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溫僖貴妃近來可謂是風頭無二, 先是佟佳皇貴妃病重,再是她回宮沒多久,太皇太後邊下令將執掌六宮的權力暫時交給她。
說是暫時, 實則眾妃嬪都心知肚明, 就佟佳皇貴妃這身子骨, 以後六宮中怕就是溫僖貴妃說了算。
一時間, 永壽宮可謂是門庭若市, 要多熱鬧就有多熱鬧。
映微一日日的依舊是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忙著陪六公主玩耍,忙著收拾東西搬家,忙著吃吃喝喝。
等她帶著六公主等人搬到儲秀宮時, 剛剛入秋。
儲秀宮內被收拾的整整齊齊,門上、窗上掛著紅綢,院內窗明幾淨,池塘裏的肥碩的紅鯉魚遊的歡快, 人人麵上掛著笑……誰人一走進去, 都覺得心情大好。
皇上雖有心替映微辦個喬遷宴,卻被映微婉言拒絕,一來佟佳皇貴妃病重,二來她不願風頭更甚。
是了, 不管是惠妃, 宜妃等人也好,還是下麵的妃嬪也好, 一個個對映微被封妃都有些意見, 畢竟她進宮時間尚淺, 又未曾替皇上生下個一兒半女的,赫舍裏一族如今又已落敗, 眾人如何能服氣?
這一個個人不算蠢,不敢當著皇上的麵提起這事兒,背地裏卻是議論不停,也就像是惠妃,宜妃這些人當著映微的麵敢說道幾句,卻被映微不軟不硬懟了回去。
映微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設個小宴熱鬧一二。
等皇上過來時,瞧著太子幾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湊在銅鍋旁邊直流口水,是哭笑不得:“……你這小宴啊,朕看你是替太子他們幾個設的,怪不得前幾日開始太子就有些心不在焉,原來是惦記著這一頓鍋子。”
說著,他更是道:“隻是遷宮也不算什麽小事兒,如此簡單,實在太委屈你了些。”
映微搖搖頭:“這有什麽可委屈的?臣妾一點都不覺得委屈。”
她並非假話,在後宮之中,她就與郭絡羅貴人熟悉些,可郭絡羅貴人顧及宜妃,並不敢到場,與其說和那些妃嬪假意言歡,她更願意和幾個孩子們在一塊,起碼孩子們心地純善,想什麽說什麽。
如今不光太子與六公主在這兒,太子下學之後還巴巴將四阿哥也一起邀請過來。
紫禁城中雖也有鍋子,可與映微做的鍋子比起來,那可是天壤之別。
映微參照後世的鴛鴦鍋,一早就命內務府準備了個三吃的銅鍋,今日更為太子等人準備了菌湯鍋底,鴛鴦鍋底和微辣的牛油鍋底。
雖說太子等人不太能吃辣,但在她看來,吃火鍋若是不嚐嚐牛油鍋底,那就失去了靈魂。
眼瞅著太子等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的直吸哈吸哈的,皇上笑道:“瞧他們這一個個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朕委屈了他們。”
話雖如此,但他吃起映微專程為他準備的鍋子來,可是一點都不含糊。
先前皇上就曾與映微一塊吃過鍋子,但那是在鍾粹宮的西偏殿內,如今換了個地方,自然換了個心情。
切的薄薄的肚片,鹵的軟糯的去骨雞爪,肥瘦相間的牛肉,嫩嫩脆脆的青瓜……滿滿當當擺了一整張桌子。
吃到最後,皇上是酣暢淋漓,隔著窗戶看院子裏的幾個孩子玩耍。
六公主走路已十分穩當,一手拽著太子,一手牽著四阿哥,帶他們去看池塘裏的小烏龜,奶聲奶氣道:“這是我的龜龜,皇阿瑪送給我的……”
說著,她更是驕傲挺起胖乎乎的小肚子道:“後院還有小兔兔,也是皇阿瑪送給我的。”
四阿哥猶豫片刻,還是道:“六妹妹,我們一起去看小兔兔吧。”
六公主脆生生應好,就帶著他們去看小兔子了。
小姑娘家家的對這些向來無法抗拒,原先六公主就鬧過好幾次想養兔子,隻可惜西偏殿位置太小,養了元寶和兩隻鸚哥兒就夠了,想養兔子實在施展不開,兔子味兒又大,很是不便。
如今養了幾隻小兔子,六公主當成了寶貝一樣……
皇上瞧見三個孩子臉上都帶著笑,心情也很是不錯,“……這幾個孩子都喜歡你,太子與六公主如此朕尚可以理解,可四阿哥……”
頓了頓,他道:“先前他每次見到朕時都膽小得很,恨不得躲到柱子後頭,有多遠躲多遠,明明隻是個幾歲的娃娃,瞧著卻是心事重重,整日不高興的樣子。”
“可這孩子在你跟前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臉上笑容多了,瞧見朕也沒那麽害怕。”
映微並未將功勞攬到自己身上,隻笑著道:“如今皇貴妃娘娘病重,四阿哥日日呆在承乾宮內心情也會受影響,身邊也沒個人教他,他自然心生怯意的……”
皇上笑了笑並沒有接話。
實則他心裏清楚,四阿哥從小便是如此性子,也就到了映微這兒才像變了個人。
四阿哥雖沉默寡言,年紀尚小,但他自幼聰慧,什麽事情都明白,正因如此,他瞧見佟佳皇貴妃對皇上的態度,才會心生懼怕,用佟佳皇貴妃的話來說,她對自己可任捏圓扁,更別說皇上了。
等著四阿哥在儲秀宮內吃完鍋子,看完小兔子,這才回去。
每每從儲秀宮離開回去時,他臉上的神色那叫一個嚴肅。
誰曾想他剛回去,正欲進去給佟佳皇貴妃請安時,卻聽到熟悉的聲音。
他再仔細一聽,這不是德妃的聲音嗎?
他這才驚覺周遭竟一個人都沒有,想必是被彭嬤嬤遣走了,他愈發覺得不對勁,索性便半蹲下來,隻聽見德妃的聲音緩緩傳來:“……皇貴妃娘娘何必如此看著臣妾?臣妾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的,若真是那什麽都不想要的人,當初又怎麽會同意您的條件?如今您病入膏肓,四阿哥養在您身邊也是白養的,不如您臨終前行行好,把她還給臣妾吧!”
四阿哥心裏猛地一跳,原以為德妃心裏多少還是有他的,誰知下一刻卻聽見佟佳皇貴妃的聲音:“本宮告訴你,你休想!後宮無後,本宮是皇貴妃,是六宮之中最尊貴的女人……嗬,本宮早就想到你會如此狠毒心腸,如今你又何必擺出一副慈母做派?你若真疼惜四阿哥,當初怎會用他換取一個嬪位?這事兒,本宮沒冤枉你吧?”
“當初本宮有意選人伺候皇上,是你自己找到本宮的不假吧?後來主動服用避子湯不假吧?到了最後,趁著孝昭仁皇後去世之際,背著身邊嬤嬤偷偷停了避子湯不假吧……四阿哥本就與你不親厚,若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如此歹毒有心機,你猜,他會不會願意養在你的膝下?”
“到時候,就算本宮死了,你們母子之間一輩子都會有隔閡的……”
四阿哥手心攥的緊緊地,眼淚更是簌簌落下,強忍著才沒哭出聲來。
他一直以為自己沒能養在親生母親身邊是因為當時德妃勢微,不得已才為之,不曾想德妃為了榮華富貴竟將他舍出去了……
他下意識反應就是若他是平娘娘的孩子,她肯定不會這樣做的。
四阿哥連自己怎麽離開此處的都忘了。
內間裏的德妃卻是渾然不知,居高臨下看著躺在**養病的佟佳皇貴妃,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今皇貴妃娘娘在意這些還有什麽意思?皇上都說了,要您安心養病,過幾日臣妾就會與皇上提起此事,臣妾相信,皇上為了您的身子考慮,定不會拒絕的……”
她將體弱的六阿哥養的極好,皇上都屢屢誇讚,先前更試探過皇上的意思,皇上雖未答應,卻也沒有拒絕,所以前幾日才找到佟佳皇貴妃說起這事兒。
當時佟嘉皇貴妃說自己會考慮幾日,她是勝券在握,沒想到今日過來佟佳皇貴妃態度卻是如此堅決。
說完這話,德妃就笑了笑,柔聲道:“該說的,不該說的,臣妾都已經與您說了,臣妾就不打擾皇貴妃娘娘歇息,您安心養病,臣妾願您早日康複。”
最後“早日康複”這幾個字她咬的極重,卻是故意而為之,人人都知道佟佳皇貴妃的身子已虧空的厲害,時日無多,哪裏能康複?
佟佳皇貴妃向來要強,一直待德妃離開,臉上的笑意才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旁的彭嬤嬤還想再勸上幾句,佟佳皇貴妃卻率先虛弱開口:“你照著本宮說的做了嗎?方才那些話,四阿哥……四阿哥都聽見了嗎?”
彭嬤嬤低聲應是:“方才奴才派人盯著四阿哥,見他哭著離開,想必什麽都聽見了……”
佟嘉皇貴妃忍不住笑出聲來,本就憔悴的臉上瞧著有些可怖:“想與本宮鬥,她還是嫩了點!如今既得了高位份,又想把兒子要回去?做夢!”
“到時候就算皇上同意將四阿哥養在永和宮,這輩子都會怨恨她這個當額娘的……”
這些日子她日日養病,閑來無事時總將從前那些事翻來覆去的想,雖怨恨映微,可也是怨恨德妃的,如今便想著自己真撒手人寰,也要德妃一輩子與四阿哥離心。
彭嬤嬤瞧她越陷越深,隻有無奈,這些日子該勸的已經勸了,該說的也已經說了,卻是收效甚微,當下隻能道:“娘娘說這些做什麽?就連皇上都說了,如今您身子最為要緊,您啊,放寬心,皇上心裏是有您的,不然為何會急匆匆從別院趕回宮?如今六宮之中雖是溫僖貴妃說了算,可等著您身子好了以後,皇上也好,還是太皇太後也罷,都會將這權利重新還給您的……”
她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卻不知道佟佳皇貴妃又能聽進去幾句。
***
相較於承乾宮的死氣沉沉,儲秀宮依舊是一片祥和寧靜。
雖在儲秀宮住了沒多久,但映微卻對這裏很滿意,滿意此處的靜謐安靜,滿意偏殿的妃嬪安分守己,滿意內務府送來的宮人乖覺懂事,更滿意小廚房那幾個廚娘的手藝精湛……
原先她對位份一事持無所謂態度,但真等她坐上妃位後,才發現便是從前皇上對她很是寵愛,可比起如今的日子來,卻仍是天差地別。
這不,映微有閑情逸致做起月餅來。
說是做月餅,但她的廚藝一向平平,說是給幾個廚娘出謀劃策更靠譜。
當廚娘將兔子形狀的月餅捧上前時,更是讚不絕口:“……奴才照著娘娘的方子,還是第一次做出這麽好吃的月餅,娘娘您且嚐嚐看,若是覺得哪裏不好,奴才再去改進。”
如今一個個兔子形狀的月餅擺在白磁盤裏,瞧著精致靈巧,這些月餅有蓮蓉蛋黃的,有乳酪幹果的,有紅豆沙,綠豆沙的,更絕妙的是還有奶黃流心的。
雖說這奶黃流心月餅和後世有些大品牌的比起來差了不少,但擱在如今卻是叫人覺得驚喜,不光幾個廚娘和春萍等人讚不絕口,就連一向吃慣了好東西的六公主也是一口連吃三四個,吃到小肚子鼓起還舍不得放下來。
映微卻是最喜歡吃乳酪幹果的,裏頭加了葡萄幹,蜜豆,甜綠豆……乳酪不算很甜,因加了各種幹果的緣故,層次豐厚,她每次能吃上兩三塊。
映微略嚐了一兩塊,微微頷首道:“你們做的很不錯,比我想象中好許多,並沒什麽要改進的地方。”
這幾個廚娘都是皇上為她精挑細選的,也就是禦膳房不準女子掌廚,不然以她們的廚藝去禦膳房當差都是綽綽有餘。
她又吩咐春萍等人道:“如今咱們有了自己的小廚房,行事方便許多,索性多做些月餅出來,給太皇太後他們都送些過去,東西雖不算珍貴,卻也是咱們的一番心意。”
春萍含笑應好:“這月餅到時候定得大家喜歡。”
映微也是如此想的,頓時幹勁兒更足,與春萍等人商量起章程來,各式月餅裝兩個,用一個攢盒裝著送人,送給太子等人這些小孩子則做成各種動物形狀的,送給太皇太後等人的上頭則印上“花好月圓”、“福壽安康”等字樣,以圖一個好彩頭。
小廚房整整忙了三兩日,一盒盒月餅才送出去,自是好評如潮,且不說太子與四阿哥誇讚不絕,就連一貫無欲無求的榮嬪都來找她要方子,說三阿哥與三公主喜歡,甚至太皇太後都因這月餅一事將她召到慈寧宮說話。
此時在場的還有溫僖貴妃,太皇太後卻一點不吝嗇對映微的誇獎:“……哀家活了這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吃到這般好吃的月餅,也難怪在別院時,太子和四阿哥都喜歡往蔚秀園跑,這才住了多長時間呐,兩個孩子就胖了一圈。”
說著,她老人家更是樂嗬嗬道:“哀家今日找你過來是想請你多做幾盒,淑哲向來愛吃這些,到時候給她送去些。”
淑哲大長公主是她老人家膝下唯一的女兒,她自是惦記的。
自己所做的東西能得人讚不絕口,這可是件叫人高興的事兒,映微也十分高興:“臣妾原也有這意思,想著給各處多做些,卻怕臣妾送的東西上不得台麵,所以一處才送了一盒,既然大家都喜歡,臣妾回去之後再要小廚房多準備些,到時候給大家再多送幾盒。”
太皇太後連連頷首:“這敢情好。”
“你送過來的那一盒月餅,哀家不到一日就吃完了,也不好意思多與你討要……”
映微更是忍俊不禁:“能得您老人家喜歡,臣妾求之不得。”
一旁的溫僖貴妃原是借著後宮瑣事之由前來給太皇太後請安的,縱然不明白區區一盒月餅為何會如此引人追捧,可麵上卻並表現分毫,笑著道:“這幾日儲秀宮的月餅可謂千金難求,就連本宮都聽說了,隻是不知道這月餅到底是個什麽滋味……”
映微也就將這月餅送給交好之人,像溫僖貴妃等人這裏,她可沒送,一來是不想熱臉貼冷屁股,二來吃食上最容易出問題,若是真出了事兒,那可是得不償失:“貴妃娘娘謬讚了,不過是些上不得台麵的小玩意兒而已。”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她也沒說要給溫僖貴妃送一盒。
太皇太後也在這種事上向來是睜隻眼閉隻眼的,畢竟後宮之中的女人多是麵和心不和,她總不能叫後宮的女人都親如姐妹吧?當下隻說起月餅來,說自個兒最喜歡吃流心奶黃月餅。
溫僖貴妃原是來太皇太後跟前刷存在感的,可憐坐了這半天冷板凳卻是連話都沒插上一句。
過了片刻,皇上也過來了。
太皇太後當著皇上的麵又將映微狠狠誇讚了一番,皇上麵上也有小小的驕傲之色:“……這月餅朕先前就嚐過,味道的確很好,朕當時還與平妃玩笑說這月餅一出,那些禦廚們想著自己被她比下去,怕是寢食難安,隻是朕卻覺得平妃太辛苦了些,雖儲秀宮內有小廚房,可凡事都得要她拿主意。”
映微含笑不語,知道皇上這是給她撐麵子了。
又說了幾句話,溫僖貴妃可算是插上話了:“……臣妾今日過來是有件事想要請教太皇太後,這會子皇上過來,也請皇上幫著出出主意。”
“這幾日臣妾察覺德妃心情不大好,好幾次更是眼眶紅紅的,仔細一問這才知道原是德妃擔心四阿哥,如今皇貴妃娘娘尚在養病,無暇顧及四阿哥,臣妾聽德妃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想將四阿哥接到永和宮養一段時間,等著皇貴妃娘娘身子大好後再將四阿哥送回去。”
映微當即就不動聲色瞧了太皇太後一眼,果然見她老人家麵色沉了沉。
她心中了然,溫僖貴妃與德妃一貫沒什麽來往,但有這個機會能夠刺一刺佟佳皇貴妃,她可不會放過。
更何況,溫僖貴妃這話說的倒有幾分水平,寥寥幾句就把德妃勾勒出一個無情無義,落井下石的小人形象。
太皇太後冷聲道:“這事兒貴妃是什麽意思?”
溫僖貴妃小心措詞,斟酌道:“臣妾覺得這事兒不大妥當,皇貴妃娘娘如今病重,四阿哥陪在她身邊多少能夠寬慰一二,可轉而一想,四阿哥如今正值該啟蒙的時候,身邊無人照料,好像也不大好……”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太皇太後已習慣她這般做派,當即就一錘定音道:“如今四阿哥是佟佳皇貴妃的孩子,哪裏有額娘生病,孩子就住到別處的道理?到時候就不怕有人戳四阿哥的脊梁骨?”
說著,她老人家掃了眼溫僖貴妃:“以後若德妃再有這等意思,你隻管要她來找哀家。”
溫僖貴妃正色應是。
映微是與皇上一前一後出慈寧宮大門的,她剛走沒幾步,就見著皇上在前頭等她,當即快步走上上前道:“皇上在這兒等著臣妾?”
“對。”皇上順勢握住她的手,如今這動作已十分熟稔了:“來,你陪朕散散步。”
從前映微是個小小貴人,這樣被皇上牽著走在路上有許多議論的聲音,可如今她乃五妃之一,誰就算瞧她不順眼也隻能憋著!
映微沒走幾步就察覺出皇上似有心事,便道:“皇上可是遇上什麽事兒了?”
皇上啞然道:“你如何知道?”
如今已至秋日,空氣中雖彌漫著幾分蕭瑟之意,可比起夏日的炎熱和冬日的陰寒來,這等天氣還是挺舒服的,特別適合散步。
映微笑著道:“臣妾在您身邊伺候幾年了,若是連您不高興都瞧不出來,您難道不覺寒心嗎?”
說著,她更是試探道:“若是皇上因後宮瑣事煩心,臣妾說不準能為您分憂一二。”
皇上淡淡道:“被你說準了,朕的確是因為後宮裏的事情煩心。”
頓了頓,他又道:“將才溫僖貴妃說德妃有意將四阿哥接回永和宮,先前她在朕跟前也提起過此事,朕……有些猶豫。”
他不是不知道如今將四阿哥抽離佟佳皇貴妃對佟佳皇貴妃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可他更知道若四阿哥長久在承乾宮養下去,遲早要廢掉的。
原先他一直以為四阿哥天性懦弱悲怯,可後來發現完全不是如此,所以才生出這樣的心思來,德妃就算再怎麽不是,卻也是這孩子的親生額娘……
映微察覺到皇上的心思,道:“從前您不是問過為何臣妾與太子,四阿哥甚至六公主都相處的很好嗎?那是因為臣妾並未將他們當成無知孩童,而是當成臣妾的朋友,孩子雖小,卻也有自己的想法,臣妾覺得,這件事您可以問問看四阿哥的意思。”
這話可謂一語驚醒夢中人,皇上當即稱是,便要人將四阿哥喊到儲秀宮來。
四阿哥甚少得皇上關注,如今冷不丁被皇上叫來,心裏是七上八下,一進屋這求助的眼神就落在映微麵上。
皇上本就覺得他養的太過於柔弱膽小,如今見狀更是心裏不喜,可想著映微與自己說的話,對四阿哥這等孩子就要多鼓勵,麵色緩和不少:“胤禛,來,讓朕瞧瞧你又重了多少。”
這下,四阿哥更害怕了,下意識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遲疑著不敢上前。
映微瞧他這懵懵懂懂的小模樣,愈發心疼:“方才本宮與皇上說近來又胖了些,所以皇上想瞧瞧看,看咱們四阿哥有沒有長得更壯實……”
有映微在,四阿哥膽子大了些,這才上前。
皇上難得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瓜子,對這個兒子,皇上自詡是有些虧欠的,當即就道:“……德妃說想把你接回永和宮養一陣,你可願意?到時候等著皇貴妃病好之後你再回去就是了。”
四阿哥咬咬唇,沒有說話。
映微輕聲道:“四阿哥,皇上是你的皇阿瑪,是你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之一,你心裏怎麽想的怎麽與他說就是了。”
四阿哥這才鼓足勇氣道:“皇阿瑪,兒臣……不願意。”
皇上一愣:“這是為何?”
四阿哥低下頭,又是一言不發。
皇上看了看映微,見她眼中也是一片迷茫之色,索性道:“罷了,不願意就不願意把,隻是如今皇貴妃病著,朕怕她顧不上你而已。”
四阿哥麵上雖沒什麽表情,但心裏卻是樂開了花。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無人疼愛的孩子,如今有平娘娘在意自己,皇阿瑪也是在意自己的……
皇上雖不明所以,但還是叮囑映微多照應些這孩子。
映微是求之不得。
時間過的極快,一晃就到了年底,臘月裏,戴佳常在發作了。
若換成從前,映微聽說這消息後不會在意,但如今她乃五妃之一,於情於理也該走一趟去瞧瞧的。
這冰天雪地的,又是大半夜,寒風瑟瑟,人一出門仿佛能凍成冰棍似的,便是映微坐在暖轎裏,也能感受一陣陣冷意襲來。
候在暖轎旁邊的春萍更是滿肚子意見,“……從前戴佳常在借著肚子裏的孩子想要害您,如今生孩子時您卻非到場不可,天底下哪裏有這樣的事兒?換成奴才是您,奴才才不會去了。”
映微第一次覺得身在高位也不算什麽好事,畢竟大半夜從熱乎乎的被窩裏鑽出來的確不是件容易事兒。
等映微到了聽雪軒,瞧見溫僖貴妃,榮嬪等人已經到了,心裏這才平衡不少。
榮嬪先前生過好幾個孩子,身子不如尋常妃嬪康健,方才被冷風一吹,如今是直咳嗽。
惠嬪年紀最長,入睡困難,好不容易剛睡著就被喊了起來,當即是滿臉不高興:“……宜嬪倒是聰明,說自己身子不舒服,可憐咱們幾個冷颼颼的趕來。”
明顯皇上不在意戴佳常在,也不在意戴佳常在肚子裏的孩子。
溫僖貴妃一個眼神掃過去,惠嬪就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這幾個坐在外間喝著濃茶,時不時聽見裏頭傳來戴佳常在的哀嚎聲,口口聲聲更說自己不生了之類的話。
這幾人中,榮嬪從前與映微同居一宮,關係較其他幾人也親近不少,則有一搭沒一搭與映微說話打發時間:“……本宮記得當初三阿哥剛出生時足足有八斤重,疼了本宮一天一夜才將他生下來,戴佳常在如今早產了足足一個月,按理說腹中孩兒也不大,應該是好生的。”
映微低聲道:“但願如此吧。”
她方才聽前來傳話的人說戴佳常在之所以早產是因為摔了一跤,說是因戴佳常在身邊無多少人可用,大半夜起來連口熱水都沒得喝,起身叫宮女,不曾想廊下有積雪,一不小心滑倒了。
這孩子生與不生,是阿哥還是公主,也無幾人在意,因為眾人知道,就算戴佳常在生出個阿哥來,皇上也不會喜歡的。
映微坐在炕上,被地籠的熱氣一催,有些昏昏欲睡。
她正打著盹,突然聽見裏間傳來一聲嬰兒啼哭聲,當即精神一振,下一刻就見著穩婆抱著孩子出來了。
隻是那穩婆麵上半點笑意都沒有,當即溫僖貴妃一麵命人與皇上等人報喜,一麵道:“這是怎麽了?戴佳常在可是生了個公主?”
一旁的德妃笑著道:“就算是個公主也無妨,如今皇上膝下也有三位公主而已,若戴佳常在生個像六公主一樣可愛的女兒,皇上定會喜歡。”
那穩婆卻支支吾吾不敢接話。
溫僖貴妃驚覺不對,上前接過繈褓,那穩婆掀開繈褓一角,這下溫僖貴妃臉色都變了。
映微上前一看,隻見小阿哥嘴角腳踝生著一個雞蛋大小的包,瞧著骨頭似有幾分錯位的樣子。
這孩子,難道是個跛子?
映微仔細回想一番,這才想起來曆史上康熙帝好像真有個兒子天生跛足,當即臉色微微變了變。
戴佳常在如何,她一點不在意,但這個時代,若生出不足之症的孩子則被視為不祥,更有甚者還說乃是孩子父母作孽太多,所以才報應到了孩子身上。
這孩子,以後定是個可憐的!
溫僖貴妃臉色沉沉,低聲道:“快去請太醫進來瞧一瞧!小阿哥雖早產一月有餘,但哭聲嘹亮,興許沒什麽事兒……”
這話說著連她自己都不大相信。
孫院正一直帶著幾個太醫守在隔壁,很快就過來了,細細替小阿哥看了看,直說小阿哥這是天生之症,無藥可治,無藥可醫。
待皇上聽聞喜訊前來時,卻發現屋內是死氣沉沉一片,當即心裏就有種不祥的預感:“這是怎麽了?可是小阿哥不好?”
溫僖貴妃估摸著皇上過來的時候,如今已躲開進去瞧戴佳常在了,滿屋子妃嬪都是聰明的,惠妃裝作裏髻邊的碎發,德妃假意咳嗽……映微原也不想觸這個眉頭的,可見著皇上眼神已落了下來,便道:“回皇上的話,小阿哥天生帶有足疾,將才孫院正等人已過來看過了,說是此病症會伴隨小阿哥終身……”
添丁進子怎麽說也是一樁喜事,就算皇上不喜戴佳常在,可將才聽說戴佳常在發作也是高興的,如今麵色沉沉掀開繈褓看了看,這一瞧,臉色更是難看。
很快,皇上就聽見裏頭傳來戴佳常在的哀嚎聲,那哭聲,極其淒厲,簡直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映微勸道:“皇上莫要傷心,小阿哥吉人自有天相,便是生來帶有足疾,想必以後也能康健長大。”
皇上雖心裏不大痛快,卻還是進去瞧了瞧戴佳常在。
戴佳常在曆經生子之痛,已耗費精力大半,如今聽聞這消息連皇上進來都顧不上,哀聲痛哭。
皇上道:“小阿哥雖有足疾,可身子康健,你也莫要太過擔心,先將身子養好才是最要緊的事兒……”
可不管皇上怎麽說怎麽勸,戴佳常在卻是眼淚不止。
溫僖貴妃瞧見時候不早,隻道:“皇上,您不如早些回去歇著,這裏有臣妾守著,瞧戴佳常在這樣子,隻怕一時半會也好不了,總不能叫您與諸位姐妹一直守著,有臣妾就夠了。”
惠妃早就被戴佳常在這哭聲哭的腦門子一抽一抽的,也是連連相勸,皇上這才離開。
等著皇上一走,溫僖貴妃麵色卻是徹徹底底沉了下來,轉身折進內間,冷聲道:“哭!哭!你還有臉哭?如今生下個跛子,本宮還想哭了!當初你與你那表兄不清不楚,纏纏綿綿的時候怎麽不哭?本宮不僅要替你收拾爛攤子,如今還要想著如何勸慰皇上,你有時間哭,不如想想以後怎麽辦吧!”
戴佳常在原想憑著這孩子能夠重回後宮的,如今看來,卻是癡人說夢,當即眼淚落得愈發厲害:“貴妃娘娘您可別翻臉不認人,當初您引了表兄與嬪妾見麵,當時可是有些不幹淨的東西,這事兒您別以為嬪妾不知道!”
“事到如今,嬪妾也沒什麽可怕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若是鬧得嬪妾一個不高興,將您抖出來,隻怕您也會落得與皇貴妃娘娘一樣的下場……”
胡亂擦了把眼淚,她心一橫,竟生出幾分破釜沉舟的心思來:“您當日口口聲聲說等著嬪妾生下孩子後,不拘男女,都抱到您身邊養著,小阿哥已生,您可別不認賬啊……”
她並不十分蠢笨,知道這孩子唯有抱到溫僖貴妃身邊才能有幾分好日子過。
這是她的骨肉啊,她與她最愛的表兄的親生骨肉啊,總不能叫這孩子與她一起吃苦受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