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陽】炙人蠱9

元墨不放心地看了看房裏:“可少爺睡著呢,我得去燒水,少爺晚間要更衣。”

“讓翠兒去燒,你帶我去看那隻雞。”鍾言摸了摸元墨的頭頂。

元墨更奇怪了:“也行,不過公雞有什麽好玩兒的呢,少奶奶要鬥雞?”

“公雞能吃汙穢之物,說不定我能喂喂它,討個麵子。”鍾言笑了笑。元墨撓撓頭,隻好帶主子去找,邊走邊說:“那隻雞不在廚房,在東偏院裏住著,平時看家護院可好使了。”

鍾言打量著身旁走過的家仆,有些剛從廚房出來,端著各色菜肴。其中有一人端著一盤椿芽魚條,香椿嫩梢格外新鮮。他想,等秦翎好一些就可以吃這個,將香椿芽用今年新釀出來的香醋和芝麻油拌勻,灑些細鹽,味道鮮美清淡,口感柔軟還能開胃,配苦竹葉粥,給他嘴裏添點滋味。要是不喜歡單吃,還可以攤雞蛋,黃綠相間,配著嫩薑絲壓一壓蛋腥。

走過東回廊就是東偏院,元墨停下來,指著前麵的門:“就在那裏。我聽人說,日頭一落,再厲害的公雞都不會再叫,您現在去看必然不用再怕。”

“我還是怕它,難道你沒看出今日的潮蟲蜈蚣都在往外跑嗎?可見它多厲害。”鍾言並沒打算真去喂,現在還不用它上陣,讓它鎮著東院最好,轉手拿出符紙疊成的小包,“雞吃蟲子嗎?”

元墨歪了歪頭:“那必然是吃的。”

“那這個呢?”鍾言打開符紙,一直不曾動彈的蠱蟲少了符紙的壓製頓時起身,直接立在了紙上麵。

元墨被嚇得直退:“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怪隻怪你惹了餓鬼,欺負讀書人。”鍾言看著他倒退的腳步,自己曾經無數次和邪人糾纏,自然記得住別人的一舉一動。修鬼道的人如果沒有半點本事,那麽隻有死路一條。這已經成為了他的本能,無時無刻不防範,甚至包括秦翎和身邊兩個小孩兒。

眼前的這個看著是元墨,可根本不是,所以才引他出來。他腳步太重,小孩兒不會走得這麽沉,腳後跟的足印比平時深。他裝作害怕的樣子很真,可手背肌肉的輪廓凸顯,顯然不是小孩兒的力氣。

鍾言從不懷疑自己的判斷:“你什麽時候給我下的蠱?我在廚房做飯的時候?”

元墨的太陽穴跳了跳,慌忙解釋:“我……我沒有啊,少奶奶您說什麽?”

鍾言不再逼問,快速掐破指尖,朝他一彈,一滴血濺到他臉上。

元墨的表情終於產生了變化,就如同上一秒還豔陽高照的天被烏雲徹底遮蓋。他瞬間起身,飛躍到牆頭上,轉瞬就沒了蹤影。鍾言微微蹙眉,想跑?那也得看祖師爺給沒給你留活路!

四周充滿飯菜的香味,可在鍾言聞來,隻有自己的血味最為清晰,透著陰冷。他像一條找準獵物的毒蛇在秦宅遊走,追蹤元墨的蹤影,很快就追上了。但他並沒有立刻出手,而是靜靜地跟著。

前麵的人一回頭,鍾言便躲到隱蔽的地方。而元墨也沒有掉以輕心,他並沒有直接回到他要去的地方,而是在秦宅裏繞圈子。顯然,他比鍾言更熟悉這處宅院,拐來拐去幾乎不用猶豫。

鍾言始終靜悄悄地跟隨,連吸氣都不曾變快,沒有足音,比鬼更像鬼。

離開東偏院,元墨不停地在回廊上徘徊,因為這邊沒有遮擋的地方。他走兩步就回頭瞧一瞧,像是確定身後有沒有人跟著。有時候還故意繞過幾棵樹再猛然衝出來,給幾個丫鬟嚇一跳。反複十多次他看似平靜了,再朝西北的方向走,可鍾言沒有大動,仍舊停在樹蔭裏。

果真,元墨的放鬆隻是一個幌子,他猛地一回頭,將一把蟲子撒進魚塘,然後觀察著魚池的動靜。

鍾言眯了眯眼睛,他在做什麽?

看來今天是碰上高手了,可前頭的危險並沒有令他膽寒,反而湧起一陣興奮,和即將填滿滔天食欲的滿足。

元墨繞了好久才停下,看似平靜,實則已經變成了驚弓之鳥。這人是餓鬼,以活人之軀修鬼道已是逆天而行,善惡不分,隻為口腹之欲。自己活了這麽多年不是沒見過,再厲害的道長都死在手裏,今天竟然被人識破。

可是他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識破的!

該死,該死!就差一點,那炙人蠱就煉成了!偏偏來了這麽一個厲害的人!就差一天!元墨狠狠地跺了跺腳,回首確定身後沒人,這才鑽進後廚的柴火房,火能旺他的命格,這裏就是最好的地方。現在走還是不走?要是走了,精心養育的炙人蠱就沒了,蠱人已經說定會將最後一張整皮留給自己。要是不走,兩個人可能要鬥個魚死網破!

罷了,罷了,鬥就鬥!元墨拿出一個紅木雕刻的小盒,裏頭放著另一種蠱蟲。這蟲子專門吃欲念極大的人,餓鬼道食欲滔天,在蟲子的眼裏就是最好的吃食,隻需要一炷香的功夫就能把鍾言的內腔吃空。

隻要沾上它,鍾言就活不成。他將蟲子放出,那帶著紅色殼子的飛蟲立刻飛向門的方向。

門開著一道縫,門外是臉色煞白的鍾言,宛如自投羅網。

元墨正籌謀著怎麽殺掉鍾言,結果要殺的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外,眼神如冰如刀。他沒想到鍾言還敢跟著自己,現在唯一的希望就在紅色的蠱蟲上麵,隻要那蟲子落到鍾言的身上就勝券在握。

鍾言沉默地推開房門,一個飛蟲快速地落到他的手背上,往皮肉裏鑽。

元墨心裏大喜。

結果下一瞬,鍾言將那隻飛蟲抓了起來,掌心狠狠一攥,攥死在掌心裏。

“就這點本事?”鍾言走進柴火房,低頭看著這個比自己矮很多的下蠱高手。

元墨不得不退後兩步:“不可能!你到底是什麽人!”

“這蠱蟲是專門對付欲念滔天的人,對吧?凡是修餓鬼道者,食欲難填,所以這蟲子對付我們正正好。”鍾言歎了一聲,“可惜……”

元墨驚恐萬分,恨不得立刻再甩出幾十樣法寶來。“可惜什麽?”

鍾言簡單直白地說:“可惜我是此道祖師爺,能吃我的蠱蟲恐怕還沒人能養出來。”

竟然是……餓鬼道的祖師爺?他竟然是第一個修餓鬼道的人?換成元墨臉色煞白,不可思議地瞪著眼,事到如今反而冷靜下來:“你想要幹什麽?”

他沒有再逃,肯定逃不掉了,要鬥也是死路一條。鍾言如果想要自己死,恐怕眨眨眼皮就成了,可是他沒有動手就說明這事還有得商量。畢竟修鬼道的人沒有善惡,他不會為了給秦翎報仇而結仇。

“問你一些事情,你老實交代。”鍾言說。

元墨的身體一震,瀕死的絕望又一次席卷而來。鍾言不是說“你老實交代我便放你一馬”,就說明他要滅口!

“秦宅裏到底多少人要秦翎的性命,說。”鍾言忽然用一隻手掐住元墨的咽喉,力氣之大竟然將人直接舉了起來。元墨頓時呼吸不暢,兩腳離地,仿佛被一條白練吊著脖子。

“下蠱的是你,幫著蠱人入石棺的是你,你背後還有誰?秦翎的床是怎麽回事?”鍾言見他不說,將手指扣緊。左手甩開黃色符紙,那條被困在裏麵的長線蠱蟲本應衝著鍾言來,可這會兒卻換轉方向直接鑽到了元墨的皮膚裏。

它食血,搜尋著鍾言的血氣。鍾言剛才將一滴血彈在了元墨的臉上,盡管已經擦掉,可還是逃不過蠱蟲的靈敏。

鑽心疼痛令元墨四肢抽搐,他立刻慘叫起來:“少奶奶饒命!我說!我說!沒有背後的人,隻有我一個……幾年前我煉蠱重傷,燒去皮囊,剛好有人找了炙人蠱的蠱蟲,我便幫他。等他大功告成、返老還童那日,最後脫掉的一層皮歸我。他需要病氣,我聽聞秦家大公子纏綿病榻,所以才動了這個心思,想要借他的病氣,少奶奶饒命!少奶奶您饒了我吧!”

他還是口口聲聲叫著“少奶奶”,就是希望鍾言能看在元墨的緣故上放自己一條生路,畢竟元墨是一直伺候秦翎的人。可是鍾言的手指卻收得更緊,如同開了刃的柳葉,切割皮肉。

“不提這個還好。”鍾言的目光也仿佛變成了刀,剜著他身上的肉,“我是元墨的‘少奶奶’,不是你的!元墨呢!”

被掐住的這個元墨立刻瞪直了眼神,心裏咯噔,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鍾言將他的一切反應都看在眼裏,再開口,已經沒有給他留任何生機。“元墨呢?”

“我……我就是元墨。”這人試圖再搏一把,但緊接著他的身體被甩在牆上,頭骨立刻癟了一塊。奇怪的是,並沒有血流出來。

“元墨呢?”鍾言拎著他的脖子繼續狠狠往牆上甩,可是無論他的身體怎麽凹陷下去,都沒有看到鮮血湧出,傷口幹淨都很。

“元墨呢?”鍾言再問,手掌加重力道,指尖陷入他的皮肉。皮肉卷起白色的邊來,裹住了他的指節,雖然沒有流血可是疼痛實實在在。

很快,這人就開始不斷抽搐,臉上流著一串一串的眼淚。淚水滴在鍾言的手背上,可他並沒有被這人潸然淚下的神情觸動,仍舊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元墨呢!”鍾言最後發力,手指直接掐穿了他的脖子,細細的,幾乎完全折斷在手上。手裏的人不斷地發抖,眼珠子一轉,嗬嗬地笑了。

“你……你很厲害,你饒了我,我就找……惡人來給你吃,怎麽樣?”他忍著疼說完,五髒六腑都要被撞碎了,全身上下的骨頭都在嘶嘶嘶地斷掉,皮膚也被扯得嘶嘶嘶直響。

鍾言的太陽穴一直跳,不妙的預感恐怕成了真,元墨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