了哪裏?”
張五回道:“城門外的流金河,就在那拱橋橋頭。”
“她怎麽扔的,可有說過什麽?”
那一幕太過震驚,張五至今還記得:“當時馬車出了城門,夫人問是這是什麽地方,小的就回答是流金河,夫人就讓小的在橋頭停下。
“小的停了,這時夫人就從馬車上下來,開始搬那個箱子,我見那個箱子漆著紅漆,還雕著花,看著怪沉的,就上去幫忙,問夫人要把箱子搬去哪裏,夫人說搬到橋邊,小的心裏奇怪,但還是照做了。
“沒想到箱子才搬過去,夫人就看了那箱子一下,突然將箱子推到橋下去了,小的和女兒都大吃一驚,問夫人為什麽扔行李,夫人說隻是一些用不上的舊物。
“當時小的便覺得,就算是舊物,用這麽好的箱子裝,肯定不是什麽差的舊物吧,再說哪怕這箱子也怪好的,說不定去當還能當幾個錢。但那是夫人的,小的當然不能說什麽,夫人後麵就上馬車要走,小的就走了。”
陸璘一直沉默著沒說話,靜靜看著他,不知在想著什麽。
這沉默讓張五緊張,連忙道:“其實那五百兩,小的也隻敢用了二百兩,小的現在就能把錢還給大人,還有裏麵的寶石小的也沒敢當,都收著,都能還給大人。”
陸璘這時立刻問:“什麽寶石?”隨後道:“你現在便去把東西拿過來。”
他派了人隨張五一同回去,張五心裏害怕,直接將原來那個箱子拿車拖了過來。
沒一會兒,那箱子就被搬到了陸璘麵前,箱子泡過水,又過了好幾年,寫滿了陳舊,早已不複當初精美的模樣。
張五連忙將箱子打開,以示自己真的將500兩還回來了,裏麵有個小布包,他將小布包呈上:“這個,就是和銀子一起放在箱子裏的,都在這裏。”
陸璘接過了布包,緩緩將布包打開。
一隻黃色寶石,一幅……似乎是手帕的東西,還有一疊泡爛又被曬幹的紙,上麵字跡早已看不清,紙張已成一整坨,分也分不開。
他將那紙看了很久,見有一頁可以揭開,便試著揭了一半,看那紙張的厚薄,他突然想了起來,這好像是他當年書房常用的信陽紙。
她那裏,為什麽會有他書房用的紙?
然後他就記起,他曾教過她寫字,隨意的幾筆而已,都不成字,她卻說要拿回去看看,那時他還意外她如此好學,更沒想到她會將那紙收起來。
如今他知道,她並沒有很喜歡書法,她真正喜歡的、想鑽研的是醫術,她當初苦心練字,收下他的筆畫,恐怕隻是……因為他。
於是他終於想起旁邊那手帕是什麽了,那是他曾用過的手帕,他給她的,他隱約記得她說那手帕髒了,洗不掉了,還了他一幅新手帕,但她給他的那手帕呢?
他怎麽想也想不出放在了哪裏,可是明明當時他是收下了的……不,他沒收,那手帕她是給他了,放在了他桌上,但他好像沒有去收起來,後來呢?
手帕哪裏去了呢?
他不知道,他竟不知道。
她收藏了他所有的東西,可收來收去,竟然隻有這麽幾樣,然後在離開那一日,與500兩銀子一起投入了流金河。
一道氣血上湧,陸璘“嘔”地一下吐出大口的血來。
門外長喜見了,大驚失色,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屋來,扶了他道:“公子,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有血?”
說著朝外麵喊:“來人,來人,快去叫大夫——”
陸璘伸出手來攔他,示意他不要叫大夫,卻久久說不出話來。
張五嚇得又跪在了地上,低著頭,身體抖似篩糠。
陸璘拿出身上手帕來拭去了唇邊的血,朝張五道:“你回去吧,這錢就當是我夫人贈你了,布包裏麵的東西我收回。”
張五目瞪口呆,半晌也不敢相信他的話。
他道:“好了,你拿著錢走吧。”
張五這才確定真是讓他拿錢,他猶豫半晌,硬下心道:“小的不敢,這錢還是還給大人,物歸原主!”
長喜急道:“哎,公子讓你拿走你就拿走,下去吧。”
張五茫然看向他,這才連聲道“是”,搬了錢箱離開。
陸璘悲愴地看著門外。
他知道她曾喜歡過他,是因為喜歡他才嫁給他的,卻從來不知道,她如此深深愛過他。
所謂要500兩銀子,不過是她的借口,從那一刻起,她決定不再愛他,決定永遠埋藏曾愛過他這件事。
他隻覺得口中有一股腥甜味,似乎又要吐出一口血來。
此時的血,是他欠她的情,而他欠她的,這一世也還不清。
……
兩日後,施菀拿到了太醫局發放的金牌,也租好了馬車,找祿安客棧掌櫃退房離開。
才與掌櫃說完話,轉過頭,卻見石全騎馬佇立在馬車旁。
此時石全朝車夫拿出一塊腰牌來,開口道:“我乃當朝工部侍郎陸子微大人的護衛,我家大人命我此行隨你們一起保護那兩位娘子,我有令牌和驛符在身,路上若遇到什麽事,也有個照應。”
那車夫愣了一下,先怔怔看著騎了高頭大馬的他,又轉眼看看施菀和枇杷,頓時惶恐道:“好好好,小人一定好好駕車,把兩位娘子平安送到安陸。”
施菀往這邊走來,石全立刻下馬,朝她道:“施大夫,枇杷姑娘。”
施菀開口:“不必你送,我們自己能回去。”
石全連忙回:“施大夫,這是公子給我下的死命令,我怎麽能抗命。”說話間,他往施菀身後抬眼看了一下。
施菀突然有所感應,轉身一看,果然在遠處見到了陸璘的身影。
隻是遠遠能看見,他沒有靠近,她也就不能和他說她不要見他。
這一刻,她又不由自主想起了韋超的事。
真是他做的嗎?韋家會不會覺察到蛛絲馬跡,然後懷疑到他頭上?那可是真正的皇親國戚。
陸璘見她一直看向他這邊,忍不住策馬向前來,似乎還有話想要和她說。
可她卻突然生起魄力來,立刻轉頭上了馬車,也不去管石全,隻待枇杷上馬車後就朝車夫道:“快走吧。”
車夫揮一揮韁繩,駛動了馬車。
陸璘追來這邊時,她的馬車已經離去。
“公子……”石全喊。
陸璘看著遠方的馬車,蒼涼道:“你去吧,護好她。”
“是,公子。”石全策馬朝馬車追去。
馬車與石全的馬漸行漸遠,消失在視線中。
陸璘突然間不知往哪裏去。
看著茫茫天地,悵然若失,好似身體已被割掉了一半。
他騎在馬上,信馬由韁,踽踽獨行,一步步晃到了接近南城門的大街。
遠處傳來熱鬧的鑼鼓聲,沒多久,一隻送親隊伍出現在街上。彩色的花船,熱鬧的嗩呐鑼鼓隊,滿街灑的喜糖,圍觀的人比以往都要多,那滿眼喜慶的大紅更讓人感傷。
陸璘退到了街邊。
他也曾為新郎官,親娘還是她,可他……卻不曾好好感受過那一刻。
心口隻覺再次發痛。
送親隊伍漸漸靠近,他卻看到了奇怪的一幕,前麵是騎馬戴紅花的新郎官,後麵卻不是大紅花轎,而是口紮著紅綢帶、由十六人所抬的棺材!
紅白事竟在同一場,這是何等的詭異,難怪這麽多人圍觀!
這時他馬下有人問出了同樣的問題:“這到底怎麽回事,怎麽抬著口棺材,這麽嚇人,這是辦喪事還是辦喜事?”
她旁邊提菜籃的中年婦人道:“你沒聽說啊,就前兩天的事,這是東邊那茶肆家的兒子,與他同街開棋社家的女兒,兩人打小要好,一起長大,早早就訂了婚,誰知姑娘的父親前些年沒了,她哥哥嫂子非要將她嫁給南寶街開賭坊的那金老板,姑娘不願意,拿著未婚夫的信物一頭撞死了,到死那手都掰不開。
“這茶肆家兒子也是個癡的,知道了這事,非要照辦喜事,娶這姑娘進門,說要埋在他家祖墳裏,這不就迎了口棺材回去了,說是到家了先拜堂,拜完堂了就去埋的。”
問的婦人聽得潸然淚下,感傷道:“多好的一對人,竟有這樣混賬的兄嫂,老天爺也是沒眼。”
“老天爺什麽時候睜眼過?她兄嫂眼紅那金老板的錢唄,開個小茶肆能賺幾個錢,賭坊又能掙多少錢!”
送嫁隊伍從陸璘麵前慢慢過去,那喜服的紅,那棺材的黑,是如此刺眼,又如此無奈。
誰也爭不過天意,生死兩隔是誰也過不去的天塹。
那他和施菀呢?
縱使他交待了石全,縱使他早已在安陸托付了所有能托付的人,可他終究是見不到她。
如果有一天,生老病死將他們永遠隔開,他又如何去向她訴說心中的衷腸,如何保留那一絲“也許兩人還能再見麵”的企盼?
如果兩人真的再也見不了,他又該怎麽辦?又會有多少遺憾?
還有什麽是比死亡更無望的分離嗎?
他真的要如此認命?
他明白他的心裏,分明是不想的。
“駕——”他突然策馬,風一般往城門而去——他曾自以為是地滿懷希望,他曾後悔莫及地頹喪失落,他曾想,如果她真的不再想見他,也許放她自由是對她最好的。
但如今他覺得不是如此,他曾傷她,所以該由他將她傷口撫平;她曾因愛他而絕望,所以該他來償還她的愛,讓她對他重拾信心;無論是她空付的癡情,還是他們失去的孩子,還是陸家或韋超給她的傷害,這其中痛苦他既然懂,就不該讓她繼續痛苦。
他不想放手,而想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