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隔壁村和靠山村一樣,都窩在大山深處,交通不便,村民們大多都靠種地維持生活,隻有少部分青壯年,會選擇去鎮上打工做苦力。

不過隔壁村因為剛好有一條河穿過整個村子,所以收成會比靠山村好上不少,而且夏季的時候還可以去河裏摸魚捉蝦,對於農家人來說,一下午的時間,就能收獲一道下酒菜。

胡招娣當初嫁到隔壁村的時候,夫家還是用牛車過來接親的,簡直讓同齡的一些待嫁姑娘們都羨慕極了,畢竟他們這裏嫁人,條件好點的,就是請人用木板車拖著新娘去新郎家,而條件差的,則是直接靠自己的雙腿走去新郎家。

用牛車接送這樣的待遇,簡直是鳳毛麟角,在鄉親眼中十分有排場。

當初孟溪還專門抽時間去給胡招娣添妝,送的是他熬了好幾宿,才繡成的代表著永結同心的帕子。

為此孟溪還專門拆了一件,之前母親在世時給他做的一件上好內衣,才有了這麽點能拿的出手的料子。

當時張氏已經生了孟泉,在家裏站穩了腳跟,孟溪送完手帕,就要趕回去料理家事,根本沒時間再去送胡招娣出嫁。

直到有一次張氏再次撬開孟溪的櫃子,將裏麵有著上好布料的衣服都拿走,做成了孟泉的尿片後,孟溪終於忍不住下去,想去找孟大河找回公道。

可被告狀的張氏卻滿臉的不在乎。

“你都這麽大人了,每天都要做家務,穿那麽好有什麽用,還不如拿來給泉兒做尿片,大河,你是不知道,現在天氣正熱,泉兒用那些粗布,屁股都磨紅了。”

張氏說的也沒錯,一歲多的孟泉正是好動的年紀,經常滿院子的跑,如果用的是粗麻布,時間久了,的確會讓他屁股悶出濕疹來。

可是這也不是張氏一聲招呼就不打,把他櫃子撬開,拿走他衣服的理由啊。

“要是你張氏真是個賢妻良母,就自己去鎮上給孟泉裁新布,而不是來撿我母親給我做的衣服。”

孟溪不甘示弱地反駁,這是他母親親手給他做的衣服,拆了就再也沒有了,就這樣被張氏拿走做成了尿布,就算是孟溪是泥人,此時也有了三分氣性。

“哎呦喂,你這小崽子,真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我們家哪有錢去鎮上裁新布,再說了,那幾件衣服你現在都穿不下了吧,與其放在櫃子裏爛掉,還不如讓我拿來給泉兒當尿布呢,泉兒難道不是你的親弟弟?”

張氏一張利嘴,將孟溪堵得說不出話來,隻好轉頭望向孟大河,希望他能為自己主持公道。

但結果注定要讓孟溪失望了,此時的孟大河還沉浸在老來得子的喜悅中,將孟泉看得像眼珠一樣,對張氏的話十分認同。

“是啊,你後娘說的沒錯,你身為哥哥,自然要讓著弟弟,以前你娘沒給你生出個弟弟來,現在有了泉兒這個親弟弟,你還不高興?不過就是幾件舊衣而已,有什麽好計較的。”

孟溪沒想到,孟大河竟然不幫他就算了,還讓他要孝敬張氏,友愛兄弟,不要隨便任性妄為。

甚至還給他洗腦,說他還是個哥兒,以後嫁人了,就知道家裏有兄弟幫襯是件多好的事情了。

那天孟溪氣得連飯都沒吃,為了不看見那一家鬧心的人,直接跑去山上散心,直到深夜才回來,然而家裏竟然沒有一個人去找過他,從那天起,他就漸漸看清了某些事實。

經過此事後,孟溪便多留了個心眼,他知道張氏以後肯定還會來他屋子裏搜刮的,而他住的柴房又沒有鎖,甚至櫃子上了鎖,也會被張氏想辦法給撬開,所以他的屋子並不安全。

想起自己床底磚頭下還藏著的半匹好布,孟溪思考了一宿,決定將這匹布送到胡招娣手上讓她幫忙保管。

這匹布還是孟溪娘親未去世前,讓孟溪拿來練手的布,現在卻成了他手上唯一還算有價值的東西了。

其他的好東西早就在張氏日複一日的搜刮下,不見了蹤影,剩下的就是一些連張氏都看不上的破爛了。

隔壁村不遠,孟溪大概走了有半個時辰就到了,因為張氏的壓迫,他已經快一年沒有去看過胡招娣了,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麽樣了。

去年孟溪去看她的時候,胡招娣還做了一頓豐盛的飯菜來招待他,想來肯定比他要過得好很多吧。

為了感謝胡招娣幫他保管布匹,孟溪還專門帶了一些家裏種的蔬菜,還有一壇自己偷摸做的醬蘿卜,雖然不怎麽值錢,但也是他的一片心意。

很快就到了胡招娣的家,孟溪敲了敲門,等了好一會兒,又使勁敲了敲,裏麵才響起一道略顯刻薄的聲音。

“誰啊,一大早就在這淨敲門,我看真是閑得發慌了。”

孟溪還沒看見來人,就被這麽一陣奚落,頓時臉上有點掛不住,但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又隻能硬生生忍住想離開的腳步。

“大娘,你好,我是招娣的發小,孟溪,你還記得我嗎?”

孟溪見大門打開一條縫隙,連忙揚起一個笑臉,對著頭發有些花白的老婦人說道。

“哦,你找招娣幹嘛?她現在在坐月子,沒空招待你。”

老婦人說完,就準備將大門關上,還是孟溪眼疾手快將大門抵住,才沒落得個閉門羹。

“嗬嗬,大娘,我這不是聽說招娣生孩子了,就想拿點東西來看看她嘛,大娘您先讓我進去再說吧。”

孟溪再度揚起笑臉,好聲好氣地對老婦人說道,雖然他完全不知道胡招娣竟然生孩子了,但是也不妨礙他那這個當借口。

那老婦人原本嚴肅的臉色,在聽見孟溪拿東西來了,頓時緩和了不少,也終於同意放孟溪進去了。

“招娣現在應該已經醒了,就在那屋,你去看看吧。”

那老婦人應該是胡招娣的婆婆,孟溪見狀點了點頭,將帶來的東西都交給了那位老婦人後,然後就快步走向那間屋子去看望胡招娣。

大門被人從外麵打開,原本昏暗的室內頓時被陽光所照亮,屋子裏的情形在孟溪眼中一覽無餘。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胡招娣是剛生了孩子正在做月子的,孟溪還以為胡招娣是換了個人呢。

躺在隻鋪了一層草席上的女人,麵黃枯瘦,皮膚粗糙,渾身還散發著產後的血腥味,整個人死氣沉沉的,好像不是生了個孩子,而是脫了層皮。

在這個女人身上,孟溪根本看不見原來質樸健康的胡招娣的影子了。

“招娣,我是孟溪,你還好嗎?恭喜你生孩子了,我都不知道,這不拿了點新鮮蔬菜來看看你。”

孟溪有點不敢麵對這樣的胡招娣了,但是為了拿回那匹布,他隻能硬著頭皮開口。

“是孟溪啊,你來看我了啊,快坐吧。”

胡招娣因為暴瘦而顯得突出的眼珠,在孟溪坐下後,便一直盯著他看,直到孟溪不自在了,開始沒話找話說。

“招娣啊,你生了孩子,你爹娘應該很高興吧,好久都沒看到胡叔胡嬸了,他們都還好麽?”

孟溪明明說的都是些很平常的家常話,但是不知道哪裏戳到了胡招娣的傷疤,她的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孟溪,我好恨,我就不該相信自己生了孩子,何書就會回心轉意。”

孟溪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頓時手足無措起來,隻能當個無言的聽眾,默默聽著胡招娣傾訴她這一年來的痛苦。

原來剛成親的時候,一切都很好,可惜從成親三四年,胡招娣還是沒有懷孕的跡象開始,一切都發生了改變了,原本和藹的婆婆變得尖酸刻薄起來,原本體貼的丈夫開始夜不歸宿。

胡招娣也曾找去外麵找過她的丈夫何書,卻沒想到他竟然在和一群人喝花酒,還說他花大價錢娶回來了一個不生蛋的母雞,要不是胡招娣她爹當初幫過他們家一把,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娶這樣女人的。

胡招娣早在自己家的時候就明白,如果女人沒有生出兒子,那在家裏就是抬不起頭的存在。

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當初她母親好不容易懷孕卻生下了她這個女兒,於是他爹便給她取名招娣,希望下一胎能生出一個兒子。

還好她母親熬出頭了,終於在她六七歲的時候生下了一個兒子,弟弟出生後,一切待遇都比她要好得多,她父親臉上的笑容也多了,母親也變得不那麽鬱悶了。

曾經發生過在自己母親身上的一切,如今又在她身上重演,如果生不出孩子,她就是何家的千古罪人。

所以胡招娣開始鬼迷心竅地找什麽偏門生子秘方,還有能保佑人生兒子的神婆,簡直就是將藥當飯吃,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生下了一家人都心心念的兒子。

原本胡招娣以為自己生下了兒子,怎麽著也應該是家裏的功臣了吧,可不管是婆婆還是丈夫都隻關心剛出生的孩子,就連她餓了,甚至拉在**了,都沒有人會管她。

隻有喂奶的時候,才是她唯一能接觸兒子的機會。

為了生兒子,她吃了不知道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自己的身體也弄垮了,可何書依舊在外麵鬼混,每次回家除了看看孩子,根本不會來看她一眼,婆婆也還是那個態度,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明明她都生了兒子了,怎麽生活還是一團糟,是不是她生的兒子還不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