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成凍出來貼告示的二人也在議論:“這是什麽重要的人嗎, 又不是咱們這兒的人,也不是在咱們這兒犯的事,為什麽非得這裏也貼一發?”
另一幹活的人說:“誰知道呢,上麵要怎麽做咱們就怎麽做, 早點弄完早點回去, 趕上這麽個最冷的破天, 我手都懶得伸出來,現在就快僵了。”
貼完後,二人看著,其中一人又道:“貼結實了嗎?這麽大的風別回頭再吹掉了。”
另一人是貼的那個,手早凍僵了,敷衍道:“結實了, 放心,吹不跑的。再說, 咱們這兒不比內陸,吹跑了又有什麽新鮮的, 又不是咱們不幹事, 老天爺要刮這邪風, 咱也管不了啊。”
“就問你一句,話可真多,嘴不凍得慌啊。”
“怎麽不凍,你看看, 這胡子上都結冰了。也不知這風雪季什麽時候能過去?”
二人同時抬頭看天,每年這個時候,成凍鎮就要麵臨這樣的惡劣天氣, 好在時間不長,忍個十天半個月就會過去, 他們都習慣了。不習慣的是默認在屋中貓著的日子,還要出來做事,難免懈怠與抱怨。
又一陣狂風吹來,二人縮著脖子趕緊往回急走。
雖有些懈怠,但告示貼得很結實,刮了三天的風,它還在。今天風終於小了些,馬場因為惡劣的天氣也停工了幾日,王統想著趁風小一些,去馬場看一眼。
他這人做事認真,哪怕看中了馬場的生意是來偷師學習的,他依然認真對待這份工。當然也因為他不放心照看的那些馬匹,不來看一眼總不安心。
街上的行人雖與風雪季之前沒法比,但也能見到一些人了。
一開始,王統並沒注意什麽告示,但有人看還有人議論,他聽到一句“崔吉鎮是哪裏?”他立時站住了。
他朝旁邊走去,看到了一則告示,看完後整個人楞在當場。
他自打跟著宋大儒開始,就一直生活在崔吉鎮,可以說是他的第二故鄉。他人低調,不常冒頭,崔吉鎮很多人不知道他,但他卻對本地很多的人與事了如指掌。
像戚家這樣的人家,戚老爺這樣的人物,是個崔吉鎮的人都會知道,王統自然也不會不知。
在他楞神之際,他想通了整件事,該是京都的人找不到戚緩緩,卻把她家人找到了。想來如今,戚家人都在時王手上,他這是放出消息來,等著把人釣回去,讓戚緩緩自投羅網。
慢慢地,他身邊人走光了,告示前隻餘他一人,原來是又起風了,這鬼天氣說犯就犯,風雪季真不是說著玩的。
街上人越來越少,直至差不多靜街,王統整個人都被雪花覆蓋,但他一點都不冷,甚至開始冒汗。
他在做著激烈的心理鬥爭,眼睛死死盯著麵前的告示,他看著告示的一角已被大風吹起,但其它地方貼得很結實,無論怎樣狂吹,這告示都隻有那一角被掀打著。
王統手心都是汗,他幾欲抬手,但都沒能付諸行動,隻能任手心裏的汗越出越多。
他終於肯把視線從告示上移開,因為這樣看著影響了他的思考。王統讓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沉思。
時王要用戚緩緩的家人來脅迫她,自然在沒達到目的前,不可能傷害戚家人。若是讓戚緩緩看到此告示,她一定會不管不顧地連夜收拾東西往京都趕,那他們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費了,並且經過此次逃脫,想從一著被蛇咬的時王手中再逃,幾乎沒有可能。
誰也說不準戚緩緩回到京都去,時王會如何對她、對她的家人。
最後,王統還想到,戚老爺戚夫人若知道實情,肯定不會允許戚緩緩為了他們而自投羅網的。
王統重新看向告示,他伸出手來,緩慢地碰到那個被掀起的邊角,停頓了一下,然後不再猶豫,“嘩”地一下把整個告示撕了上來。
團在手中快步離開,雖街上無人,他還是走到更偏的地方,把皺成一團的告示撕的更碎,在風中揚起這些碎片,看著它們融入到漫天的風雪中,再也撿拾拚湊不起來。
做完這些,王統才發現他心跳極快,“咚咚”地敲打著他,像是在敲打著他昧著的良心,但他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他不是故意騙人,他隻是隱瞞了一些事,目的也是為了戚緩緩好。
對,他沒有錯。
王統沒有去馬場,也沒有馬上回家,他在冷清的街上走著,直到把身上的汗都走透,開始感覺到徹骨的寒冷時,才回去家中。
戚緩緩一眼看到他回來,馬上遞上撣雪的撣子,溫手的熱水也準備好了。
她念叨著:“就說這天氣還是不要出去的好,說變就變。”
前幾日她這樣念叨的時候,王統總是不以為然,還是一心惦記著出去,現在他開始順著她說:“是啊,還是等到風雪季過去再出去的好,我早該聽你的。”
戚緩緩看向他:“怎麽,凍壞哪裏了嗎?還是摔到了?”
王統躲避著她的目光,道:“沒有,主要是出去也沒有用,哪哪都沒有人。”
他說著望向外麵,又道:“肉、糧食,還有木材都儲存得足足的,我看整個風雪季,你與我都不要再出去的好。馬場那裏本來就留有看場的人,我去不去意義不大。”
戚緩緩點頭:“嗯,這樣最好,我聽丁婆說,以前這樣的天氣裏是死過人的,還是當地人,像我們這樣還未完全適應的外鄉人,更要小心不可托大。”
“嗯。”王統點頭,又一次躲開了戚緩緩的目光。
他跑過江湖,看出來戚緩緩眼中忽現的疑惑,他在心裏給自己提氣,沒什麽可心虛的,此心天地可鑒,問心無愧。
他對著戚緩緩露出一個經常對她做的微笑,戚緩緩眼見的放鬆下來,露出輕鬆地笑意。
看著這一抹笑容,王統更加堅信自己做對了,她的家人她在乎的人,都希望她好好的。而他會守護著這份安好,拚盡全力到他守不住的那一天。
他求神佛,不會有他守不住的那一天,戚緩緩定要一世安穩。
嚴令要貼滿一個月的告示,在成凍這裏根本沒人在乎,待風雪季一過,衙內人早就把這茬事忘了,沒有多少人知道曾有這樣的一個告示存在過,當初看過的人也早把此事拋到腦後,與己無關的事沒有談說的必要。
再者,風雪季把人們關在家中,關得快要無聊死,終於可以整日都出門,吸引人的好玩的事太多了,玩樂還來不及呢。
戚緩緩與王統如他們商量的那樣,從王統遇到忽來的風雪回家那日起,他們二人誰也沒出過院子。
終於這日,連戚緩緩都在家中呆不住了,主動要出門。
王統趕忙道:“我先去街上走一走,看看路好不好走。”
“那大哥快去,我還有東西要買。”戚緩緩催他。
她之所以這樣聽勸,是有領居因路滑而摔斷腿骨的,因正趕上風雪季,大夫來得晚了,怕是這輩子都不能再行走了,這個事可把戚緩緩嚇壞了。
要說成凍哪都好,就是這點不好,生活上的危險要比內陸高很多,隻能自己小心再小心了。
戚緩緩想起小時候,曾有算命先生在街上攔住她,說了什麽她忘了,被來找她的娘親看到,說小孩子不算命。那先生倒是不說了,隻最後道了一句:“夫人此女,往北走尚有一吉。”
之後她就被娘親拉走了,隻記住了這一句。
如今也不知是不是應了那先生的話,反正她成功逃到了不能再北的地方,希望那先生是位真大師,他所言成真,北方於她永遠有吉。
王統比戚緩緩還急,他急著去街上看告示,自從那天把告示撕得粉碎,他就沒再上過街,不知會不會有人再把告示補貼上。
他匆匆出門,看到原先貼告示的地方是空的,遂放下心來。他先去了趟馬場,正好東家也在,與之商量好明天開始上工的事。
之後他又看了看馬匹,出了馬場,他在城中主街道上轉了一圈,生怕告示會被貼在別處,好在都沒有。在這期間看到街上有小攤出現,他買了些好玩的小東西,揣進懷裏往家走。
戚緩緩新鮮了會兒王統買回來的東西,然後開始問起馬場的情況,再有幾個月,她就打算出手掙錢了。
聽她提到馬場,王統問:“咱們若也開馬場,會不會搶了我那東家的生意,再者成凍本就沒有什麽外人來,這麽多的馬匹可都能販出去?”
戚緩緩道:“我不是要新開馬場,像大哥所說,咱不能搶了人家的生意,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咱們兩個外鄉人,可是嫌命長。”
“那你要如何做?”
“拿著錢去找馬場的東家。”
王統還是存疑:“人家生意做得好好的,為什麽要與咱們合作?”
戚緩緩:“當然不會輕易答應,但做生意就是這樣的,一點點磨唄。我也不是沒有準備,這裏緊臨外邦毫族,你那東家不願做的這條商線,咱們可以做。既然想借人家起勢,就要做好犧牲一些且吃苦的準備。”
“大哥,你信我,隻要一個地方但凡有一種商業存在,我就能分一杯羹,不敢說大富大貴,肯定餓不死。”
王統笑了笑:“我信,你大膽去做,實在不行還有大哥在,後山打獵也不會讓你缺吃少穿。”
戚緩緩微楞,什麽時候開始,她與王統的關係已如此緊密,如她率先想到的是不能讓大哥餓著,王統也一樣,想著她的衣食。
她能感覺得出來,王統對她無男女私情,他可能沒有宋丘那麽君子方正,但也是她見過的難得的正派男人。
既然王統幫她把街上的小玩意買回來了,戚緩緩又不想出門了,她把她自製的商業版圖拿了出來,百看不厭地研究起來。
成凍的風雪季結束了,京都卻迎來了初雪。
倪庚冒著雪來到王府後院,王府占地大,又他一個人住,這裏平常根本用不到,也沒什麽人來。但從一個多月前,這裏住進了人,準確地說是囚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