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陽】炙人蠱5

秦爍手裏的玉釵碧盈,水頭極好,見到秦翎也沒有收起來,而是稍微往後移了移。“大哥早,原來大哥已經起來了。”

鍾言才沒什麽心思看玉釵,而是將目光落在秦翎的身上。昨日他們成婚在傍晚,睡房昏暗,也沒能看清楚他的臉。後來喜台上的龍鳳蠟燭都快燒完了,更是看了個大概。

這會兒他走出來,鍾言才算是徹底看清他的麵貌。如果不是病了,他很好看。

有清秀的眉形,高挺細窄的山根骨,顴骨平帶肉,下唇平且潤。眼睛的走勢也不衰敗,大概這就是劍眉星目的樣板,而且還是好人緣,特別是好女人緣的麵孔。

隻是有了病,再好的麵相也沒了用處,覆蓋著一層病色。病相一出,運勢更是往下走,眼裏沒了水光,嘴唇幹起皮,麵黃肌瘦,眉頭緊皺,眼裏全是怨恨。

“咳咳。”秦翎走兩步又歇歇,對二弟說,“你既然知道早,為什麽還來?”

“大哥別怪罪,我是來問問大嫂還缺點什麽,好和賬房的夥計說一下,趕緊補上。”秦爍見著秦翎還是十分恭敬,長幼有別,兩人一落地就注定身份不同。

“隻是剛才見大哥還沒出來,所以和嫂子多說了幾句,想來大哥也不會生氣。”秦爍又添一句,“這玉釵,就算是我替大哥買給大嫂的吧。婚事是有些倉促了,可咱們秦家絕不怠慢了嫂子。”

鍾言忽然回身,看了看秦爍。“你的名字是哪個字?”

見鍾言和二弟交談,秦翎又咳嗽了幾聲,單薄的身體猛地震顫。

秦爍臉上出現高興的樣子。“單名一個爍,火與樂的那個字便是。”

“爍……你這名字倒是有意思。”鍾言淺淺一笑,既然他和秦翎的出生時日隻差一刻,那麽同樣都是忌火命,八字忌神為火,五行也忌火。照理說,秦家給孩子起名字不可能不請算命的師傅,怎麽連這點都沒避開?

“嫂子若覺得有意思,那就是我這名字的福氣了。這玉釵……”秦爍抬起手來,像是要給鍾言戴上,轉手卻雙手奉上,遞給了秦翎,“還請大哥,幫我給嫂子戴上吧。”

秦翎正要開口,喜娘和丫鬟們掃喜出來了,手裏捧著昨晚沒動過的瓜果。囍字剪紙原封地鋪在上頭,隻有喜餅少了一個。羊脂玉做的純白小酒盞也被端了出來,酒水滿盈,一看便是一口未喝。

秦爍看了一眼,笑問:“大哥大嫂昨夜沒喝?”

秦翎強忍著怒火:“郎中說,我不能飲酒。”

“那還是聽郎中的,大哥身體為重。”秦爍見秦翎不接玉釵,便將玉釵放在了窗台上,“不知大哥備好嫂子的衣服了沒,若是沒有,二弟願意代勞。”

“自然是備……備好了,用不著你辛苦。”秦翎瞥向玉釵,“這東西也用不上,難道我就沒有好的?”

鍾言暫時沒工夫理會他們兄弟二人的爭論,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這時,喜娘出來了,身後的丫鬟們低著頭,手裏捧著準備拿出去晾曬的褥子,最上頭就是那一方白色的綢帕。

帕子幹幹淨淨,昨日怎麽拿來的,今日怎麽拿出去,一目了然。鍾言無奈,元墨的確不會藏東西,休書沒收好,帕子也沒收好。

這其中的事情自然不必多說,顯然是兩人昨夜根本沒有同房。秦翎的臉上越發掛不住了,卻又忍耐下來。不過這樣拿出去才是對的,如果上麵有什麽,那才是見了鬼。

秦爍盯著那方綢帕許久,忽然勸說:“大哥別急,隻要養好了身子,不愁沒有開枝散葉的那一天。”

“二弟還是……多用心在課業上,我房裏的事,自然不用你操心。”秦翎冷下臉色,轉身扶著牆慢慢地回去了,走兩步就要歇一下,手背和牆白的顏色差不多了,沒有半點血色。秦爍轉而一笑:“大嫂也別怪,大哥他就是這個脾氣,如果他讓你委屈了,你大可來找我說……”

“我們房裏的事,為什麽要找你說?”鍾言冷不丁地問。

秦爍一愣。“是我冒犯了。”

“知道自己冒犯就好,你大哥他再體弱還是秦家的長子,他既然已經成親,往後這院就有女眷了,不是你隨隨便便能進來的地方。”鍾言攏了攏衣衫。

“嫂子的脾氣還挺大,往後二弟我照辦就是。”秦爍並沒有生氣,“嫂子剛烈,隻求日後我成親,也娶一位嫂子這樣的。”

“你愛娶什麽就娶什麽,快走,不送客了。”鍾言丟下一句,回屋關門,秦家可真是不讓人消停的地方。現在好了,屋裏那個強撐著下床又受氣,說不定一口氣喘不上來就過去了。

可是鍾言卻沒有急著到床邊看他,反而去了梳妝台。

男子的臥房在大婚之後才會放置女子的梳妝台,剛才他在妝台上放了一根枯木和一碗清水。秦翎命中忌火,屋裏被人養了炙人蠱已經觸了大忌,體內的毒陽暫時發不出去,隻好先改一改屋裏的風水。

枯枝引火,水向東流,原本自己布了一個小陣,這會兒隻剩下那碗清水,枯枝沒了。

沒了引火的東西,風水陣法就被人破了。鍾言這樣弄就是為了看看這周圍有沒有懂玄術的人,果真,他猜對了。

剛才屋裏進來了好幾個丫鬟,還有喜娘,那麽到底是誰?鍾言不敢論斷,喜娘雖然惡,可卻不是秦宅的人,那麽丫鬟裏麵必定有怪。再其次,那丫鬟肯定知道大少爺房裏的人蠱沒了,近幾天她一定回來收蠱蟲。

鍾言沒掐死蠱蟲,隻為了引蛇出洞。收蠱蟲的那天,必定要見血。

**的咳聲打斷了他的思索,原本想要一走了之,可是鍾言一看那人病病歪歪的樣子……算了,這個忙,自己是撒不下手了。

“生氣了?”他笑著過去,一屁股歪在床邊。

秦翎靠著枕頭,斜坐著,臉色都氣紅了。

“你和……你和他認識麽?”秦翎心裏不是滋味。

鍾言又一笑。“唉,這個啊,還以為你氣什麽呢……我是你家買來的,怎麽可能和他認識?”

“那為什麽他和你……”接下來的兩個字,秦翎咬牙切齒,“對拜。”

“又不是我要和他對拜,和我對拜的是你家那隻大公雞,他拿著雞罷了。”鍾言伸手給他擦汗,“真生氣了?”

“你果然嫌棄我。”秦翎將臉別過去,胸口一上一下,“是個廢人!”

鍾言還沒回應,剛關上的院門又開了,元墨拉著小翠一通跑,進了屋就看到大少爺和大奶奶坐在**說話,兩人不敢進屋,怎麽看著少爺又生氣了?

“元墨!”秦翎一聲將元墨叫了進來,“你去哪兒了!”

元墨一個激靈,他很少見少爺發這樣大的脾氣。“大奶奶說,讓我把院門口那隻公雞趕走,今日也怪,那雞一直往咱們院裏飛,我一個人弄不住,叫了好幾個人才給拴進雞籠。”

鍾言聽到雞進了籠子才放心,轉頭對秦翎說:“嗯,我怕雞,下次你別給我畫王八,畫個大公雞。”

“你怕雞和我有什麽關係……咳咳。”秦翎仍舊不肯扭臉,一個廢人的苦,隻能默默往肚子裏咽,“反正我都快死了。”

元墨和小翠聽得心驚膽戰,連忙給大奶奶使眼色,可千萬別在少爺麵前提“病”和“死”,他自己說說就算了。可鍾言偏偏不聽,伸手將秦翎的衣衫撥開了:“是,你是快病死了。”

咚咚兩聲,元墨和小翠都跪下了,這樣的話,秦宅沒有一個人敢當著大少爺說。

“你果然……”秦翎用力地撥開鍾言的手,“走!拿著休書走!”

“你別急,過幾天我自然拿著休書走。現在我問你,你身上的濕疹有多久了?”昨日沒來得及看,剛才他這樣一動,鍾言才看出他胸口大片大片的濕疹。抓破的也有不少,有幾塊還滲著血。

秦翎將鍾言推開,倒在**劇烈地咳起來。元墨腦瓜激靈,一聽,這是要治病,連忙回答:“有一年多了,去年秋天發出來的。”

“去年秋天……好,從今日起,郎中開的藥都扔了,不許再用。”鍾言收斂了笑意,到書案上寫了兩張生肌的藥方,字跡仍舊潦草糟糕,“翠兒,你拿著這個去配藥,不夠的東西就問廚房要,晚上拿回來。”

小翠不識字,但是一聽給少爺治病,連忙接了過去,一個勁兒地道謝。鍾言又歎了一聲,恐怕秦翎身邊不害他的人就這幾個了,他命格太好,怕是一出生就有人打了主意,借他的運,把他害得生不如死。

“元墨,你一會兒去烹蔥豉茶,再去外頭摘苦竹葉一握,不要太鮮嫩的,然後取粳米三合,砂糖三分,石膏研半兩。”鍾言邊說邊寫,“水一碗,煮石膏和苦竹葉,煮沸整十次後隻留下水,放進粳米煮粥,最後將砂糖炒一炒放進去。”

元墨睜著眼睛聽,從來郎中都是開藥,沒聽過藥膳。“您……您怎麽會這些。”

“這些啊,和我娘學的。”鍾言又想娘親了,自己是餓鬼,偏偏會一手好菜,“再摘東引桃枝一把,桃仁七枚,去皮尖後搗碎,和桃枝一起用一升的白酒煮沸。”

“少爺不能飲酒啊。”元墨連忙說。

“桃花酒煎原本是喝的,他當然喝不了,把這酒一直煮著,放在床頭,熏著他,專門治他心口痛。還有,我看院子裏有幾棵消梨樹,你們一會兒去摘幾顆梨,絞汁,加蜜,熬成膏。”鍾言說。

提到梨樹了,一直氣惱的秦翎忽然動了動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