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死者的母親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大罵醫院不是人,害死了她兒子,還要將他開膛破肚, 害他死後都不得安寧。
院領導和其他人好言相勸,好不容易才把人勸得先回去休息了,死者的父母怕醫院趁他們不在, 真的悄悄給他兒子解剖了, 想要把兒子的屍體也帶走。
但他們家有其他的親戚趕來了,說不能接走, 這一走醫院就不認賬了, 必須得讓醫院賠錢才能把人接走。
這麽一來, 倒是給醫院這邊留下了餘地。
不過院領導的意思, 還是想要息事寧人,賠錢了事的,這事鬧大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林辰歆卻怎麽都不同意:“賠了錢, 就意味著我們承認是我們醫院的失誤造成的病人死亡, 這對我們醫院的聲譽是很不利的, 傳出去別人不會說病人是因為什麽原因死亡,隻會說是我們醫院治死了人。”
“還有我們才剛推出的做胃鏡的這個項目,以後別人一說起這個, 就說做胃鏡是會死人的, 還有多少人敢做這個檢查?這會耽誤了多少病情,這麽一個先進、有用的醫療項目得不到推廣, 大家不會覺得很可惜嗎?”
“還有一點,楊醫生, 你願意承認是你的操作失誤造成病人死亡的嗎?如果我們醫院認了這件事,你以後還有勇氣繼續給病人做胃鏡嗎?”
陳醫生垂著頭沉默良久:“我不敢。”
“所以我們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一名優秀醫生因為這件事而一蹶不振, 斷送了他的前途嗎?”
“我不能,是我提出要給這名病人做胃鏡,並且是我帶他來找陳醫生的,我必須要為這件事負責,我也相信一個胃鏡的操作絕對不可能引起這樣的大出血,一定是病人本身存在的問題,我必須要查明這個真相。”
張院長有些頭疼,雖然他也承認,她說的這些話很有道理,可這孩子,為什麽偏偏要這麽執拗呢,其實這件事可以說跟她並沒有任何關係,就算醫院道歉,賠錢,會受到牽連的也隻是負責做胃鏡的楊醫生,她根本就沒有站出來的必要。
張院長是把林辰歆當成自家晚輩的,自然不想把她牽連進來,想要說服病人家屬答應解剖並不容易,跟嚴重的是,如果解剖了,最終卻還是找不出來死亡原因,或者說大出血就是由於做胃鏡造成的,那就更沒有辦法解釋了。
“現在的問題是,死者的家屬不同意,我們也不能硬來啊!”張院長說。
“那是不是死者的家屬同意就可以了?我去說服他們,我相信,比起賠償,他們還是更願意弄清楚兒子死亡的真相的。”林辰歆說。
從他們剛才的表現就可以看得出來,後麵過來的那些親戚,可能更看重的是經濟賠償,可是對死者的父母來說,絕對是真相更重要。
張院長歎氣:“唉,你這個孩子,怎麽就這麽固執呢!”可是他也知道,如果她不是一個如此固執的人,她也就不是今天的林辰歆了。
她這樣的性格是一把雙刃劍,既成就了今天的她,將來也有可能會毀了她自己,但他知道,無論如何,她都是不會後悔的。
“讓我去試試吧!如果最後不能找出死因,一切後果我一個人承擔。”
張院長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好吧,你去試試吧,如果對方同意的話,那這個解剖手術……”
雖然醫生們在學校學醫的時候,都上過解剖課,可他們都不是法醫,讓他們做手術可以,解剖屍體的話,心理上還是會有點障礙的,應該沒有哪個醫生會願意主動接這個燙手的山芋。
“我來做,可以請其他醫院的權威人士全程監看,確保結果的真實性。”林辰歆毫不猶豫。
張院長無奈點頭:“最多隻能給你明天一天的時間,如果不能說服死者的家屬,那就還是按照原定的計劃進行和解賠償。”
這個時候醫院的太平間是沒有冷凍裝置的,海島上哪怕是一月份,天氣也不會很冷,屍體根本就不能存放太久,必須盡快下葬。
林辰歆點點頭:“謝謝院長,我會盡力的。”
按照死者之前登記的時候留下來的地址,她果真上門去找死者家屬了,楊醫生想要跟她一起去,被她拒絕了:“現在家屬應該不怎麽想見到你,你出現可能反而會激起他們的逆反情緒,還是我自己去吧!”
她一個女人,不會給人帶來太大的威脅感,可能會好說話一些。
其他醫生都有些欲言又止,特別是科室裏最崇拜林辰歆的小許醫生,更是差點兒就開口說要陪她一起去了,但最終還是忍住了,什麽都沒說。
她必須抓緊這僅有的一天一夜的時間。
林辰歆沒有直接去死者喬初民的家裏,而是先去走訪了他的單位同事、領導,還有他的同學、朋友。
他不僅僅隻是一名死者,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林辰歆的容貌和學識、氣度給她帶來了很大的便利,這樣一家家地走訪雖然辛苦,但她造訪的人家態度都很好,也願意跟她說一些關於喬初民的事情。
她很快就拚湊出了喬初民的生平,這是一個為人和善、積極上進、樂觀開朗的年輕人,跟同事朋友的關係都很不錯,工作上表現也比較突出,如果不是突然出了事,馬上就要被提升為小組長了。
他還非常熱情,講義氣,上學的時候,曾經幫被欺負的同學跟校外的小混混打過架;工作之後,也曾經替被擠兌的同事出過頭。
甚至還因為幫路人抓小偷而得到過派出所的嘉獎。
這是一個好人,可是疾病卻並不曾因為他是一個好人而放過他。
林辰歆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家屬院裏黑黝黝的,隻有她麵前手電筒的光亮,家裏也沒有人點了一盞燈在等她回家。
突如其來的思念入潮水般瞬間席卷了她的全身,如果沈焰在就好了。
如果沈焰現在在家,她就可以什麽都不用想了,他會照顧好自己,用熱水、熱飯和熱湯來撫慰她冰冷疲憊的軀體和心靈。
還可以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告訴她,不管遇到什麽,都不用怕,有他在呢。
在認識沈焰之前,林辰歆從來都不知道,自己也是一個會脆弱,希望有一個有力的懷抱可以依靠的人。
推開屋門,開了燈,迎接她的,是小雞們饑餓的“嘰嘰”聲,雖然有點吵,但也給這個安靜的房子帶來了一份熱鬧。
她笑了笑,抓了一把米撒進去,又把盛水的小碟子換了幹淨的水,一邊燒水一邊拿起餅幹桶,胡亂吃了幾塊餅幹算是填飽了肚子,然後洗了個澡便上床睡覺了。
抱著帶著沈焰身上氣息的枕頭,林辰歆依然睡得很好。
她是一個做事很認真的人,當她認為一件事情應該做,值得做的時候,她會全力以赴,盡最大的努力去做好它,不管成功還是失敗,或許會有遺憾,但不會有後悔,因為她知道,她已經竭盡全力了。
第二天林辰歆一個人來到了喬初民的家。
很好找,門框上掛著黑紗的那一家就是了,屋子裏擺著喬初民的遺像,燃著線香,一屋子煙霧繚繞的。
屋子裏的人手臂上都係著一圈白布,哭聲震天。
林辰歆被攔在了門外,是喬家之前去過醫院,叫囂得最大聲的一個親戚:“喲,這不是軍醫院的醫生嘛,我侄兒都被你們害死了,你還來幹什麽?”
林辰歆輕輕推開他橫在自己麵前的手:“我來給喬初民上柱香。”
也許是她的語氣太過鎮定,那人竟然有些懷疑自己該不該攔著,就這麽讓她走了進去。
喬初民的母親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伏低身體嚎啕大哭:“我的兒啊,你死得好慘啊!你還這麽年輕,怎麽就丟下我們走了啊!”
林辰歆走過去,取了三根香,在燃燒著的油燭上點燃了,朝著遺像中年輕的男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然後插在前麵的香爐上。
最後走到死者父母的身邊,蹲了下來:“叔叔阿姨,請節哀。“
喬初民的父親看了她一眼:“我們什麽時候可以把初民接回來?”
“喬初民同誌是個很好的人,小學的時候,他撿到過一包錢,因為擔心失主回來找不到錢會難過,他硬是餓著肚子在雨中等了三個多小時,終於把錢還給了失主,那是別人的母親到醫院治病的救命錢。”
“初中的時候,這條街上的孤寡老人在家中突發急病,是他發現了,在求助無果的情況下,瘦小的他硬生生背著老人跑了好遠的路,把人送到了醫院,救了老人的命。”
……
林辰歆一樁樁,一件件地複述著喬初民曾經做過的好事,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有的人活了很長的一輩子,幫助過的人都不如他那麽多。
有人能記住自己的兒子,記得他在這個世界上留下過的痕跡,喬家夫婦很欣慰,但也哭得更傷心了。
“他做過那麽多的好事又有什麽用,還不是說沒就沒了,他那麽相信醫院,相信醫生,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們幫他了嗎?”
林辰歆垂下頭:“對不起,是我們不好,沒能救得了喬初民,可是,叔叔阿姨,我知道這對你們來說確實是一個很艱難的決定,但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夠同意屍體解剖,一起查清喬初民同誌死亡的真相。”
喬初民的母親一聽就憤怒起來,情緒激憤之下,用力地推了一把林辰歆,將她推到在地:“滾,我們這裏不歡迎你來!你們別想動我兒子一根寒毛,不然我跟你們拚了!”
其他的親戚連忙趕過來,拉起林辰歆就把她往外推。
脾氣好些的隻是讓她趕緊離開,不要再來添亂了,脾氣不好的,直接就開罵了,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林辰歆被人拖著往外走,到門邊的時候死死地用力扒住了門框,朝裏麵喊:“叔叔阿姨,我知道你們不是貪圖那點賠償的人,不管賠多少錢,都填補不了你們的喪子之痛,你們隻是想為他討回一個公道,可是對他來說,難道不是查明真相才是最大的公道嗎?你們就忍心讓真相隨著他一同入土,再也沒有重見天日的時候嗎?”
“人都死了,知不知道那些有什麽打緊的,還不是你們醫院想要推卸責任。”親戚們說。
“喪盡天良啊,人都死了,還要這樣折騰,你們這是想要氣死他爸媽嗎?”
“不管是什麽原因,隻要查出來是我們醫院的責任,我們一定會負責到底的!可是如果喬初民知道,因為他的這件事,不僅僅毀掉了一位年輕的醫生的前途,還讓更多本來應該能夠從這項技術中得到救助的病人失去希望。他是那麽善良的人啊,他能走得安心嗎?”
喬初民的母親捂著臉:“別再說了,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喬家的那些親戚們終究還是把林辰歆給趕出門去了,還指著她的臉威脅:“別再出現在喬家,否則的話我們見一次打一次,告訴你們領導,趕緊該道歉的道歉,該賠償的賠償,別耽誤我們辦後事。”
然後紛紛去安慰老倆口:“別聽她的,他們就是不想出錢,在推卸責任呢!這事咱們一定要跟他們杠到底。”
林辰歆站在門口,不顧眾人的阻攔,最後喊了一句:“叔叔阿姨,我知道你們跟喬初民一樣,也是善良的人,我知道你們會想通的,我和喬初民在醫院等著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