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映微心知皇上心情不好, 想必胃口也不會好,隻吩咐小廚房晚點準備些清淡且皇上愛吃的膳食。
皇上卻擺擺手道:“不必了,你要小廚房做些你愛吃的菜色, 朕……實在沒什麽胃口。”
映微並未多問, 隻是相勸:“皇上怎能不好好吃飯?近來六公主也有些厭食, 您這個當皇阿瑪的總得給兩個孩子做個表率才是!”
說著, 她笑道:“今日內務府送來了一條鮮美的鱖魚, 不如要小廚房蒸了吃?這個時候的鱖魚很是鮮美!”
鱖魚!
皇上一聽到鱖魚就想到了鱖魚羹, 想到了太後這幾日病了,太後身子不適,他自然要去瞧瞧, 誰知道太後的脾氣也上來了,竟避而不見。
這幾日溫僖貴妃在壽康宮侍疾,話裏話外的意思皆是他若肯給了台階給太後下,要映微前去侍疾, 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但他清楚的很, 太後哪裏是要映微去侍疾,不過是想撒氣而已,他如何會答應?
再加上近來宜妃也在皇上跟前狠狠哭過一場,話裏話外的意思皆是他偏心, 眼裏心裏隻有映微與六公主, 完全沒有他們……
再加上半點分寸沒有的兩位舅舅,皇上隻覺得頭疼, 從前有太皇太後在紫禁城坐鎮, 大事小事有她老人家壓著, 她老人家一旦離開紫禁城,這些魑魅魍魎都冒了出來, 他這才明白太皇太後原先話中的意思——後宮之中有個當家作主,鎮得住場麵的皇後有多麽重要。
皇上擺擺手道:“不必了,朕……不想吃鱖魚,你要小廚房準備些別的吧。”
說著,他又道:“這幾日朕有些上火,上次你要小廚房做的那道冬瓜蝦丸湯不錯。”
映微連聲應下,繼而勸皇上道:“臣妾知道皇上朝中事忙,可證實再重要,也沒有您身子重要,太皇太後離宮之前還專程叮囑過臣妾,要臣妾好好盯著您,若是您不肯好好吃飯不肯好好睡覺,要臣妾給她老人家寫信,您如此不聽話,您說這信兒到底是寫還是不寫?”
頓了頓,她更是玩笑道:“若是不寫,等著到時候太皇太後回宮了,找臣妾算賬怎麽辦?”
皇上被她逗的臉上總算有了些笑意:“若老祖宗找你算賬,自有朕給你當家作主。”
他握住映微的手,喟歎一聲:“若他們都像你一樣懂事就好了。”
說來他更覺好笑,他不奢望這些人像映微一樣能夠開解他,逗他開心,不給他添亂就好了。
想及此,他更是長長歎了口氣:“想當年先帝還在時獨寵董鄂太妃,皇額娘的日子並不好過,那時候兩位舅舅時常托人送銀子進宮,難得見到朕一麵,更是將朕高高舉起逗朕開心,更是與朕說朕是頂天立地的兒郎,要學會保護皇額娘。”
“朕更記得有一次先帝開恩,準皇額娘帶朕回去省親,那是朕第一次去佟佳府上,與眾位表兄弟姐妹相處的十分好,所有人待朕都和藹極了,再回來的路上朕還與皇額娘說若朕生在佟佳一族就好了。”
“再後來,先皇駕崩,朕登基繼承大統,皇額娘去世,鼇拜等人把持朝政……那時候,朕與老祖宗的日子十分難過,可兩位舅舅卻在朝中周旋,更是進宮與朕說要朕不要害怕,他們臨終前答應過皇額娘會好生護著朕,就算豁出去這條命也會支持朕的……”
說到這裏,他苦笑一聲,搖搖頭:“朕也是看在兩位舅舅的麵子上才對佟佳皇貴妃做的許多事沒有深究到底,從前他們對朕的好,朕從未忘過,待朕親政後更是百倍奉還,不想卻是養虎為患,如今他們也學著鼇拜想要拿捏起朕來。”
他並非鐵石心腸之人,因年幼喪父喪母,對親情向來看的極重,不然若真想要衝佟佳一族下手,還怕沒有機會嗎?
言語中,映微能夠感受到皇上的無助,低聲道:“人心都是會變的,您做的已經夠好了。”
旁人興許不知道,但她卻是知道的,皇上當初乃是真心想過立佟佳皇貴妃為後,卻是佟佳皇貴妃作繭自縛,錯失了皇後之位。
很快顧問行派去承乾宮的人就回來了,戰戰兢兢跪地道:“……兩位國舅爺說皇上您先忙著,他們且在承乾宮等著您,您什麽時候忙完再過去就是了!”
這下就連映微覺得佟國綱與佟國維這兩位國舅爺太猖狂了些,下意識看向皇上,隻見皇上怒極反笑,索性站起身道:“那朕就去會會他們,看他們到底要做些什麽!”
他對這兩位舅舅的好脾氣已經到了底。
其實,他並不是不知道兩位舅舅的打算,無非是見著佟佳皇貴妃不得寵,再給他塞一個佟佳一族的女兒來,先前他已經委婉拒絕,可兩位舅舅卻借著照顧佟佳皇貴妃這個理由不由分說將人送進宮來。
待皇上走進承乾宮內間時,雖說佟佳皇貴妃正在養胎,但屋子裏卻是十分熱鬧。
佟國綱與佟國維兩人正坐在炕上陪著佟佳皇貴妃說話,在屋子裏的還有佟佳格格,雖說這人性子柔順,對佟佳皇貴妃十分敬重,但佟佳皇貴妃卻還是心如死灰。
早先她知道家族打算時,哭過也鬧過,卻於事無補,如今知道自己已是一枚棄子,滿心隻願自己能夠平平安安生下兒子,興許皇上看在孩子的份上對自己憐惜幾分。
皇上一進來,眾人就齊齊上前請安。
皇上看向正欲起身的佟佳皇貴妃,淡淡道:“你身子向來不好,如今又有身孕,安心歇著吧!”
說著,他更不免問起近來佟佳皇貴妃身子如何。
說來佟佳皇貴妃也是可憐,自四阿哥搬去儲秀宮之後,皇上倒也時常派人前來探望或送些賞賜,可他卻是第一次過來。
當即佟佳皇貴妃就忍著眼中酸澀之意,柔聲道:“多謝皇上掛懷,臣妾一切都好。”
“都好就好!”皇上點點頭,眼神繼而掃向兩位舅舅,最後更是落在佟國綱麵上,他是知道自己這個舅舅向來主意很大,淡淡道:“不知道舅舅這樣匆匆忙喊朕過來可是有什麽事兒?”
他心裏不悅,佟國綱心裏又何嚐高興?
佟國綱想著原先就是妹妹當皇太後時,也是對自己恭恭敬敬的,想當年自己這位外甥能夠掌權,他也是功不可沒,可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如今竟將他們一晾就是一兩個時辰。
佟國綱在家也好,還是在朝廷也罷,就差被人供起來,如今連自己有幾斤幾兩都忘了:“皇上這話說的,臣實在心裏惶恐,臣不光是您的臣子,也是您的舅舅,普天之下,舅舅想要見上外甥一麵難道還需要什麽理由嗎?”
“皇上莫要以為臣不知道,您說著是公務繁忙,實則怕是去了儲秀宮吧!”
他說這話時嘴角帶笑,看似玩笑,實則在場之人沒有一人笑的出來。
佟國綱像沒看到弟弟佟國維一個勁兒衝自己使眼色似的,自顧自道:“說起來後宮中那麽多女人,可唯有皇貴妃娘娘與您最為親厚,如今她有孕在身,您多少也該來看看她才是。”
皇上坐在炕上,含笑看著佟國綱。
還未等他來得及開口,佟國維忙岔開話題道:“大哥說的這叫什麽話?皇上雖是皇貴妃娘娘的表兄,但更是整個紫禁城所有女人的天,哪裏有隻來承乾宮的道理?”
見佟國綱還要說話,他連忙道:“皇上,方才小廚房送了茯苓餅,臣記得您素來愛吃茯苓餅,不如您嚐嚐看?”
皇上臉色這才和緩了些,誰知他剛吃了幾塊茯苓餅,嫌自己命大的佟國綱又開始說話來:“說起來皇貴妃娘娘如今有孕,臣等乃是外男,實在不便時常進宮探望皇貴妃娘娘一二,臣先前鬥膽情皇上答應皇貴妃娘娘幼妹進宮照顧,但如今臣也聽聞了些流言,畢竟一個未出閣的女子長久住在宮中不便,所以還請皇上能否賞個恩典下來……”
皇上的不悅已到達頂峰,茯苓餅往盤子裏一丟,冷聲道:“朕看這就是舅舅今日前來的意圖吧?”
說著,他更是站起身吩咐道:“顧問行,傳朕的旨意,即日起封佟佳這位日表妹為貴人,入住承乾宮。”
等著安排妥當,他這才看向佟國綱,聲音冷冰冰的:“不知道舅舅這下可滿意了?”
從始至終,他連看都沒看那位佟佳表妹一眼。
佟國綱這才驚覺皇上已經動怒,可等他反應過來想要認罪時,皇上已大步流星離開了承乾宮。
佟國維見狀不免埋怨了他幾句,可他向來說一不二慣了的,沒好氣道:“……如今我話已出口,還能怎麽辦?我看皇上年紀越大,卻是越來越小氣了,若是太後娘娘尚在世,他肯定不會這樣對我們,說到底,還是後宮之中咱們家的人不得寵。”
這番指桑罵槐的話佟佳皇貴妃像沒聽見似的,隻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一言不發。
***
翌日一早,映微在永壽宮就見到了這位新晉的佟佳貴人。
不光她好奇,闔宮上下都對她拭目以待,甚至溫僖貴妃知曉今日佟佳貴人要前來永壽宮請安,衣裳首飾與妝容都比往日更耀眼些,好像如此方能顯示出如今她的超然地位來。
但映微萬萬沒想到,這位佟佳貴人看著是個膽子小的。
一進門就垂頭含胸,請安時聲音也像蚊子嗡似的,隻是她這容貌再加上刻意的打扮,遠遠瞧去,的確是與映微有六七成相似。
可映微瞧這位佟佳貴人手足無措的樣子,隻覺得她也是個可憐的,特別是當惠妃說“東施效顰”之類的話時,那佟佳貴人更是雙頰通紅,瞧那架勢,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才好。
映微更覺得好笑,難道在佟國綱等人心裏,她就是憑著這皮囊才得皇上的喜歡嗎?
平心而論,若論容貌,她算出眾,可在美人如雲的紫禁城中,卻不是最美的,宜妃明豔,德妃秀麗,就連略有些年紀的惠妃都有些風韻……以色侍人終不長久,這個道理,隻怕佟佳一族無人明白。
一時間,溫僖貴妃看向佟佳貴人的眼神裏也帶著幾分輕視:“……都是自家姐妹,佟佳貴人不必拘謹,惠妃也就心直口快些,你不必在意,雖說如今你在承乾宮內照顧皇貴妃娘娘,可若閑來無事也可以多出來走走。”
佟佳貴人小聲應是,待落座後才長籲了一口氣。
見無人再注意自己,她偷偷打量了映微一眼,不瞧不打緊,一瞧更覺自己被這人襯到了泥裏,腦海中當即冒出“畫虎不成反成犬”這話來。
映微察覺有人在看自己,扭頭一看,剛好對上佟佳貴人的目光,隻見佟佳貴人宛如受驚小鹿似的低下頭,隻微微一笑。
這人可憐不可憐的,與她半分錢關係都沒有。
這位佟佳貴人宛如曇花一現一般,在眾人跟前露麵之後很快就無人注意,畢竟眾妃嬪動動腳趾頭都想得到皇上不會寵愛這樣一號人的。
映微更不會將這樣一位佟佳貴人放在心上,日日勤學苦練,最終得了皇上誇讚,直說她騎射在後宮中乃是頭一份兒。
等著中秋節剛過,皇上便帶著浩浩****的隊伍前去木蘭圍場狩獵。
不光映微高興,整個後宮許多人都高興起來,一來有些妃嬪伴隨聖駕,也能前去木蘭圍場小住幾日,二來皇上已好幾年沒去木蘭圍場狩獵,先前阿哥們還小,皇上狩獵並未帶著他們,但如今太子並兩位阿哥都已開始上騎射課,所以惠妃與榮妃都想著自己兒子此次狩獵能夠掙個好彩頭。
在映微的請求下,四阿哥也得了一匹自己的小馬駒。
皇上原是不大放心要四阿哥騎馬的,誰知映微卻道:“……皇上大可以叫四阿哥試試看,明年初四阿哥就要進上書房念書了,雖說距離上騎射課還有兩年,可這孩子向來聰穎,又得臣妾親自教導,不說狩獵,可騎馬跑上兩圈是沒問題的,到時候要人陪著就是了。”
說著,她更是玩笑道:“臣妾師從皇上,四阿哥師從臣妾,正好到時候皇上也能看看四阿哥的虛實,看四阿哥有沒有辱了您這位師祖的名聲。”
皇上欣然答應下來,更是賞給四阿哥一匹棗紅色的小馬駒。
映微卻不知這事兒傳到太子耳朵裏去,他近來本就對皇上偏疼四阿哥很有些不悅,知曉皇上賞給四阿哥的小馬駒與他的小馬駒乃是一母所生的後,更是氣的砸碎了映微送給他的硯台。
在他看來,他是太子,身份淩駕於眾位兄弟,平素飲食起居該是最好的,皇上此舉難道是告訴眾人四阿哥在皇阿瑪心裏與他一樣重要?
映微對太子這點小心思卻是渾然不知,出發前是忙著收拾東西,到了木蘭圍場,看到蒙古包一樣的帳篷更是欣喜異常。
六公主是頭一次見到這樣大的帳篷,高興的手舞足蹈,奶聲奶氣道:“平娘娘,我們晚上住在這裏嗎?”
映微笑著稱是:“這是帳篷,蒙古一帶多見,京城倒是從未見過。”
說著,她更是帶著六公主走進她們的帳篷,帳篷內是應有盡有,就連**鋪的也是她平素用慣的杭綢褥子,床邊放著案幾,案幾上還擺著個青花玉的纏枝花瓶,花瓶裏斜斜插著幾朵開的正好的芍藥花。
春萍見狀,不由道:“娘娘,皇上待您可真好,您的這頂帳篷離皇上最近,也最為精致。”
映微也甚是滿意,一來是因為皇上對她的上心,二來則是皇上的突發奇想。
在紫禁城裏,他們日日居於青磚紅瓦的宮殿裏,換了個地方,換了個居住環境,倒也新穎。
眾人都高興的很,唯獨六公主欣喜過後卻憂心忡忡的。
映微將她抱在懷裏,問道:“咱們恪靖這是怎麽了?怎麽瞧著像不高興似的?”
六公主將頭埋在映微懷裏,嘟囔道:“平娘娘,我怕,萬一,萬一晚上有狼或者有壞人來了怎麽辦?”
話音到了最後,已有幾分哭腔。
陪在映微身邊的四阿哥接話道:“六妹妹別怕,要是有狼或有壞人來,我會保護你和平娘娘的。”
他雖小小年紀,這話卻說的擲地有聲,可見他是誠心誠意。
映微被他們這番小兒言語逗笑了,隻道:“你們別怕,不會有壞人,也不會有狼來的。”
“早在數月前,你們皇阿瑪就已派人將周遭清理了一遍又一遍,別說咱們住的這裏沒有豺狼野豹,就連周圍數十裏都沒有的。”
六公主瞪大眼睛,狐疑道:“那皇阿瑪他們豈不是也獵不到豹子了?”
四阿哥耐心解釋道:“會有人將獵物放出來的,不然這裏就不叫圍場了。”
說著,他更是撓撓頭道:“不過豹子應該是沒有的。”
……
這兩個小人兒一問一答,很是有趣。
難得出宮一趟,映微便帶他們出去走走,誰知道剛出門就碰上了佟佳貴人。
因這次出行時間並不長,且居於帳篷內並不比在別院方便,皇上出行並未帶許多妃嬪,但佟佳貴人卻在其中。
一來是佟國綱等人認錯求情,想著換個地方,興許皇上就能翻佟佳貴人的牌子,二來是溫僖貴妃都如此說,她為顯賢良,說佟佳貴人照顧佟佳皇貴妃有功,於情於理該帶著佟佳貴人出來轉轉的。
皇上並未將這人放在心上,故而也懶得在這種小事上計較,便答應下來。
但佟佳貴人瞧見映微卻像見了鬼似的,請安之後連忙道:“……平妃娘娘,嬪妾隻是散步到您帳篷這邊來的。”
這話,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
不光是這次,其實有好幾次映微都發現佟佳貴人在儲秀宮周遭徘徊,原先她還怕這人起了什麽歹意,叫小卓子等人多盯著些,可盯來盯去,好像發現這人並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映微麵上笑容淡淡:“不打緊的,這裏住的都是女眷,佟佳貴人過來散散步也無妨,本宮也準備帶著四阿哥與六公主去附近轉轉了。”
說著,她像沒瞧見佟佳貴人那欲言又止的模樣似的,帶著四阿哥與六公主就走了。
不得不說,如今雖已至秋日,但風景正好,萬裏無雲,秋風和煦輕柔,雖略帶蕭瑟之意,卻更有颯爽之感,放眼望去,廣闊無垠,瞧著就叫人覺得心情大好。
映微便提議晚上吃烤肉:“……這烤肉與咱們從前在宮裏吃的烤肉不一樣,在宮裏用的是果木碳,用的是烤盤,烤好之後蘸著醬料吃,但待會兒咱們用明火,將肉先醃好串好,烤好了直接吃,滋味和從前略有些不一樣。”
六公主聽的直咽口水,對眼前美景也沒了興致:“平娘娘,咱們快點回去吃烤肉。”
四阿哥也道:“我聽人說過,說是先祖們打仗時就是這樣吃烤肉的。”
他也十分感興趣。
映微笑著道:“咱們轉一轉就回去。”
說著,她更是吩咐春萍道:“你去問問看太子,這幾日太子功課少了許多,問太子晚些時候可願意過來一起吃烤肉!你們太子哥哥也愛吃烤肉的。”
春萍雖答應下來,實則心裏卻並不是十分想去的。
這幾個月下來,就連她都察覺太子像變了個人似的,原先太子但凡得空就往儲秀宮跑,恨不得像是四阿哥似的住在儲秀宮才好,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太子再沒來過,就算自家主子差人去請,太子也未曾到場,自家主子心疼太子讀書辛苦,時常差人送些吃食過去,東西太子是照收不誤,卻是再無下文。
果不其然,等著春萍到了太子帳篷,見到太子,這話還未說完,太子就淡淡道:“多謝平妃娘娘好意,我還有事,就不過去了。”
春萍輕聲應是。
她前腳剛走出去,後腳就聽到太子與身側的哈哈珠子們說待會兒去賽馬。
當下她心裏直覺得委屈。
這就是太子說的有事兒?
等到了映微跟前,春萍自不好實話實說,卻也提醒了映微幾句:“……太子說他沒時間過來,娘娘,您難道不覺得太子這些日子很奇怪嗎?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照奴才想,既然太子如此,您以後也不必對太子太過親熱。”
頗有種熱臉貼冷屁股的感覺。
映微又何嚐不知道太子對她越來越生疏,就算有些時候路上碰見太子,老遠太子瞧見她都會繞道而行。
她苦笑道:“本宮對太子親熱並非求他回報,隻是念及他是故去孝誠仁皇後唯一的孩子,念及他是阿瑪的外孫,他們從前對本宮都是極好的,不看僧麵看佛麵,本宮就算看在阿瑪和故去孝誠仁皇後的麵子上也該多多照拂這個孩子的。”
她更知道太子是皇上最疼愛的孩子,有朝一日太子被廢,朝堂動**,可最難受的卻是皇上。
她對皇上雖無多少愛情,但卻時時刻刻感念皇上對她的好,如今自也有投桃報李之意:“後宮不得幹政,本宮也隻能在飲食起居上多關心關心他了。”
她不是沒問過皇上,也不是沒要小卓子前去打聽太子近來身邊有無奸佞小人,但結果叫她既放心又擔心,皇上已在太子身邊查了一遍又一遍,並無任何不對勁的地方……那太子如此反常到底是因為什麽?
映微不知道。
她知道曆史上的太子不得善終,也曾有過改寫曆史的念頭,但卻無從下手。
她很不喜歡這種無力感,明明知道事態會如何發展,卻無法改變。
好在她是個樂觀之人,當下就道:“好了,你別勸本宮了,這件事本宮心裏有數的……”
她這話音還沒落下,六公主就拽著她的手往外走:“平娘娘,咱們快過去,小全子將火都生起來了,咱們快點去吃烤肉!”
可走了幾步,她察覺不對勁,道:“太子哥哥不過來嗎?”
映微笑著道:“是了,你太子哥哥是大孩子了,他有事兒。”
“太子哥哥又不過來……”六公主不免有些失望,嘟著嘴道:“太子哥哥好久都沒來看我們了。”
四阿哥雖年紀不大,卻敏銳察覺到這事兒不對,忙塞了顆去核的山楂到六公主嘴裏,打岔道:“六妹妹,你嚐嚐看,這山楂甜不甜?”
吃貨六公主咬了一口,酸的卻是眉頭直皺:“好酸好酸,一點都不甜!”
四阿哥得意道:“這是我將才在我帳篷旁邊找的野山楂,雖沒有宮裏的山楂好吃,但待會兒可以要人做冰糖葫蘆給咱們吃,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六公主隻聽過冰糖葫蘆,尚未嚐過,被四阿哥活靈活現一描述,當即涎水就要掉下來了。
映微看向四阿哥的目光愈帶欣賞。
平心而論,四阿哥比起太子來更聰明,想必是小小年紀就受盡苦楚的原因,性子十分堅韌,先前酷暑時分,映微擔心天氣太熱,直說將啟蒙一事暫且放一放,誰知道四阿哥卻不答應,不願耽擱。
就比如這時候,他知道說什麽話能叫六公主分散注意力,雖說小孩子天真活潑很是可愛,但有些人的擅長變通卻是與生俱來的。
映微很快就帶著兩個孩子烤肉起來,肉串的油汁滴了下來,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香氣濃鬱,惹得幾人直咽口水。
雖說四阿哥與六公主有些時候沒能掌握好火候,烤焦了,烤糊了或沾上些灰塵,可兩個孩子一點不介意,一口接一口,吃的滿嘴流油。
四阿哥更不忘道:“……咱們剛來圍場,想必皇阿瑪忙的很,平娘娘,咱們能烤些肉給皇阿瑪送去嗎?”
原先映微也是這樣想過的,可烤肉其中滋味並不在吃,而是樂在其中,這樣一串串黑漆漆的烤肉送到皇上跟前,別說皇上吃不下,就算是她也吃不下。
但她不能否了孩子們的一片孝心,當即就連聲誇讚:“咱們四阿哥可真是孝順,這事兒連本宮都忘了。”
說著,她更一疊聲吩咐下去,最後更不忘交代道:“……就與皇上說,這是四阿哥給皇上送去的,咱們四阿哥吃烤肉的時候都還想著他的皇阿瑪了。”
受映微與六公主的影響,如今四阿哥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懼怕皇上,聽聞這話直咧嘴一笑,十分自豪的樣子。
六公主也忙將自己咬了一半的烤菌子放在碟子裏,嚷嚷道:“還有我,我也要給皇阿瑪送好吃的。”
小全子瞧著這咬了一半的烤菌子,上頭還有六公主的牙印,趁六公主不注意的時候連忙將這一串烤菌子撿了出去。
殊不知這一幕被人小鬼大的六公主給瞧見了,趁人不注意時又將這串烤菌子塞了進去,還不忘塞到肉串下頭,就怕被小全子他們發現了。
行事完畢,她笑的十分得意。
等東西送到皇上跟前時,皇上瞧見托盤上一串串烤的烏漆嘛黑的肉串,嚇了一跳。
小全子忙解釋,最後更是道:“……平妃娘娘說了,禮輕情意重,雖說這肉串烤焦了,但四阿哥笑心卻比千金還重,還望皇上莫要嫌棄。”
皇上也是父親,如何會嫌棄?
如今他的孩子漸漸多了起來,可無一人如此惦記他,就是他最疼惜的太子,也不像小時候那樣與他親近,當即心裏一陣暖意:“回去告訴你們家主子和四阿哥一聲,朕方才正和大臣們議完事,正餓著了,這肉串送來的正好。”
吃食放在食盒裏頭,雖有些涼了卻不影響食用。
皇上拿起肉串嚐了幾口,雖說大多數肉串烤糊了或焦了,但經映微之手的東西味道卻是不會差的。
可吃著吃著,皇上卻發現其中有一串帶有牙印的烤菌子,想也不想就知道這定是六公主的手筆,當即臉上不由自主就浮現出幾分笑意來。
就在這時候,顧問行帶著張廷玉走了進來。
張庭玉雖是漢臣,近來卻十分得皇上信任,待他一進來,在張廷玉步入皇上的帳篷之中,顧問行便將帳篷內不相幹的人都帶了下去。
張庭玉請安後這才壓低聲音道:“……請皇上放心,臣已經安排妥當。”
頓了頓,他更是道:“隻是這法子雖一石二鳥,看似極好,可其中卻是凶險萬分,還望皇上三思!”
皇上卻是揮揮手道:“如今兩位國舅爺權勢愈大,佟佳皇一族在朝中已有‘佟半朝’之稱,莫說朝中臣子苦不堪言,朕想著不少百姓也是深受其害。”
“佟佳一族根基已深,想要將他們連根拔起並不容易,偏偏他們又狡猾多疑,尋常罪名並不能動他們分毫,朕若不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正如治他們的罪?”
說著,他更是一錘定音:“朕心思已定,你不必再勸了。”
張廷玉隻能正色應是。
兩人又對了些其中細節,待皇上走出帳篷時,月明星稀,天已黑透了,他想也不想,直接往映微所在的帳篷走去。
誰知道皇上快行至映微帳篷附近,似瞧見了映微。
先前他是在戴佳常在身上吃過一次虧的,誤將戴佳常在認成了映微,有道是吃一塹長一智,如今見這人身邊並未帶著四阿哥和六公主,也未跟著春萍等人,再仔細一瞧,這人身形緩慢,似有幾分不對,當即就要顧問行去瞧瞧。
顧問行很快就回來了:“……此人並非平妃娘娘,而是佟佳貴人。”
佟佳貴人?
如今皇上一聽到“佟佳”二字就直皺眉,說實在的,他對這位佟佳貴人並不厭棄,畢竟他連這人長什麽樣子都不記得,又何來厭棄一說?
他厭棄的是佟佳一族和他那兩位自視甚高的舅舅:“真是東施效顰,罷了,隨她吧!”
說完,他便大步流星走進映微的帳篷,一進去就瞧見映微正坐在炕上給四阿哥和六公主說故事。
映微聲音輕柔,不急不緩:“……小兔子擅長廚藝,做了一道好吃的點心,小豬和小刺蝟它們聞到香味就過來問小兔子是什麽味道,小兔子貪吃,不想將自己的好吃的分給小豬它們,就騙它們說是自己的尾巴燒糊了。”
“沒多久,小豬就給小兔子送來了野果子,小刺蝟給小兔子送來了胡蘿卜……小兔子的好朋友給它送來了許多好東西,就因為它們聽說小兔子尾巴燒糊了怕它不開心,小兔子當時就覺得十分難為情,想著自己的朋友們都這樣好,它怎麽能撒謊且又如此小氣?當即就與小豬它們承認了錯誤,又將點心端了出來,大家一起高高興興吃起點心來。”
映微忘記是在哪裏看到過這個故事,一個小小的故事講完,她嘴角含笑道:“所以啊,咱們不要撒謊,撒謊騙人是不對的,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有一日謊言都會被人識破。”
“若是欺騙了自己的朋友和親人,他們如此相信自己,自己卻藏著小心思,你們覺得這樣做對嗎?”
六公主奶聲奶氣道:“自然不對的。”
“是啊!”映微誇讚的眼神落在四阿哥麵上,笑著道:“今日咱們四阿哥就做的很好,有什麽好吃的就想著和你們皇阿瑪分享,記得皇阿瑪對你們的好,你們皇阿瑪收到東西後定十分高興的……”
她語調輕柔,與秋風夾雜一起,吹的皇上渾身舒坦。
這等感覺,就仿佛冰天雪地裏喝上一碗熱茶,六月酷暑裏走進放滿冰塊的屋子……渾身上下,從裏到外都舒服極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收回之前說映微會慣壞孩子的話,四阿哥與六公主都被她教的極好,若紫禁城中的孩子都如此明白事理,聽話懂事,他也就沒什麽可煩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