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故事裏的人(十五)
“洛師兄?”看著渾身血汙從巨人肚子裏出來的洛興言。程則錯愕地睜大眼,紅唇大張。
天樞給出的消息裏,淮安大學這座人牆就是個B級異端。
——一個B級異端是怎麽把她枷鎖師兄弄得那麽狼狽的?!
洛興言:“……”
洛興言也沒想到出來會看到了程則和淮城非自然局這一行人。
他年輕氣盛愛麵子,在第一軍校的時候就是個裝逼犯,這輩子就沒在人前那麽狼狽過。
洛興言抓了下紅發,暗中磨牙,故作高冷地朝他的學妹點了下頭。
然後馬上四顧去找寧微塵和葉笙,他不是擔心這兩人安危,而是心想:媽的,這臉要丟一起丟。
他就不信同樣是從巨人肚子裏出來,那兩人能幹淨體麵到哪裏去。對,他要禍水東引!
洛興言眼尖看到兩個高挑身影從體藝館出來跨下台階,馬上高聲喊道:“葉笙!”
葉笙聽到他的聲音,冷淡抬起頭來。
而洛興言惡意滿滿的刻薄想法,在見到他幹幹淨淨的樣子後,噎回喉嚨裏。
“……”
“…………”
靠!
憑什麽?難道就憑這兩人比他還會裝逼?
程則回過頭,看著從黑暗中緩緩走出的兩個人,也愣住。
葉笙穿著件黑T,在月色下皮膚愈顯蒼白,眉眼冷漠壓抑,周身籠罩著似有若無的戾氣。看樣子心情不佳。
寧微塵腿很長,幾步跨下台階,抬頭看到非自然局一群人,頃刻就調整神情,露出一個笑來。是程則熟悉的笑,禮貌、優雅、風度翩翩,同時也拒人千裏。
寧微塵對非自然局的態度一直都很差。
不過程則心裏清楚:人家金尊玉貴的大少爺,一天到晚被他們當懷疑對象監督調查,態度能好有就鬼了。
程則主動上前,開口寒暄笑道:“寧少爺,葉笙,你們怎麽也在這裏啊?”
問的是“你們”,但是程則知道,回答的肯定會是寧微塵。因為陰山列車、秦家洋樓、洛湖公館三次接觸下來,程則發現葉笙很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跟人交流。往常這種情況,葉笙隻會在旁邊冷漠地低頭玩手機,剩寧微塵應對他們。
嗬嗬……程則已經完全不指望能問出什麽了。
寧微塵被寧家作為繼承人培養長大,聊天談判的技巧爐火純青。跟寧微塵打交道,得不到任何他不想你知道的消息。
程則心中歎息,盤算著自己下一句是什麽——“哈哈,原來是這樣,你們沒事就好。”
結果她耳邊,突然響起葉笙冷冷淡淡的嗓音。
“我們在舊體藝館內拍攝宣傳片。”
程則:“???”她聽到了誰的聲音?!
寧微塵似乎也有點詫異,若有所思看了眼葉笙。
葉笙往前一步,把他擋在後麵,用一個他可能不覺得奇怪,但在旁人看來分明是“護短”的姿勢,語氣冷靜:“程局長,你想問什麽,跟我說吧。”
程則:“……”
洛興言抹了把臉上的血,一臉黑地走過來。還沒咽下心裏的不爽和嫉妒,馬上又被這對狗男男秀了一臉。
洛興言:“……”他真是心裏窩火,他媽的,問個問題你們至於嗎!整得他們非自然局要棒打鴛鴦似的!
洛興言直接煩躁開口:“都別問了,問我!”
程則:“師、師兄?”
洛興言抱著鎖鏈皮笑肉不笑:“師妹,別打擾太子和太子妃了,我今晚也是當事人,問我就行了。”
程則呆呆地:“……哦好。”
葉笙看了眼洛興言,沒理會他的陰陽怪氣,順勢點頭:“嗯。你們問他吧。”
他已經想帶著寧微塵離開了,一個B級異端,非自然局完全能處理。
寧微塵在空間裏被故事大王所傷,他現在隻想把他拎回家丟給安德魯檢查。
“沒事的話,我們先走了。”葉笙離開前,視線往被程法拖曳下去的那幾人身上看了眼,突然愣住,他皺眉看向洛興言:“蘇婉落呢。”
洛興言想起這件事,臉上一下子笑意全無,抬起頭,豎起的貓眼看向夜空下龐大如山的“巨人”,低聲說:“她最後選擇留在了巨人的心髒裏。”
葉笙愣了幾秒,神色冷淡點了下頭,沒說什麽。他走廊裏遇見蘇婉落的時候,就覺得她狀態有點不對勁。蘇婉落臉色蒼白,眼神恍惚。雖然壓抑的很深,但葉笙對人的情緒很敏感,尤其是恨。
蘇婉落幾乎是帶著一種快要瘋魔的恨進入地下空間的。她肯定早就推斷出了殺死她父親的凶手,去地下室,隻是為了尋找證據。卻沒想到卷入故事大王續寫的血腥童話裏,又誤打誤撞進了蘇建德的心髒內。
那棟冰天雪地裏突兀的房子,應該是蘇建德被寫進怪誕,成了冷冰冰血腥的“牆”後,生前所有情感的貯藏地。
他早就失去理智,失去記憶,可跳動的心髒裏,卻還藏著一段回憶,在十五年前那個破舊的家中。
程則抓住了關鍵詞,神情凝重:“等等,你們是說體藝館內還有人?”
“嗯。”洛興言臉色陰沉,他拿起手裏的鐵鏈,直視前方說:“看看殺死巨人,能不能救下她吧。”
一瞬間,他手裏的鎖鏈無限變長變粗。纏繞、扭曲,幻影重重!織成鋪天蓋地的網,將“巨人”束縛。S級執行官強勢的威壓把巨人牢牢定在原地。
黑色的鎖鏈一圈一圈,捆住它的身軀,化天地為樊籠。
真正意義上的,【枷鎖】。
碎石滾落,大地轟鳴裏,葉笙的眼眸冷漠認真,打量著洛興言。
這是他第一次看一個S級異能者出招。
排行榜十一的執行官,絞殺B級異端,絲毫不費吹灰之力。
他其實從來沒低估過洛興言,但見到這一幕,還是心沉了下來。
洛興言遠比他想象的強大。哪怕在故事大王創造的幻境世界裏,洛興言殺死那些童話人物也跟玩一樣,穿行於風雪世界裏遊刃有餘。規則可以限製他,但規則殺不死他。
這就是第一梯隊的執行官。
巨人暴躁的怒吼和掙紮讓地麵震動,寒風糾纏著葉笙的視線,他冷漠地垂下眼睫,遮住了眼裏的思緒。
洛興言的強大,讓他更加意識到,論壇有多深不可測。
他現在的實力在論壇麵前,完全就是蚍蜉撼樹。
葉笙接觸的執行官不多。
一個【醫生】安德魯,一個【枷鎖】洛興言。除此之外,還一個聽過好幾次的【圖靈】。
圖靈專攻第四板塊的網絡數字異端;安德魯是寧微塵的私人醫生;洛興言整個世界自由行動。
葉笙對於異能世界的探索,一直停留在冰山一角。姑且不說排行榜上其他未知姓名的前十執行官,光是程則提到過的,那些脫離於非自然局的民間“賞金獵人”和由異能者組成的“賞金工會”,都告訴他,這個世界有多龐大。
淮城現在被故事大王圈禁,其餘版塊的異端進不來。
葉笙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調查清楚耶利米爾論壇得付出多大代價,不過……走一步看一步吧。
“哥哥。”寧微塵見他出神,突然喊了一聲。
葉笙回過頭去,看著眼前這個不遠處朝他微笑,相貌、身份樣樣頂尖的“前男友”,一時間心情異常古怪。
……那麽,在異能者與異端對抗的背景中,寧家到底又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寧微塵含笑:“你好像有什麽問題要問我?”他勾唇說:“我現在心情不錯,說不定你問的我都會回答。”
葉笙移開視線:“回去再說吧。”
寧微塵想了想,道:“你在擔心蘇婉落嗎?”
葉笙:“……”擔心?說不上吧。畢竟這是蘇婉落自己做出的選擇。
寧微塵笑了下:“不用擔心,童話是寫給孩子看的。”
他的聲音輕而冷淡:“可能在我們眼裏血腥魔幻的世界,在故事大王眼中,是一片關於時間的淨土。”
*
好冷,真的好冷。蘇婉落覺得自己牙關都在打戰,她慢慢蹲下身去,手臂抱著自己,皮膚燙得出奇,以前看偵探小說,法醫裏麵有個詞叫“反常脫衣現象”,說每個凍死的人最後都會覺得自己很熱。
所以她要死了嗎。
蘇婉落大腦昏昏沉沉。不知道為什麽,瀕死的最後一刻,她突然想到了寧微塵在最開始跟她說的一句話。
——“蘇學姐,你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好。必要時刻,可以先閉眼睡上一覺。”
閉眼,睡上一覺。蘇婉落睫毛顫抖,眼淚大滴大滴滾燙掉落。她把臉埋入手臂中,疲憊閉上雙眼,在這間熟悉萬分的房間裏,蒼白睡去。
意識徹底消散之時,她好像聽到了“噠”的聲音,桌上的電風扇開始轉動。嘩啦啦,扇葉吹動書頁、吹動壁紙、吹動外麵的風雪。像是時光在翻頁。
她在迷迷糊糊裏,好像聽到腳步聲、說話聲,有人在輕聲細語交談,於一個溫暖明淨的午後。
“落落呢?”
“在午睡。煤氣罐放這就行了。我鍋裏煎了餅,要留下來吃個飯嗎。”
“哈哈哈不了,還要去送下一家呢。”
“哦、哦,好,辛苦了。”
蘇婉落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趴在桌上。眼前是熟悉的家,她的手和腳都變短了,回到了小時候。蘇婉落愣住,偏過頭,發現桌上的日曆停在7月1。
她和日曆本那個頭戴透明金魚缸的小男孩四目相對。
這一刻大腦刺痛,她心髒痛快要炸開!蘇婉落不顧一切,從椅子上跳下去。
光著腳打開門,就看到了廚房忙碌的爸爸。
夕陽和煙火氣息撲麵而來。
爸爸剛把煤氣罐換好,慢慢站起身,背影寬厚,卻因為常年在工地勞作,腳有點老毛病,站起來的時候輕微晃了下。
所有噴湧的、濃烈的感情,這一刻都啞在喉嚨,她紅著眼,說不出一句話來。
童年,是一個人生命的底色。可童年的顏色,又是什麽呢。是小學校園,校門口到教學樓一路的玉蘭花香。是街巷尾小賣部,各種各樣的玩具和綠豆冰棍。
是每次發新書,第一時間看完的課本插圖。是傍晚黃昏,坐在爸爸自行車的後座,對著落日吹彩色泡泡。
人們對於童年的形容總是逃不開“無憂無慮”、“天真爛漫”。因為那個時候的歲月太慢了。早上出門上學,傍晚回家吃飯。
一年四季,春天秋冬,好像得掰著手指才能過日子。
那時候的她總想著一定要快快長大。因為長大了,就不用再被父親管東管西,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可是真的長大了,她發現她最想去的地方,居然是過去。
“醒了?”父親聽到聲音,驚訝回過頭,在逆光中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來。“醒了剛好,過來吃飯。”
吃飯。
聽到這兩個字,情緒如聲勢浩大的海嘯褪去。蘇婉落怔住,她跟木偶傀儡一樣,走過去,安靜地接過父親盛來的飯。手指拿著筷子,眼淚先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
蘇建德愣住,手足無措,低聲問道:“怎麽了落落?做噩夢了嗎。”
蘇婉落牙齒發酸,說不出一句話來,眼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蘇建德徹底慌了:“落落?”
蘇婉落感覺自己難過得快喘不上氣來。
其實她小時候就是個頑劣好動的性子,一個木訥的父親,一個叛逆的女兒,兩人從來都沒說過什麽溫情的話。於是到現在,一句“爸爸我好想你”都說不出口。
蘇建德動了動幹裂的唇,眼神小心翼翼:“做噩夢了嗎。”
蘇婉落淚眼婆娑,恍惚地笑了下,很久,她聽到自己啞聲說:“對啊,爸。我做噩夢了。我夢到了一隻會說話的鳥。”
蘇建德知道原因才鬆了口氣,他皺眉道:“會說話的鳥?”
蘇婉落說:“嗯,一隻會說話的鳥,它跟我說,它要去找它的朋友樹。但是樹不見了,樹被人砍了。於是鳥兒從樹樁找到工廠,又從工廠找到油燈旁。”
蘇建德安慰說:“這不是噩夢,不要怕。故事裏鳥和樹是好朋友,它向你問問題,是為了遵守承諾,不會傷害你的。”
蘇婉落其實聽不清他在說什麽,眼淚流個不停:“我還夢到了一個木偶,那個木偶隻會笑,受了好多好多欺負。”
蘇建德笑起來:“落落可不止會笑。”
蘇婉落嚐到了自己淚水的苦澀:“嗯,可我一點都不想哭。”
蘇建德說:“沒關係,哭又不是什麽大事,想哭的時候就哭吧,哭起來才像個小孩。”
蘇婉落噙淚點頭:“我還夢到三個兄弟,他們四處在找幸福是什麽。”蘇婉落紅著眼,啞聲問:“爸,你說幸福是什麽啊。”
“幸福?”蘇建德愣住,想了一會兒,才說:“對於爸爸來說,幸福就是看著你平安長大。”
蘇婉落望著他,破涕為笑,很久很久,輕聲道:“我也是,爸爸。”
對於我來說,幸福就是有你在旁邊,陪著我長大,歲歲年年。
淚光裏,所有的一切變成虛影。
窗明幾淨的房間,熱騰騰的飯菜,橘色的夕陽都湮沒在漆黑中。
她還在那個寒冷的房間,馬上就要凍死過去。
怦、怦、怦。
突然整間房子都在劇烈抖動!
蘇婉落慢慢轉醒,抬起頭,睫毛抖落霜雪,紅著眼看著這間房屋居然開始崩塌、扭曲。
冰雪消融、牆壁分裂、碎石四濺。
——像一顆難過到膨脹、破碎的心。
緊接著,有什麽東西自外界氣勢洶洶襲擊過來。
蘇婉落被劈頭蓋臉的風雪砸中,身體被什麽東西拽了出去。
而在外人眼中。被枷鎖困住的巨人突然再次發狂。
巨人的神情痛苦猙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最後居然把手穿進胸腔,當著所有人的麵,將那顆跳動的,鮮紅的,讓它痛苦的心挖了出來。
洛興言馬上要收緊鐵鏈、給予巨人最後致命一擊時,就見巨人把那顆心,重重摔碎在舊體藝館的建築頂層上。心髒中有一個人。
洛興言愣住:“蘇婉落?!”
“心髒”四分五裂。
濺落的血水像是一場雨,傾盆而下。
蘇婉落跌倒在血雨中,劇烈的咳嗽了好幾聲,凍得麻木的五感才開始慢慢恢複。
她臉色蒼白,抬頭,一眼就看到高遠的天空和整座繁華的城市。視線一點一點往上,最後看到了一張橫在建築物前,巨大的臉。
或許也說不上臉,沒有五官,血肉水泥一起模糊。
明明是特別恐怖的一幕,但是蘇婉落的心卻靜得像這一夜的風。她低下頭、撐著地,從體藝館的頂樓上艱難地站了起來。蘇婉落手臂,手指全是傷痕,腳腕上也有被冰棱劃開的血口。風吹動她的沾滿血的衣袖褲腳。
長發獵獵,跟夜色相融。
被枷鎖束縛的巨人這一刻突然安靜了下來。
蘇婉落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它,眼眶通紅,唇角微動。
洛興言神色難看。
地下的程則也緊皺著眉。
“快去把她救下來。”程則偏頭對程法說。
葉笙望著上方,冷淡道:“不用。”
程則愣住。
蘇婉落一步一步往前,世界空空寂寂,好像隻剩下她一人。
手指扶上那張驚悚的巨人的臉,本以為早就幹涸的眼眶這一刻居然又湧出眼淚來。
“我想起來了,爸。”
蘇婉落輕聲說。
“原來這些故事,在我小時候,你都跟我講過啊。”
她小時候的故事書,全來自於書店老板的贈送。那間百年的老書店什麽書都有:有早就不再版的雜誌,自然也有早就不用的課本。
小時候聽到的童話總是試圖教會我們些什麽的,承諾,幸福,眼淚。慢慢長大,也許什麽情節都不記得了。但是對約定的遵守,對幸福的尋找,對難過的表達,早就深入記憶,潛移默化影響了一個人的一生。
《去年的樹》《幸福是什麽》《小木偶的故事》。
原來她都聽過。
巨人沒有眼睛,僵硬在原地。滴答,滴答,有碩大的血珠從臉上滾落。血珠掉在頂樓上,發出破碎的聲響。
好冷啊。蘇婉落的手摸著巨人的臉,好像在隆冬十月,碰一塊凝結的冰。
她笑了下,輕聲說:“爸,我現在二十二歲了。”
“我平平安安長大,考上了淮安大學,遇到了很好的朋友。你當初想教給我的東西,我也都做到了。”
“我難過的時候會哭,委屈的時候會說,不會強撐著憋住情緒。我答應別人的事一定會做好,也不再那麽任性自私,我成了一個寬容善良的人。”
她指尖凍得顫抖。
蘇婉落微微笑起來,說:“冷不冷啊爸。”
蘇婉落後知後覺,啞聲說:“《巨人的花園》怎麽那麽冷啊。”
她就像童話裏那個偷溜進花園的小孩,紅著眼眶,靠近,吻在了巨人的臉頰上。
“爸,我很想你。”
閉上眼睛的一瞬間,眼淚徹底滑過臉頰。
可是意料之中的寒冷沒有襲來,她好像親在了一片雲上。沒有粗糙的水泥,沒有猩冷的血肉,沒有腐爛的骨骼。有的是輕柔的雲,溫暖的風,是春天裏漫天花草的氣息。
蘇婉落睜開眼,看著巨人的身形在慢慢虛化。
人牆本來就被枷鎖攻擊,離灰飛煙滅隻差一瞬間。
它毀滅崩塌的一瞬間,蘇婉落好像站在一團星芒裏。
光芒純白刺目,她於光中,看到了被春風吹來的葉子和鮮花。那麽翠綠,那麽繽紛。耳邊是山穀溪流,叮咚悅耳。一切欣欣向榮,春意盎然。
她抬頭,又看到了一頁一頁飛到空中的童話書。白紙黑字記錄著一個一個故事,帶著她小時候的奇思妙想遠航。
彩色書頁是課本舊去的插圖。孩子們在巨人膝蓋上玩耍;鳥兒對著一盞燭燈清唱;金發白裙的神女在井邊跟三兄弟賜福;小木偶憨態可掬背著書包走向大街。
蘇婉落伸出手,想抓住一片綠葉或者一紙童話,但碰到的隻有虛無。
混亂的思緒,模糊的視野裏,眼前崩塌的“人牆”逐漸消失,好像變成了小時候那一堵被烈日炙烤的紅色磚牆。
7月1號,那個困倦的午後,她被人用狗尾巴草掃醒,睜開眼,看到一個奇怪瘦弱的男孩。
男孩說:“我有個捉迷藏的好地方,絕對不會有人找到,你要不要過來。”
“我要!”
怎麽小時候膽子就那麽大呢。她興高采烈跟那個男孩翻過紅色磚牆,在山洞裏進行了一場刺激又奇妙的冒險。
雖然男孩的魔術表演很嚇人,雖然男孩最後的眼神很凶惡。
可是當爸爸聲音響起喊她名字時,一切好像又都沒那麽恐怖了。
冰雪消融,春天到了。
童話故事裏永恒的、再也不可逾越的春天,到了。
可是她再也看不到爸爸了。
7月1,日曆上那一天的電影海報是《歲月神偷》。
長大偷走幼稚園,理性偷走少年。
庸俗偷走夢想,生活偷走星空。
命運偷走親人,社會偷走童話。
時間什麽都不做,時間偷走這一切。
時間啊……
原來這個故事,關於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