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來人的一聲暴喝, 確實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過去了,但是扔出去的石頭卻沒有返回來的道理。
它順著應有的拋物線, 準確的朝著餘禾的方向砸去。
餘禾接連遭遇意外,還沒能反應過來。
而被她護在身後的人,全然不顧身上的傷勢,從餘禾身後扶住她的肩膀,將她往旁側一挪。
這已經是千鈞一發的時刻,楊懷成隻來得及護住餘禾, 半拳大的石頭就那麽砸向楊懷成的額角。隨著石頭的咕咚落下,他的額間也慢慢流出血跡,蜿蜒而下。
餘禾反應過來, 立刻扶住楊懷成,精致的眉眼顯露出焦急的神色,“你還好嗎?能不能聽見我說話?”
楊懷成抬手搖了搖,短暫的眩暈之後,他重新站穩, 抬頭對餘禾說, “我沒事。”
而阻止了這一切的男人站在大隊部門口,比起那些穿著軍綠色衣服,自己在帽子上縫星星的青年,男人身上的軍裝才能說是真的。
穿在男人身上, 筆挺威武, 和男人比起來, 站在台上的那些穿軍綠色衣服的青年猶如跳梁小醜,孱弱可笑。
男人的肩章兩杠四星, 閃耀得很,他虎背熊腰, 目光中的煞氣如有實質,光憑他的一身氣勢,就讓看戲的村民自發讓出一條路。
也正是這個時候,他的身後出現兩排武裝警衛,各個眼神清亮,年輕壯碩,氣勢難當。
不管這些造反青年是什麽路數,為難過多少人,但是在真槍實彈,上過戰場的軍人麵前,所謂的囂張氣勢都被壓得死死的。
兩杠四星的中年男人眼睛往前麵一掃就能看出誰是主事的人,他大步向前,麵容嚴肅,走到疤痕青年麵前也不停下來,仍舊往前走。
眼看兩個人就要碰上,疤痕青年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咬牙往後退了一步。
穿軍裝的威嚴男人才停了下來,他仍舊威武赫赫,一副仿佛才正視疤痕青年的模樣,“隔著老遠就聽見你要批判英雄之後,你要批判誰啊?
啊?!”
他說的並不是問句,而是有如實質的質問,凶赫的讓人不敢說話,熊一般高大的身軀,看起來估計得有一米九幾,還算高的疤痕青年在他麵前愣生生矮了一截。
兩杠四星的中年男人嗤笑一聲,“欺軟怕硬的東西。”
男人是實打實從戰場上曆練出來的,殺起人來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個含殺氣的震懾眼神,都能叫軟骨頭尿了褲子。
和這樣血性的軍人比起來,疤痕青年那可真是落了太多下風。
但當著其他造反青年,還有自己最厭惡、最想踩在腳下的楊懷成的麵前,疤痕青年不得不強聚精神,頂著男人攝人的氣場開口,“他們家思想有問題,必須要改造,他父親都已經被卸職了,做兒子的難道能撇開?
除非他能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麵自陳過錯,再當眾宣布和他思想錯誤的家人劃清界限,否則,我們也是一樣要讓他再教育的。”
頂著中年男人越來越暗沉壓人的目光,疤痕青年額頭汗水猶如蜿蜒小河,甚至滴到了地上,但他依舊堅持說完。
兩杠四星的中年男人不怒反笑,就是這笑聲著實讓人膽寒。
突然,男人倏然停下笑容,他從腰間抽出一把木倉,就這麽抵在疤痕青年的頭上。
“你口口聲聲說那位青年思想有問題,怎麽看不到證據?
還是說,你仗著人多,扯著大旗,嘴上喊批判再教育,實際上是為了報私怨,年輕人,這可不對啊,不符合教誨。”
男人一邊說,一邊單手拉動保險。
壓迫感赫然而生,疤痕青年半晌說不出話來。
而隨著男人的動作,圍在男人身邊的兩排警衛都各自轉身,板著臉護衛在男人身邊,胸膛挺直,凜冽不可侵犯。
場景就這麽僵持不下,疤痕青年明明臉色發青,嘴都白了,卻還是下意識的嘴硬了一句。
“你這是阻撓我們教育……”
穿軍裝的威嚴男人眼角帶笑,還沒等疤痕青年說完,就往前走了一步,冰冷的木倉口頂住疤痕青年的額頭。
他也不做什麽,就這麽含笑看著疤痕青年,卻讓疤痕青年訕訕閉嘴,再也不敢多說一句。
“我告訴你,你這叫倚強淩弱。我們所有人都響應號召,偏偏總有那麽幾個渾水摸魚的狗東西摻和在裏頭,亂來!
我今天把話放在這裏了,我是XX戰區 XX師師長劉光同,不管是這個青年,還是餘禾,你們都不能動!
你知道餘禾的父親是怎麽死的嗎?她的父親是英雄,那個小夥子的家人也是英雄,隻要我劉光同活著,他們,你就別想動。”
疤痕青年心中不服氣,即便被冰冷的木倉口頂著,還是忍不住質問了一句,“你這麽阻撓,就不怕受牽連嗎?”
像是聽見什麽可笑的事情,劉光同渾厚的嗓音哈哈大笑,“除非上頭的調令下來,否則,部隊裏的事情輪不到你們插手。”
他把木倉收了起來,粗糙厚大的手毫不嫌棄的幫疤痕青年擦了額頭的汗,劉光同的眼裏甚至還有笑意,絲毫不怵對方,意有所指的說了句,“年輕人,凡事別做的太絕。”
然後粗大的手掌一拍疤痕青年的胸脯,愣是把他拍得往後退了兩步。
兩個人之間是誰贏了,已經毫無疑問。
疤痕青年在劉光同眼裏和隻跳蚤沒區別。
縱然不甘心,疤痕青年也不敢在這群真木倉實彈的軍人麵前放肆。而且劉光同說的沒錯,除非劉光同自己被上頭懷疑調走撤職,否則他們這群人是進不去部隊,更別提為難他的。
疤痕青年敢來赤嵩大隊為難楊懷成,也是因為楊懷成的爺爺被軟禁了,父親也被撤職,整個楊家前途渺茫,隨時要倒台,他為了出少年時的一口氣,不惜從省城跑來,就是為了趁這個時候落井下石,好好教訓楊懷成。
他這些年來,批判了不少人,看著他們如同豬狗一樣被自己踩在腳下羞辱,可要是換成楊懷成,能把這樣的天之驕子踩在腳下,那成就感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
光是想想就能讓疤痕青年興奮。
偏偏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再不甘願,也不敢再這個時候動手。
他隻能等,反正楊家失勢,等過了這段風頭再來羞辱也是一樣的。
疤痕青年隻好強行咽下這口氣,帶著那群麵對真正軍人而膽顫心驚的造反青年們灰溜溜離開。
把人趕走以後,劉光同沉著臉收回目光,大步走到餘禾麵前,威嚴的神色悉數收了起來。他像是怕嚇到餘禾,想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
可惜,他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平時板著臉訓下屬習慣了,就算偶爾有笑容,那也滲人得緊,以至於他真心想笑的時候,卻看起來很不協調,有點怪異。
但正是這樣,那股嚇死人的威嚴和煞氣反而消失了,變得有點滑稽,讓人不由放下心。
他甚至把聲音放輕,“禾禾,我是你劉叔叔,你還記得我嗎?”
如果劉光同是突然出現在餘禾麵前,還不自報家門的情況下,餘禾肯定不認識他,但經過前麵的一係列,她能對照原書的劇情,找到劉光同的存在。
他是餘禾親生父親餘大壯的戰友,當初餘大壯就是因為替劉光同擋槍犧牲的。
這些年劉光同一直駐守在某座小島上,沒辦法分身來看她,但每年都會寄東西寄錢。
之所以原書有這個劇情,是因為楊懷成後期經商的時候,當地車匪路霸橫行,貨被搶了很多次,機緣巧合下搭上劉光同的路子,劉光同知道他和餘禾有淵源以後,二話不說就幫了忙。
有劉光同的幫忙,當地很少有不識相的人敢對楊懷成公司的貨動手。
想到這裏,就算是餘禾也不得不感歎,她在書裏看似讓男主念念不忘,但總有一種自己是男主專心事業的工具人的錯覺。
因為有她這個早逝白月光,男主不戀愛不結婚,所以時間都給了事業,她人都死了,還能替男主的事業排憂解難。
想到這裏,餘禾突然不怎麽心疼替自己挨了一石頭的楊懷成了。
死了都還要被利用,這叫什麽事。
不過,正是因為知道原書這段劇情,所以餘禾最終才能狠下心做出這個決定。
她並不知道劉光同會在今天出現,她想的是自己最壞不過是幫了楊懷成之後,一起受到波及,如果境遇真的壞到極點,她就寫信給劉光同。
按書裏對劉光同的描寫,他在談及餘禾時的悲慟,還有這些年每逢中秋、春節、生日,一次不落的信和錢票,足以說明他始終記著餘大壯的救命之恩,為人重義,是肯定會伸出援手幫忙的。
他今天的到來,雖然出乎餘禾的意料,但也算意外之喜。
有劉光同,還有一排警衛真木倉實彈的震懾,楊懷成不至於受太久的苦,因為她越來越漂亮的長相而心思浮動的赤嵩大隊的人,也能暫時冷一冷心。
他幾乎成了火燒眉毛時,救急的那一盆冷水。
餘禾知道,在赤嵩大隊的境遇能暫時得到緩解,至於將來怎麽樣,還有將來的方法可以應付。
所以當對上劉光同小心翼翼卻仍舊粗獷的目光時,餘禾莞爾一笑,仿若潔白盛開的海棠,又有芙蓉花的嬌嫩美麗,她的眼睛完成月牙,一掃先前的陰霾,“我記得您,劉叔叔。
我小時候生日的時候,您送了我一把小鎖。”
鎖是餘禾八九歲生日的時候,劉光同藏在信裏寄過來的。
當時餘大壯剛犧牲不久,就剩下餘禾這麽一個骨血,偏偏體弱多病,不是連續高燒一周,就是上吐下瀉,住了好幾次院。
劉光同打聽到小孩子家命輕,容易被閻王收走,得有厚重的東西壓著,就把祖上傳下來的鐲子融了,托人打成小孩子戴的長命鎖,藏在信裏寄給何春花。
誰知道餘禾後來竟然真的慢慢好了,不再那麽多病。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把銀鎖起的作用,還是因為她慢慢大了,抵抗力強,就不容易生病。
但落在劉光同眼裏,則證實了他和餘禾有緣分,勢必得替好兄弟餘大壯照顧好這個女兒。
隔了這麽多年沒見,別管餘禾變得多好看,遠遠的一瞧,劉光同還是能認得出她,那眼睛鼻子,和小時候沒差!
所以聽到餘禾也沒有忘記自己這個叔叔的時候,劉光同顯得很高興,撫掌大笑。他是個大老粗,聲音也粗獷,這麽盡興一笑,頗有種要把大隊部不大堅固卻貼滿標語的土牆笑塌的意味。
“好好好,沒想到我們小禾禾還能記得你劉叔。來,這是我給你帶的奶糖。”
劉光同完全把餘禾當成還沒長大的小孩子哄,總之就是可勁的誇獎,再給糖。
小孩子不就是愛吃糖嗎。
為了這個,劉光同可舍得錢了,買了整整一包的大白兔奶糖,還有三大包核桃酥。不僅是這些,還有國營供銷社的服務員說的小姑娘喜歡的雪花膏、麥芽精、水果罐頭。就算劉光同這個級別工資不低,一連串的東西買下來,那也是下了血本。
而且他難得能有假,這次除了回自己老家祭拜自己父母的墳,就直奔餘禾這邊來了。
也好帶餘禾自己去買點東西。
女孩子大了,總有需要的東西,什麽衣服啊,塗的抹的啊。
要不是怕人家說閑話,餘禾又有親娘,還有爺爺奶奶伯伯,當初餘大壯犧牲的時候,他就恨不能把餘禾收養了,當成自己的女兒。
劉光同是知道餘大壯有多疼女兒的。
人家救了他一命,他能回報的卻隻有一點錢和東西,算怎麽回事呢。
因為他駐守的地方和赤嵩大隊離得太遠,甚至連看都不方便看。
要說劉光同自認為頂天立地,唯獨餘禾是他最虧欠的人,就怕以後死了,好兄弟餘大壯怪他沒照顧好妻女。
因為劉光同來的及時,餘禾身上除了剛開始被扔了個臭雞蛋,基本沒受什麽傷。
她沒有立刻要劉光同給的大白兔奶糖,而是禮貌道謝,“謝謝劉叔叔。”
然後把目光移向楊懷成,她雖然對自己在原書中是個工具人的事實很無語,但既然都來救楊懷成了,總不能差臨門一哆嗦吧。
所以她轉身扶住楊懷成,看向劉光同。
“劉叔叔,你能先讓人幫忙看看他身上的傷嗎?”
楊懷成雖然從頭到尾一聲不吭,但不代表他一點事都沒有。相反,他傷的很嚴重,除了替餘禾擋的那一下,還有很多其它傷口。
當時造反青年們來的時候,一個個都是下了死手的,如果他感覺沒有錯,左手應該脫臼了,肋骨不像斷了的感覺,可能是骨裂,身上還有不少淤青。
要不是劉光同來得及時,他甚至可能被剃掉頭發,被脅迫跪在台上,他不認錯,那些造反青年可以堵住他的嘴,替他承認那些莫須有的罪名。
楊懷成用右手抹去血跡,微笑的對劉光同頷首打招呼,沒有半點失禮。
即便他現在形容頗為狼狽,可淤泥掩蓋不了美玉的光華,他品貌不凡,謙虛有禮,自始自終沉穩有度,絲毫看不出遭逢大難的驚慌失措。
就算身上都是傷,脊背也仍舊挺直,頗有林下風采。
由此可見,他從小受到的教養良好,心性堅韌。
這樣的人,隻要沒有折戟在時代的浪濤裏,注定會有不同凡響的成就。
劉光同在部隊裏待了這麽多年,眼力見和識人之明還是有的。
他轉身瞥眼,示意身邊一個跟著衛生員學過點急救的警衛員到楊懷成身邊看一看。
警衛員很有眼力見的隔開餘禾跟楊懷成,對著楊懷成檢查了一下身體,熟練的掏出三角巾幫他處理傷口。
現在條件稍微好點,部隊的新兵訓練的時候,基本都會教他們怎麽使用三角巾,遇到緊急情況的時候,既可以當紗布用,又可以當繃帶。
楊懷成衣兜裏也有一條三角巾,但這是因為他爺爺常年待在部隊裏,從而耳濡目染養成的習慣。
而一直待在大隊部裏,卻沒有替楊懷成說話,甚至因為害怕波及到自己,不惜為造反青年們在大隊部準備好座位和茶水的姚大隊長,適時咳嗽一聲,不想讓人把自己忽略。
別看他隻是一個大隊長,但隊裏上下工分錢,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來管,說是赤嵩大隊的土霸王一點也不為過。
所以為人自傲,最好麵子,對他不可以有半點失禮或者不尊重,那都會讓他黑了臉,大發雷霆。
現在這個劉師長,既然是來找餘禾的,不管他官多大,餘禾都是赤嵩大隊裏的人,那麽劉師長就得對自己客氣點,至少要尊敬。
這是姚大隊長心裏真實的想法。
他完全忘記了自己不過是一個個小小的大隊隊長,管的不過是區區一個村子,往自己的工人服上裝模作樣的別了一隻鋼筆,就真的以為自己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了。
明明在看到先頭那些造反青年的時候,他還明哲保身,話都不敢多說一句,青年們說什麽他就做什麽。
劉光同看起來是個大老粗,和張飛似的,實際上粗中有細,如果真的是一個隻會打仗的莽夫,他不可能在部隊裏混得如魚得水,甚至坐到現在這個位置。
部隊裏的人,都聰明著,哪怕看著不起眼,也都千萬不能小瞧了。
所以姚大隊長刻意的一聲咳嗽,劉光同一聽就知道對方肚子裏藏的什麽花花腸子。
要是換成平時,按照劉光同的性子,連個屁都不會留給對方,什麽東西!
但是餘禾接下來還要在赤嵩大隊生活,總不好叫餘禾將來被穿小鞋,所以他從褲子口袋掏出一包金黃色的哈德門香煙,抽出一隻遞給姚大隊長。
劉光同看著又凶又壯,但他想和人搞好關係,尤其對方是中年男人的時候,那可是一把好手。
“你就是赤嵩大隊的大隊長吧,久仰大名啊,哈哈哈。”
姚大隊長的臉色一下子好了起來,畢竟對方的身份不一般,得到大官的禮遇,不就說明自己的身價也不一樣嗎?
他把香煙夾在耳朵後麵,立馬跟著笑,平時看起來嚴肅、時刻維持大隊長威嚴的姚大隊長,此刻笑得仿佛**一樣,眼也眯著,駝著背,雙手接過劉光同遞過來的煙,好端端一副周正的長相,愣是顯得猥瑣。
餘禾冷眼瞧著,之前像座大山一樣壓在自己身上的人,其實也不過如此,虛偽諂媚,充滿人性的劣根。
她愈發堅定自己一定要讓這群人付出代價的決心。
憑什麽這群人可以過得這麽好,明明他們都參與了迫害,如果不是他們,原書裏的餘禾跟何春花不至於那麽早沒了性命。
在餘禾氣性的把這些人加進腦子裏記賬的小本子裏時,作為圍觀村民的餘秀蘭,看著眼前的一切,覺得不可置信,明明上輩子不是這樣的。
為什麽餘禾會提前回來?
按照上輩子的進展,餘禾回來的時候,楊懷成已經被青年們批判完,整個人近乎頹廢,隻剩下半條命,是餘禾趁著有大官劉師長回來撐腰,在大隊裏挺直腰杆的這段時間,敢不顧目光照顧楊懷成,對他不離不棄,直到楊懷成的傷好。
而在那之後,沒有幾個月,楊懷成家裏就平反了。
他們兩人名正言順的結婚,後來楊懷成輔導餘禾參加高考,餘禾考上北平的大學,兩個人帶著何春花去北平生活,一輩子恩愛坦途。
但為什麽這輩子變了?
餘禾怎麽會提前回來,還護住了楊懷成。
餘秀蘭本來是打算學著上輩子的餘禾,在楊懷成被批判完之後,私底下救濟他,照顧他的。順帶悄悄向餘禾挑撥,說楊懷成是個多麽危險的人物,和他牽扯上說不定就會害了自己家。
就像從前餘秀蘭挑撥餘禾跟楊懷成分手一樣。
她很清楚剛開始餘禾並沒有多喜歡楊懷成。
但現在怎麽不一樣了?怎麽就不一樣了?餘秀蘭開始懷疑自己,她甚至痛恨自己為什麽要那麽相信上輩子的事情,如果……
如果她在楊懷成被批判的時候挺身而出,不就沒有餘禾的戲碼了嗎。
錯失良機。
可仔細想想,餘禾出現,還有一個劉光同替餘禾撐腰,要是她的話,恐怕真的就要受牽連,被批判並不僅僅是批判時受到的羞辱和身體上的殘害,還有那群人走之後,周圍鄰居跟村民的輕賤。
他們會一起認為你有罪,然後處處欺負人。
就算哪天進門踏了左腳,人家也會說是不是因為思想不端正,有瑕疵,才會踏左腳,然後在大隊裏再批判你,大隊裏的人挨個將人罵一遍。
所以除非是餘禾,也隻能是餘禾,換成其他任何人,都是死局。
在這種情形下,餘秀蘭不免挫敗,但她很快重振精神,不管怎麽樣,她都不能重蹈覆轍,上輩子生不如死的情形,她絕對絕對不會再經曆一次。
想到這裏,餘秀蘭重新抬頭,眼神緊盯著餘禾和楊懷成,她要改變命運,取代餘禾。憑什麽餘禾可以擁有美滿幸福的人生,而她卻要忍受家暴,被人搓磨,這不公平!
似有所感,餘秀蘭鬥誌滿滿的時候,在姚大隊長身邊的姚望偉和餘秀蘭竟然對視了一眼。兩個人的眼裏都是不甘心。
隻不過,一個人不甘心上輩子的際遇,另一個人不甘心自己看上的大美人竟然和別的野男人有關聯。
而在這一刻,他們的不甘心得到了交匯,兩個卑劣的人一定會聯手。
而像模像樣的應付完姚大隊長之後,劉光同就沒太多耐心,他的假期難得,不是用來應付這種自以為是的狗東西的。
所以劉光同拍了拍姚大隊長的肩膀,要知道劉光同的手勁可不是一般的大,硬生生把姚大隊長拍的肩膀發麻,等回去肯定就青腫了,可是對著正大笑交流的劉光同好,姚大隊長還不敢說什麽。
萬一人家就是這個手勁呢,不是顯得自己小題大做了嗎?
隻好咽下這個啞巴虧。
劉光同繼續說,“姚大隊長真是人才啊,哈哈哈,我老劉是個粗人,也不會說什麽客氣話,可和你很能談得來,將來可一定要聯係啊。
現在嘛,我得陪我侄女回去,祭拜我大壯兄弟,就不久留了,哈哈哈哈。”
劉光同當真是虎背熊腰,一看就充滿力量的人,他陣陣朗笑,地板仿佛都被笑得震動。
姚大隊長哪裏有挽留的心,生怕等會兒劉光同興致上來,再拍兩下肩膀,那他人不就廢了嗎?
一個勁的道:“應該的應該的。”
劉光同這就帶著餘禾準備走,在快出大隊部生了斑駁鏽跡的鐵門時,他突然回想起了什麽,轉身對著已經躁動,但因為劉光同堵著,一直沒能出門的赤嵩大隊的村民們說。
“對了,剛剛那群小青年可是承認錯誤直接走了的,我侄女見義勇為,你們可別隨便扣什麽帽子到她頭上,她爹是犧牲的烈士,留下來的孩子可不能隨便汙蔑。”
劉光同是笑著說著這句話的,可他又黑又壯,眼睛裏的威脅藏都藏不住,長期以來發號施令,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惶恐。
比起裝腔作勢的姚大隊長,二者天壤之別。
各懷鬼胎,甚至在心裏編排一會兒該怎麽訛傳的村民們,經過劉光同看似和藹的警告之後,一個個的應聲。
“不會的,不會的。”
“哪能啊,餘禾是個好孩子。”
“是啊,餘禾可是我們從小看到大的,這孩子思想正,心也好。”
……
當著劉光同的麵,他們一個個,沒人敢說半句不是。
至於心裏怎麽想,劉光同管不著,也不會管,隻要餘禾處境能好點,聽不見那些風言風語就夠了。
等帶餘禾出了大隊部,她坐上了軍用大吉普,一個警衛員在前麵開車,楊懷成也在。
因為那個警衛員稍微檢查了一下楊懷成身上的傷,和楊懷成自己猜測的差不多,左手脫臼,兩根肋骨骨裂。
脫臼已經被警衛員接回去了,但骨裂和額頭上被石頭砸出的口子,最好能去醫院處理一下。
所以本來是打算在餘禾家停留,再帶餘禾跟何春花去陵園裏拜祭餘大壯的劉光同,不得不先送楊懷成去醫院,而且至少得是縣裏的醫院,鎮上的衛生院太簡陋了。
不過路上可以經過小鎮,到時候能順帶看一看何春花在哪。
現在經濟不發達,鎮上赤條條的,能買東西的街道就那麽兩條,黑漆漆的牆壁還都用紅墨水寫了標語,看起來很不搭,卻很醒目。
軍用吉普車在石板路上很顯眼,更別提後座還坐了餘禾這麽一個大美人,想不引人側目都難。
和同村婦女閑聊的何春花也不能免俗,手上拿著竹籃子,湊在一塊笑嘻嘻的說話,眼神瞥見吉普車裏端坐的餘禾,何春花的眼神一下就變了。
也顧不得別的了,迎上去就是一攔,嘴上還喊著,“餘禾、餘禾!”
餘禾立刻反應過來,一開始經過沒看到是因為何春花剛好在拐角,是視線死角。
餘禾拍了拍前麵的靠墊,“停車停車,是我娘。”
警衛員隔著後視鏡看了眼劉光同的表情,很快停下車。
餘禾似乳燕投林,飛快的下車跑到何春花的麵前,雙手握住何春花的手臂,“娘!”
何春花看見餘禾身上蛋液留下的痕跡,臉色立刻變得擔憂,“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被人欺負了?告訴娘,看我不撕了他!”
餘禾安撫住何春花,拉住何春花的手肘,“沒有沒有,這件事說來話長,等回去我和您慢慢解釋。
對了,劉光同劉叔叔來了,就在車上,娘,你要不要先見見劉叔叔。”
要說餘大壯當初的人緣是真的好,這些年一直都有戰友送信,有的幾年送一次,但總歸是沒忘了餘大壯,還有餘禾跟何春花孤兒寡母的。
而劉光同是裏麵關心最頻繁的,不算平時的信件,中秋和春節雷打不動的寄錢。
何春花對劉光同的印象最深刻,她到現在都還記得彼時還年輕的五大三粗小夥子,是怎麽跪在她麵前,哭著說是自己的錯,要不是為了救他,餘哥也不會犧牲,這輩子他都欠她們母女倆的,今後隻要有難事,他就算隻剩下一口氣,也會趕過來。
他這些年雖然沒有出現在何春花跟前,但錢票從來不少,要不是有劉光同補貼,光靠何春花和撫恤金,恐怕不夠在養大餘禾的同時,還能讓她上學讀書。
可惜念到初中以後,外頭太亂了,動不動就是批判,還有各種工作開展,何春花不放心讓餘禾一個女孩子孤身到縣裏念高中,就讓她回來了。
比起孩子的前程,何春花隻求餘禾平平安安。
當然,後來學校不少老師學生都被帶去批判了,餘禾想念也念不了。
不管怎麽說,何春花都是感激劉光同的,她雖然因為生活的搓磨變得潑辣小氣,但至少明白事理,知道餘大壯不是劉光同害死的,戰場上的事情怎麽好說。
所以她雖然看見劉光同就會想起死去的丈夫,心裏難受,但從來沒有怪過劉光同。
因此,在餘禾提起劉光同的時候,何春花顯然愣住了。
餘禾想拉何春花上車的時候,卻被何春花婉拒。
她隔著車門對劉光同打招呼,“是小劉啊,難為你還記得我們餘禾。”
比起精神、正值事業巔峰的劉光同,何春花多少有點局促,她比同齡人還要蒼老,衣服也是縫縫補補,看起來貧窮潦倒。
而在講完這句話以後,何春花平時那麽能說會道,還利落的人,幹巴巴的站著,手扯著衣角,不知道再說什麽。
劉光同沒有身居高位的矜傲,他甚至像當初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那樣,匆匆下車,低著頭喊何春花嫂子。
隻是比起當初,他沉穩了不少,多了歲月沉澱。
但歲月蹉跎,帶給人的變化太大了,上一次見麵時,何春花還是漂亮周正的婦人,看起來跟劉光同差不多大,現在兩個人站在一起,何春花卻像是劉光同的老大姐。
一個衰敗花期,一個仕途順利,哪能一樣呢?
看著這樣的何春花,劉光同隻覺得心口不暢,如鯁在喉,更有隔世之感。
兩個人深究起來,其實是同歲,但因為餘大壯的緣故,何春花多少能托大一些,可以先開口。
“你是帶餘禾出去吧,也好,有你在我沒什麽不放心的,隻是我就不上車了,家裏還有很多事沒做,一會兒跟村裏人做板車回去就行。”
何春花僵硬的假笑,手卻溫柔的摸上餘禾的腦袋,“你跟著劉叔叔好好出去玩,坐車說不定這輩子就坐這一回,也算長了見識。”
劉光同拍著一身腱子肉的胸膛,“嫂子你這說的什麽話,有我在,禾禾想坐多少次車都成。
餘哥是為了救我犧牲的,在我眼裏,禾禾跟我親閨女沒什麽兩樣。”
何春花沒說什麽,隻是低了頭 ,悄悄給餘禾塞了點錢。
餘禾隱隱間感覺道氛圍不太對,她總覺得,麵對劉光同這個一直幫忙的人,何春花的態度有點冷淡。
是因為當初餘大壯為了救劉光同犧牲,而有所不喜嗎?
所以餘禾主動開口,試圖緩解尷尬,“娘,我們不是去玩,大隊剛剛出事了,劉叔叔是幫忙把楊懷成送到醫院去的。”
何春花哦了一聲,恍然大悟,但眼神突然不對,狐疑的看向餘禾。
不過礙於在場的人太多,何春花沒表現出什麽,隻準備瞪餘禾回去以後,再好好問個清楚。
當然,何春花之所以這樣,還是因為不清楚楊懷成家裏的變故,以及他差點被批判的事情,否則按何春花護犢子的性格,恐怕不會讓餘禾就這麽跟著過去。
她思忖了一下,又給餘禾塞了點錢,花花綠綠的錢被塞進餘禾的手心,何春花又把餘禾的手背抓得緊緊的,小聲湊在餘禾耳邊,“這是給你應急用的,不許亂花!”
餘禾忙不迭點頭。
何春花還算滿意,把自己排隊買到的清明節吃的小馬和小鹿麵餅塞給餘禾,讓她路上吃。
所謂的小馬小鹿,其實就是用麵粉做成粗糙的馬和鹿的形狀,再用紅色素畫出它們身上的斑點。委實稱不上什麽好吃的東西,但是越嚼越香。
何春花交代完以後就走了。
看著何春花背影的餘禾慢慢回過頭,才發現劉光同也在看著何春花的背影。
餘禾蹙眉,總覺得哪裏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