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
“老頭他是真不近人情,你看看我臉上這巴掌印……”
“哎這家我真的是待不下去了,反正也沒人待見我。”
初春的風吹到臉上,夾著冷冽的花草香氣,耳邊的聲音如同海水倒灌,嗡嗡作響,遠遠的聽不清晰。季時傿意識恍惚,頭有些昏,心道:地府怪吵的還。
“我不想回去了,回去也是受冷眼。”
“柏舟,你什麽時候離京,走的時候帶上我。”
“柏舟,柏舟!”
季時傿聽到有人在喊自己,心裏有些詫異,好熟悉的聲音。
“柏舟,發什麽愣呢?”
季時傿猛地睜開眼,眼前一切變得清晰,周遭的景致映入眼簾,是澄澈如鏡的乾熙湖,對岸是嵩鹿山上的竹林,季時傿有些錯愕,剛剛還在林子裏,這會兒怎麽飄到寒江樓了。
對岸竹影晃動,沒瞧見什麽人,梁齊因應是已經回去了。
身旁的人見她不說話,拱了拱她的肩膀,一隻手突然伸到她眼前晃了晃,罵道:“季時傿,中邪了你?”
季時傿回過神來,聽到這聲音轉過頭,麵前的男人身形高大,麥色的皮膚,五官深邃,就是一側的臉頰微微腫著,透著紅,顯得有些滑稽。突然瞥見熟悉的麵容,季時傿愣了愣,眼前站著的分明是她一年前戰死的好友,戚相野。
季時傿怔道:“渟、渟淵……”
戚相野“謔”了一聲,“你還認得我啊,我當你傻了呢,剛剛怎麽喊你都跟聽不見一樣!你咋了?”
說完卻未見季時傿回答,而是一直盯著自己瞧,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甚至像是要哭出來的感覺。戚相野頓時收了嬉笑的表情,結巴道:“不是、柏舟,你幹嘛這麽看我,你、你別嚇我啊……”
季時傿喉間一哽,突然見到故人,以為是他還沒轉世,奇道:“這麽久了你怎麽還沒投胎?”
戚相野:“……”
完了,真中邪了。
他眼睛瞪大了幾分,活像見了鬼,咽了咽口水道:“柏舟,要不,我去請那個什麽廖天師給你瞧瞧吧……”
廖天師……不對,季時傿抬起頭,成元帝崇信道教,過去幾年每日都會服用丹藥符水,對廖天師所言一切都深信不疑,最嚴重的時候是成元二十八年,甚至連政務的處理都是靠廖天師占卜完成的。
此事實在荒唐,兩年前百官以死相諫,成元帝無奈之下將廖天師驅逐出皇城,沒多久,廖天師就暴斃了。
一開始廖天師被引薦入宮時,戚相野對這個傳說中能呼風喚雨的道士還有些好奇,後來便對此人深惡痛絕,每日都要痛罵他三百遍王八羔子,這會兒怎麽肯和和氣氣地稱他為廖天師,還要去請他?
季時傿雙目微怔,看向麵前目光中滿是擔憂的戚相野,他此時舉止間還有幾分浮躁的稚氣,與後來叱吒沙場的宏威將軍有些不同,季時傿恍惚間明白了什麽,下意識低笑起來。
上天給了她個好大的機遇。
她這一笑把戚相野嚇個半死,戚相野一拳錘在手心,不住喃喃道:“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他在一邊急得打轉,季時傿卻悶笑一聲,伸出拳頭砸在了他的肩膀上,笑罵道:“行了我能有什麽事,你腳上按輪子了?轉得我頭都暈了。”嘴上雖說著責備的話,卻眨了眨眼睛,沒讓掛在眼角的淚水流下來。
聽到熟悉的語氣,戚相野料到她是回過神了,隻是還有些不放心,猶豫道:“柏舟,你真的沒事吧?”
季時傿搖了搖頭。
戚相野道:“你剛可真嚇人,跟丟魂了似的。”
季時傿緩了緩心情,“就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走神了,不打緊。”
“嘿,那我剛剛說那麽多話,你一句都沒聽進去了?”
“還是聽了些的。”
戚相野不信,抱臂而立,幽幽道:“那你說來聽聽?”
季時傿一時啞然,回想到剛剛意識朦朧間聽到的幾句話,猜想自己應該是重生到四年前,那時戚相野剛被父親逐出家門。
戚家書香門第,出過太傅,出過大學士,戚相野的祖父甚至官至閣老。到了戚相野這一代,又出了個探花郎戚拾菁,當年與梁齊因一起拜在沈居和門下,並稱為盛京雙華。
然而梁齊因因眼疾斷了仕途,戚拾菁意外溺水身亡,兩顆明珠相繼暗淡了下去。
戚相野的父親戚方禹痛失愛子,隻好將希望寄托在小兒子身上,指望他能如他兄長一般博學多才,成為國之棟梁。
可誰知戚相野從小到大在習文方麵全無半點天資可言,反倒喜好舞刀弄槍,這在戚家是大忌。
戚相野不肯參加科舉,被他爹一怒之下趕出家門,他索性北上參軍,一走就是三年多,再回來時,卻成了一具屍體。
“我爹說我是草包,戚家容不下胸無點墨之人,這老頭胡說,我還是識得幾個字的。”
說著說著歎了口氣,“他心裏隻認大哥一個兒子,不待見我,我做什麽他都不滿意。”
季時傿微微抬起頭看向他,心中五味雜陳。
前世這個時候,聽到戚相野說的這些話,她也為他感到不公平。後來過了兩年,戚相野在與韃靼鄂倫部交戰時戰死,援軍趕到時,他身中數箭,寸步不讓,大靖的旗幟在他手中屹立不倒,被鮮血染得通紅。
後來他的屍身抬回京時,戚方禹親自扶棺,吐血三尺,大喊:“吾兒頂天立地,戚氏之榮也。”
“渟淵。”季時傿低聲道;“你大哥走得早,戚閣老就隻剩下你一個孩子,他如今年紀大了,你多順著他些。”
戚相野聽後一愣,幾乎要跳起來,驚道:“你在說什麽呢?”
季時傿道:“我認真的。”
父子倆都是要強的性格,明明一個渴望父親關愛,一個擔憂兒子安危,卻誰都不肯低頭,不肯服軟,總要用最嚴厲的語言來掩飾真實的內心。
戚相野別過頭,氣氛一下子降了下來,他麵色不虞道:“我順著他?是他處處對我不滿,我做什麽都是錯的我能怎麽辦?”
季時傿道:“渟淵……”
戚相野打斷她的話,“行了不說我了,你呢,你不是最近正在為婚事發愁麽,你打算怎麽辦?”
婚事?
季時傿愣了愣,四年前,戚相野離開戚家,與她在寒江樓會麵,決定跟隨她去北境,也是這個時候,她因為不想被婚姻絆住,而前去慶國公府退婚。
也就是說,現在她和梁齊因之間還是存在婚約的。
想到這兒,季時傿臉色一變,立刻轉過身往樓下跑去。
戚相野見狀,想到前段時間季時傿提過退婚的想法,連忙拍了拍欄杆,急道:“你幹啥去?你要去退婚?哎你等等,柏舟,咱先商量商量說辭,免得你跟國公府鬧得不愉快。”
誰知季時傿根本不聽他的,未有一絲遲疑,轉瞬間跑下樓沒了身影。戚相野追了幾步見追不上便停了下來,他抬頭張望了一番,納悶道:“這麽趕,梁岸微要是不肯退怎麽辦……”
想了想又道:“算了,他要是糾纏不清的話把他套麻袋裏打一頓,看他還敢不同意。”
——
慶國公府坐落於城北,此處多是達官貴人的居所,出入間都是寶馬雕車,住在此處非富即貴。
嬌俏嫵媚的粉衣少女端著托盤從廊下經過,院裏正在修剪花枝的小廝抬起頭,笑盈盈道:“小桃,你這是往哪兒去?”
被喚作小桃的婢女停下來,脆聲道:“陶叁哥,六公子的藥煎好了。”
陶叁放下手中的剪刀走過去,“給我吧。”
小桃停了下來,卻並未將托盤遞過去,嬌羞道:“陶叁哥,我本就是服侍六公子的人,這些小事還是我來做吧。”
聞言陶叁挑了挑眉,笑起來隱約露出虎牙,“公子喜靜,不習慣身邊有人服侍,小桃姑娘還是回去告訴四夫人,她的好意公子心領了,隻是以後,不必再往我們院裏塞人了。”
他雖是笑著,說話的內容卻並不委婉,小桃一聽瞬間紅了臉,連忙低下頭,將手中的托盤遞給陶叁後轉身跑開。
待她身影走遠,陶叁才收了笑容,瞥了一眼眼前的藥碗,端起後毫不猶豫地倒在了廊下的花叢中。
做完這一切,他愜意地拍了拍手,轉身跑到屋簷下,輕輕推開房門,“公子,四夫人送來的人還真是不死心,剛剛又想偷摸過來,被我趕走了嘿嘿。”
說完卻未聽到回應,陶叁試探著又喊了一聲,“公子?”
奇怪,往常這個時候都醒了啊。
他輕輕關上房門向裏間走去,昨夜風大,公子莫不是著涼了?想到這兒陶叁心裏有些焦急,快步穿過屏風,一抬頭卻見一高瘦身影背對著他,赤腳站在床前,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薄中衣,長發散在肩後,猶如打翻的潑墨。
陶叁愣住,驚呼一聲衝上前,從架子上翻出氅衣披在對方身上,急道:“公子!怎麽隻穿這麽點,快快,坐到床邊,我給您把鞋襪穿好。”
話音落下,麵前的人卻一動不動,陶叁一愣,見對方雙目微怔,嘴唇翕張,猶豫道:“陶叁?”
陶叁僵著嘴角,點了點頭,“公、公子……”
少年擔憂地看向自己,梁齊因晃了晃神,側身看向四周,大概能看到房間桌椅的輪廓,與他記憶中前二十幾年住的地方別無二致,隻是後來他搬離國公府,死前一直住在嵩鹿山上,怎麽一睜眼卻回到了梁家。
他隨即抬起手腕,眼前這隻手雖然也蒼白無血色,卻不似死前那般鬆弛,隻剩下一具皮包骨。
陶叁心生詫異,今日主子格外反常,他有些擔心,小心翼翼道:“公子,你怎麽了?”
“我……”梁齊因頓了頓,一時間不知道是哭還是笑,這般怪力亂神的事情居然發生在自己身上,他重生了。
想清這一點,梁齊因很快冷靜下來,他搖了搖頭,溫聲道:“我沒事。”他坐到床邊,回想起剛剛陶叁開門時說的那些話,前世梁弼的妾室往他屋裏塞通房丫鬟,好在被陶叁打發走了,這件事情,發生在他剛及冠不久,也就是……
上輩子季時傿來退婚前幾日。
梁齊因一愣,手止不住地發起抖來,心裏不停有個聲音在說:她還活著。
我要去找她。
梁齊因突然站起來,將一旁的陶叁嚇了一跳,隻是走了兩步又停下,這般莽撞,反倒嚇著她。
他神思恍惚,驀地有人敲了敲門,恭聲道:“六公子,老爺傳您去前廳。”
陶叁聽後一臉驚訝,從前國公爺一直對公子不聞不問,如今為何突然派人通傳,讓公子過去見他?
他揚了揚聲道:“路管家,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門外的人回答道:“季將軍來訪,正在前廳與老爺交談。”
“季、季將軍……?哪個季將軍?”陶叁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脫口而出,說完便拍了拍自己的嘴,還能哪個季將軍,京中隻有一個季將軍!
梁齊因僵在原地,他記得上一輩子季時傿來退婚還要好幾日,為什麽會提前?
陶叁覷了一眼梁齊因的臉色,又問道:“季將軍來做什麽?”
聲音從門外傳來,“這小的不清楚,隻知道與六公子有關。六公子還是快些前去吧,莫讓客人等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