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陽】畸皮蛹10
四棱天蓬尺,今夜之後,鍾言又要少一件法器了。
手腕上的六枚銅錢就像死過去一樣,沒有震動的跡象,除非在鬼煞裏頭,否則這東西靈驗得很,就和隱遊寺的響魂大鍾一樣,遇鬼則響。可自從秦翎的院裏出了第五個丫鬟,它一直安安靜靜,就和現在一樣。
就連自己夢魘它都沒震過,鍾言想不出別的原因,隻有唯一的一個真相。
那就是,那第五個丫鬟,那個出現在夢裏的人,其實根本不是鬼。
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或者是……二神。秦翎的娘親是馬仙,她死了,可二神還活著。他們的睡房裏有仙家進去過,才會讓他夢魘,方才大公雞就是在啄仙家。
鍾言和馬仙打了這麽多年,鬥了這麽多年,早早料到會是這樣,隻是他不願意相信,不想承認,不敢動這個念頭。畢竟她是秦翎日思夜想的娘親,從輩分上看也是自己的“婆婆”,她生下秦翎,又早早離世。
可再有神性的人終究也是人,人有人性,就會有一己執念。此刻鍾言將手裏的天蓬尺擰動一圈,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
殺。
人性既然如此,他也不必遵守。你若連骨肉都可殘害,我也不必放在心上了。師兄說得極對,這就是人,比鬼要叵測。
麵前的女人腹部一片鮮紅,鮮血順著傷口和法器一直往外滴答,很快就流到了鍾言的手上。元墨和小翠已經站了起來,兩人伸臂攔在睡房的外頭,不讓任何鬼邪有可乘之機,可眼前這幕是他們未曾預料到的,兩人同時思索著一個怪問,為什麽鬼也會流血?
他們同時思索,又同時想出答案,這人難道……不是鬼幻化出來的?
小翠對大夫人並沒有印象,隻是聽元墨說過,混進院裏的第五位丫鬟和大夫人一模一樣。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大夫人的脖子,整個腦袋都擰過去了,因為動作太大,肌膚也被擰出了層層褶皺,她忽然打了個哆嗦,或許這真不是鬼魂。
她再看向大少奶奶,不懂主子為什麽哭了,直到第二個腦袋從少奶奶的肩膀上冒出來。
這個腦袋是個男人,有著和大少爺相似的麵孔,隻不過年長許多。他就站在鍾言的身後,微微地偏過頭來,笑著看鍾言的側臉。從小翠的這個方向看過去,就像少奶奶的肩膀活生生又長了一顆頭。
“小心!”小翠大喊。
鍾言立刻抽出天蓬尺掄向後方,噴湧而出的鮮血濺了他一身,身後的不是別人,正是人蛹秦守業。隻不過它馬上要蛻皮了,最外麵的這層皮變得異常幹燥,失去了皮膚應有的顏色,變得土黃土黃的。
它的身體極軟,整個身子往後一倒,上半身直接彎到地上,隨後退了兩步又彈回來。
隻不過隨著大幅度的動作,它最外麵的這層皮開始崩裂,道道彎曲的裂紋布滿全臉,乍一眼看去好似摔碎又黏上的陶器。忽然,他的身體像蟲子似的,一彎一直,緊接著刺啦一聲,臉上破了一道大口子。
準備脫掉的第一層皮完全開裂了,卷著邊兒往旁邊翻,可傷口露出來的不是鮮血淋漓的紅肉,而是另外一張一模一樣的新皮。
他伸向鍾言的兩隻手裂得最嚴重,因為蛻皮就是從手指尖開始的,現下仿佛手腕上掛著一雙發黃的半透人皮手套,手皮破破爛爛。鍾言並未回身,隻聽得耳邊一陣風聲,二神已經消失,連帶著人蛹一起不見了。
要不是地上還有鮮血和散落的蛹皮,方才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
大公雞比元墨小翠先跳出門檻兒,瘋狂地啄食著地上的蛹皮,幾口就吃得一幹二淨。小翠也跟了出來:“少奶奶您沒受傷吧!”
“沒有,你們去秦翎的床邊守著,我去找他們!”鍾言用衣袖擦盡四棱天蓬尺上的血,尺也代表“律”,代表“法”,外加上頭的銘文圖案便成了一把驅邪法器。隻可惜,鑄它而成的是鐵而不是金,若是金,方才早把人蛹給打散了。
元墨聽完就進了少爺的房,**的人還睡著,可見少奶奶今晚的昏睡散下得分量很足。小翠也跑進來了,兩人守在床邊看著,生怕那人蛹臉上的裂紋也在少爺臉上出現。
它是蛹,蛻皮還可活命,下麵還有層層疊疊,可少爺是人,蛻掉一層皮豈不是活不成了!
奇怪的是,秦翎的傷口隻停在了手上,隻蔓延到掌根,仿佛有什麽力量在他的身上畫了分界線,不能再往前一寸。相反的是那紅色的繩子又一次開始變短了,如同燭火裏的燈芯,徐徐地往前燒著。
屋外,鍾言已經走到了竹林小徑上,手裏的四棱天蓬尺快要變成一塊廢鐵了。麵前的小徑沒有腳印,隻有一塊又一塊的蛹皮,有些還很新鮮,依稀能看出是肌膚的顏色,有些已經變幹,像汙濁的牆皮。但稍微大塊的蛹皮還是能看出身體上的紋路。
比如眼前這塊,鍾言用腳將它踢開,它上頭還有手肘的紋路,顯然剛從人蛹的胳膊上脫落。
它開始蛻皮了,相當於屋裏的秦翎也會開始蛻皮,若沒有那條神通廣大的續命繩護著,秦翎必死無疑。可若要護著秦翎,那繩子也要消耗自身的福祉,逐漸變短。它曾經替秦翎抵擋了一次肉紙人,變短不少,再過今夜,恐怕又要再短許多。
不知這是不是偶然,那續命繩是無數娘親給孩兒祈福所編,這回要護住的,偏偏是一個要被娘親算計、殺害的孩兒。
鍾言異常小心,繼續往前走,已經走到了竹林的入口。從第一次看到這林子他就不太喜歡,直覺又一次提醒了他,這裏頭可能有古怪。
夏天他總能聽到林子裏頭有鳥叫,但竹不生鳥,隻因為竹直上直下不能做窩,又無處可落,故而竹林中一般沒有鳥叫聲。可他偶爾一次聽到小翠和元墨說,這林子裏頭總有一種鳥,每日咕嘟嘟、咕嘟嘟地叫著,少爺一聽見這種聲音就知道天亮了。
“竹中有鳥莫深入,遊**池邊化死鱗。”鍾言自言自語,這句傳世的老話說的就是如此,林子裏有鳥叫不稀奇,但竹林裏有叫聲,八成是人來偽裝,讓人誤入其境,殺之,奪財。現下仔細想想,這鳥叫聲不一定是鳥。
隨著鍾言步步深入,周圍也越來越暗。
“咕嘟嘟,咕嘟嘟。”
這絕對不該出現的鳥叫聲再一次出現,就繞在鍾言的前後左右,四麵八方,聽不出究竟從哪個方向而來。由於竹林平時就沒有人進來,腳下雜草叢生,逐漸看不清規規矩矩的石板路了。鍾言打開火折子,再往前走一步,潮氣令四周的空氣變成了一鍋漿糊,就算有風吹來也吹不動一片葉子。
“咕嘟嘟,咕嘟嘟。”
鳥兒又叫,鍾言好似踩進沼澤當中,腳下的每一步都是軟的,但其實並不是,他根本沒踩到任何一塊兒泥土,都是蛹皮。
那人形的蛹,蛻下來的“人皮”,已經有半個手掌這樣厚了。層層蛹皮還來不及風幹,變卷,變硬,保留著一份潮濕,片片相連。
走著走著,鍾言又看到了血跡。
二神也躲在這裏,或者說,二神從秦翎搬到這院開始就躲在這裏了,她一直偷偷地窺視著秦翎的一舉一動。鍾言掏出袖口裏的一把香灰,灑向地麵,地麵立刻出現了墊著腳走路的腳印,與那血跡的方向相反。
看來這是二神使的詐,想用血跡將自己引到別處去,而她的腳印所走方向才是對的。鍾言順著腳印義無反顧,走著走著,又看到了一身衣服。
是“秦守業”的衣服,人蛹像蛻皮一樣,將衣服也脫掉了,大概是它的身子已經撐不起來這布料。
火折子就在這時候滅掉了,四周再次陷入黑暗,同時響起了嬰兒的啼哭聲。
那聲音如此真實,鍾言仿佛就站在誰家的門外,而門裏的婦人經曆完九死一生,誕下了新的生命。他又聞到了血腥味,濃鬱不散,直衝鼻息,和他陪著師兄上沙場所聞差不了多少。
可沙場上的血腥來自於男兒征戰,人與人相互殘殺,眼下的血腥隻來自於一個女子。她沒有殘殺,她甚至不知道什麽叫殘殺,單單是孕育一個生命,就要麵臨和沙場同樣的險境,隻要肚子大了起來,這命就不在自己的手上,要在陰司閻王麵前走這一趟。
自來沙場多豪傑,可這另一種沙場,掩蓋在厚重的遮羞布之下了。
“生了!生了!”鍾言好像聽到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她欣喜若狂,“快去告訴你們主子,是個公子!秦家的大公子落地了!”
“真的?生了兩天了,孩子都快不行了吧?”
“喘著氣呢!快去通報喜訊啊!對了……那屋裏的生了沒有?”
“產婆說也快了,估計就是這一時半刻的事,隻可惜啊,晚了這麽一時半刻,秦家的長子就是這位咯。”
“你懂什麽,這叫名正言順,大夫人生長子,這才叫……誒呦,不好了!不好了!快叫人來!大夫人出大紅了!”
鍾言緊皺著眉,任憑這嘈雜的動靜將他吞沒,這裏應該就是秦翎娘親的怨境。或許她嫁人並非所願,又因為生育秦翎而留下傷病,所以累積成恨,這才變本加厲要在兒子的身上討回。周遭的聲響到此為止,忽然間消失得幹幹淨淨,鳥叫偶爾響起一聲,毛骨悚然。
太黑了,什麽都看不清楚,鍾言重新將火折子蓋上,再快速拉開。
火苗燃燒,將眼前點亮,照亮了麵前一張慘白的臉。
就是剛剛被自己所傷的二神,和自己一臂之隔。
鍾言沒再有所動作,反而問:“你到底想要幹什麽?隻要不傷秦翎的性命,我幫你。”
二神搖了搖頭。
“真正的秦守業在哪裏?你是不是想要殺他,替大神報仇?”鍾言又問。
二神還是搖了搖頭。
“你的仙家是什麽?現下又在何處?”鍾言再問。
二神的眼睛半睜半合,看著像陷入了一場不沉的昏迷。鍾言又聽見了嬰兒的啼哭:“你是想讓我饒過你們?”
一直沒有反應的二神點了點頭,眼睛緩慢地睜開了。
“秦翎的娘就因為生育辛苦所以恨上了他?”鍾言像是心底有很多疑問,字字計較,“她為何不去怨恨讓她生育之人,反而恨上了孩子?她確實無辜,可秦翎又哪點做錯?”
二神的麵孔像陷入黑暗當中,讓人看不真切,鍾言往前一步,剛好踩到了一塊完整的臉皮,依稀能看出鼻子和眼窩的凹陷。
忽然間,許許多多的感受衝進了鍾言的腦海,他好似和二神有了一種鏈接,屬於非人的言語,隻有他們能夠明白彼此。鍾言的眼睛掙得大大的,他仿佛看到了十四五歲的大夫人,那樣清秀明朗,又苦苦地深陷於高牆內院。她還在放風箏的年齡,可身邊的嬤嬤們隻會教她如何取悅夫君,她還在想著疊一隻小小的蓮花燈,可周圍的人隻盯著她的肚子看。
草長鶯飛,時光變成粉末落在她的周圍,無人在乎她的心事。
肚子一點點大起來,但她並不是秦宅裏唯一一個大了肚子的女人。後來她們先後產子,秦翎的降生並沒有給她帶來多少歡樂,反而,再一次讓她陷入了痛苦。
她不知道如何照顧一個孩兒,也不懂為何照顧孩兒這樣辛苦,她陷入了生不如死的輪回當中,無人聽說她的心事。她不得不將所有怨恨投向這個帶來苦難的孩子,盡管他長大會說會笑,會叫她“娘親”,她仍舊無法忘卻這個孩子是怎麽來的。
他就像是一個吸取她生命的寄生怪胎,拖累著她的後半生。
鍾言在這份感受裏看到了小時候的秦翎,簡直就是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娃娃,又透著聰慧機靈。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娘親,手裏舉著一朵在樹下撿起來的花朵,想要快點拿給娘親來看。可是鍾言感受到的卻是大夫人心裏的糾結。
她愛不起來這個孩子。可是當她看到秦翎爬樹摔下時,又奮不顧身地跑去救她,以至於傷了自身。
不能說愛或不愛,但愛恨交織。
鍾言從幻境中醒來,二神已經消失不見了,隻剩下一個小小的嬰孩。這就是畸皮蛹,它已經完全脫掉了身上的皮,變成了剛剛出生的模樣。它和剛出生的秦翎一模一樣,身上覆滿了母親的血,肚子上掛著長長的臍帶。隨著蛻皮的完成,它徹底忘記了怎樣說話,隻剩下咿咿呀呀囈語般的哭泣。
而這哭泣聲中,飽含了一個嬰孩對母親的依賴。
鍾言踉蹌地朝它走了過去,走到了它的身邊,像一個真正的母親那樣,抱起了它。它抬頭看了過來,宛如一個真正的嬰孩,有著明亮的雙眼和長長的眼睫毛。當它凝視鍾言時,一隻小手朝著這邊伸了過來,輕輕地抓住了鍾言的一縷長發。
鍾言竟然情不自禁地對它笑了笑。
它像是感知到了什麽,也對著鍾言露出了一個開心的笑容。好似不被母親期待的生命終於找到歸宿,安心於此的幸福。它停止了哭泣,伸開雙臂抱在鍾言的肩膀上,如倦鳥歸巢。
“好了,不怕,我帶你去找你的娘親。”鍾言喃喃地說,拉起它腹部的臍帶。它又將小手抬了起來,給鍾言指了一個方向,鍾言順著方向往前走,很快,走到了一根墨綠色的竹下。
這個竹子比周圍任何一根竹都要粗壯、高大,鍾言的一隻手按在上麵,立即感受到了一陣悲涼。而整個竹山的形狀宛如一個墳包。
忽然,他懷裏的嬰孩一聲啼哭,供養竹子的泥土分崩離析,分散落下,一個凸起頂開了黑色的濕泥,鍾言起初以為會是屍體的臉,沒想到卻是肚子。
一個高高隆起的肚子,肚臍的位置還有半段臍帶。
鍾言饒是想破了頭,隻能想到這竹林子裏頭有問題,也沒想到秦翎的娘親就埋在這兒。她根本沒有下葬,棺材裏頭必定是一個替身,或者空棺。此刻,鍾言懷抱裏的嬰孩再次大聲哭鬧起來,一時用力掙動,顯然要鍾言將它放下去,它要去找它的娘親。
母子連心,應當歸位,鍾言抱著它往前走去,最終停在那具屍首的腿邊。她的臉上隻剩下一層薄薄的土壤,依稀能看到微微顫抖的眼皮,下一刻就要醒來了。嬰孩的哭鬧顯然吵醒了“屍體”,鍾言都能看到她要開始睜眼,於是他果斷地彎下腰,仿佛要送孩子回去,因為他深深地察覺到了她對它的思念。
然後下一刻,鍾言藏在衣袖中的四棱天蓬尺牢牢地紮進了她的眉心。
所有的感受灌注就在此刻完全停止,沒有娘親對嬰孩的思念,也沒有嬰孩對娘親的眷戀,什麽都沒剩下。剛要睜眼的屍體瞬間張大了嘴,可天蓬尺已經將她釘死在原地,一寸寸持續深入,最後將她完全推入泥中。隨著娘親的消失,嬰孩的哭喊也淒厲起來,不停地推搡著鍾言的肩膀。
鍾言抬手覆住了它的天靈蓋,然後它被鍾言親手擰斷了脖子。
哢嚓,骨頭的斷裂異常清晰,為了斬草除根,鍾言甚至讓它頭身分離。他一隻手拎著沒有了頭的身子,一隻手拎著表情驚愣的腦袋,鮮血染紅了自己的半邊臉,好似浴血一場。
“就這點本事,還想騙我?別以為什麽幻境都能騙人,再說,我又不是人。”鍾言將身子和頭扔在地上,滿地都是蛻下的皮,他像站在骸骨堆裏,方才還笑著的麵孔暗了下去,如陰翳覆蓋。
地上的嬰孩屍首一開始還能看出形態,是個被分掉的身子,短短眨眼功夫它的形態煙消雲散,變成了一個深深發紫的胎盤,好似一個肉乎乎的靈芝。它還柔軟著,鍾言一腳踩上去,將其碾碎,這時又聽到了鳥叫聲,而且就在自己的身後。
“咕嘟嘟,咕嘟嘟。”
鍾言回過身,瞧見的正是方才躲起來的二神,隻不過她長了一張鳥嘴。
“咕嘟嘟。”她的鳥嘴微微開啟,發出了熟悉的叫聲。
“看來你這仙家修得不正啊!”鍾言飛快地甩出一張符紙,牢牢地貼在她的眉心中央,符紙即刻燃燒起來,瞬間燒起了她的麵龐。剛進入竹林時鍾言就察覺到秦翎娘親可能不是正經仙家後人,仙家多見於胡黃白柳,狐狸、黃鼠狼、刺蝟和蛇,連灰都不多,更別說什麽禽類。可竹林裏的鳥叫聲顯然泄露了仙家的身份,應當是一種鳥。
他不僅察覺出了仙家的邪氣,還感覺到了濃烈的惡念。人一生惡便是他果腹之料,故而他十分機敏。
這惡念是朝著秦翎來的,單純的惡,不可能是什麽生產後的憂思和苦惱。這苦難或許是別人娘親的,但絕不是她的。
“說,誰讓你們殺他的!”鍾言捏住了二神的脖子,她臉上的羽毛都快燒沒了。大神被天蓬尺鎮壓,畸皮蛹又沒了,她自然也沒有方才那麽厲害。
“想用假的幻境蒙我?可惜,我並不是輕易相信人性之人,你若說了,我就饒你一命。”鍾言看著烈火在她的臉上燃燒,很快起了一層的黑煙。什麽不知道怎樣去愛孩兒,猶豫著救不救他,都是假象而已,為了騙自己入局,讓自己手下留情不殺人蛹,成為她們的幫凶。恐怕生產都是她算好的,所以才能掐中時辰,將紫車河放置於湖中。
二神這才張開嘴,嘴裏嘶嘶地吐著血沫:“為,為死而複生。”
“什麽?”鍾言沒懂。
“十歲時,高人算出她命不久矣,若想複生必要嫁於秦守業,次年生子。母子連心,子運母借,生產當日取紫車河布局養蛹。待人蛹慢慢長成,就是她死而複蘇之日,隻需讓人蛹爬回體內,合二為一。”二神全部說了出來,紅色的彎鉤狀鳥嘴動了又動。
這就明白了。原來不是秦守業強取豪奪,而是大夫人年幼時被高人泄露了天機,算出了歲數。她為了自己活命才嫁給了秦守業,次年產子,隨後用紫車河養起人蛹來。生下秦瑤沒幾年果不其然大限將至,但屍首沒有埋葬,反而偷偷運回了秦家,一直埋在竹林的下麵。
二神就躲在竹林子裏頭,靜待時機。
多麽高明的招數,多麽陰損的招數,原來秦翎的出生就是她用來續命的工具,她那樣寶貝秦翎,也隻是寶貝自己的性命罷了!
“高人是誰,他現在何處?”鍾言並未殺她,反而想要留下這個活口,“湖裏的布局是不是那位高人弄的?又是那位高人幫著運回了屍首,是不是?”
二神臉上的火逐漸熄滅,露出一張重新長滿羽毛的臉來。
“他是誰?他在何處!”鍾言意識到這事不可能是秦翎娘親和二神一手遮天,必定有人相助。這人躲得極深,每每自己以為抓住了幕後之人,都是錯的。
被他揪出來的不過都是棋子,一顆又一顆棋子,恐怕就是那人泄露了天機,讓這許多人知道了秦翎的氣運。
“說,他叫什麽,他到底是誰?”鍾言再次逼問。
“他是……”二神還未說完,瞳孔驟然擴散起來。
不好!鍾言一下子慌了,鬆開了手。可他的鬆開並沒有挽救二神的性命,她的身子往前一倒,直接倒在了鍾言懷中,隨後便徹底沒了氣息。
死了?鍾言並沒對她下殺手,哪怕是符紙也是震懾,遠遠不夠殺戮。可她確確實實死在麵前了,雖然是意料之外,又像是意料之中。
她被殺人滅口了。這回二神和人蛹完全死絕了,秦翎娘親的接運複蘇也徹底化為泡影。
“到底是誰……”鍾言抱著二神的屍呆,好一會兒才站了起來。黑暗中沒了鳥聲,隻剩下風聲,風終於能吹進這片竹林了。
“不管你是誰,都別想在我麵前傷他!”鍾言也不知對誰說,但他相信那人必定能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隨後他緩慢地放下二神的屍首,走向了回屋的小徑。
次日,秦翎睜眼後隻覺得很累,明明一睜眼就到天亮,卻又像一夜未眠。
這是……還活著?他馬上看向手掌心,細細的傷口全部消失了,一夜之間變成了完好無損的一雙手。他趕緊去看旁邊,那人靠著枕頭睡得香甜,就好像他從未起來過。
可秦翎堅信,他一定起來過,說不定還經曆了很慘烈的事情。想著,秦翎沒舍得吵醒鍾言,自己下了床。他披上衣服,拉開房門,剛好看到元墨在喂雞。
“少爺醒啦?”元墨裝作昨晚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可怎麽都忘不掉少奶奶從竹林回來滿身是血那場景。
“嗯。”秦翎看了看他,這小東西必定是假裝的,他現下可是小言的小心腹,“你一會兒去後廚吩咐,多做些滋補的食物。”
“小的這會兒就去吧,少奶奶睡醒了可以直接吃!”元墨放下手裏的活兒就要往外跑,剛好和小翠撞上,“你幹嘛啊,擋我的路。”
“沒看見你啊。”小翠一跳躍進來,“給少爺請安!”
“你怎麽這麽慌?”秦翎很少見到翠兒手忙腳亂。
“我……我剛才去院子裏瞧了一眼,結果……”小翠很不敢說。秦翎一聽便知道有事,親自站到門檻旁邊去看,不看不要緊,一看頓時傻了眼。
他娘親留下的那些梨樹,全部枯萎了。
作者有話要說:
秦翎:再這麽用昏睡散,都要有耐藥性了。
鍾言:那我換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