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倪庚醒來的那天, 金魏在屋簷下跟戚緩緩感概:“這都一年了,殿下還沒醒過來,太後今日在聖上那裏沒控製住,哭得很傷心, 可能在太後老人家心裏, 一年是她給自己的一個期限吧, 超過了人就有點受不住了。”
戚緩緩難得理解了一回太後,在這樣的日子裏,難免回想起一年前的境況。每想起一次,戚緩緩都會起身來到倪庚身前,看一眼他。
自然不能白來看,又是探額頭, 又是搓手心手背的,還要喂水以及換濕敷布。
他以前是多驕矜的一個人啊, 連身上被捅了一刀,都不肯倒下。她想著, 哪怕自己辛苦一些, 也要讓他活得有尊嚴一些。
戚緩緩這一年裏越發的不愛說話, 長時間陪著一個不說不動的人,對於言談懈怠了。
她隻聽金魏說著昨日進宮的種種,偶爾點下頭,一句話都沒有接。
金魏有感而發了一通, 對戚緩緩言:“屬下往前麵去了,晚些時候再過來,姑娘有什麽要帶的東西嗎?”
戚緩緩不能再不張嘴了, 她道:“不用,這裏什麽都不缺。”
這裏缺的隻有一樣, 它的主人。
金魏往院外走,戚緩緩邁步進屋,金魏沒走多遠,就被戚緩緩喊了回來,她對他說的是:“他,醒了。”
一路跑回去,顧不得規矩禮儀,來到床前,金魏見到的倪庚不止掙了眼,還坐了起來。
金魏這樣一個有淚不輕彈的七尺男兒,再忍不住,撲通一下跪地,眼淚也湧了出來:“殿下,”
戚緩緩站在門口,沒有上前。聽倪庚語氣平靜地問金魏:“你哭什麽,把眼淚給我收起來,我又沒死。”
頓了下,他又說:“柳望湖死透了嗎?”
金魏:“死得透透的,屍身我們一路帶了回來,皇上下令示眾北城門。”
“穆泠呢?”
“跑了。屬下無能,當時殿下情況緊急,未與他做糾纏,讓他逃了。可是,穆泠怎麽會,這次出任務的每一個兵士,皆為土生土長的大杭人,都經過了嚴苛的篩選,最奇怪的是,當時為了以防萬一,所有兵士的家眷都被集中管理在叁營區,但我回來去找的時候,穆泠的家眷一個都不在了,都是女眷是沒可能逃走的,還是說連叁營區都有他們的人了。”
一說起正事,金魏的情緒立馬控製了下來。
倪庚的聲音,仔細去聽,還是有些虛弱的:“這都是小事,待我好了後,慢慢查就是,你不用再管。”
金魏一楞,這可不是小事,按理該是速速查清的,隻不過他一邊要保護著王府宅院的安全,一邊沒有任何線索地探查,實在是精力有限,才導致一年了,此事還沒有捋清。
可能是他過於心急了吧,殿下這才醒過來,有殿下在確實是小事,總能查出來的。
“除了這個,還都發生了什麽?”
戚緩緩抬步向前,一邊走一邊道:“請了大夫,來看了之後,你再過問也不遲。”
倪庚一下子就閉了聲,之前,他睜開眼,她正好走到床前,四目相對,他們誰也沒有說話。然後他就見她一轉身走了,他試了試,果然腿不能動了,隻能靠上半身的力量勉強坐了起來。
他還以為她見他醒了就撂攤子了,第一時間不管他了,原來是去叫了金魏來。
金魏驚醒一般:“我這就去叫大夫,通知宮裏。”
金魏跑了出去,屋裏隻剩戚緩緩與倪庚。戚緩緩看著他,倪庚衝她笑笑:“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嗎?”
戚緩緩道:“你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嗎?”
倪庚:“我睡了多久?”
“一年。所以說,你就算變了模樣也是有可能的。”
戚緩緩這話一說,倪庚馬上摸自己的臉。什麽時候見他如此在乎自己的樣貌了,戚緩緩揶揄地問:“要給你個鏡子嗎?”
倪庚放下手來,大大方方道:“有勞你了。”
倪庚看著鏡中的自己,削瘦了一些,臉色蒼白,整個人更有棱角了。但胡須沒有,整張臉很幹淨。
“怎麽沒有人在此侍候?”自他醒過來,隻看到了金魏與戚緩緩二人,在戚緩緩一言不發轉身而去後,他喚了人,沒有人應他。
戚緩緩解釋道:“主院一直隻有我與金大人能進來,好像說是拓石那邊的餘孽未清盡,怕有人看你不能動了,加害於你。”
倪庚聞言心中一動,那豈不是說,他能如此清爽,狀態還算不錯地坐在這裏,全是戚緩緩一人的功勞。
欣喜,忐忑、還有一絲心疼,他不想她如此操勞的。
但該做的事還是要做下去。
倪庚放下鏡子,對戚緩緩道:“躺了太長的時間了,想起來走一走,可我好像腿不能動了,你能幫我一下嗎?”
戚緩緩聽到他腿不能動了,忙問:“怎麽個不能動了,是疼還是麻?”
倪庚:“不疼不麻,什麽感覺都沒有。”
戚緩緩心中一驚,這還不如疼呢。她情急下,一把掀開蓋在倪庚身上的被單。
倪庚一時不適應,還想用手去擋,又一想,他昏迷期間都是她在照料,什麽沒看過,擋個什麽勁兒。
戚緩緩伸手按在倪庚的腿上:“天天都有按揉的,也未見細弱啊。”
她說著幫他把雙腿垂到床前,想扶著他起來試一試,但他們失敗了,倪庚根本站不起來。他的兩條腿像是木頭做的一樣,一動不動。
戚緩緩趕緊去看倪庚,隻見他麵色更加蒼白了,一副克製隱忍,卻還能看出無助的樣子。
也就在這時,宮中派了人過來,太醫先於太後一步,太後先於皇上一步,都朝著時王府而來,照月軒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戚緩緩被這些人衝到了一邊,滿腹擔心與疑惑地退到不起眼的地方,支著耳朵聽著。
這滿屋的人的焦點都在倪庚身上,而倪庚的焦點隻有刻意降低存在感的戚緩緩。
李太醫一通檢查,麵色凝重,太後還沉浸在兒子醒過來的喜悅中。
她摸著倪庚的臉叨叨著:“我兒從來不騙人,你走之前向我保證了,就算受了傷,你也決不讓阿娘傷太久的心,一年的時間保證好起來,我兒做到了。”
太後想起這一年來,全靠倪庚的這句話撐了下來,就在昨天一年期,她崩不住在皇上麵前好是哭鬧了一回,讓聖上再去找名醫,中原不行就去外族找,那些巫醫雖不是正路子,但不也傳出治好了疑難雜症嗎。
皇上答應了,誰成想,不過一日,倪庚就醒了過來。
太後擦擦臉上的淚,回頭問李太醫:“可是大好了?”
李太醫不敢看太後,回話道:“臣已查看過,殿下的神智精神皆無問題,隻是,這腿,”
太後臉上一僵:“腿怎麽了?”
倪庚把話接過來:“母後,我剛醒,睡了這麽長的時間,這雙腿有日子沒用了,需鍛煉慢慢恢複,您再給我一年時間,我保證我會好。”
太後的心情一波三折,此刻稍稍心安,因為倪庚之前向她保證的做到了,她本能的願意相信他。
皇上最後才到,倪庚讓太後回去,他與皇上說說話就要睡了,有點累。
太後聽了他的話,起身要回宮,一轉身想起了什麽,掃了一眼四周,看見戚緩緩在屋中站著,心下滿意,她對戚緩緩道:“你還留在這裏,好好侍候著。”
戚緩緩道是。
太後一走,皇上麵色凝重起來,他隻看了一眼李太醫,李太醫的樣子說明了問題,再加上倪庚支走太後,恐怕問題還不小。
皇上直接問:“怎麽回事?”
李太醫回了話,大意是還需進一步看診,是傷到了經脈,還是毒物所致,一時不好辨別。但無論什麽原因,倪庚現在站不起來是事實。
戚緩緩聽到毒物一驚,難怪他昏睡了一年,竟還中了毒嗎?
比起皇上臉上的焦急,倪庚看著倒還好,但戚緩緩是見過剛才無人之時倪庚樣子的,可不是現在這樣平靜。
皇上自然是一番安撫,然後又給李太醫下了一堆的吩囑,走之前,也像太後那樣,特意喚出戚緩緩,對她言:“這一年你辛苦了,當賞。”
晚些就來了聖旨,不光是賞了她,還賞了戚家。
倪庚饒有興致地看皇上賞給她的東西,興致看上去比她還要高,但戚緩緩沒他那麽高興,本以為他醒來,所有壓在心上的東西都要散去的,不想,他竟站不起來了,這於倪庚的性情來說,並不比他昏著要好多少。
明明是皇上賞她的,她該高興的,但卻是倪庚全程陪著她一件件地看,一件件地品。
戚緩緩看他這個樣子,心裏著實難安,他真的不在意嗎,他若一直都站不起來可怎麽辦。
最後還是戚緩緩強行把東西都收了起來,說他剛醒,還是要以休息為主。
倪庚倒聽話,聽了她的。戚緩緩正準備如以前那樣給他蓋被子,他抓住了她的手:“我手還沒廢,我自己來。”
他說這話時,極其認真。戚緩緩意識到,她的舉動傷到了他,他的腿已經廢了,他在盡力地保有自己的尊嚴。她撤了手,看著倪庚自己把被子拉上,她道一聲:“那我出去了,我就在偏屋,你有事叫我。”
“謝謝你,這一年來對我的照顧,去替換二老是我自願的,擒敵殺敵本就是份內之事,無辜百姓不該被牽涉其中。戚老爺戚夫人如今可好?”
“他們很好,無論怎麽說,他們記著殿下的恩情呢。”
倪庚聲音很輕地道:“好就好。”
戚緩緩見他聲音漸小,不再說什麽,輕輕走了出去。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昏昏地睡去,做的夢都是雜亂的,忽然她睜眼醒了過來,好像是被什麽聲音吵醒的。
戚緩緩馬上披上衣服,腳步既輕且快地去到內室,見倪庚趴在地上,欲爬不爬。
她馬上跑過去,扶著他:“怎麽了?”
倪庚做了一個甩開她的動作,力度之大,甩得戚緩緩坐到了地上。
他馬上急切地問:“傷到你了嗎?我一時失手。”
戚緩緩搖頭:“無事,我扶你起來吧。”
以戚緩緩的體力,想把倪庚弄回**去並不容易,但她與倪庚達成了無聲的默契,沒用他開口,她沒有去叫金魏。
戚緩緩想,他這副樣子還是隻她一人看到的好,他應該也是這麽希望的。
二人廢了好大的勁,才把倪庚移上去,二人皆出了不少的汗。
“以後你要什麽東西,隻管叫我,我就在外麵。”
倪庚搖頭:“我不需要東西。你去睡吧。“
戚緩緩怎會不知,他想幹什麽,他是不服輸,想偷偷地試試看,真的不能站起來了嗎。
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她看到倪庚已滿麵漲紅,若她此時敢拆穿半句,他這隻漲紅的燈籠就要爆了。
戚緩緩沒再說話,真的出去了。
第二日,金魏就拿來一個木頭做的四輪車,說是車,其樣子就是一個椅子。
倪庚看著這四輪車很久,金魏不忍再看殿下眼中的含義,他甚至想把這車拿出去了。戚緩緩道:“我找個地方去放吧,今日天氣不好,等天好一些,再用。”
金魏趕緊鬆手,車子到了戚緩緩的手中。如她所說,她把車子推到了角落裏,離開了倪庚的視線。
她聽倪庚道:“昔日書上有雲,聖仙人就是坐著此物飛升的,我何德何能,竟有一日也能用到。”
這語氣中不無自嘲,竟聽出一種落魄之意。金魏心裏難過起來,他隻是不想殿下難過,抑鬱,脫口而出道:“殿下不會用多久的,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戚緩緩抬起眼斂,眉頭微皺,聽不到倪庚的聲音,他沉默了。
戚緩緩趕緊把四輪車擱下,走回來道:“金大人不是說今日要放書藝過來,人可有領到?”
倪庚現在醒了,但身邊還是不能離人,書藝是整個王府裏麵找出來,金魏最信任的人,這個婢子是從小在王府裏長起來的,她不可能有機會與外麵的人產生聯係,因此把她派過來幫著戚緩緩侍候殿下。
金魏經戚緩緩這一提醒,馬上道:“我這就去把人叫過來。”
金魏一走,戚緩緩就見倪庚躺了下來,背對著她,背對著窗外的白雲與樹影。
戚緩緩見他這樣,心裏也不舒服,金魏那話看似是在勸慰他,實則是戳到了倪庚心中最怕的地方,他怕真的好不起來,怕一輩子都要坐四輪車,他更怕別人對他的希望落空,他做不到他們的期盼,他不再是他們心中的英豪、主心骨。
戚緩緩走近床榻,麵向倪庚的背影道:“就算真的好不起來,要一直倚仗四輪車,也沒什麽,你是誰啊,你是時王殿下,坐四輪車也是帥的,也是英武的。我看市集上,隻一隻胳膊的賣貨郎,一手挑擔挑得好著呢。沒關係的,怎樣都可以好好活下去。”
倪庚本是閉著目的,他的眼睛緩緩地睜了開來,內心的激**無以言表,老天待他可真不薄,送了個這麽好的姑娘給他。
他一直知道她的好,但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晰明確,原來一直都是他不配了。
他聽著她在身後走開的聲音,他沒有轉身去看,他一時無法麵對她。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倪庚重新把眼睛閉上,不配又怎樣,那就一直追隨下去,以他一生來彌補,在追求過程中的不坦誠。
倪庚做惡夢被魘住了,動靜大到戚緩緩都被吵醒了。
她喚他,隻聽他說著夢話:“不要,不要,”
戚緩緩搖晃他,終於把人搖醒了,倪庚忽然睜開眼,撞進戚緩緩眼中的是一雙充滿驚恐與無助的雙眼。
她何曾在倪庚眼中見到過這種光景,一時被懾住,呆楞了片刻。
然後她就被倪庚摟抱住,他道:“別離開我,我怕,我好怕。”
戚緩緩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軟了一下,以往的經驗告訴她,她不能這樣,她要硬下心腸來,但最終她還是任由了下去。
白日裏,他越是把受傷一事說得輕描淡寫,撇清此事與戚家的關係,戚緩緩心頭的擔子越不能放下,可能是這副擔子太沉重了吧,把她的心壓軟了,再也強硬不起來。
感受著倪庚身上的冷汗,她道:“我不走,你還沒大好呢,我哪也不去。”
從這夜開始,倪庚變得十分粘戚緩緩,有外人在場還好,隻他二人在一起時,戚緩緩無論在幹什麽,都能感覺到倪庚的視線在隨著她轉。
他現在已坐上了四輪車,隻是不肯出屋,好在主屋夠大,也夠他轉上幾圈的。
就像現在,戚緩緩在收拾箱櫃,要把換季的衣服倒騰一遍。倪庚就讓書寧把四輪車推到戚緩緩旁邊,能看到她的地方。
戚緩緩一抬頭就看到倪庚,他最近一直這樣,跟屁蟲一樣,你若與他對視,眼神也像一種動物,像戚緩緩小時候曾隨手喂養的一條流浪犬,搖著尾巴想靠近,卻不敢先邁出那一步,你朝他伸出手來,他馬上躺倒在你腳邊,邀寵撒歡。
戚緩緩那是頭一次見到那樣沒有底氣,沒有傲骨的小狗狗,可能因為它沒有家,沒人疼吧。
那隻狗給戚緩緩帶去的快樂與溫暖,同時還有一輩子都揮不去的陰影。
就在戚緩緩決定收留它帶它回家那天,她沒有在往常喂它的地方找到它,她沿著小路去找,去喚。走到一處草垛時,不知是她的呼喚聲還是手中的食物驚動了野犬,兩隻高大的猛犬撲向了她。
戚緩緩那時身量不高,一下子被撲倒了,當時呈黛與揚青還沒到她身邊來,隻一個小丫環跟著她,那小丫環嚇得跑掉,留她自己麵臨危險。
就在這時,她喂的流浪犬出現了,與那兩隻大狗嘶咬了起來,戚緩緩也趁機站了起來,找了木棍來幫忙。
最終大狗跑了,戚緩緩扔掉棍子去看流浪犬,它吐著舌頭,哈著氣,她安慰它道:“別怕,我帶你回家,以後你就有家了。”
可下一秒,流浪犬倒下了,戚緩緩這才發現,它的腹部被咬破了,它活不了了。
直到找她來的家丁,幫她一起埋了這狗,她都沒來及給它起個名字,從那之後,戚緩緩在路上見到任何小動物,都隻掃一眼,不再逗弄不再喂食。
多少年了,她以為她已經忘了那條流浪犬了,此刻竟因為倪庚的一個眼神,又讓她想了起來。
她無奈歎氣,起身把他的四輪車推遠一些,他擋到她做事了。
倪庚什麽反駁的話都沒說,隻是可憐兮兮地望著戚緩緩。戚緩緩不看他,她還有的忙呢。
自打書寧來後,倪庚也是一堆臭毛病,很多事情不讓書寧上手,戚緩緩還不能說什麽,本來書寧也不是通房丫環,是個待嫁的大姑娘,倪庚的近身之事隻能戚緩緩親曆親為。
這樣還不算,他連衣服濕巾都不讓書寧碰,就像這翻箱倒櫃收拾衣物,都是她一個人在忙。
書寧把倪庚推到戚緩緩麵前後,就悄然退到了門口。她最近的差事雖做得不多,但驚懼程度卻是前所未有。
王爺在麵對戚姑娘與她時,是截然不同的麵貌。
在她麵前的王爺,與以前無異,冰冷肅然,但若是戚姑娘也在,他就變得溫柔和煦,要她做點什麽,語氣都是怕麻煩人似的商量口氣。
若是王爺單獨麵對戚姑娘,那更是讓人不敢置信。哄著討好著,一副生怕被人拋棄的樣子。
書藝之所以能一直留在王府,就是因為她生性單純,她看不懂王爺這是怎麽了,隻心下時常惴惴,不得安然。
就像現在,王爺一個眼神朝她看過來,是精厲淩冽的,她馬上會意,小步過去。戚姑娘去收拾另一堆箱籠了,書藝得把王爺朝著戚姑娘那裏推近一些。
做完,王爺又是一個眼神,她再次會意,馬上退到門邊去了。
書藝所受的這一切,戚緩緩全然不知。她還當倪庚轉了性,性格越來越溫和,但這種溫和讓戚緩緩擔心,隻怕他不是轉了性,而是自卑了。
是的,自卑,戚緩緩與倪庚日日的相處中,她能感覺到他看她的眼神都是怯的,辦事說話都帶著討好,若是以前你告訴戚緩緩,倪庚有一日會在她麵前變得這樣,她該是感到解恨的。
但現在真這樣了,她一點都不受用,她不希望看到他這樣。她不想看到任何人,因身有短處殘處而自矮一頭,這是人世間的哀事,怎麽會令人高興。
況且倪庚變成這樣,多少與她有關,像皇上說的那樣,一場因果,他終是為了她才落得這樣。
日子一天天過去,李太醫每隔兩日就會帶著另一位太醫過來,來給倪庚施針。
效果還是有的,倪庚的小腿有了微麻的感覺。
李太醫走的時候,請戚緩緩敘話。戚緩緩聽老太醫道:“若是姑娘能說動王爺練一練站立,對恢複會更好一些。我說了幾次,殿下皆不搭話,是以才求到姑娘這裏來。”
戚緩緩想了想道:“我盡力吧,也不能保證殿下就一定聽我的。”
李太醫心說,還不聽你的,隻要這位姑娘在場,殿下周身的氣場都變了,沒有了不耐煩,也感覺不到陰冷,整個施針的過程都是輕鬆愉悅的。
“我曉得,那就有勞姑娘了。”
想要練站立,甚至是走路,就得柱拐。倪庚好不容易能在整個照月軒裏使用四輪車,現下又要說服他使用木拐了。
這比坐四輪車還難,坐在車上,他還可以保持風度,但架上雙拐看上去多少都有些狼狽。
戚緩緩心下已打定主意,不管如何,都要哄著他拄上木拐練習。
如她所想,倪庚很抵觸,他甚至說出:“你是不是嫌棄我了,覺得我是累贅。”的話來。
戚緩緩隻道:“你再想想吧,我希望你可以變得更好。”
轉天一早,倪庚就投降了,先是道歉昨天自己說錯話,然後就表示他願意試,隻要是她想他做的,他都樂意去做。
從這天開始,倪庚開始嚐試重新站起來。
過程很艱難,戚緩緩一直陪在他身邊,倪庚在她的鼓勵下,堅持了下來,他的腋下、手掌皆變紅變薄,破了皮,最後起了繭子,效果也是顯著的,經過半年的練習,他現在可以柱著拐邁步了。
雖走不遠,隻能在照月軒中走動,但至少他不用人推不用人抱著,就可以走路了。
晚上,倪庚又拉著戚緩緩坐在一起,翻閱著皇上與太後對她的賞賜。如今就連戚家在京都的門檻都水漲船高,哪一府的人都不敢低看商戶出身的戚老爺,見麵都是畢恭畢敬。
太後更是賞了很多私物,因著倪庚腿不能行的消息傳出,之前總往太後這裏來獻殷勤,有意與時王結親的幾人,都漸漸地不來了。
太後心寒,替小兒子委屈,曾高高在上盡可挑揀的人物,如今卻落得被人暗中鄙棄。
這一結果,倒讓太後看戚緩緩順眼起來,更是要抬高戚家。
今日聽說,倪庚可以在院中走上一圈了,心中大喜,賞了戚緩緩整整一箱的好東西。
這不是最主要的,這箱中還有太後給倪庚的東西,但都給了戚緩緩,說是讓她替他保管,意思不言而明。
戚緩緩隻當不知,把太後給倪庚的挑揀出來,放到了他的箱籠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