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故事裏的人(八)

聊到這裏,工人突然問道。

“你們說幸福是什麽?”

寧微塵:“幸福?”

工人點頭:“嗯,幸福我到現在都沒體會過。”

他古怪的聲音響在漆黑陰冷的地下迷宮中,內容卻讓人不由自主惡寒。

寧微塵想了想,笑道:“這個問題嗎,我可以回答,我現在就挺幸福的。”

工人難以置信:“你現在?”

寧微塵含笑點頭:“嗯。”他自然而然轉頭,用一個親昵但又不是特別曖昧的姿勢攬住葉笙的肩,語氣溫柔:“跟哥哥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幸福。”

葉笙:“……”寧微塵你說話可不可以不要帶上我。

工人神色在黑暗中有一瞬間扭曲。

葉笙扯了下嘴角,低頭看著手電筒的光,冷漠回答了工人的話:“幸福沒什麽標準,活著就是幸福。”

工人沉默很久,訕笑:“哈哈,看來你們都知道幸福是什麽啊。”

葉笙心道,知道個屁。

還不如問什麽是不幸,他從小到大的人生就是完美答卷。

*

舊體藝館地下迷宮的不速之客,今晚遠不止他們三人。

“寧少喜歡清純一點的是嗎?”

謝文慈洗完澡後,穿好睡衣,故意解開兩顆扣子,露出粉白的皮膚鎖骨。他盯著鏡子裏的自己勾唇一笑,確保自己的眼神清純無辜後,穿著拖鞋,往寧微塵進去的休息室走。

謝文慈抱著枕頭,裝作害怕猶豫的樣子,想好完美措辭,結果話還沒開口。

手一碰到門,門吱啞打開,房間裏空空****,竟然沒有一個人。

謝文慈一下子愣住,不在?

半夜三更孤男寡男去哪兒了?!

謝文慈臉色陰鬱,把枕頭重重丟在地上,心有不甘開始挨個敲門。

咚咚咚!

這個時間點大家都睡得很熟,唯有夏文石和陳燦是意外。

“夏哥你這手表我認識,百達翡麗的吧。我表哥也有一塊哈哈哈哈。本來其實我爸也想給我買的,但是我覺得它顏色有點不適合我於是我就沒要了。哈哈哈哈。”

“……”

他的表是江詩丹頓!你是不是隻知道一個百達翡麗!不認識可以不要亂說!

夏文石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他就不該跟陳燦住一間房的,一晚上耳朵備受折磨。

所以聽到敲門聲的瞬間夏文石如同看到救星,眼淚汪汪的地跳起來開門。

“我來了我來了。”

不過打開門看到是謝文慈後,他激動的心就冷卻下來。

夏文石對這個網絡名媛實在是沒有一點好感:“謝文慈,你敲門幹什麽?”

謝文慈臉色難看,三言兩語說完剛才的事。

夏文石一下子瞪大眼:“你說什麽!小葉他們失蹤了?”

謝文慈氣急敗壞:“對。”他就知道小三的兒子肯定也不是表麵那麽高冷!

陳燦跟過來湊熱鬧:“什麽什麽,失蹤了?!”

最後三個人決定去找人。

夏文石純粹是因為不想再跟陳燦在一個房間。

看陳燦打腫臉充胖子,他比他還尷尬。

謝文慈司馬昭之心就差寫臉上。

陳燦想的就更開了,在他的觀念裏,你接觸的圈層決定了你以後的高度。他就喜歡和有錢人玩,這不是嫌貧愛富,而是他情商高,提前給自己打造人脈。所以陳燦快快樂樂跟了過去。

夏文石畢竟是做戶外靈異主播的,眼神好使,很快發現了樓梯下那扇被打開的雜物間。

“靠靠靠,我之前記得這裏的門是關著的啊。小葉他們不會玩探險進去迷路了吧?”

三人就這麽誤打誤撞,也闖入了這個“父親的世界”。

樓梯狹窄低矮。

“這裏怎麽那麽黑啊。”

“好冷。”

夏文石用手機的手電筒打光,扶著牆壁剛走完樓梯,到了舊體藝館地下的廢棄空間,就聽到了一個非常憤怒的聲音。

“你們幾個,幹什麽呢幹什麽呢?!”

謝文慈嚇得臉色一白,他嬌生慣養慣了,還沒有誰敢這麽大聲跟他說話呢。抬眼望去,看到是一個戴黃帽子髒兮兮的建築工人,謝文慈立刻捏著鼻子嫌棄地後退一步。

陳燦也被那股味道熏到了,後退。

夏文石一個人站前方,震驚道:“這位大哥你們那麽晚還在這裏工作啊。”

工人長了一張凶神惡煞的國字臉,手裏拿著鐵鏟,褲腿上還有泥巴,沒有回答夏文石的話,憤憤道:“施工地是你們幾個學生能隨便進的嗎?不像話!”

夏文石急忙解釋說:“不不不,大哥你誤會了,我們是來找朋友的,我朋友失蹤了!”

工人語氣古怪:“你朋友?”

夏文石:“對啊朋友,大哥你有看到我朋友嗎,是兩個很高的帥哥。”

工人奇怪地打量著他,隨後硬邦邦道:“我沒看到。不過我可以幫你們問問,我的兩個弟弟也在這裏,你們跟上吧。”

夏文石喜出望外:“好嘞,謝謝大哥。”

他暗舒口氣,主動拉近關係:“大哥,你和你弟弟這麽晚還在工作啊。”

工人說:“嗯,這裏要重修,時間緊迫,晚上都得加班加點。”

夏文石:“辛苦了辛苦了。”

工人國字臉上掠過一絲古怪:“辛苦有什麽辦法,村裏的井壞了,出不了水,日子過不下去,我們三兄弟必須出來謀生。”

夏文石能說啥,隻能訕訕笑。

工人語氣古怪又低沉:“隻可惜,我們三兄弟都有強健的身體,到現在卻都沒弄明白幸福是什麽。”

夏文石:“???”是他漏了什麽話嗎,為什麽話題突然轉到那麽魔幻的角度去了。

他一頭霧水,兩眼懵逼。

幸福兩個字這也太魔幻了吧。他從小到大隻在童話故事裏看到這個書麵語,比如“從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於是夏文石隻能硬著頭皮接話:“知足常樂嘛,能吃飽喝足做自己想做的事,就是幸福了。”

老大惡狠狠道:“不會說話就閉嘴。”

“……哦。”夏文石閉嘴了。

*

底下迷宮裏,蘇婉落跟著這隻鳥走越走越覺得詭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耳邊好像聽到了滴答滴答的水聲,像是有什麽**一點一點濺落在地。

小鳥要她把手電筒關掉。

蘇婉落強忍恐懼,關掉手電筒,借著極度微弱的光,跟著小鳥走。

腳下的地柔軟下陷,鼻子尖充斥著濃烈的血腥味。

蘇婉落顫聲說:“請問,我們還要走多久,才能找到你的樹朋友。”

小鳥說:“馬上就到了。”

蘇婉落從長袖裏拿出一把刀來,緊握手中以備危險,她問:“樹不應該長在森林裏嗎,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小鳥說:“去年它是長在森林裏的。但是我回來後,那裏就隻剩下樹根了。”

蘇婉落:“樹根?”

“對。”小鳥頓了頓,語氣略有怪異,不情不願說:“我問樹根,樹去哪兒了。樹根說伐木工人把它砍倒,拉到了山穀裏。我又飛去山穀,山穀裏有一個很大的工廠。我問工廠的大門,樹在哪裏。大門又說樹在廠子裏被切成細條條,做成火柴賣到了城裏。繞了一圈,我一定要找到它。”

蘇婉落聽完,臉色蒼白如紙。

她跟著它往前走。

身邊是粘稠的風、陰鬱的血,每一步都踩在濕軟的東西上,完完全全人間地獄。

可小鳥的話裏。春天,唱歌,去年的樹,山穀。這一瞬間,蘇婉落覺得這個世界都是割裂的。

她不是在地獄,而是在童話世界,旁邊花草繚繞,森林裏春意盎然。

她在跟著一隻鳥,穿過山野河流,去找它的朋友。

蘇婉落:“它已經被做成了火柴,你還要去找它嗎?”

小鳥說:“肯定啊,我和它是好朋友,我答應了過完冬回來給它唱歌,我還沒給它唱呢。”

“……哦。”

滴答,滴答。

蘇婉落走著走著,不光是聞到那股濃鬱的鮮血味了,她顫聲說:“你有沒有覺得越來越冷了。”

小鳥濁黃的眼中掠過一絲得意和惡毒,嘴裏卻同樣疑惑道:“對啊,怎麽回事?為什麽越來越冷了。不是已經春天了嗎,為什麽。”

小鳥說:“今年的春天怎麽那麽冷啊。”

*

三兄弟中的三弟走在最前方。葉笙等工人走遠了,快速的抓住寧微塵的手,在他掌心寫了五個字。是他在pps中捕捉的關鍵詞。

父親的世界。

寧微塵被他主動握住手指時,身體一僵,危險地眯起眼睛。不過他很快手指舒展開,任由葉笙在掌心寫字。

等他寫完,寧微塵笑著輕聲說:“放心,這麽遠,他聽不到我們聲音的。”

葉笙點頭,快速把自己的分析說給寧微塵聽:“人牆的異能是空間,可以創造出完全新的世界。我們現在應該就在人牆創造的世界裏。我試過了,他世界裏的人物我們是殺不死的。世界有自己的規則。”

“規則?”寧微塵失笑,眼神深沉道:“哥哥,一個B級異端是不可能在空間創下規則的。它最多困住我們,創造出怪物來殺我們。能讓這裏產生規則的,隻會是故事大王。”

葉笙愣住,有點驚訝於寧微塵對異能的了解。不過他沒否認,因為這確實就是故事大王的手筆。

現在這裏是父親的世界,擁有“原人物不死”規則的世界。他們殺不死木偶也殺不死這個工人,還得躲避它們的擊殺。

唯一出去的辦法是,找到人牆毀了它,離開這個空間。

葉笙抿唇,分析說:“你離開後,那個木偶活了。它對我說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話。”

笑是很重要的東西,誰要是不會笑,誰就沒法過快樂生活。

“語序和內容都很奇怪,比起日常聊天,更像是一句台本。”葉笙說:“結合剛剛那個工人的問題。他問我們幸福是什麽。幸福是什麽……寧微塵,我懷疑這些人,都是從書裏走出來的。”

寧微塵笑了下:“嗯,哥哥和我想的一樣。”

葉笙舉起手電筒,一雙眼眸冷冷地看著眼前那個工人。

寧微塵突然說:“像不像童話。”

葉笙愣住:“什麽?”

寧微塵道:“在所有故事裏,隻有童話會光明正大討論幸福,以及讓木偶說話。”

葉笙沉默,他想到pps裏麵最後幾句話。

【童年是一場沒有回程的旅行。

你最初讀到什麽東西,你最初看到的東西就會成為你未來生活的一部分。】

童話故事。

葉笙垂眸思忖道:“就算是故事大王的續寫。空間依據人牆而建,這個世界肯定包含著蘇建德的意念。父親的世界,到底是想展示什麽?”

寧微塵:“寶貝你本末倒置了。故事大王自以為是續寫的‘父親的世界’,主要目標是為了殺我們。”

葉笙:“……”好吧。

工人帶他們繞來繞去,來到了一個堆滿廢棄鋼材的角落。工人疑惑地撓頭:“不對啊,我記得大哥二哥他們就是在這個地方工作的啊。”

葉笙拿著手電筒亂照,照到角落一個黑魆魆的洞。

工人驚恐大叫:“啊,那裏是什麽?你們可以幫忙過去看看嗎?”

葉笙很想說:你還能演的再假一點嗎,但想想自己的演技,又把話咽了回去。

算了,他沒資格說話。

他拿著手電筒往前一步,鼻尖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葉笙愣住,杏眸裏路過一絲冷意,他偏過頭,朝寧微塵伸出手道:“過來。”

寧微塵勾唇一笑,樂意之至地握住他的手。

葉笙拉著寧微塵走近,舉著手電筒,照出了一口……井?!

井很大,看起來是剛挖的。

在井的旁邊,歪歪扭扭地豎著一塊告示牌,上麵說“禁止入內”。

這口井深得完全不見底。他想起夏文石曾經提過一嘴——舊體藝館低下空間最開始打算建兩層的。所以下麵還有空間。

他在觀察井,而寧微塵在觀察他,唇角的笑柔情似水,桃花眼裏細碎的光像一整片星河。

寧微塵輕聲問:“你是發現了什麽,為了保護我所以才伸手的嗎?”

葉笙說:“井下還有空間。”

寧微塵勾唇說:“哥哥,我很高興。”

葉笙和他雞同鴨講,皺眉嚴肅道:“我覺得我們要下去。”

寧微塵終於從“戀愛腦”裏醒過來,慢條斯理和葉笙十指交錯,俯身笑著說:“放心吧寶貝,就算我們不下去,也會有人幫我們的。”

葉笙:“?”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背後,一股低氣壓靠近。

手電筒的餘光,照著他們後麵,是工人一張扭曲又惡毒的笑臉。他舉起雙手,完全是一個要把他們推下去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