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陽】畸皮蛹7

“都來了?”秦守業聽到輪子椅的聲響便轉過來,瞧見了他們,“坐吧,都坐。”

鍾言死死地看著他,這聲音有點耳熟,自己成親那日顯然聽過,就是他。隻是那會兒頭上有紅蓋頭,他看不見其餘的人長什麽樣。如果自己當時就見著了,一定有所察覺。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他和秦翎長得這樣像?雖說是父子,有相像之處也在所難免,可這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那樣好看的眉眼即便衰老也不會破敗,甚至帶了幾分成熟的沉澱。隻是他的身子可比秦翎好太多了,即便已經擁有了這些兒女,他仍是壯年。

不過也是,用身子孕育兒女辛勞的是女人,關他什麽事了,他自然不受損傷。

可鍾言還是很難將這人和秦翎的爹扯上關係,所以一時沒有開口叫人。他再看地麵,腳下仍舊是回字磚,和成親那日所見相同。忽然,一隻黑貓不知從哪裏躥了出來,繞著他的腿轉,短暫地蹭了一下之後便又跑開了。

拜堂那晚,鍾言記得這隻黑貓也來過。

秦翎見鍾言不開口,便知道他是緊張了。雖是男子,可小言也是一個不擅於和長輩打交道的人。於是他輕輕地提醒:“咳咳,爹在看你呢。”

“啊?”鍾言回神,隻見秦守業果真在看這邊。

“如今你也該改口了,放心,我不會讓我爹為難你。”秦翎說,他是長子,在長輩麵前自然和弟弟們不同。鍾言這才開口,幹巴巴地叫了一聲:“爹。”

“你就是那日和我兒拜堂的女子?”秦守業並沒走近。

鍾言點了點頭,說話聲音也太像了吧,父子能像成這樣嗎?

“坐吧。”秦守業也沒有多話,顯然是個嚴父。等他說完,秦爍、秦泠都沒動,反而全部站在桌邊,真正坐了的人隻有秦守業一個。鍾言再次環視四周,才發覺二夫人竟然沒出現?

“少奶奶,少奶奶。”元墨在後頭提醒,“扶少爺起來。”

鍾言自來自由慣了,根本不知道這樣的世家如何吃飯,原來這些人都在等秦翎。秦翎也準備自己起來了,但鍾言伸手來扶時,他還是抓住了那隻手。

“慢點兒。”鍾言怕他的傷口破。

“我沒事,我已經好了。”秦翎笑了笑,他是桌邊第二個可以入座的人,“你坐我旁邊吧。”

“這行嗎?”鍾言問,從前他和師兄一起吃飯可沒這些規矩,兩個人在房梁上邊吃邊喝都行。

“坐吧。”秦翎坐正了身子,“張開,給你們少奶奶拿碗筷,往後少奶奶跟我是一樣的。”

由於秦翎的身份,他可以和秦守業對坐,左右兩邊都空出位置來,但沒有放碗筷和椅子。按照真正的規矩,鍾言身份雖然是大少奶奶,可已婚後的女子是不能直接吃,要先把公婆、夫君乃至夫君兄弟姊妹照料好。可大少爺這樣說,顯然是不願意操勞少奶奶,張開本就是鍾言的人,哦不,紙人,自然也願意看到少奶奶上桌。

“快,沒聽見少爺吩咐啊!”張開立即對後頭的人說。

後麵跟著的下人動身去辦,很快,屬於鍾言的碗筷、座椅都拿來了,放在了秦翎的旁邊。就在這個空擋裏,秦爍、秦泠也入了座,秦泠已經迫不及待喝了茶,羨慕地看著:“大哥,你對大嫂真好,成親是不是就和從前不一樣了?”

“嘖,你才多大。”秦爍在桌下踹了他一下,提醒他放下茶,“少問。”

可他訓斥三弟,自己的腦海卻管不住了,總覺得鍾言在裏頭晃來晃去。等到他的眼神看向那頭的時候,卻發現秦翎在默默地看著這邊。

“你在看什麽,二弟?”秦翎問的時候眼睛緩緩地閉了下。

這是秦翎生氣的樣子,秦爍知道,隻是他很久沒見過了。“隻是看大哥的氣色好了許多,替大哥高興而已。”

“那就好。”秦翎說完便看向了秦守業,“爹,小妹什麽時候來?”

秦守業問了下身旁跟著的下人,下人立即說:“四小姐最近病了,所以不能出來,一會兒將飯送過去。”

“唉,原來是這樣……我這邊剛好,她又病了。”秦翎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鍾言也是直到今日才發現他挺會裝相,演得當真無辜,仿佛根本不知道秦瑤這事。

既然四小姐不來,三位少爺坐下後就可以上菜了,鍾言看著這些飯菜就著急,秦宅裏的怪事一日不除,他一日沒有胃口,更何況也沒有自己能吃的。而秦家吃飯也有“食不言”的規矩,沒人說話,大家安安靜靜地吃,鍾言不停地給秦翎夾菜,自己一口未動,看得下人們紛紛感歎大少奶奶的規矩真好。

這才是懂事理的女子,出嫁前一定被教養過。哪怕夫君讓坐、讓吃,也不給自己一口,反而先把夫君照顧得妥妥帖帖。

鍾言隻想把這屋子裏的惡人都吃了,連桌子他都想掀。最後估摸著秦翎吃得差不多了,他給秦翎拿了一杯茶。

秦翎感激地喝了茶,隻當他不好意思在眾人麵前吃東西,於是將眼神瞥向桌麵,雖然不說一字,可鍾言好像看得懂他的意思。他是想問問自己喜歡吃哪道菜,回去可以重新做。

鍾言剛搖了搖頭,隻聽得秦守業說了一句:“我吃好了,你們隨意吧。你們二娘昨日車馬勞頓,我先去看看她。”

怪不得二夫人不出現,原來是一路疲憊所以累了,鍾言心想,不知這位二夫人長什麽樣。

等秦守業一走,桌上就熱鬧起來,秦泠更是直接下了座位,湊近了說:“大哥,咱們一會兒一起去看看小妹吧!”

“她生了病,咱們人多了反而不好。”秦翎將自己沒動過的點心給了小弟,“你最近的功課如何?”

“還那樣,我本就不喜歡讀書啊,我就喜歡騎馬。”秦泠好動,一溜兒煙又坐了回去。鍾言仍舊不言語,隻是眼皮子掃了秦爍一眼,就猜到他又要說些什麽。

“大哥,大嫂,有一件事我今天正要和你們商量。”秦爍開口了。

他要發癲了,秦翎和鍾言同時想。

“昨日我找了人算了一下,隱遊寺請回來的那尊僧骨,和咱們家的風水不大合。”秦爍按照玄塵道長的話來說。

“怎麽不合適了?”鍾言一笑,還風水,我今日就讓你見識見識長嫂的本事。

“那僧骨燒得旺,大哥的身子弱,實乃相克。”秦爍說。

“你大哥現下已經好了,明年你們秦家添丁。”鍾言回。

秦翎原本在喝茶,一下子差點歪了茶杯。這是什麽話,先不說小言是不是男子,他們從未有過逾越之事。兩個人都是男子這怎麽行……怎麽行呢……莫非……

秦翎忽然想歪了,奇奇怪怪地紅了麵龐。莫非真的行麽?

鍾言隻當他是尋常害羞,又問:“怎麽,風水還有哪裏不合適了?”

秦爍見她如此強硬,於是又說:“大哥那屋子是坤宅,高人算出是震卦,坤卦與震卦交互而下,實則水土相克,若再引火……”

“你大哥那屋子明明是兌卦,交互作用這是金土相生,最適宜放僧骨鎮著。”鍾言說完便高明地直視他,“若你不信,將高人請來,我們一起給那屋子批批風水?”

秦爍接連說了兩個都沒說過,再讓他說也說不出來,這頭一回交鋒隻能認輸。他淺淺地一笑:“沒想到嫂子還會看風水,豈不是和高人相同了?那僧骨先留下吧,給大哥帶點運氣。”

“我方才是瞎說的,誰說我懂風水了?我大字都不識一個。”鍾言已經站了起來,“不過二弟如此輕易就改變了注意,可見那卦象也沒有多麽不好。先留下吧,等實在請不住了再挪動。小泠,你慢慢吃,我推你大哥去看看小妹。”

“誒,還請嫂子帶我向小妹問好,等到傍晚我給她送個新鮮玩意兒去。”秦泠早就開始笑了,把嫂子教訓二哥這事當作開心果來聽著。全桌唯一一個變了臉的就是秦爍,看著鍾言的背影,他心裏默念,這可真是一個狡猾奸詐的女子。

去花院的路上,秦翎一想到方才那些對話就覺得解氣。元墨和小翠更是揚眉吐氣,少爺院子裏可算來了一個嘴上不吃虧的主子。鍾言則邊推輪子椅邊說:“你們想笑就笑,憋著幹嘛?”

秦翎頓時抿嘴而笑,元墨更是笑出了聲:“少奶奶當真厲害,二少爺都說不出話了!”

“他算什麽,往後咱們院裏的人都不必怕他,出了事我撐腰。”鍾言說著動了心思,“不過……我這是頭一回見你們老爺,他一直都長那樣?”

這話說得讓人摸不著頭腦,三個人同時看向鍾言。

鍾言也不敢問得太快,徐徐著來,他怕秦守業就是偷走秦翎氣運的人:“你們少爺和老爺……長得還真像。”

“是,我和我爹確實相像。”秦翎摸了摸自己的麵龐,“我小時候,許多人見著我都說我爹是我的模子,一下子刻印出來了。”

“真像是刻印的呢,嚇我一跳。”鍾言伸手幫他正了正發冠,順便捏了捏秦翎的耳朵,“一會兒我帶翠兒進去看小妹,你在外頭等著吧。元墨陪著,如今他也大了,不能進小妹的屋子。”

“是,少奶奶放心。”元墨說。

花院很快就到,外頭站了七八個嬤嬤,其中柳媽媽也在。鍾言先是和柳媽媽打了招呼,隨後便帶著翠兒進去了,輪子椅就停在花院裏頭,秦翎看著滿園的銀杏金葉,隻想著明年再給小妹移些什麽花花草草來。

不多會兒,一個圓臉的嬤嬤端著藥路過,秦翎認出她,便點頭說:“趙嬤嬤好。”

“給大少爺請安。”趙嬤嬤停住腳。

“您是小妹的第一位女紅嬤嬤,還請問問您,我小妹身子如何了?”秦翎又開始裝傻。裝著裝著,連他自己都信了,仿佛真不知情。

“隻是女子身子不調,慢慢能養好。”趙嬤嬤可不敢怠慢,長子雖不管事,可還是很尊重。

“哦……那就麻煩您了。一會兒我讓翠兒去拿些銀子,您和其他的嬤嬤們受累。”秦翎雖不管事,可家裏的事都看在眼裏,更懂得人情世故。賞人的事不能少,否則她們一個不留心,照顧不周,吃虧的是親小妹。

“還有一事……”秦翎轉而又問,“女子不調……可有什麽症狀?”

趙嬤嬤疑惑地抬起臉來,眼珠子一動就懂了:“少爺是不是想問……少奶奶的什麽事?”

“勞煩您給我說說。”秦翎點頭。

“這事您大可直問,如今是成了親的人,再不忌諱。”趙嬤嬤回答,沒娶親的小子問不得,娶了親自然可以,“少奶奶是否沒來月事?若是兩三月不來,就可以請郎中來摸脈了。”

這……這不是兩三月不來,而是他不會來的。秦翎無所適從地點了點頭,但還是想再確定一下:“若是來了,會如何?”

“腹痛,手冷,頭暈,腰酸,犯懶,這都是有的。女子生來不同,這時候最好別勞累,別貪涼,別吹風,要多吃些溫補的東西,紅棗、枸杞、燕窩、桃膠,這些都可以。少奶奶看著比您大幾歲,這些她必定都懂。”趙嬤嬤的眼睛很有準頭,外加這位少奶奶並不是門當戶對,沒有媒妁之言,八字肯定不準。

“好,多謝您了。”秦翎記下之後就看到了鍾言,當作什麽都沒問過。

鍾言隻是看了看就出來了,出來後第一時刻找秦翎:“你和那嬤嬤說什麽呢?”

“說小妹的事。”秦翎心裏的感覺很怪,這些嬤嬤要是知道他是男子,恐怕今日秦家要亂了套。

“小妹她沒什麽事,你放心。”鍾言先推他離開,“隻是開了好些催月事的方子……”

說著說著,鍾言閉上了嘴巴,好似晴天裏劈了個暴雷。

“怎麽了?”秦翎轉頭問。

鍾言有些慌張,就是因為嫁過來之後的事太多了他才沒注意,自己是女子,可這麽長時間了,都沒偽裝過來月事,豈不是要露餡兒了!

“沒什麽,隻是……走神了。”鍾言又勸自己安定下來,大不了就趕緊裝作有事,這不難,秦翎好騙。

等到回了院子,鍾言第一眼便發現雜草被割得差不多了,露出院裏那口枯井。而通往竹林的小徑也被打掃出來,往裏頭一瞧,路還挺深。鍾言多看了竹林兩眼才回屋,秦翎在忙,和元墨商量著回門的禮,鍾言則趁他不備給師兄寫了一封信,用紙疊了個鴿子,趕緊給放了出去。

這世上恐怕隻有師兄能幫自己這個大忙了。看著鴿子遙遙飛遠,鍾言開始籌謀怎麽裝,他先是很明顯地叫來了小翠,然後又很明顯地拉著翠兒耳語。

小翠聽了一耳朵,扭頭就跑出去辦事,鍾言再坐回床邊,裝出很不舒服的樣子來。

果真,他把秦翎給吸引過來了。

“這是怎麽了?”秦翎很擔憂,他晚上睡得不夠,肯定難受。

“沒事。”鍾言噘著嘴。

“你噘嘴也要告訴我怎麽了,我是你夫君,你我沒有欺瞞。”秦翎坐到他旁邊來,“是不是見著我爹之後嚇著了?我爹他看著厲害,其實不怎麽管院裏的小事,更不會為難你。”

“倒不是因為這個,就是……就是……誒呀。”鍾言裝出扭捏的樣子,“女人家的事。”

女人家?秦翎心裏一動,嗯,他要開始裝了。

“女人家總是會有的事,說了你也不懂。”鍾言心想,其實我也不懂,但還是不懂裝懂,“我讓翠兒幫我去準備了,你要是嫌我麻煩,晚上我和翠兒一起睡。”

“別!”秦翎趕緊抓住他的手,明知道他是裝出來的樣子,又怕他真的難受,“我怎麽會嫌……你這會兒感覺如何了?”

鍾言又是一傻眼,自己怎麽會知道如何了?

秦翎看他的樣子,嗯,沒錯,小言不懂,這時候作為夫君就要幫他了,不能看著房內人陷入困境。於是秦翎提醒他:“是不是肚子不舒服?手腳冰涼?腰酸背痛?你別怕,我從前聽郎中說過……”

肚子疼?應該是吧,秦瑤當時也說肚子疼來著。於是鍾言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多歇著就好,不用怕。”秦翎再次安慰,轉頭叫元墨,“元墨,你和後廚說一聲,少奶奶這幾日不舒服,不去做飯了。中午和晚上讓他們送飯過來就好,另外,每日多兩份紅棗燕窩羹。燕窩和小妹用一樣的,不要次等。”

“是!”元墨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還是跑去辦了。跑著跑著他忽然一激靈,天爺!少奶奶有喜了?

唯一苦了的就是鍾言,一下子給自己挖了個坑,幹什麽都束手束腳。不一會兒小翠挎著一個竹籃子回來,籃子用布蓋著,裏頭都是她問嬤嬤們要的東西。鍾言接過之後更皺起眉頭,假模假式地拿去偏房,然後……開始往衣裳裏麵塞。

不管怎麽樣,反正得假裝。

好在他身子殘缺,比正常男子少了兩顆東西,人家的在外麵,他的長在裏麵,裝起來也不難。

唉,嫁個人可真不容易啊,鍾言再次感歎,一整天什麽都沒幹,光在屋裏躺著了。午飯他裝睡睡過去的,到了晚飯時他偷偷拿著碗去耳房,將吃食給了小翠和元墨。再回房間,就看到一個正在望窗出神的讀書人。

窗外有梨樹,他一定是睹物思人,又在想娘親了。鍾言輕輕走到身後,兩隻手放在他的肩上:“想什麽呢?”

秦翎顯然想得入神,轉過來時,眼神中帶有一絲憂傷的神色。

“你若是難受就跟我說。”鍾言受不了他這樣的神情,好似很受傷。

“我在想,為什麽我的扇墜還是空著的,連徐長韶都有你親手縫製的香囊。”秦翎受傷般回答。

正在發愁不知該如何幫他排解憂思的鍾言:“……”

秦翎再次看向他:“還有山楂葫蘆。”

沒想到秦大公子還會翻舊賬的鍾言:“……”

“還有……”秦翎還沒說完,眼前的人忽然放大,自己的額頭忽然被他的唇來觸碰,一下子忘記想要再說什麽。他雖然體弱,卻比鍾言高,鍾言親他一下還要稍稍墊腳。

可愛。

親完之後,這人又退了回去,一臉得意地看著自己,仿佛算準這把戲就是管用,吃準了自己沒有辦法拒絕。

真可愛。

然後他又一次撅起了嘴,再次靠近,這一次就不是親額頭了,而是親在自己鼻子上。稍縱即逝的接觸完後又一次卷土重來,親在了自己的唇上。他探出舌尖,咬住了自己的上嘴唇,將自己的舌尖吸進了他的嘴裏。自己的手僵硬地垂在身邊,不知該不該抱住他,明知道是男子,可仍舊忍不住和他唇齒相貼,任由他來勾弄,牙床被舔得微微發癢。

這一切都發生了,秦翎意猶未盡,隻覺得小言甚是可愛。他忍不住地思索,男子和男子莫非真的可行?

親完了,鍾言滿足地舔舔嘴巴:“不就是個香囊嘛,至於天天掛在嘴上說,真是的,又不是不給你做。我現下就給你做。”

秦翎還懵著,很清醒地被男子親了,但……出乎意料地不嫌怪異,也不作惡。

“真的給我做香囊麽?”他挨著鍾言坐回床邊,像等著心愛的信物。

“做,我可是心靈手巧。”鍾言哼了一聲,在繡花線裏翻找起料子來。

一炷香後,秦翎看著麵前這個毫無棱角且針腳粗大的香囊,眼尾有隱隱的**:“小言,你說實話,這包子一樣的東西是香囊麽?”

“怎麽不是呢?這……這裏頭能裝香料就是。”鍾言沒想到針線活這樣難,翠兒做的時候可是行雲流水。但是這東西實在是醜,淡綠色的布料被自己剪得亂七八糟,不會收毛邊,針腳都是斜著的。裏頭塞著艾草,雖說秋冬用不上,可好歹能聞。

“唉,好吧。”秦翎笑著歎氣,接過香囊後拴在了貼身的扇子上。這骨扇也是他用了許久的東西,和香囊一配,更顯得……底下掛了個包子。

“家有賢妻,隻是不會女紅。”秦翎扇了扇,草藥香撲鼻。徐長韶他們的香囊太精致,必定不是小言做的,那自己才是擁有的第一人,如此一想,秦翎便覺得可以讓徐長韶來一趟,等他來拜訪之時,勉強給他一張椅子。

鍾言才不怕他不要,伸著胳膊掛在他的肩上,把臉埋在他頸窩裏頭癡癡地笑。這可真是一個傻子,若是沒有自己,他可怎麽辦啊。

沒多久,到了吹燈的時辰,鍾言再次和秦翎同床共枕,隻不過等了一個時辰,他再一次起了床。

這回他沒有直接出去,而是坐在了僧骨前的蒲團上。他從袖口裏取出三顆紅色的珠子,拿其中一顆來,放在嘴裏咬碎。

琉璃珠子轉瞬即碎,裏頭紅色的苦水一旦沾了舌尖便化作黑水。在夜色中,鍾言離開了秦翎的院子,旁若無人地穿行在秦宅的每一處。走過湖邊,走過東回廊,鍾言朝著宅子裏位置最好的大屋過去,腳下沒有半點聲響。

明月當空,月相慘白,顯然明日要下雪。

秋天還沒怎麽過,冬就要來了。鍾言忽然想起師兄說過的話,秦翎過不了這一冬。

哼,誰說話都不好使,秦翎他就算走了,自己也得給他招魂招回來。

拐了彎便是秦守業的住處,鍾言還未進去,先繞屋三周,確定沒有什麽風水化煞才到了正門處。他輕輕地推開了秦守業的房門,裏頭全黑,一盞過夜的燈都沒留下。大戶人家不吝惜燒蠟燭,別說秦翎這樣的公子,就連元墨和小翠的房都燒著一截兒,隻為了晚上有事伺候。可秦守業和二夫人的屋子裏全黑了,這顯然不對。

鍾言踏入房內,手串一點反應都沒有。

屋裏的布置和他想象中的大戶人家差不多,但也能看出秦守業出自書香門第,並不是粗俗之人。真是粗俗之人也養不出秦翎那樣清正明朗的翩翩君子。

再次環視四周,鍾言將門輕輕地關上了,可是等到他轉身一刹,房門的聲響好似有點不對勁。

他朝黑暗中看去。

秦守業就站在門後也看他。沒等鍾言反應過來,秦守業雙手抓住下眼皮,刺啦一下子,將臉上兩道皮肉生生地撕了下來!

可是卻沒有流血,皮下麵還有一層皮!

鍾言的腦子裏轟隆一聲,仿佛看到真正的秦翎躺在**,臉上的皮被剝得一幹二淨。

“啊……”鍾言渾身一震,醒來了,眼前並沒有秦守業,更沒有臉上撕掉皮肉的畸皮蛹,而是那尊高僧的僧骨。嘴裏的苦味消散,徒留一丁點餘味,鍾言痛苦地緊閉雙眼,汗如雨下,等待這轉時珠的藥效退散。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有了這三顆琉璃珠,但好像從小就有了,或許是娘給的。

每用掉一顆,靈魂出竅,但這東西難得的地方就是能逆轉時辰,靈魂出竅後所辦之事若有紕漏,還能回到服下轉時珠的那一刻。或許時辰根本沒有推進,這寶物隻是讓人看到了多重因果,鍾言方才就看到了一種果。

如果他這會兒莽撞地闖進秦守業的房,秦守業就在門後麵等著,在自己發現他的那一刻撕掉臉皮,顯出原形。而不管他身上受什麽傷,秦翎都會有相同的傷口。

還真是讓自己猜著了,那根本就不是秦守業,而是畸皮蛹。它蛻皮了,還能裝成人的樣子,隻不過因為它是由秦翎之血生長而出,故而怎麽都脫不開秦翎的樣貌。不隻是蛹,那湖都是為了養蛹而建,築血而生,所以自己撕出來的紙人船夫都能受到侵蝕,幻化出秦翎的樣貌來。

昨晚去湖心一趟並非一無所有,最起碼弄清了一件事,這蛹能影響紙人,顯然養育它的肥血不是秦翎身上的血,隻能是一味“紫車河”。

這是藥化名,在平常人的口中,又叫做……胎盤。

由母體分娩而出,脫落時為鮮紅,若放置一會兒便轉變為紫色,故而有了這個名字。也就是說,秦翎出生那日這陣法就布下了,有人偷了他娘親生產時娩出的胎盤,養了一隻蛹。

真正的秦守業和二夫人或許已經被蛹藏起來了,秦宅中還有一位隱藏高人,擅自更改了所有人的記憶,讓人認定秦守業就長那個樣子。就如同那人篡改了他們的記憶,讓他們以為院裏的丫鬟有五個。

這一招高明啊,鍾言捏著手中的轉時珠,心思卻動了起來。不多會兒,他再次準備將一顆珠子塞進口中咬碎,忽然聽到身後有動靜。

秦翎又一次醒來了,一睜眼就看到鍾言在地上坐著:“你……你怎麽下床了?”

鍾言一愣,將轉時珠塞回袖口,虔誠地雙手合十:“信女在求佛,願夫君來年身子康健,為你誕下子女。”

“啊?”秦翎的臉瞬間紅透,這……這……男子又生不了。

作者有話要說:

清遊:咳咳。

秦翎:啊啊?

鍾言:人生全靠演技。

元墨:少奶奶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