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講故事的人(三)

“冰箱有東西?”男生放下菜刀,自己也被嚇得不輕,但是硬著頭皮去開門。然而打開冰箱,除了黃色的鏽跡,裏麵空空****什麽都沒有。

女生腿軟坐在地上,眼眶都紅了一圈:“不,我明明看見冰箱裏有東西,我看到……我看到一個黑色的大袋子。”

男生說:“會不會是你昨晚沒睡好,出現幻覺了?”

女生含淚搖頭。

蘇婉落聽到聲音後就走了進來,彎身去扶起癱坐的女生,聲音溫柔:“你去外麵休息,這裏交給我。”

“謝謝。”女生抽噎著,扶著牆站起來。

蘇婉落撿起地上的菜。

男生的語氣有些煩躁:“沒有那個膽子為什麽要參加靈異活動,淨給別人添麻煩。”

蘇婉落拿著菜到水池邊,打開水龍頭,問說:“你們昨天是一個房間的嗎?”

男生點頭重新拿起菜刀,神色不耐:“對,一個房間的。我希望以後這種活動,官方別再讓星秀娛樂區的主播來蹭熱度了,講故事都能把自己講哭,我沒被凶宅嚇到,反而先被她的尖叫嚇到了。”

蘇婉落洗著蔬菜,沒有說話,水龍頭嘩嘩流動,很久後開口:“她講了個什麽故事?”男生看了蘇婉落一眼,見她身上並沒有自己討厭的那種一驚一乍後,態度也好了點:“她講了個流浪漢在垃圾桶翻出屍塊的故事。”

“我真的看到那裏有一個黑色塑料袋,裝著肉類,我沒有看錯。”女生坐到沙發上後,緊握著梁青青手腕,淚眼婆娑。

梁青青低聲安慰她:“沒事了,沒事了。”

客廳有一張很長的桌子,左右各可坐二十人。有人還專門去花園裏采了一些鮮花,放在花瓶中做裝飾。集體準備一件事的時候,關係最容易被拉近,一群人兩三結對很快聊了起來。

別墅裏有很多洗手間,有潔癖的人夏天一天要洗兩個澡,更何況是對著明火做飯炒菜的人。男生在把菜端出去後,就跟自己的同伴說了聲,離開去浴室洗澡。

浴室在廚房的對門,走廊的盡頭。

男生走進洗手間,隨便把衣服一脫,就站在了噴頭底下。

刺骨的冷水從頭淋下,衝散夏日的燥熱。水進眼睛後,男生閉著眼洗頭發。洗著洗著他覺得水有點熱,連忙伸手去抓開關,想換成冷水。

可是無論他往左邊調還是往右邊調,那水不受控製,一直在越來越熱。茫茫的白霧很快把浴室充斥,男生感覺到不對勁,睜開眼,但是眼睛被頭發遮住了。他伸出手想要把擋住視線的頭發拿開,然而手指碰到那頭發的瞬間——一把屬於女人的長發從上而下,輕飄飄垂到了眼前。

這根本不是他的頭發!

“啊啊啊——!”浴室裏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

“怎麽了?怎麽了?”

客廳裏的人連忙趕過去。走進去的時候,房間內隻有還在噴灑涼水的噴頭和昏倒在地上的男生。

他的同伴過去攙扶住他,確認人沒事後,鬆了口氣,可手還是在顫抖:“這凶宅也太他媽邪門了吧。”

如果是一次兩次還可以歸類於幻覺,但第三次,眾人已經不能再裝傻充愣了。

菜肴擺滿了長桌,然而沒有一個人有心情用餐。

男生醒來後,臉色依舊恐懼,可是逼著自己冷靜下來,盡量條理清晰地說著在浴室內發生的事。

“我洗澡的時候,水越來越熱,我想換水溫但是那個開關好像壞了。我覺得不對勁,想睜開眼……然而眼睛被頭發遮住了。我伸出手,發現……原來那不是我的頭發。”

男生說完後,在場不少人臉色都變了,尤其是和他一個房間的人。

同伴說:“我記得你昨天講的故事就是關於浴室的吧。”

男生呼吸急促,緊抓著桌子,點頭:“對,我昨天講的就是一個大學女寢的故事,一個女生洗頭發的時候洗到了不是自己的頭發。”

故事。又是故事。哪怕再遲鈍,大家都反應過來了。

夏文石豁然抬頭,聲音顫抖說:“我想起來了,昨天那個從樓梯上摔下去的人,講的就是關於樓梯紅裙子女孩的故事。是不是我們第一晚講了什麽故事,就會在這棟凶宅裏遇到什麽!”

話語如驚雷落地。

“啊!”

不少人都嚇得尖叫出聲。一個男生嚇得眼睛赤紅,牙齒戰栗:“不,我不要,我講的是個剝皮鬼啊。”

蘇婉落在眾人一片驚惶混亂時,抿了下唇,開口安慰說:“大家稍安勿躁,我覺得,就算遇到故事裏的鬼,應該也是假的。”她深呼口氣:“像昨晚那個男生的故事,見到紅衣服女孩就永遠走不完樓梯,可是他看到了,還是活了下來。這些都是幻覺,或許隻是為了激起我們的恐懼。”

她的安慰並沒有讓眾人好受一點。

“嘔!”長桌尾端的一位短發少女突然把嘴裏的東西吐了出來,她伸手不斷地挖自己喉嚨,嘔出一堆鮮紅的肉和清液。少女握捂住自己的嘴巴,眼中噙著恐懼的淚,抬起頭來顫聲:“對不起,我,我昨天講了個人肉宴的故事,桌上端上盤的肉類其實都是從活死人身上刮下來的……我覺得剛剛吃進去的東西,好像都有股腐爛的味道。”

坐在她旁邊的女生聞言也馬上臉色蒼白,放下刀叉,匆匆跑到廚房的垃圾桶旁邊俯身嘔吐。

恐懼、惡意、慌亂早讓她大腦一片空白,女生肺腑翻湧,吐得昏天暗地後。她含淚睜開眼,卻看到垃圾桶裏放了一個黑色的大袋子,和她在冰箱裏看到的一模一樣。如今這個袋子被她的嘔吐物衝開,她看到裏麵好像裝著一個……頭。

一個男人的頭,腐臭發爛,瞪出來的眼珠子死死盯著他!

“啊啊啊!”

女生這一刻已經恐懼地失聲,跌跌撞撞後退,撞到冰箱。啪,冰箱和牆壁緊貼著的地方,掉下一本書來。雜誌被血浸透,卻還是能看清楚上麵的名字,《夜航船》。

這個時候,主持人的聲音在一樓的大廳內響起。

【晚上好啊各位,不知道第一天的自由活動,大家在洛湖公館有沒有什麽新發現呢。】

模糊失真的聲音像是最後一根稻草,擊碎眾人理智。

一個男生崩潰地朝著天花板大叫:“我們不玩了!快放我們出去!讓我們走!”

不過,主持人和他們的傳話注定是單向的。

主持人說:“快八點了。請大家都按第一天的安排回到房間,讓我們開始新一輪的遊戲。”

“操他大爺的,老子不玩了,你聽不懂人話嗎!”男生重重踹了一腳桌子,眥目欲裂,喘著重氣,頭也不回往門口走。他一秒都不想在這鬼地方多呆,隻想快點離開。

可突然有人在背後大喊了一聲:“小心!”

男生停下步伐。

下一秒,擺放在門口的一個花瓶自櫃子上倒下,直直砸在他前方。

砰,玻璃四分五裂。

——如果他沒有停下,剛剛這個花瓶砸碎的會是他的腦袋。

燈光下,男生的臉慘白如紙,僵硬站在原地。

“你們看天花板!”梁青青忽然出聲。眾人抬頭望,發現那個偌大的華麗的枝形吊燈在搖搖欲墜,影子**來**去,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來。

“回去!”蘇婉落立刻出聲,“按主持人的話回,房間內!”

那盞吊燈像是懸在頭上的達摩克利斯劍,眾人不敢堵上命,隻能一步一步,臉色惶恐回到了原來的房間。

前廳發生的一切,葉笙都不知道。他在那麵湖旁邊,等著夜色降臨。

花園的草木瘋長,雜草茂盛。葉笙繞到後麵才發現花園裏有一個桌子,高挑的花架現在長滿了綠色藤蔓,千青絲垂瀉而下,遮掩住原先的痕跡。

寧微塵彎下身去,從地上撿到一朵塑料製成的玫瑰假花來。

“這裏以前應該進行過一場約會。”

葉笙把桌子上的髒物都挪幹淨,發現石桌上有一些的紅色蠟跡,點點滴滴,像是斑駁的血。聯想到段詩臥室中淩亂的化妝品,葉笙覺得,或許那一晚段詩就是在為這場燭光晚餐做準備。

“對於弱小的人來說,想要殺死比自己強壯很多的人,最簡單也最容易的方法是下毒。”

葉笙轉過頭:“去廚房看看。”

寧微塵懶洋洋笑了下,點頭。

他雖然參與進這場活動中,卻好像完全是個局外人,將一切的決策行動交由葉笙。

葉笙來到前廳的時候,燈都滅了,大家應該都回了各自房間。

主持人的聲音他在外麵也能聽見。

不過他來這裏,就不是為了按規則行事的。

葉笙來到廚房。月色靜幽幽照著那個永遠關不了的冰箱。他打開燈後,蹲下身,想去翻找一下地底,看段詩當初用毒有沒有留下什麽小瓶子,視線卻被一本夾在冰箱和牆壁間的書給吸引住了。

葉笙把書拿起,依稀分辨出上麵的文字,《夜航船》48期。

她和宋章初遇之時拿的書。

這本書原先應該放在冰箱上方,後麵掉了下來,卡在牆中幾十年,整本書都被血浸透。段詩在日記裏隻說曾祖父開雜誌社,卻一直沒說名字,而在這本書的最上方,葉笙終於知道了雜誌社的名字。

故事。

——故事雜誌社。

葉笙瞳孔猛地一縮。

他打開書籍,裏麵率先掉出一張照片來。照片是當年女生節,宋章從橋上跳下時旁邊圍觀的同學拍的。紅色的教學樓,白色的驗真橋,碧色的情人湖。少年襯衫濕透,入水將她抱起。少女破涕為笑,死死環住他脖子,眼角是湖水也是淚光。

翻過照片,後麵是男女主人公用藍色圓珠筆,趴在桌前,你一言我一語的誓言。

“我承諾一輩子愛段詩女士,尊重她,陪伴她,給她講一輩子睡前故事。跟她分享我所有的夢想、藍圖、冒險以及一切。感謝段詩女士願意陪一個男孩長大,承蒙厚愛,不勝榮幸。”

“說的都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用命擔保。”

“要是你撒謊了怎麽辦?”

“撒謊了隨你處置。”

“好,你要是撒謊了,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過你的!哼!”

“哈哈哈,我不會逃的。”

【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過你】葉笙死死盯著這句話,忽然有種荒謬的猜想。有沒有一種可能,故事大王把段詩困在這個故事裏,贈與她“追蹤”的能力,其實是在自以為是、變相滿足她的願望?

寧微塵走到他身後,在葉笙看照片的時候,視線落到了夾著照片的那一頁雜誌,漫不經心輕笑出聲。

“真有意思,Salomé居然可以當睡前故事?”

葉笙低下頭,發現照片做書簽的那一頁,就是《夜航船》的尾篇欄目《睡前故事》第一麵。濃厚的血跡早就把正文字跡模糊,隻有故事的標題能夠被讀出——Salomé,莎樂美。

葉笙皺眉。

他在陰山長大,除了教科書外很少有課外讀物,從小奔波於生機勤工儉學,也沒時間去看書。

寧微塵非常善解人意,唇噙笑意跟他解釋說:“莎樂美的故事最先出自《馬太福音》。莎樂美在母親的指使下,向國王獻舞,索要的報酬是一個先知的腦袋,後麵被王爾德改編成了一個愛情故事。故事裏,莎樂美向先知求愛不成,因愛生恨,懇請國王殺死先知。她將先知的腦袋砍了下來放在盤子裏深深親吻,獲得了永恒的愛。”

這個荒誕的、血腥的、充斥了愛與恨的故事,或許才是段詩那一晚瘋魔內心最真實的寫照。

她那一晚是真的瘋了,比葉笙在宿舍樓前看到的還要瘋。

寧微塵桃花眼眨了下:“你要聽具體的嗎,我也可以跟你說的詳細點。”

葉笙搖頭:“不用了,知道這些就夠了。”

他對這棟凶宅發生的一切愛恨情仇都不感興趣。

唯一記下的,其實隻有兩個詞匯。故事雜誌社和《夜航船》。

“回去吧。”葉笙打開冰箱,把這本書放了進去。

他在上樓的時候,忽然想起站在湖邊遙望這棟凶宅時。燈火一閃一閃,別墅遠望像一個長在地麵上的腦袋。第一晚主持人要他們講故事,葉笙第一反應就是故事大王可能在現場。

但他後麵又反應過來,故事大王喜歡的是創造故事、講給別人聽,而不是聽故事。

……宋章在幹什麽呢?混亂的梳妝台、單獨抽出的書籍、前院的約會及和莎樂美的故事,葉笙慢慢理出一條線來。

宋章或許是在報複,在收集恐懼。

他在對所有困在凶宅的人……複刻他自己的死法。

浪漫的燭光晚餐,妝容明豔的妻子,好似把他們帶回熱戀期。他接過妻子遞過來的初見時的書,或許真的遵循少年時的承諾,給她講睡前故事,講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