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倪庚道:“有句話我以前沒正式說過, 想要正式地與你說一次。”
他與戚緩緩之間隔著一張方桌,二人側坐在兩側,桌子上擺著剛才設計圖謀要用到的輿圖,還有一些寫寫畫畫的紙張。
倪庚說著起身, 在戚緩緩麵前站定, 這一次他特意與她保持了距離, 他以前沒意識到,每次居高臨下地與她說話,她都會因其散發出的壓迫感而感到畏縮與不適。
他多數時本意並非要施壓於她,他身材高大,這是客觀事實,再有上位者當慣了, 壓迫感不經意間就流露了出來。
這一次倪庚特意注意了,克製想要貼近她的**, 是的,每一次與她單獨相處時, 他總是忍不住地想要更靠近她一些, 可這種表達親近與喜歡的行為在對方看來, 並不美好。
倪庚保持著安全距離繼續道:“我喜歡你,心為你淪陷。”
明明他站得並不近,還特意微彎了腰,但戚緩緩還是受到了衝擊, 雙手緊握成拳的同時藏到了袖中,她也不知為何會藏。
“一開始是你主動不錯,但早在太後來崔吉鎮之前, 我就認準了你。隻是那時我沒意識到這份喜歡有多重,該去做的事沒去做, 任由一些傷害你的事情發生。這是我的第一錯。”
“曾有言,一步錯步步錯,誠不我欺。第二錯,在我意識到你可能並不願與我回京做妾侍時,設計騙你主動獻了身。”
戚緩緩咬著唇移開了眼,他終於肯承認。
倪庚見此低了下頭,再抬起時他道:“我還不該圍堵戚府,迫你與我回京都,是為第三錯。”
倪庚一鼓作氣:“第四錯,騙你與我打賭,在你認真找到如意夫君後,成心拆散你們,讓你夢想落空。第五錯,自認為內心的憋悶、不岔靠報複你就能化解,迫你馬下疾走,迫你在戚府受辱。”
倪庚看到戚緩緩越咬越緊的雙唇,以及眼中泛起的波光,他頓住說不下去了。
原來他對喜歡他、眼中隻有他的愛人,做過這麽多的惡。若換是他,也會放手不愛了。
昨晚的心疼又泛了起來,但現在不是時候,倪庚壓下這種情緒,向前邁了一步道:“但,我拆散你與宋丘並無錯,我帶你入宮見皇上太後,要給你正妃之位沒有錯,我找你回來帶你回京,亦無錯。”
戚緩緩轉過頭來看向他,她沒有遮掩自己的情緒,倪庚看到了很多。
她震驚,怨恨、委屈、不甘……
真的是太多太多了,竟沒有一絲好的,這些不好的都是他帶給她的。什麽時候他能在她眼中看到以前那些,那些純真,自信、快樂……這將是他一生之追求。
“你,”戚緩緩苦笑,“真是本性難移,連道歉都是霸道的。”
倪庚又向前邁了一步,彎膝單腿跪下,一手搭在旁邊的桌子道:“不是霸道,我哪裏還敢霸道,我說的都是真心話,錯的地方皆是因為沒有早些認清自己的心,沒想過尊重也是愛,我會改,但愛也是自私的,我愛已入骨,是決無可能成全你與別人,是要抵抗一切阻力明媒正娶,相伴一生不再分離,這些即使是錯,也是我一生都改不掉的錯。”
“我隻求一件事,從今往後,求你別放棄我,來審判、試探我,看我是否能改好,一切由你說了算。”
戚緩緩:“一切?”
倪庚馬上道:“除卻不能放棄我。”
戚緩緩:“還說你不霸道。”
倪庚:“你說的,我之本性,那你就來試試,看能不能使之改變。”
“我為什麽要費力地去改變你?”
“為了年少時最初的那一份心動,試試吧,我有權勢與財力可以保護愛人以及愛人的家人,讓你過無需為任何瑣事操心,沒有遺憾的圓滿一生,我還可以實現你的任何願望,想去看外麵的廣闊天地是好事,但越多彩的世界越危險,我可以護你周全,讓你看遍、踏遍那份廣闊。”
“還有,我愛上一個人很費勁的,一生隻能愛你一個,咱們家中隻有你一個女主子,不會再有任何侍妾。至於孩子,男孩女孩無所謂,我都一樣愛護與培養。就算生不了也無妨,期盼孩子是因為是你生的,我這一生隻要有你就好。”
戚緩緩不知該說什麽,心中隻有一個想法,哪有人像倪庚這樣,說情談愛沒有風花雪月,皆是權勢財富後院生活這些現實的東西。
忽又想起,最初她決定追求他時,也是天天在他耳邊說道兩件事,一是她有多喜歡他的各種霸道宣言,二是她家多有錢,若是他家京都的木材廠出了事,她能再給他開兩個,她還要在京都最好的街上給他買宅子……
戚緩緩忽然就臉紅了,不是因為倪庚的這番表白,而是想起以前的自己,竟是跟他異曲同工。
倪庚見她臉紅,以為自己的一番說辭終於撼動了她一絲,他一時激動,道:“前朝記事上,宰相記事單獨成冊,皆因裏麵記錄了他不少私事。宰相大人的劉夫人,每日都會在屋前等著他歸家,連與同僚吃酒都不敢,就是先帝留人,他都會提醒先帝,家中夫人要擔心了。若表麵看,宰相大人被夫人管的沒有一絲自由,但他甘之如飴,對外道皆是夫人之深愛。”
倪庚說到此,不再單腿跪著,而是直接盤腿坐在了地上,抬著頭看著戚緩緩:“當時讀到此處,我隻一掃而過,並不在意。如今想來,這乃恩愛夫妻相處常態。若兩情相悅,何故要自由。你我亦如此,你要的不是自由,而是尊重。”
戚緩緩眼波微動,聽倪庚說下去:“尊重不是拿嘴說的,我也說不上來要怎麽做,你,以觀後效,可好?”
倪庚自昨晚想通後,像是打開了任督二脈,通了一步後麵的路就全通了。這在他學武學兵法時,皆是如此。可見世間事都是相通的,遵循的都是一個道理。
正視內心承認事實,再尋求訴求,諸困皆破。
戚緩緩雖然坐著,但比坐在地上的倪庚要高,她俯視著他,一言不發。倪庚坦**地迎向她審視的目光,也不再說話。
戚緩緩內心複雜極了,倪庚說的話正中她心懷,他就是不尊重她,從沒有把她當成一個平等的人來對待,別的大杭女子不覺得在王爺麵前扮乖邀寵有什麽,但戚緩緩不行,她就是被戚家人寵壞了。
不止戚老爺戚夫人,二丫與小三子也在寵著她。長姐不召不來看,弟弟妹妹皆不敢主動前來,甚至連個消息都不敢傳。待她召他們了看他們去了,二丫與小三子美得一蹦一顛的,知足得了不得。
這些戚緩緩從小享受到大,她意識不到,認為本就該如此。
到了倪庚這裏,這份獨寵,高看,尊敬全沒了,戚緩緩受不了,她才要拚了命地逃離倪庚,去找回她的驕傲世界。
在成凍、攏羌,外部條件無論多麽艱苦,但王統甚至是攏羌的王都對她高看一眼,這份獨有感哪怕當地條件再艱難,她也願意一直呆下去。
隻能說戚家的養育方式,富足的不光是金錢,還有心靈。戚緩緩從小見慣了金銀享受了富足,她不缺這個,但心靈上的富足不容缺失。
倪庚從她身上剝奪的正是這個,所以他們水火不容。
戚緩緩曾意識到過兩個人之間的問題,但她的驕傲與自尊已被倪庚破壞殆盡,她說不出口,不可能主動對他提出要求。
她可以向他為家人求情,可以求他放她出府,甚至可以求他不要懷孩子,但真正她內心需要的東西,她絕不可能求他來給。
此刻,倪庚坐在她麵前,她向下俯視才能注視著他雙眼,聽他終於自己說出了二人的症結,說他錯了說他要改,說他不會隻說不做,求她審判、以觀後效。
雲開月明,一口徘徊全身散不出去,最終沉在心口的鬱氣終於掙紮著想要離開。
但信任失去,不是那麽好建立的,想來他也明白,才讓她不要隻看他說什麽,而是叫她看他以後如何做。
戚緩緩慢慢站起身,走到倪庚麵前,這還是他們決裂後,她第一次主動走向他。
倪庚的脖頸隨著她一點點抬高,眼睛沒從她臉上移開過一瞬,他專注且緊張地看著她,聽她道:“我不信你。”
倪庚眼中的光彩灰了一下,強打精神,他問:“不信什麽?不信我愛你,還是我會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