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趙淑活了這麽多年,自從男人當上生產隊大隊長,兒子又是大學生,被分到軍工廠裏做文職,她可以說是沒怕過誰。
如果硬要找出那麽一個人,她也就在季蘭君麵前心虛點罷了,畢竟虎寶那可是文華的親骨肉,這事目前萬萬不能讓季蘭君知道。
除了這個,她再怎麽說也是季蘭君的婆婆,說不上怕自己兒媳婦的道理。隻是最近不知道怎麽了,季蘭君跟變了個人似的,把虎寶拋下不說,還不知道怎麽染上這種懶惰作風,家裏的事也不管了。
想到她那天和方紅英的態度,想想接下來要去找她把家裏事管過去,趙淑心裏還挺沒底的。
當夜,懷著這種忐忑心情入睡,趙淑本來就睡得不踏實,虎寶到半夜就哭了起來。
竇大全上了一天工回家,就指著晚上這時間休息,結果被虎寶這麽一鬧,哪還能睡得著。他從炕上翻起身,漆黑中勉強看到趙淑的身影,虎寶一陣陣的哭聲吵得人神經突突跳,他又不能對一個小嬰兒發火,便衝趙淑吼:“還在炕上愣著做嘛呢?還不趕緊給虎寶喂奶粉?”
趙淑也焦頭爛額,眼睛都困得快要睜不開了,“虎寶這是尿了,又不是餓了。”
“尿了那就去換尿布啊!這還要我教你?”竇大全不耐煩地說完,往炕上一倒,直接拉過被子捂住頭,明顯是什麽也不管的模樣。
趙淑摸黑從炕上起身,剛才下來走兩步,腿就嗑到桌子腿,頓時疼得她齜牙咧嘴。
好不容易把煤油燈點燃,她把虎寶的尿布扯下來,一股臭味迎麵撲來,虎寶這不但是尿了,還拉了屎,就連褲子上都沾了點。
趙淑忍著臭把尿布扔在一邊,給虎寶把屁股擦幹淨,心裏不知道罵了季蘭君多少遍。
就是這個懶的,自己收養的兒子不養,要丟給她這把老骨頭,等文華回來,她鐵定要好好告季蘭君一狀,讓文華看看他的那個媳婦是怎麽對他老娘,怎麽對他兒子的!
趙淑越想越委屈,加上連著幾晚上沒休息好,便坐在椅子上開始抹眼淚。
虎寶這頭該拉的拉了,沒有憂慮地沉入了夢想。趙淑看著乖孫白白嫩嫩的模樣,在他臉上香了兩口,感慨道:“虎寶啊,要快快長大,長大了好保護奶奶不被人欺負。”
這頭,趙淑折騰了一宿,第二天拖著疲憊的身子起來,還要想怎麽去找季蘭君說事兒。
與趙淑相反的是,季蘭君睡了美美的一覺,沒有虎寶在耳邊吵,也不用操心銀巧的病情,可謂是生理和心理上的壓力都擺脫了。
早上起來,她帶著兩個女兒洗漱幹淨,給金巧銀巧紮了兩個麻花辮,穿上昨天縫補過的衣服,娘仨就一起出門了。
生產隊已經開始上工,隨著大隊長一聲喊,家家戶戶在“建設大革命”的廣播聲宣傳下,舉著鋤頭下地。
人群裏忽然有人喊道:“哇,娘,你看金巧銀巧的衣服上,有小兔子!”
“小兔子,哪兒呢?”
“金巧銀巧在哪裏?俺怎地沒看見呢?”
“你瞎啦,蘭君帶著那倆閨女不就是竇家雙胞胎嗎。”
……
去上工的人群裏七嘴八舌,一個人說話,後一個就馬上接上。同時他們眼睛也沒閑著,準確在人群中找到了季蘭君娘仨。
住在竇家隔壁的翠花嬸眼尖,看到後頭的季蘭君,把手裏的鋤頭一放,杵在地上就道:“哎喲,我說是哪家丫頭打扮得這麽俊呢,我還沒認出來這是金巧銀巧呢。”
季蘭君衝大夥笑了笑:“早啊。”
“蘭君,你這是帶著金巧銀巧上工呢?但這也拾掇得太講究了吧?”
一群人說著,暗地裏把季蘭君娘仨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通。
大夥都是土生土長的農村人,每天麵朝黃土背朝天,哪裏有那個功夫把自己拾掇得有多幹淨?季蘭君以前在大夥眼裏也差不多的,但不過她生了張俊俏的臉,十裏八鄉頂多知道這姑娘好看,可是今天一見,他們突然覺得——這人咋那麽好看呢?
兩股大辮子綁著,頭發又黑又亮的,衣服雖說舊了些,但勝在幹淨。明明都是和大家曬得一樣黑的皮膚,但那眉眼,和那討喜的小圓臉,就長得比別人精致。
不止她,就連跟在身後的兩個丫頭也不再是先前那樣,一拾掇幹淨後,看著可愛極了,還有衣服上打的那兔子補丁,可不比她倆平時穿得破破爛爛地好看多了?
這會兒不乏有和家裏大人上工的孩子,這大隊的孩子都是常在一起玩的,就有幾個上前去問金巧銀巧:“我們以前怎麽沒看過你有兔子衣服啊。”
金巧得意地仰起下巴,“這是我娘給我縫的,好看吧!”
“我也想要,你讓你娘也給我縫一個嘛。”
“我也是!”
“我也要縫!”
幾個孩子在旁邊爭著讓季蘭君也幫他們,大人一見這情形哪裏好意思,趕緊上來把孩子給扯到一邊。
季蘭君也當沒聽見似的,根本不搭腔,直到旁邊有人問:“看你這樣子不像是去上工的,不會又去鎮上吧?”
“嗯呐。”
有人問:“咋滴又去鎮上了,銀巧這病還沒好呀?”
季蘭君說:“好了呢,今天帶兩個孩子去見人。”
見誰她也沒明說,大夥聊天也隻是聊個意思,沒誰去細細打聽什麽細節。
同大家走了一段路,季蘭君帶著孩子離開,翠花嬸望著她的背影,和旁邊的人嘀咕:“你們有沒有覺得,蘭君和以前不一樣了?”
“那可不,剛才乍一看,還以為是先前沒嫁過去的大姑娘,多俊啊。”
“我說的不是這個,就她突然間好像變了,平日裏上工來得最早,這連著幾天不來,孩子病好了還巴巴往鎮上跑呢。”翠花嬸說這些也不是空穴來風,她家就住竇家隔壁,現在竇家收養的那烈士子女都是趙淑抱著帶呢。
和她說話的人顯然對這點八卦不太感興趣,“她不上工,又不是你沒得工分,管這麽多作甚。”
語畢,那人扛著鋤頭,直接下地了,倒是翠花嬸自己討了個沒趣。
這次去鎮上,季蘭君是帶倆孩子去方紅英家探望的。
季蘭君在沒結婚前,方紅英和李有才受季父所托,一直對她多有照拂。後來季蘭君嫁人,和李家兩口子就沒怎麽見過。
要不是方紅英上次在郵電所偶然碰見季蘭君,還不知道蘭君在竇家過的什麽日子。回來後,她就把事情轉述給了丈夫聽。
李有才當年可是上戰場殺過敵人的,一聽這話還得了?差點就上門去找竇家麻煩,但被方紅英給勸住了。
他和老季那是一起入伍,一起在戰場上經曆刀槍火海的鐵兄弟,老季當年沒能回來,把妻兒托付給他照顧,沒想到老季媳婦還是去了,要是蘭君的日子也過得不好,他以後怎麽給老季交待?
今個兒季蘭君上李家,一方麵是季蘭君主動提的,另一方麵就是李有才想親耳聽聽蘭君在竇家的日子到底過得怎樣。
這不,今天一看到季蘭君帶著兩個女兒過來,李有才一個打過鬼子的硬漢,也忍不住心中酸澀,愣了半天,才問出一句:“怎麽現在瘦成這樣了……?”
方紅英把季蘭君母女三人迎進屋,說:“哎,現在這算什麽,你是那天沒看到這倆孩子,衣服不合身,又是病怏怏的,我看了都心疼。”
李有才氣得要死,“竇大全當年可是好好給我說,你嫁過去肯定當親女兒看,我是想著這親事是你娘給你定的,竇家也算是個體麵人家,才放心把你嫁過去,沒想到會是這樣……我、我對不起你爹啊!”
“李叔你別這樣說,這和你有什麽關係,沒結婚之前,誰能料到以後日子是怎麽樣的?”季蘭君笑了笑,“至少現在知道了也不晚,讓我看清我公公一家是什麽人,要不是那天遇到了方姨,我都還不知道我公公竟然托你們辦了這麽多事。”
起了話頭,雙方也就自然而然聊下去了。
李有才細問了一遍季蘭君的近況,季蘭君也沒隱瞞,隻是隱瞞了虎寶的事,也沒有說要和竇文華離婚的打算。
這年頭,離婚可不像後世那樣常見,尤其是在農村,認為女人嫁了人那就是一輩子的事,挑的男人是好是壞,就看命了,過得苦那也得過下去,因為世世代代就是這樣過來的。
李有才和方紅英對於離婚的想法是什麽,季蘭君不清楚,但現在也不是說這個的好時機,更何況,為了離婚,她得有自己的準備。
在李家吃過午飯,季蘭君把給李有才孫子做的鞋送出去,帶著金巧銀巧告辭了。
臨走前,方紅英拿了兩張奶粉票過來塞她手裏說:“蘭君,這兩張奶粉票你拿回去,我看金巧銀巧這麽瘦,肯定是小時候營養沒跟上。現在孩子還不大,喝奶粉對身體好,你買的去給她們補補。”
可季蘭君怎麽能要啊?“方姨,這可使不得,上次我公公已經托你弄過一次奶粉票了,這我哪能收啊?”
“你公公托我的,一口都沒給金巧銀巧吃,我記在他頭上了。你別和我磨嘰,叫你拿著就拿著,我看你做的那鞋挺精致的,回頭再給四丫她們做兩雙。”
四丫是方紅英的外孫女。
季蘭君一聽這話便笑了,“那行,做鞋子這活我擅長,回頭我做完就給您送過來,但是下次不能再塞奶粉票了。”
“瞧你說的,當我和你李叔是什麽機器啊,要奶粉票就能生產出來。”
和方紅英玩笑了幾句,季蘭君正式告了辭。
手裏多了兩張票,季蘭君便直接帶著金巧銀巧往供銷社走。
方紅英說得對,金巧銀巧身體不好,的確是要養一養,今天去把奶粉買了,回去孩子就能喝了。
金巧和銀巧聽說娘親要給她們買奶粉,高興地連走路都是一蹦一跳的。
她們隻見過虎寶喝奶粉,每次虎寶都吃得可香了,也不知道奶粉到底是什麽味道,真的那麽好喝嗎?
金巧恨不得現在就能嚐一口奶粉的味道。
她吸溜了兩口口水,在季蘭君拿了一罐奶粉準備結賬時,扯了扯她娘的衣角問:“娘,奶粉好喝還是麥乳精好喝啊?”
這個問題還真是把季蘭君難住了,“這要看你喜歡喝什麽。”
金巧:“可是我沒有喝過奶粉啊。”
小丫頭說著,眼睛死死盯著季蘭君手上的奶粉不放,那渴望的眼神,就差點沒把“想吃”兩個字刻在裏頭,“娘,那一會兒,能不能給我嚐一嚐呢?就嚐這麽一小點。”
金巧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粒米的大小。
可沒等季蘭君開口說話,旁邊就突然插進來一道凶巴巴的女聲:“我就知道你們沒安好心,原來是在這裏商量偷喝虎寶的奶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