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戚緩緩腳步一頓, 慢慢轉頭朝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這會兒,她感覺一切都慢了下來,連她自己也不複那日瞅見背影時的急迫,連心都慢了下來。
說話的正是宋丘, 他付了錢, 與小二道謝。一回身, 就看到夢寐以求的人站在他麵前。
他笑了,走向她,戚緩緩眼眶發酸,但她在宋丘走近她時,一把拉住他,朝酒樓後麵走去:“跟我來。”
酒樓門口有展紅, 戚緩緩不能讓她看到。
宋丘任她拉著衣角,來到一處尚算清靜的角落, 她問:“你怎麽來了?”
宋丘:“來考試。”
來京都考試,除了科舉還能是什麽, 且現在正是科舉剛結束時。戚緩緩略驚訝, 她聽宋丘說過自己的理想, 他一生追求修典做學問,科舉入朝從來不是他想要的。
是為了她嗎?戚緩緩心裏酸酸澀澀,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人就這樣出現在了眼前……
但,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 她時間不多,戚緩緩盡量讓自己的態度看上去疏離冷淡,她道:“若科舉是你的目標, 那我祝你成功,若你另有目的, 我勸你回去,不要再淌混水。這裏是他的天下,不要幻想沒有可能。”
不管她說什麽,她什麽表情,宋丘一直眼睛亮亮地微笑地看著她。忽然,他慢慢收了笑,微低了頭小聲道:“我娘親,走了。”
戚緩緩一下子定住,又聽他道:“老管家也走了。”
宋丘抬起頭來,看著她:“緩緩,如今我,孑然一身,什麽都沒有了。”
戚緩緩心裏一痛,他看上去好傷心低落,她好想握著他的手安慰他。可她必須保持清醒,她已連累了他一次,不能再害他第二次。
“你,還有你自己,還有那些與宋夫人的回憶,回去,回到熟悉的地方去,去吃正宗的家鄉菜。人生最好莫過於不離故土地做自己喜歡的事,讓我來做那個羨慕你的人,請替我把我那份也活了。”
宋丘溫和且堅定地道:“我現在最想要的就是科舉進呈,入朝為官。我不會替你活,你想過什麽樣的日子你自己來過。”
談何容易,戚緩緩暗歎。
“我身邊都是王府的人,你與我在一起被人看到了,”
宋丘截住她的話道:“放心,京都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天子腳下,他總要顧忌一二。”
戚緩緩搖頭,並不認同,她不能在這裏再呆下去了。戚緩緩朝外麵走去,宋丘沒攔、沒挽留,隻是看著她離開,看著她回頭,那回眸中的擔心與憂慮他都明白,但他並不是一時意氣。
他來京都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時王一直沒有下納妾書,哪怕他困著戚緩緩,她也不算王府之人。
他以真本事,以及大儒之後的身份入朝,他是可以求聖上恩典的,而婚事就是恩典之一。
來得及的,還來得及的。明日就是殿試,他已做好準備。
戚緩緩一口氣走到酒樓門口才停下來,她深呼吸,看了揚青與呈黛一眼,揚青與呈黛明白她的意思,衝她點點頭,意思是沒問題,看著與平常無異。
戚緩緩這才邁步出去,一眼就看到等在外麵的馬車,以及展紅。
她像往常一樣乘上馬車,忍著沒有掀開簾子再看一眼身後的酒樓。一路思緒紛亂地回到王府,把自己關在屋中,什麽都做不下去。最後竟發現,隻有她不愛的刺繡能讓她稍稍靜下心。
倪庚剛出皇宮,金魏就近身稟報了什麽。倪庚越聽臉越沉,道:“回府再說。”
一路快馬加鞭,在王府門口下了馬,朝著府中走著時,倪庚道:“說。”
金魏一路跟在後麵,把知道的情況稟報給王爺。
倪庚忽然回頭道:“都是重複的,具體的呢,他們說了什麽?”
金魏掏出詳細的載記,倪庚一把拿下,雖一目十行,但他還是看完了。這時他已走到照月軒門口,倪庚沒有進去,而是拐個彎直接去了戚緩緩那裏。
他把載記拿在手裏,另一隻手去推開門,就見戚緩緩坐在窗前,一手捧著繡布,一手拿著針線,看都不看手中物件,隻是慣性地一下又一下地朝布上戳去。
真是走得好大的神,連他進來都不知。
揚青與呈黛這會兒都不在屋中,一個去取東西,一個去吩咐小丫環清點東西,這會兒陸續回來,就見金魏親自守在門外,且不讓她們進去。
想到之前,姑娘與宋公子在酒樓相見的事,二人心下惴惴,難安起來。
屋中,倪庚忽然發聲:“在想什麽?”
戚緩緩被嚇了一跳,她抬頭看到倪庚坐在離門口最近的椅子上,手裏好像拿著一封信。
戚緩緩向他行了一禮,道:“殿下。”
倪庚哼笑一聲:“難得今日這樣懂規矩,沒有無視我,是在心虛嗎。”
戚緩緩重新坐下,把繡布拿起來,倪庚道:“不想繡就別繡,來,做點別的,幫我個忙。”
戚緩緩問:“什麽?”
倪庚朝她伸出手:“把這個給我念一下,我歇歇眼。”
戚緩緩走過去,拿過他手中的紙,心裏疑惑這是什麽東西,低頭一看,她楞住了。
這,這,這是她剛才與宋丘所言之語。手一鬆,紙張掉到了地上。
倪庚彎腰撿起來,重新遞給她:“拿穩了,念!”
戚緩緩看著倪庚的臉色,知道他脾氣犯了上來,她重新把紙張接過來,開始念上麵的字。
“夠了!”倪庚忽然叫停,他道:“你心疼他?”
戚緩緩:“你跟蹤我,你竟讓人跟蹤我到如此地步,是不是以後我說的任何一個字你都要知道。”
“那又如何,不應該嗎。若不是這樣,我怎知你和他在我背後勾搭至如此,枉他為讀書人。”
戚緩緩一臉倔強地別過頭去,倪庚看到她這不服的樣子更氣了,他命令道:“從此往後,不許你再踏出王府一步,也省得你控訴我派人跟著你。”
“你不能這樣,你要囚禁我嗎,那你為何不一開始就囚著我,就這你還說要娶我,你從來沒有尊重過我。”
“尊重你?你值嗎,你背著我與人幽會,值得什麽尊重。”
戚緩緩與他針鋒相對:“我不是你的任何人,我還不是你的妻。我隻是被你用權勢困在這裏罷了,你有問過我怎麽想嗎,我樂不樂意。”
倪庚也發了狠:“我管你樂不樂意,你這輩子都要給我呆在這裏。”
說著他拉過戚緩緩,把她困在書案前,粗暴地拿起筆,讓她握著,逼她在桌上的宣紙上寫字。
“寫!把你們今日所說之話都給我寫下來,不是愛說嗎,那就親筆寫下來,十遍八遍,百遍千遍地給我寫,我幫你們刻骨銘心。”
戚緩緩哪肯如他意,她不寫,但也掙不開倪庚的大掌,白淨的宣紙上一時被弄得墨跡斑斑。
倪庚在她耳邊道:“不寫?那我去讓宋丘寫如何。”
戚緩緩一頓,她閉了閉眼道:“我寫。”
她果然不再掙紮,拿了張新紙,主動握住了筆。倪庚並沒有因為她的順從而消氣,相反,新的怒意“騰”地一下被點起,他的怒意更勝了。
戚緩緩坐下,根本不用抄寫,與宋丘所說的每一個字她都深深地記在腦海裏,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寫著,不曾有停頓。
倪庚看著戚緩緩明明按他說的在做,但心裏的這口氣還是出不來,無論如何都出不來。
被這股怒意裹挾著,他像一個罰抄的不講情麵的嚴苛夫子,根本不讓戚緩緩停下來。可戚緩緩不見疲態,她一直坐得筆直,幾乎不停筆,一直在書寫著。
倪庚看在眼裏,心裏冷笑連連,不服、賭氣,不肯低頭是吧,好,他成全她。
他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倚著,隨意拿起本書來看,但會時不時地抬眼看她一下,也不叫停。
天色暗了下來,門外揚青與呈黛幾次求金魏大人進去看一看,裏麵是什麽情況,能否有緩。但金魏不為所動,一絲不苟地守著門。
終於裏麵喚人了,喚的是書寧。
書寧進到屋中,暗鬆口氣,看著挺平和的,戚姑娘在書案後寫字,王爺在軟榻上看書。
王爺道:“去把燈掌了。”
書寧馬上去辦,一盞一盞地把屋中的火燭都點燃了。戚姑娘所在的書案與王爺這裏,都多放了兩根。
在多放戚姑娘那兩根時,書寧發現,戚姑娘的臉色不好看,在紅色火燭的映襯下,都顯蒼白。書寧本就是個細心的人,在此原因下,她多看了戚緩緩兩眼。
隻見戚姑娘的手在抖,她崩起的青筋顯示著她在用盡全力撐著,她的唇色也不好看,這哪還有寫字該有的閑情逸致,分明一副搖搖欲墜的病中之兆。
“弄好了出去。”王爺的話讓書寧心裏一抖,她不敢再看,後退著出了屋。
揚青與呈黛這時不纏著金魏了,也不站在門口了,拉著書寧往一邊去,詢問屋中情況。
書寧是王府的奴婢,她雖在戚緩緩這裏侍候,但主子還是隻認時王。
但書寧看戚姑娘那個樣子,是支撐不了多久的,她斟酌再三道:“到是沒吵沒罵,但姑娘好像被罰抄書了。我不知道,隻是我自己這樣覺得,也許是姑娘著急寫什麽東西,一時忘了時間吧。”
當然不會是姑娘急著寫什麽東西了,最早她們就聽到屋內傳來王爺陰戾的聲音在說什麽寫與不寫的。
揚青與呈黛回到正屋門口,又是一頓對金魏的勸說,說是晚飯時間都快過了,姑娘不餓王爺也該餓了,不如他進去問一問,要不要傳膳。
這話一出,金魏是有點鬆動的,確實天色晚了,王爺還沒用膳呢。也許可以借這個機會進去一問,興許王爺還可借此機會掀過此事。
金魏剛一回頭看向屋內,就聽屋裏傳來王爺的厲聲:“誰在那吵,門口怎麽守門的,差事都不會當了嗎,轟了出去,再不走直接綁了。”
金魏馬上歇了念頭,持刀做勢,揚青與呈黛不敢再言語,可這回,金魏連讓她們在門口站著也不讓了,直接把二人逼出了主院。
屋內,戚緩緩被倪庚的高聲震得手一抖,筆尖的墨弄花了紙。
這一下,她感覺到了手酸,她換了新的紙,揉了揉手腕。再提筆發現還是酸疼得要命,戚緩緩直接換了個手,用左手抄寫。
她小時候慣用左手,後來被戚老爺扳了過來,但其實她右手能做的,左手都能做。
倪庚看著她不求饒,連晚飯時間過了也沒句軟話,他的心也硬了下來。
再後來,戚緩緩開始揉眼,她終於速度慢到連寫一個字都廢勁。倪庚也感覺不到餓,氣都被氣飽了,但他想著以戚緩緩嬌弱的身子,餓一會兒還行,若是時間長了,耽誤了飯,恐她身體會不妥。
他終於起身,走到戚緩緩身邊。
低頭一看,字跡工整,這時他才知原來她左手使得好。再看寫完的紙上,總有暈開的墨。他拿起幾張來看,都是如此。
心下正納悶,就見戚緩緩現在寫的這張“啪嗒”也暈開了一個小點。倪庚這才發現,是戚緩緩額上的汗。
這個季節是不涼快了,但也沒熱到如此地步,況她晚飯未吃,肚裏沒食,哪來的落汗的躁氣。
這一近看,倪庚發現,戚緩緩的臉色白得嚇人,嘴唇也毫無血色,他這才想起,屋中一直沒有要茶水,他真是被她氣糊塗了,不渴也不餓。
倪庚握上戚緩緩的手,手指冰涼,這是要生病啊,手涼成這樣,頭上冒的肯定是虛汗了。
“別寫了。”他一握一甩,戚緩緩手中的筆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