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陽】炙人蠱7
“我走?我走去哪兒?”鍾言躲開他揮來的手臂,“你們大少爺往後要吃飯,我總得做飯吧?”
“大少爺的飯菜自有安排,哪裏輪得到你一個外人插手!”張開很不給麵子,秦宅上下都知道這是買來衝喜的,又不是正經主子。
“行,你好好記著你說的話,往後若有事有求於我,可沒有那麽容易了。”鍾言一笑而過,在這漫長的歲月裏早就磨平了性子,很少動氣。既然廚房沒得逛,那就去別的地方看看,反正秦宅這麽大。
東偏門裏,元墨捧著兩個黑色的小藥罐往回跑,仿佛拿著神仙給的救命仙丹。剛才他拿著銀子去配藥,因為從小跟著少爺所以學了不少字,手裏的廣口瓶裝著虎兒草藥膏,裏頭還有蘆薈、木槿皮、樟腦片、花椒和米醋,這些平時能夠入口的東西混在一起就成了一瓶藥,郎中都沒聽過。另外一罐就更神了,要新鮮的豬膽汁,再將大黃、黃連研磨後攪入其中,弄成糊糊。
等到他跑回院,小翠已經把苦竹葉粥、蔥鼓茶和桃枝酒煎弄好了。屋裏的藥味比往日淡許多,換成了竹葉和桃枝的氣味,旁邊晾著消梨水,準備一會兒加入蜂蜜熬製。
秦翎也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天,一睜眼竟然不喝藥。勉強坐起之後,元墨用勺喂了他一小碗粥,喝到最後他皺了皺眉毛。
元墨趕緊問:“少爺是不是想吐?”
平時吃一半吐一半,可秦翎今天卻搖頭:“沒有,這粥入口清苦,回味倒甘,喝了之後我心口很痛快,沒那麽難受。剛才那茶我喝著也還好,五合茶我喝了燒心……咳咳,她……”
也不知道該不該問,但沒見著她在屋裏奚落自己,秦翎又覺得過於安靜。“她去哪兒了?”
“大奶奶剛才去廚房,被張開給罵出來了。”小翠抓住機會趕緊訴苦,“張開他平日裏就吆三喝四,可凶。我聽他們說,大奶奶說要給您做飯,結果被張開奚落一通,不知道跑哪裏傷心去了。”
秦翎的臉色變了變,稍稍坐直了些:“荒唐!再怎麽說……她也是我……元墨,你去準備。”
“少爺要出門?”元墨趕緊放下碗。
“幫我準備衣衫。”秦翎看向青白色的天空,想起那又可氣又可恨的人來,“去廚房。”
廚房還是剛才的忙碌模樣,似乎沒有人把大少奶奶的事當成正事。買來衝喜的女子不可能有地位,還不如家裏的長工有身份。每天晌午之前最忙,掌勺的柳媽媽正清點著新鮮鯉魚,咯吱咯吱的軲轆響不經意地進入了這片灶火之地,一時間大家都放下活兒。
“大少爺來了。”
“他?他怎麽來了!”
“他還能出門?不能了吧,上回郎中不是說……就在這幾天了嗎?壽材都備下了。”
“就是說啊。正因為就在這幾天才讓衝喜,不知道能不能衝。”
這些話,秦翎多多少少都聽過,自己不是家裏管事的那一位,有些下人從不把他放在眼裏。但柳媽媽是他小妹的乳娘,對他一直很好,趕忙過來問:“少爺您怎麽來這裏了?這地方又髒又腥。”
“我過來看看。”秦翎忍著肋下的痛楚,“張開他人呢?”
“您找他?他在前頭呢,我去叫。”柳媽媽朝前頭跑去,沒多會兒就將張開帶過來了,身後還跟著張開十幾個副手。一整排人站到秦翎的麵前恭恭敬敬,可秦翎知道,他們並不服氣。
“我……”他張口,又猶豫,著實不知該怎麽稱呼自己房裏人,“大少奶奶她是不是來過?”
“回少爺,確實來過。”張開低著頭說。他來秦家的時候,秦翎還沒落地呢。
“好。”秦翎點了點頭,“我知道素日你管著廚房,我也不讓你交權,隻是往後大少奶奶要進廚房就讓她進,她要用什麽,就讓她用。”
張開低著頭,可腰卻直起來了:“可是……”
“她好歹是我的……”秦翎實在說不出口,剛成婚,他還沒找到為人夫君的感覺,“她好歹是你們的正經主子,進廚房,用點東西,又能怎麽樣?若是我爹和我弟計較,你們就說是我吩咐的。你們不會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吧?”
柳媽媽在一旁聽著直心急,她好久沒聽秦翎說這樣多的話,怕他喘不上來。張開自然不聽他的,可是也不敢和大少爺在明麵上杠,於是說:“您吩咐就是,往後大少奶奶直接來就是。”
“也不能奚落她,恭恭敬敬的。好了,你們忙你們的。”秦翎的頭低了低,羸弱的身軀撐不住多久。元墨一看,趕緊推著少爺往外走:“這點小事,您吩咐我來說就行,何必親自來?少爺您再忍忍,我馬上推您回去。”
秦翎確實累了,可今天他難得有興致,忽然一下自己成了有家室的人,府上都知道他房裏有人,莫名的愉快。“沒事……你推我去東回廊看看吧,小妹說湖裏養了魚。”
“四小姐總想來看您,您總是避而不見。”元墨說。
“我疾病纏身,不想過了病氣給她。再過一年她就該婚配了,等到她的終身大事落定,我閉眼也放心……”秦翎正說著,忽然從天而降掉下個什麽東西來,剛好掉在他腿上。隻看一眼,秦翎便麵紅耳赤,用寬大的袖口擋住眼睛:“這是什麽!快拿走!”
元墨探頭一瞧,奇怪,好端端的,怎麽會有一隻女人的繡花鞋呢?而且看著鞋的大小,還挺大。
“你怎麽出來了?”鍾言昨晚沒睡好,剛躲在樹上睡覺,一偏身的功夫鞋就掉了。結果偏偏這麽巧,鞋子直接砸中病秧子。
秦翎這才將頭抬起,光線正好,嫩綠的樹冠裏有人側臥,長發烏黑,一根金釵在發絲間若隱若現。一刹恍惚,秦翎隻覺得這人可氣得很,還以為她被夥房的家仆言語羞辱一番便找地方難受去了,竟然上了樹,還脫了鞋。
還將鞋子拋給男子。
轉眼間,嫩綠當中跳下一身清爽的青色,鍾言輕飄飄地落在地上,有右手的食指挑起那隻鞋來:“呦,沒想砸著咱們大少爺。”
“你怎能如此不檢點。”秦翎憤憤地說。
“你怎麽又生氣了?再生氣我可救不回你來。”鍾言笑意盈盈,一直都見他病歪歪的,生氣的模樣倒是真凶,不經意一瞧,嘴裏還有一對兒虎牙呢。
“咳……你……光天化日,還不趕緊穿上。”秦翎躲過她的注目,也不去看她光著的那隻腳,“鞋襪不整,赤腳讓男丁看見要鬧出多大的笑話來!”
元墨在旁邊聽著,這婚事哪裏是衝喜,衝怒還差不多。這一天一夜,少爺生的氣比往常幾年還多。
“你不看我的腳,怎麽知道我鞋襪不整?”鍾言靠著他的輪子椅,細瘦的右腳踩進繡花鞋裏,左手的指頭輕輕那麽一勾,圓潤的腳後跟藏入後鞋幫,“再說了,周圍也沒有男丁。”
元墨嚇得趕緊雙手捂住眼睛,少爺和少奶奶吵架,千萬別牽扯自己。
“難道我不是男的?你是真把我當成廢人了?”秦翎牙根癢癢,“我看見了啊。”
鍾言笑著搶了話:“你看了又怎麽了?難道咱們沒拜堂成親?改日若是圓房,那可不止要看腳了。”
秦翎被氣得止不住地咳嗽,沒見過哪家女子在青天白日說這樣的話,可是一時之間又想不出說什麽話來堵她,最後隻好對元墨說:“推我回房!”
“等等,我問元墨幾句,你們再走。”鍾言收了笑意,將雙手捂眼睛的元墨拎到槐樹下問,“你們剛才幹嘛去了?”
“少爺說要去廚房。”元墨回答。
“他去廚房?”鍾言心道不妙,秦翎現在本就是各路人鬼都想殺的那個,瞎轉悠肯定沒什麽好事,不知道就讓什麽髒東西沾上。更何況他本身就與火反衝,廚房更是灶火之地,對他是大凶。
“少爺聽小翠說您在廚房吃了虧,就去找張開說理,往後您再去廚房一定沒人攔著。”元墨偏心著說,“我們少爺平日不管這些,心還是向著您,您往後可別氣他。”
“你不懂,氣氣反而是好事,不然他心頭火怎麽撒?”鍾言沒想到他竟然是為了自己才去,走路都走不動,坐輪子椅也要去。
“算了。”鍾言笑著搖搖頭,“什麽叫‘祖師爺賞飯吃’,今天我就露一手。你們少爺有什麽愛吃的嗎?”
元墨又高興又無奈:“您要給少爺做吃食?心是好心,隻是……他這些年喝藥喝壞了胃口,早就沒有口腹之欲了,柳媽媽平日也著急,不知道怎麽弄合胃口的飯菜。少爺說了,他吃東西隻是不想死太快,而不是品味。”
“不能吃東西,那可真是……天下第一慘事。”鍾言竟不知說的是秦翎還是自己,“那他有什麽忌口?”
元墨想了想:“忌口倒是沒有,隻是少爺不喜歡腥氣。別說是魚腥、豆腥,平日吊清湯用大白菜他都不喝,非說有菜腥味,更不吃雞蛋。也就是因為這樣,柳媽媽從不用白菜吊湯,少爺的湯必定是青菜。”
“嗬,毛病還不少。行了,你推他回去吧,讓他多喝茶,茶喝膩味了就換成消梨水。”鍾言摸了摸元墨的腦袋,這孩子虎頭虎腦,看著老實。元墨一點頭,趕忙轉身推著秦翎回去了,走過一道月亮門,拐了彎,還能聽到咳聲。
其實,他吃些鯉魚、白菜才是對症,病不少,還挑食,真難伺候。鍾言哼了一聲,轉身走回廚房,這一回再沒有人攔他,直接就進了選料的房間。旁邊好幾個廚娘在忙活,鍾言沒和她們多說,伸手就從水缸裏拎出一條瓦青色的大草魚來。
廚娘們紛紛驚訝,少奶奶的模樣看上去不像會廚藝,怎麽手勁兒這麽大?一條大草魚少說二十斤,她幾下就將草魚殺掉,洗滌幹淨之後放在砧板上細細剔刺。要知道青草魚可是魚刺最多的,除了吊湯,魚肉從來不上桌。
鍾言不僅剔除了魚刺,還將魚肉用刀背細細地碾,細細地剁,在小碗裏調好嫩薑汁,加了一撚的鹽,做成了魚肉泥。旁邊是早就煮上的大鍋,等水滾開,他將魚泥從左手擠出,右手的指節刮著,細白的魚泥就變成了魚泥球,掉入鍋中。
不一會兒,一層浮沫飄上來,鍾言用勺子將它撇去,在一旁洗小河蝦。河蝦又小又脆,一定要新鮮的,同樣是洗淨,用刀刃拓成泥,再敲開一個雞蛋,隻留蛋清,用蔥汁調味後倒入魚泥球的清湯當中,湯色變白,最後滴入幾滴黃酒,又特意滴了白芝麻油。
等到做完,廚房裏已經飄開了清鮮的湯味,廚娘們不得不真心佩服,敢情少奶奶不僅會做飯,還是個中好手。
這算是大功告成,鍾言找了一個湯盅,蓋上之後端著就出來了,廚房已經成了他出入自由的地方。秦老爺和秦夫人沒有要見他的意思,他自然也不會去當那個好媳婦,敬什麽公婆茶,一溜煙地回了院落,隻是這路上再也沒碰上什麽人。
一旦碰不到人了,秦宅便立刻翻出冷清的那一麵,太過安靜,像荒山野嶺。
踏入院門,鍾言先聞到了消梨膏的氣味。他進了房,秦翎重新躺回**,已經睡著了。
“別空著肚子睡啊。”鍾言將湯盅放下,過去晃了晃他。秦翎睡得朦朦朧朧,一睜眼就是鍾言,氣得推開了她的手:“你怎麽還沒走?”
“遲早有我走的那天,休書我都收好了。”鍾言笑了笑,伸手扶他,“夫君,起來喝湯。”
作者有話要說:
看白帕子是封建迷信,姐妹們不要相信以前那套!!!一定不要相信!!!
鍾言:美食文這不就來了嘛!做飯一把好手!
元墨小翠:小小的年齡承受了不該承受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