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S市,兩個多月以來連綿不斷的雨水令整個城市都變得陰鬱沉悶、空氣黏濕,陽光被烏雲遮擋,地麵積水嚴重,駕車困難。

就算路人出去都寸步難行,地麵凹陷積水嚴重的位置甚至能到人脖頸處。

更別提一些發生洪澇災害的其他城市,相比較下來,S市還算安全。

閭丘虞居住在排水不錯的別墅區,一手打傘,一手拎著積攢兩天的垃圾走出門。

途經一座小區內用來休息的亭子時,劈裏啪啦的雨聲都擋不住兩位阿姨發愁閑聊的話語。

她們在家憋了四天終於忍不住出門透透氣。

“唉煩死了,這天像破個洞似的,斷斷續續一直下雨,一直下,弄得哪裏都濕漉漉,衣服幹不了,出門買點菜都麻煩。”

“晚上睡覺我都睡不好,半夜老被雨聲或打雷驚醒。”

“我也是呢。”另外一位阿姨唏噓道:“新聞報道現在全國各地都有雨,洪災頻發,國家搶險救災,出事的地方太多。”

失蹤、死亡人數每日都有新增。

她們看得都揪心。

閭丘虞把垃圾扔掉,轉身往回走,沒兩步,天空轟隆一聲巨響。

那是仿佛要將雲層都撕裂的動靜,耀眼的電光瞬間劃過低空,雷鳴震撼又恐怖,耳朵嗡嗡刹那,眼前也是猛地一亮又一黑。

白芒過後再現陰沉沉的天色,大雨變得更加滂沱瓢潑,好似一盆子一盆子的水傾倒下來,毫不留情。

閭丘虞下意識停住腳步,傘稍稍後移,抬起頭,眉心微蹙。

連串的雨水拍打進傘內,極快浸濕腰間柔軟的布料,令少許一部分貼近緊實的腹部,勾勒出頎長身體的優美弧線。

閭丘虞皮膚白皙如玉,毫無瑕疵,五官猶如精雕細刻般完美無缺。

他留著一頭漆黑長發束在腦後,卻並不顯絲毫女氣,唇紅齒白,鼻梁挺拔,氣質清冷,宛若隆冬時節的寒梅白雪,盛夏時節清涼透徹的冷泉,是一種超越性別的美,有些許淡漠的疏離感,卻令人挪不開目光。

兩位阿姨猝不及防被震耳的雷鳴聲嚇到,馬上又被雨中佇立的人吸引,噗噗跳的心髒多少有被稍稍安撫。

待閭丘虞再次走過亭子,身影逐漸遠去,她們才像是重新找回聲音感歎。

“真好看啊,我家那小子要是能趕上人家一半就好咯。”

“是啊是啊瞧著真是養眼,可惜……唉,他父母好像飛機失事了吧?”

“嗯,聽說遺體都找不到,在B市辦的葬禮。”

“B市?”

“本家和親戚在那邊……”

閭丘虞進屋時瞅了眼掛在牆上的鍾表,才八點四十三分,要是單看外麵的天色還以為已經到了昏沉的傍晚。

“警長。”收回視線,閭丘虞喊道。

“喵。”

一隻黑白短毛奶牛貓聞聲從窩裏蹦出來繞圈蹭著閭丘虞的褲腿,嗓音甜膩,圓溜溜的碧綠貓眼往上望,伸出白手套的爪爪要抱抱。

閭丘虞疏離的神情不禁露出淡淡笑意,抱起警長吸會兒貓。

這隻粘人愛撒嬌的小公貓名字取自有名的動畫片。

為警長添碗貓糧後,閭丘虞打開電視看新聞重播。

最近新聞報道的內容信息少不了各地、國外乃至全球下雨的情況。

“全國大範圍降雨引發嚴重災害,C市、W市……正遭遇暴雨造成的洪澇事故,防汛抗洪形勢嚴峻,傷亡人員統計……”

“為保證市民安全,請市民朋友們積極配合搶險人員現場指揮,有序撤離危險地帶,避免生命財產受損。”

“此外,城區各易積水點均設置警示標誌和積水提示牌……”

“最新報道,M國、Y國、R國等國家也在經曆大範圍降雨,降雨量大大超出以往平均數值,國外災情……”

“為您插播一條新聞,就在今天淩晨一點零三分時,撒哈拉沙漠迎來有史以來最大降雨,並且降雨量在極快增加。”

閭丘虞眉頭一跳,沙漠也在下雨?

“喵。”警長吃飽喝足跳上沙發趴臥在閭丘虞腿上,小舌頭悠閑地舔一舔爪子。

閭丘虞關閉電視,隨即給在H市的家人打通電話。

他的母親姓丘,娘家在H市,上麵有一個哥哥,結婚卻晚,等終於擁有女兒卻在丘妙妙八歲那年不幸遭逢事故。

父母雙雙身亡,丘妙妙受到刺激變得自閉寡言,曾被閭丘虞母親接來家裏住過一段時間。

耐心陪伴後,丘妙妙的狀況才有所好轉。

現在丘妙妙十一歲,比閭丘虞小十四歲。

她是H市戶口,要在本地上學,平常就與爺爺奶奶一起住。

H市地理位置不錯,算是全國降雨量最小的城市之一,目前為止交通出行正常,上班上學照舊,惹得網絡上不少人羨慕。

沒辦法,不管下多大的暴雨,生活也得繼續。

最初的新鮮勁過去,就是對持續不斷的降雨感到焦躁,因為這已經嚴重擾亂他們的生活,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電話嘟了幾聲,有人接聽。

“哥哥。”女孩幹淨清澈的嗓音傳來,是丘妙妙。

閭丘虞:“妙妙,家裏還好嗎?”

不知道H市今天的降雨如何,他擔憂兩位老人的身體。

畢竟……在失去兒子兒媳後,又再度失去女兒和女婿,白發人送黑發人,兩位老人的身體早已大不如從前,現在不過為了孫女外孫撐著。

丘妙妙一一回答。

“家裏很好,哥哥,不用擔心。”

“今天雨下的不大,我看天氣預報明天就沒雨啦,學校組織去海洋館,家長也可以免費進去參觀,爺爺奶奶會和我一起。”

“哥哥,你那裏怎麽樣?”

“還在下暴雨,雨停我就回H市。”

“嗯嗯,我等哥哥。”

他們又聊了聊,丘妙妙對明天去海洋館參觀很期待,聽老師講貝殼館區有大硨磲展示,她想看。

閭丘虞喜歡潛水衝浪,職業算是潛水教練,掛個名,卻不怎麽教人。

丘妙妙在S市時,閭丘虞曾下水給她摸上來不少貝殼,都有被丘妙妙好好收著。

再和兩位老人家常幾句,閭丘虞才掛斷電話。

想了想,他順勢打開和好友鄒風的聊天記錄,最新留言是昨天晚上,鄒風不曉得在忙什麽,沒有回信息。

往上翻,是他到藏區以後與閭丘虞的聊天內容。

【風一般的美男子:你一定想不到我們在新疆遇到了什麽,你猜猜。】

【風一般的美男子:不行我忍不住我先說,啊啊啊是海東青!我們救助了一隻海東青!】

【風一般的美男子:純白色,玉爪,極為珍貴!可能我這輩子就能碰見這一隻,哈哈讓我給趕上了,Lucky,怎麽樣,小魚,羨慕不?】

【風一般的美男子:[圖片][圖片][圖片]】

【風一般的美男子:小魚,快看!威不威風,帥不帥氣?】

【不能缺水的魚:嗯。】

【風一般的美男子:就這、就這?一個嗯?你也太冷淡了吧,哼,別想我回去給你帶禮物。】

下麵是閭丘虞敷衍的誇讚式表情包。

鄒風職業是野外攝影師,專拍珍惜動物,經常到處跑,喜歡追求刺激。

他父親與閭丘虞的父母是同事,所以兩人從小就認識,初中高中、大學都是一起上的,關係鐵的不能再鐵。

往下劃拉,由於缺少進一步救助海東青的專家,鄒風和同行夥伴又轉移到西藏,抵達後他給閭丘虞報個平安,緊接著就再也沒有消息回複。

或許藏區信號不好?

【不能缺水的魚:你現在情況怎麽樣,看到回我。】

閭丘虞定定看了手機屏幕幾秒,然後關掉,他打過電話,沒通。

鄒風失去聯係是常有的事,他出入的野外大多都在信號屏蔽的範圍,忙起來也經常忘記看手機回消息,閭丘虞早就習慣了。

“喵~”警長仰躺伸伸懶腰。

閭丘虞修長的手指揉了揉警長暖乎乎的小肚子。

下午的時候,物業來人敲門,確認一遍業主家裏是否缺少物資和食物,他們會有人進行統一代買。

順便確認每家業主人數,前兩天就有人出事沒能回來。

“閭丘先生,受連日來暴雨的影響,小區電力供應不穩,可能今晚和明天會停電,您家裏最好準備點蠟燭或者手電筒。”

“嗯,我知道了。”閭丘虞道。

“如果有別的需求,請打電話告知。”

“嗯。”

關上門,閭丘虞走到窗邊望著外麵仍然電閃雷鳴、暴雨傾盆、烏壓壓陰沉的天氣皺起眉,總覺得心髒也在隨之加快跳動,不安的情緒在蔓延。

這一陣的雨太不對了,就連沙漠都……

到底怎麽回事?

晚上,閭丘虞心髒不舒服的感覺愈加明顯,仿佛有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上麵,令人透不過氣來。

外麵又是雷雨交加,吵鬧得很,閭丘虞一整晚都沒有睡好。

第二天,他起床看看時間,九點十分,窗外卻還是黑得和晚上一樣,不見陽光灑落。

打開V博,沿海地區降雨嚴重,竟還有增加的趨勢。

好在他翻出H市的天氣預報,雖然陰天變小雨,但最起碼不像S市這樣暴雨可怕的嚇人。

妙妙和爺爺奶奶此刻應該在參觀海洋館。

鄒風依舊沒回消息。

閭丘虞放下手機,抱起跳上床的警長又躺回被窩,心髒沉悶、頭腦也發暈,難道昨天頂著雨出去扔垃圾不小心感冒了?

他摟緊懷裏乖巧的小貓咪迷迷糊糊又睡過去。

再次睜開眼睛是被警長刺耳淒厲的喵叫聲驚醒的,他像是睡了很長時間,可點開手機卻才隻到九點五十七分,半個多小時。

警長不知何時跳上窗台,正拱起脊背渾身炸毛朝外麵嘶吼,聲音尖銳又駭人。

“警長?”閭丘虞揉揉眉心,掀被子下床。

睡了會兒,身體症狀不僅沒有得到緩解,反而更不舒服。

他順手想打開房間裏的燈,沒反應,才想起來今天可能會停電。

警長沒有理他,仍堅持不懈地對外輸出,且聲音越來越高亢尖厲,仿佛在麵對什麽恐怖的東西一樣。

閭丘虞的心髒跳動加快,一下一下,好像要蹦出來似的,他感覺體內的血液在沸騰燃燒,頭腦昏沉。

勉強走到窗邊,閭丘虞抱起警長安撫,雙眸外瞧。

風聲雨聲猶如野獸嘶吼嚎叫鼓噪耳膜,各種嘈雜的聲音洶湧襲來,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閭丘虞視野一片黑暗,隻隱約望見遠處似有一道高高挑起的白線,而隨著注視,那道白線竟越來越近。

“那是……什麽?”

閭丘虞控製不住瞳孔驟縮,抱著警長的雙手也不由得收緊。

他的心髒在顫抖。

那是海嘯,是高高的浪潮,白線是翻滾的水花,但S市怎麽會出現海嘯?!

閭丘虞想離開窗邊,卻在轉身的瞬間無力跌倒在地,警長喵喵叫的聲音響徹耳畔,卻好似老舊的收音機那般呲啦呲啦聽不真切。

閭丘虞猶如陷入一場旋渦中被極致拉扯,動彈不得,最終意識沉浸黑暗。

窗外,海嘯在逼近。

……

這是一場全球性的史前洪災,天水倒灌,海嘯咆哮著席卷陸地,以雷霆萬鈞之勢欲要吞沒地球上的所有生命。

危急絕望的時刻,不知名的白色光暈包裹部分地區被洪水淹沒。

這其中就包括閭丘虞所在的區域。

城市、高山、穀地、田野……所有的一切皆被洪水吞噬,全球刹那間變得沉寂、無聲無息。

整個星球蔚藍一片,沒有多餘的顏色。

十天後,被白色光暈曾經包裹的地區重新破水而出。

這一刻,板塊移動,城市地理位置變化,全球海洋覆蓋率升至為93.5%,隻有不足7%為陸地。

別墅內,閭丘虞緩緩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