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鄧大姐的目光漸漸變得堅定：“林醫生, 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後悔離婚的。”
林辰歆的目光中充滿了笑意，這樣很好, 她最怕的，是幫了一個扶不上牆的，既然她自己有那份決心, 那就一切都好辦了。
“大姐, 待會你跟我去我們食堂一趟，試試你的手藝。”
鄧大姐沒聽明白：“啊？”
“是這樣的, 我們食堂的大師傅家裏出的點事, 回老家了, 廚房裏空缺了一個位置, 我跟院長說過了，讓你去試試，待會我帶你去見見後勤科長, 如果沒有什麽問題的話, 你就先在我們食堂工作吧！”
天大的餡餅掉到頭上, 鄧大姐激動得雙手都在顫抖：“這……，這……大師傅怎麽能輪得到我呢！”
林辰歆笑著給她解釋：“當然不是讓你一去就當大師傅的，隻是大師傅走了, 下麵的師傅就要頂上去, 下麵就多了一個空缺，一開始可能也就是打打下手什麽的, 不過如果師傅們忙的時候，應該也有上灶的機會。”
“一開始可能隻是個臨時工, 工資也不會太高，不過我們軍醫院的待遇挺好的, 養活你們姐妹倆應該不成問題，我想過了，你們家的那個情況，香妹回去了日子也不會好過，不如你們姐妹倆就留在陵川生活好了。”
其實在鄧大姐一時衝動說出要離婚之後，林辰歆就在考慮這個問題了。
她知道，鄧大姐之所以能說出這樣的話，肯定有自己的影響在的，不然的話，她根本就不會產生這樣的念頭，或者說，在她的思維裏，就沒有過不下去了可以離婚這個概念。
幫人幫到底，她既然幫鄧大姐離婚了，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婚之後餓死，或者是回到村裏被別人說閑話的唾沫星子淹死。
鄧大姐做菜的手藝好，如果是再過幾年，哪怕是八十年代初呢，她一定會鼓勵鄧大姐去做生意的，從擺小攤做起，憑借她的手藝，將來開個小飯館養家糊口不成問題。
要是再能幹點的，說不定還能借此開創一番事業。
隻可惜現在才是一九七五年，私人做買賣還是不允許的，鄉下人自己撈了海產品，家裏種了菜拿出來賣，數量上都還有限製，超出限額了就是資本主義尾巴，要被“割”的。
她當然也不能讓鄧大姐去冒這個險。
唯一的辦法，就是幫她找一份可以在陵川安身立命的工作了。
林辰歆就去找了張院長，請他幫忙看看能不能在醫院裏幫忙安排一個工作，哪怕是打掃衛生的清潔工也行，以鄧大姐這種勤勞堅韌的性子，肯定是不會嫌棄的。
張院長對林辰歆正是滿心內疚呢，他答應了林父要好好照顧林辰歆，結果前些時候卻讓她陷入了那樣大的危機中，最後幸好她吉人天相，有驚無險地過來了。
但他心裏難受啊，還後怕，這是林辰歆運氣好，那要是運氣不好呢？要是真出了什麽事，他還有什麽臉去見林家的人？
因此林辰歆一開口托他幫忙，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而且還給安排了一個好地方，食堂！
眾所周知，食堂的工作是一個有油水的好差事，看看廚房裏的大師傅們哪個不是吃得油光水滑的？就算是個打下手的雜工，缺什麽也缺不了一口吃的。
當然，廚房裏的工作也是有很多人盯著的。
部隊裏那麽多隨軍的家屬，很多都是沒有工作的，就等著組織上的安排呢，大部分軍嫂的文化水平都不高，太難的工作也幹不了，像食堂這種，有手有腳，隻要勤快就能幹的工作是最搶手的。
剛好前兩天廚房的大師傅走了，廚房裏的崗位有了個空缺的消息一傳出來，張院長家的門檻都快要被踩平了，都是來找他要工作的。
僧多肉少，張院長也是為難，工作就這麽一個，給得了一個人就給不了別人了，不管給誰，都會讓別人不高興。
這都是一個係統裏的人，得罪了誰都不好，他這正為難著呢！
林辰歆這一開口，張院長忽然就豁然開朗了，這工作他誰都不給，給一個跟所有人都不相幹的外人，他們就算心裏再不高興，也沒什麽話好說的。
正巧，醫院為了豐富廣大職工的精神生活，每個月都會出一份月報，月報的內容分為幾個部分，院容院貌、醫院最新的一些行政措施、上級文件的傳達和精神領會，還有發生在醫院裏的好人好事報道，專業知識的交流，還有一些趣味醫療小故事等等。
這一期的好人好事報道，張院長打算發表東陽島的救災醫療支援行動，以及醫護人員捐款資助家境困難的鄧香妹做手術的事，宣揚陵川軍醫院醫生們的精湛醫術和高尚的醫風醫德。
聽林辰歆說完鄧大姐的事之後，張院長又有了新的想法，這醫院幫助被家暴的婦女打破封建包辦婚姻的桎梏，走向新生活的話題，也是一個很好的宣傳點啊！
張院長對自己的這個安排滿意極了，等這次的月報一出來，那些因為他把工作給了不相幹的外人而不滿的人也沒有什麽話說了，誰敢說他這好人好事做得不對？
張院長今天一上班，就跟後勤科和宣傳科的人說了這個事。
宣傳科的人暫時還沒來采訪鄧大姐，林辰歆先帶她去了廚房麵試，其實也就是走個過場而已。
廚房的人還記得鄧大姐，她之前帶著鄧香妹來做檢查，還沒有找到林辰歆之前，舍不得花錢買飯吃，就到食堂的後廚幫忙幹點粗活累活，幹完之後討點殘羹冷飯回去姐妹倆吃。
她手腳麻利，勤快能幹，廚房的人看她可憐，每天賣剩下的好飯好菜也都舍得分點給她帶回去。
如今見她要來上班，都還挺高興的，大家互相之間沒有什麽利益衝突，來一個能幹活的，總比來一個走後門進來，幹活拈輕怕重的強。
本來林辰歆想著能給安排個臨時工就不錯了的，沒想到張院長一來就給她安排了一個正式工的位置。
他是這樣想的，既然都已經打算登報報道了，那做事情就要做到位，不能留下可以被有心人拿出來做文章的空子。
給個臨時工，萬一有人說他隻是在裝樣子，等出完風頭了，再不讓人幹這個工作了怎麽辦？幹脆就直接安排個有編製的工作。
不但工作落實了，就連住宿也給她安排上了，就是林辰歆住的那種單身宿舍，鄧大姐怎麽都沒有想到，她當初剛去林醫生宿舍的時候，還很羨慕單位的住宿條件好呢，磚頭水泥的房子，屋子裏還掃著白灰，寬敞明亮。
宿舍的廁所比鄉下的茅廁幹淨多了，還有水房，用不著自己去挑水吃，水龍頭一擰開，“嘩啦啦”的清水就這麽流出來了。
而且還有鍋爐房，有源源不斷的熱水，每天都可以舒舒服服地洗個熱水澡。
以前做夢都想不到的好生活，現在她居然自己也可以住進來了，有了工作以後，她也是一個“公家人”了，誰能想得到她這輩子還能有這麽一天呢！
要知道這年頭正式工可是個鐵飯碗，隻要端上了，輕易都砸不了。
林辰歆也替鄧大姐高興，不過還是叮囑了她一句：“這事兒在你們離婚之前，可千萬不能讓楊長根知道。”不然的話，她擔心楊長根會死賴著不肯離婚，甚至還要跟著住過來這邊。
這時候她都有點後悔向楊長根要的那二十塊錢了，本來是想著好歹拿點錢，讓鄧大姐以後的日子不至於過得那麽艱難的。
希望楊長根對名聲的看重能夠比錢重要。
為了不辜負林辰歆的一片好心，同時不給她丟臉，鄧大姐雖然拿到了宿舍的鑰匙，但還是忍著沒有回去看，盡管廚房的人也讓她回去先收拾，明天再正式上班，她也沒同意，而是一頭紮進廚房，係上圍裙、卷起袖子就忙活了起來。
別人都不愛幹的髒活、累活，她全都搶著幹，渾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氣，這是她的新生！她不能讓人小看了她，必須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對得起這個崗位。
宣傳科的人先采訪完了林辰歆、為鄧香妹捐款的婦產科的科室同誌，最後才來找的鄧大姐。
鄧大姐雖然緊張，但按照林辰歆教她的，講了楊長根是怎麽因為她生不出孩子的事虐待她的，她在楊家的時候是怎麽吃苦，楊長根怎麽找到醫院裏來，怎麽打她，想要把她帶回去，林醫生和醫院又是怎麽幫助她的。
一開始太緊張講得還有些結結巴巴，講著講著，自己就沉浸在了這種情緒中，宣傳科的人也聽得直抹眼淚。
鄧大姐一激動，差點兒把生不出孩子的事其實不怪她，是楊長根不能生的話給說了出來。
她太想說了，這些年，她天天被婆婆罵不下崽的母豬，走到外麵也被村裏人用異樣的目光看待，走到哪兒都是說她閑話的，好像她生不出孩子，就不是個人了一樣。
她太想讓所有人知道，不是她生不出，而是楊長根不行！
可是林醫生交待過她了，不能說，至少暫時還不能，這是她能拿捏住楊長根跟她離婚的唯一把柄。
一旦被別人知道，楊長根就再也無所顧忌，肯定不會放過她了。
鄧大姐隻好忍著。
好在她說的那些遭受虐待的事實也足夠作為宣傳科的人寫文章的素材了，宣傳科的同誌最後離開的時候都是眼淚汪汪的，用力握著她的手說，一定會好好地寫好這篇文章，讓所有人知道，她能堅強地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
鄧大姐就盼著她能趕緊跟楊長根辦妥了離婚的手續，這樣才能徹底地安下心來。
好在楊長根沒有讓她們失望，第二天就來了，實在是撐不住了，他也沒有多少錢，沒法子在陵川島這麽一天天地待下去。
他也沒有二十塊錢，隻拿出了十塊錢，還是問這裏的老鄉借的，一個晚上過去，他整個人像是老了十歲，大概真的是被自己不能生育這個事實給打擊到了。
但比起不能生育，他更害怕的，是他不能生育的事實被別人知道，隻要想想別人嘲諷的目光，他都快要嚇瘋了。
林辰歆見他隻拿來了十塊錢雖然有點不滿意，但念在鄧大姐想要立刻離婚的迫切心情，還是答應了。
“你們能保證不把這事說出去？”
林辰歆：“我是醫生，本來就有幫病人保密的義務，隻要大姐同意，我肯定是不會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