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故事裏的人(三)
夏文石說:“我在淮安大學讀了四年書,隻有迎新典禮和畢業典禮的時候去過舊體藝館。那裏常年關閉,而且禁止學生單獨入內。聽說當初建造舊體藝館的時候還設計了個兩層地下室,不知道後麵建沒建成。我至今沒搞清楚裏麵的全貌。”
洛興言對這些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實在閑得無聊,選擇在車上看書。
夏文石從車內後視鏡裏看到這一幕非常震驚:“小洛你在看什麽?”
洛興言懶洋洋地回道:“雜誌。”
夏文石倒吸一口涼氣:“嘶,你小子居然喜歡看書?”
畢竟洛興言這副紅毛該溜子的樣子,實在很像“當初叫你讀書你去放牛”的典型。
洛興言懶得搭理他。
他從身後又拿出一本《幻想世界》來,丟給葉笙:“你也看看。”
葉笙接過雜誌,看到最上麵“故事雜誌社”的標誌,就知道洛興言在幹什麽了。
雖然沒能找到《夜航船》的餘本,可是百年前故事雜誌社發行的其餘書籍,他們還是能找到的。
《幻想世界》主打幻象,以各種仙俠、西幻故事為主,還有專門給孩子們看的童話故事。
葉笙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十幾鍾就看完了。
夏文石去停車的時候。
洛興言在路邊跟葉笙分析:“你不能因為故事雜誌社跟故事大王有兩個字重合,就篤定這兩者有關係啊。我看雜誌都快看吐了,也沒找到什麽線索。”
葉笙評價:“看出來你真的很閑。”
洛興言:“……”他承認他就是閑得慌才看的,但這也不是葉笙這麽無視他努力的理由。
“太子妃,我勸你最近小心點。”洛興言嗬嗬兩聲,皮笑肉不笑:“你在洛湖公館打斷了都市夜行者的計劃,搞亂了故事大王的故事節奏,加上你還是整個神明禁區通緝的對象。我覺得故事大王要對你出手了。”
葉笙:“哦。”
洛興言被他這副冷淡不耐煩一臉“故事大王算個屁”的樣子給氣笑了,但洛興言本來也是個腦回路清奇的人,氣著氣著居然還多了分欣賞。他貓眼一眯,拋出橄欖枝道:“葉笙,你在淮安大學和一群普通人一起上學下課,真的不覺得束手束腳嗎?”
葉笙:“……”又來。
洛興言說:“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性子可能更適合競爭、殺戮、生死一線。”
葉笙警惕道:“你想說什麽。”
洛興言:“你要不要換一種生活方法。也不一定要加入非自然局,你可以和那些異能者一起成為‘賞金獵人’。”
葉笙扯了下嘴角。
寧微塵都不能勸動他,更何況洛興言這個傻逼。
葉笙說:“不用。我對我現在的生活很滿意。”
洛興言像是聽到一個笑話:“你真的滿意?”
葉笙沒理他。
滿意嗎?說不上吧。不滿意嗎?也不至於。人活在這個世上,大部分是為活著而活著,越是追求圓滿越是畫地為牢。在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就答應過一個人,要就像個正常人一樣,慢慢長大。
他好奇自己的身世、他主動調查異端,但始終有一條線,來自空白的童年,束縛住他的靈魂,讓他不要跨出那驚險的一步。
洛興言還要說什麽。
夏文石已經甩著車鑰匙走了過來,眉開眼笑。
“走走走,淮安大學畢業學長帶你們探索造價3億的舊體藝館!”
雨後地上全是散落的桂花,淡雅的花香混雜著泥土的清香。進去的時候,舊體藝館站滿了人,烏泱泱一片,有不少是放假不回家主動過來當免費勞動力的人,就為一睹當代的校園風雲人物。
謝家當初在秦家內部鬧出的事,除了上層豪門,淮城少有人知曉。
謝文慈在壓抑了好長一段時間後,開學才慢慢緩了過來。
他看著愁容滿麵的爸爸,和焦頭爛額的哥哥,心中暗恨不已。
自那次宴會後,秦家好似就一直有意無意地打壓謝家。
家族風雨飄搖之際,他必須找個突破口。
入學後,知道寧微塵也在淮安大學的消息。
謝文慈激動不已,差點從沙發上跳起,臉頰都浮現不正常的紅。
這就是他的機會!這就是謝家的機會!
他從父親那裏,也隱約知道一些葉笙和寧微塵的事。不過含糊曖昧的列車豔遇,在謝文慈腦中隻是一幢寧微塵的風流韻事罷了。
露水情緣,逢場作戲。葉笙這個小三生的雜種怎麽可能留得住寧家的繼承人。
知道寧微塵喜歡男的,那就更好辦了。
謝文慈來演宣傳片前,專門拍了一張自己的定妝照,他以一騎絕塵的票數當選男主角。宣傳片以暗戀為主題,所以男主角完完全全就是白月光人設。
謝文慈一改平時嬌軟清秀的作風,穿上白襯衫,妝容幹淨,眉目憂鬱。
被評論區一群粉絲狂吹。
“啊啊啊文慈寶貝就是從校園文裏走出的學霸男神!”
謝文慈滿意地勾唇一笑。
他覺得寧微塵竟然在列車上會喜歡上葉笙,那麽估計就是喜歡清純這一款的吧。
他看到一條評論。
“文慈寶貝這就是耽美替身文學裏,在國外學藝術的白月光啊[愛心][愛心]。”
謝文慈專門點了個讚。
他覺得他和葉笙的差距,就是替身和白月光,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也就隻有不入流的傻逼小說裏,才會有土包子替身比過完美白月光的情節。
黃琪琪在布置現場,順便和導演在討論劇情。
“暗戀題材,其實我覺得男主的形象不一定要很具體。有點類似於追星吧,因為喜歡的人特別優秀,所以想讓自己也變得優秀。你甚至根本不用去了解你喜歡的人,暗戀就是要似是而非,懵懵懂懂才對。要不怎麽說,暗戀是少女的一場夢呢。”
黃琪琪笑著說出她理解的暗戀,拿著劇本指向體藝館正中央那個巨大的舞台:“喏,第一幕戲,就是男主在台上彈鋼琴,女主在台下一眼定情。”
導演是他們專門從隔壁淮城藝術學院請來的外援,點點頭,然後問道:“女主和男主都是誰啊?”
黃琪琪說:“女主是廣雪萍,男主是謝文慈。”
導演挑眉,詫異道:“謝文慈?我還以為男主會是你們淮安大學三次上熱搜的那個大帥哥呢。”
黃琪琪說:“我也想啊。但是大帥哥不願意。”
很快男女主角姍姍來遲。
女主角就是昨天陳燦旁邊的女生,長相確實不錯,但是她的氣質和劇本完全不搭。
導演眉頭皺得拆彈能夾死蒼蠅,先讓她去卸妝換衣服。
其實他對謝文慈也非常不滿意,但又不好說什麽。
導演歎口氣說:“同學,我建議你們下次寫劇本前先看看男女主人選。”
黃琪琪露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來。她太尷尬了,視線一轉,看到葉笙他們,馬上高高興興的跑過去:“小葉老板你們來啦,哈哈,小洛也在啊?”
洛興言用鼻子哼了聲,當做回應,他正眼不瞧人,到處亂看。
夏文石拿了個電風扇,對著腦門吹:“我們過來湊熱鬧。對了,小葉今天演什麽?”
黃琪琪說:“小葉不想當主演啊,他今天就演一個平凡無奇的觀眾。在台下和女主一起看男主舞台上彈鋼琴。”
夏文石:“有對話嗎。”
黃琪琪說:“沒有。”
“小葉聲音那麽好聽不說一句話?!”
夏文石恨鐵不成鋼想說什麽,一轉身,發現葉笙已經不在了。
學校舊體藝館不單獨開放,剛好建築係的活動和拍攝宣傳片撞到一起,學校便讓他們趁這個五天長假兩件事一起解決。
在舊體藝館的二樓,蘇婉落正和一群建築係的學生圍著一個皮膚幽黑、穿著樸素的中年男人聊天。
中年男人就是他們找到的當年參與建築舊體藝樓的工人。
工人說:“我在工地勞作幾十年了,日複一日就是幹砌磚鏟沙挖土這些重複的苦力勞動,對當年修建體藝館也沒什麽印象貼別深刻的事。”
“真要說,我隻記得當初袁校長和監工吵過很多次,每次吵架都鬧得不歡而散。”
“鬧得最大的有兩次,一次是袁校長想換一家供材的水泥公司,但是監工覺得那家公司建材質量有問題,死都不肯簽合同。還有一次是關於體藝館地下兩層樓的,袁校長說預算不夠,但監工說預算不可能不夠。”
蘇婉落疑惑道:“所以兩次爭吵都是袁校長勝利嗎?”
工人憨實地說:“這我就不知道了。”
蘇婉落握筆的手都在發白,她低下頭,輕聲道:“看起來你們監工是個固執己見的人啊。”
工人猶豫一會兒,搖搖頭:“不。其實我們監工人挺好的,戴紅帽子卻沒一點架子,我遇到的別的監工一天到晚找人罰款,但他不是,他經常幫忙,一天下來可能做的活比我們還多。”
蘇婉落笑起來:“那你們監工後來怎麽樣了?”
工人愣住,有點疑惑:“這……姑娘,我和他不熟啊,大家都是修完回家,他後來肯定也回家了。我又不知道他家在哪裏。”
“嗯。”
蘇婉落唇瓣顫抖,不再說話。
建築係和土木工程係又圍著工人問東問西,一起說說笑笑,在訪問結束後,一群人還和工人站在一起拍了張照。
工人手腳局促,僵硬地麵對鏡頭,勉強露出一個笑來。
照片裏是一張蒼老、黝黑、滿是疲憊的臉。
蘇婉落安靜地看著他,安靜地出神。
她其實很熟悉這樣的神情。
她童年的記憶裏見過太多這樣的人,這群人衣服上永遠帶有洗不掉的灰塵、水泥、鐵鏽。
他們來自五湖四海的農村,四十到五十歲,是每個家庭的頂梁柱,住著最簡陋的宿舍,做著最繁重的工作。皮膚被曬脫皮,手上全是厚重的繭。
笑不會笑,哭不會哭。
因為她爸爸也是這樣的人。
有時候很老實,可有時候又很固執。
送走這位工人後,今天活動的任務差不多就完成了。
同班同學有人提議道:“今年的大一新生在那邊拍宣傳片呢,好像很熱鬧的樣子,我們過去看看不?”
蘇婉落順著聲音,也看到那邊的舞台。
每年拍宣傳片都是件非常熱鬧的事。
華麗的體藝館大廳內,吊燈閃耀,舞台上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主在試鋼琴。
舞台下,一襲白裙的女主未施粉黛,單純美好的像是一朵梔子花。
女主旁邊是大一的路人群演。大家對於這個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出鏡機會都非常珍惜,各個都精心打扮。
唯有一人是個意外。
蘇婉落看著那個人說:“去看看吧。”
他們在二樓,蘇婉落下樓梯的時候扶著牆。
不知道是不是沒吃早飯的緣故,她現在有點低血糖,頭重腳輕。
舊體藝館的白牆細膩冰冷,但她伸出手,卻好像隔著歲月摸到了小學午後那堵炙熱的紅色磚牆。
新生宣傳片的主題是暗戀。
情竇初開的少女心事,居然要在這棟充滿了鮮血、謊言、陰暗和不公的建築裏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