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李太福晉臉色愈紅, 麵帶羞愧,低聲道:“您教訓的是,是我糊塗了……”
映微見狀, 再次感歎一句薑還是老的辣, 她要跟太皇太後學的還有許多。
下一刻, 她便聽到外頭傳來通傳聲——皇上駕到!
皇上來了!
隨著這聲音落下, 李太福晉麵上更添幾分驚懼之色, 她與太皇太後有從前的交情在, 太皇太後瞧著她年事已高,並不會斥責她,但皇上是天子, 哪裏會顧忌她的顏麵?
皇上很快就闊步流星走了近來,一進來這眼神率先落在與他請安的映微麵上,瞧映微神色如常,這才放心下來。
可繼而他察覺太皇太後看向他的眼神, 很快將目光落在李太福晉麵上, 淡淡道:“太福晉進宮了?您進宮可是來給老祖宗請安的?”
李太福晉麵色恭敬應是。
皇上並沒有拆穿她,隻道:“您沒事兒多進宮陪老祖宗多說說話,雖說安嬪罪不可赦,幽居冷宮, 可你們李家乃世代功勳, 祖上立下赫赫功勞,隻要你們安分守己的, 朕自然不會遷怒於你們身上。”
李太福晉自聽出這話外之音來。
若是他們不安分守己, 皇上就要降罪的!
她今日的行徑可不算安分守己啊!
一旁的淑哲大長公主見狀, 隻打起了圓場,笑著解圍起來:“皇上, 外頭可是熱的厲害?我瞧你額上冒著汗珠子,將才小廚房送來的綠豆沙味道不錯,我們年紀大了,吃不得冰的,叫人用冰湃一湃,端過來給皇上嚐嚐!”
皇上笑著道:“多謝姑母。”
淑哲大長公主笑道:“也給平貴人端一碗過來。”
事到如今,李太福晉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平貴人在皇上跟前如此得臉,她真真是自討沒趣,當即是如坐針氈,很快就找了個借口辭別了太皇太後。
映微坐在下首,時不時能感覺到太皇太後投射而來的目光,也不大自在。
若說太皇太後不喜歡她吧,可將才卻也有替她解圍之意,可若說太皇太後對她一如從前,這眼神……瞧的她還是怪不自在的。
映微想著淑哲大長公主難得進宮一趟,要好好陪陪太皇太後說話,便也起身告辭。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不見,太皇太後的目光這才收了回來。
一旁的淑哲大長公主見狀,不免笑道:“先前我便聽人說皇額娘極喜歡這位平貴人,原想著皇額娘和善,對後宮眾妃嬪都是極好的,並未將這話放在心上,如今一瞧,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皇額娘當真是喜歡她。”
太皇太後卻是冷哼一聲道:“哀家哪裏喜歡她了?就算真喜歡,也及不上皇上的十分之一。”
淑哲大長公主並不知道,隻狐疑看向皇上。
皇上卻是心知肚明。
前些日子太皇太後專程與他談過此事,更是開門見山說他對映微恩寵太盛,更要他莫要一味縱情兒女之情,說他皇上坐擁天下,擁有整個後宮,該以大局為重。
皇上哪裏聽不出太皇太後的言外之意,知道太皇太後怕他像先頭幾位祖宗一樣,更知道太皇太後是在點撥他。
後宮是前朝的縮影,更與前朝息息相關,前朝需要權衡利弊,後宮同樣講究製衡之道。
但向來敬重太皇太後的他那次卻難得有了反對之言,祖孫二人更是鬧得不歡而散。
事後,太皇太後更是氣的夠嗆……
太皇太後掃了眼麵色晦暗不明的皇上,更是道:“隻怕皇上今日不是過來給哀家請安,也不是過來見你這位姑母的,怕是不知從哪兒聽說李太福晉進宮,怕她或哀家為難平貴人,所以才巴巴趕來吧!”
皇上隻苦笑道:“老祖宗,您這話說的……”
他到底沒否認。
淑哲大長公主見狀,笑著解圍道:“皇額娘,您也是過來人,皇上年輕氣盛的,若多偏袒誰些也是無妨。”
“況且皇上又不是沒有分寸的人,您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太皇太後冷哼一聲,卻是沒有接話。
見狀,皇上懸著的一顆心倒是微微放下來了些。
太皇太後的脾氣,他比誰都清楚,今日既將映微找來,那就說明沒什麽事兒了,若不然,依照太皇太後的脾氣,她要是不喜歡誰,根本不會搭理她,就像從前對德嬪一般。
但其中內情種種,映微卻不知道。
待她回去之後仍百思不得其解,更是等皇上過來時,問起皇上這事兒來:“……皇上,嬪妾總覺得這些日子太皇太後對嬪妾不似從前,可是嬪妾做錯了什麽事兒,惹得太皇太後不高興了?”
“你多慮了。”皇上自不會與她說實話,隻安慰她起來:“你向來聰明,如何惹得老祖宗不高興?”
“老祖宗年紀大了,性子也有幾分像小孩,有些反複無常也是常事,她有時候對朕都是愛答不理的,更何況對你們……”
映微還是皺著眉頭。
她隻覺得近日是皇上也好,還是太皇太後也罷,都有些怪怪的。
皇上卻不願她深究此事,隻將六公主抱起來分散映微注意力:“……朕看她長得愈發好了,抱起來沉手得很,都快趕上胤禛一樣重了。”
映微是哭笑不得:“嬪妾也覺得六公主長得太重了些,可她也不知道隨了誰,是個貪吃的,少一口奶都不答應,非得吃飽了才行。”
皇上正色道:“想必是隨了郭絡羅貴人吧。”
映微笑著道:“嬪妾看倒是不見得,這郭絡羅貴人從前就身形苗條,也就有孕時豐腴些,如今每每到鍾粹宮瞧六公主,再好吃的東西總嚐上兩口就好了,嬪妾怎麽勸都不肯多吃。”
後宮中的女人都是愛美的,用郭絡羅貴人的話來說,她本就樣貌不出眾,不大得皇上喜歡,若是再長胖了,後宮之中就更無她的立足之地。
像映微這樣愛吃吃喝喝,還好吃不胖的,後宮中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來。
皇上掃了她一眼:“那你的意思是六公主隨了朕不成?”
映微強忍著笑道:“嬪妾可沒說這話,是您自己說的。”
皇上笑了笑,沒有說話。
連他自己都感覺到,每次到了鍾粹宮,見著映微,他的胃口總能好上不少。
兩人正陪著六公主一起玩耍時,候在外間的顧問行就走了進來,說有要事稟告。
皇上是心領神會。
今日的折子他已批閱完畢,想必是索額圖那邊有了動靜,所以顧問行言語才如此含糊。
他站起身道:“你就陪著六公主一起玩吧,朕還有些公務要處理,就先回乾清宮了。”
映微並未多想,抱著六公主,揮舞著她的胖胳膊道:“好,咱們與皇阿瑪說,要皇阿瑪早些休息,身子最重要了。”
皇上笑著應好。
他前腳出了鍾粹宮大門,後腳臉上的笑就沉了下來:“可是索額圖那邊有動靜了?”
顧問行忙道:“是,索額圖大人身邊的小廝全部招了,當初平貴人服用了那不幹淨的東西,的確是索額圖大人授意而為。”
“這事兒倒與春萍沒什麽關係,說是有一次索羅圖大人趁著家中舉辦宴會,平貴人飲多了酒,醉的不省人事時偷偷要她身邊嬤嬤將這湯藥灌進去的,從始至終平貴人並不知情……”
夜幕降臨,所有的一片都籠罩在黑暗之中。
可就算這般,顧問行卻依舊能瞧見皇上那陰沉沉的臉色,甚至比鍋底還要黑上幾分,“皇上,索額圖大人身邊那小廝該如何處置……”
皇上冷冷道:“殺了吧。”
說著,他更是添了一句:“還有當日動手的那個嬤嬤,也一並解決了,他們雖不是主謀,卻也是幫凶!”
顧問行連忙應是。
皇上心頭是火氣亂竄,恨不得將索額圖也一並解決,隻是索額圖乃朝中重臣,暫時還動不得。
接下來這一夜,皇上都睡得不踏實,先是夢到故去的孝誠仁皇後去世時的情形,孝誠仁皇後躺在他的懷中淚水漣漣,直說放心不下太子,可不過他一眨眼的功夫,他懷中的人就變成了映微……
這夢做的太過真切,直接將皇上嚇醒了,
此事天還未亮,他卻是冷汗涔涔,更是半點睡意都沒有。
當天早朝,皇上更借著從前圈地一事,當眾斥責索額圖。
索額圖直道冤枉,恨不得當眾說起明珠等人從前也不是沒做過此等事情,可皇上卻不過小懲大戒一番,怎麽到了他這兒,皇上又是舊事重提?
若論情分,索額圖自詡比明珠更勝一籌,當年他曾隨著皇上生擒鼇拜,又是故去孝誠仁皇後與平貴人的叔父,是太子的外叔祖……皇上怎麽一點顏麵都沒給他留?
他當即懷疑是不是明珠在背後搗鬼。
可他眼見皇上怒氣愈盛,當即就跪地認罪,請皇上發落。
等著下朝後,他從先前的香餑餑一下變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對象,一個個大臣們恨不得繞道而走,生怕與他沾上半分。
唯有明珠含笑迎了上來,更是似笑非笑道:“……我聽說索額圖大人最近像是運勢不佳啊,先是身邊小廝不見,如今更是屢遭皇上斥責,我要是你,索性與皇上告假幾日,躲在家裏避避風頭,實在不行去寺廟上上香也是好的!”
索額圖就算心中鬱結,可當著明珠的麵卻不會表現出來,含笑道:“多謝明珠大人關心,我的事兒就不勞你費心了。”
“你有這份閑工夫操心別人的事兒,還不如想想等來日皇上大封六宮時,你們家那位惠嬪娘娘該怎麽辦吧!”
明珠一聽這話,臉上的笑容果然止住了。
惠嬪如今不得寵,光憑著一個大阿哥在皇上跟前卻是站不住腳的,雖說他與惠嬪皆覺得來日一個妃位跑不了,但事情一日未定下,他們心裏就一日不得踏實。
索額圖瞧他臉色如此,冷哼一聲這才離開。
沒兩日時間,索額圖嘴角就長了一圈燎泡,當真如明珠所言趁著沐休之日前去寺廟上了幾炷香,但卻收效甚微,皇上大有一股盯著他不放的架勢,急得他恨不得問問皇上自己這些日子到底做了什麽事兒惹皇上不高興了。
但索額圖也就想想而已,可沒這個膽子,若他敢將這話問出口,隻怕皇上會怒氣更甚。
伴君如伴虎。
這道理,他一直都明白。
他甚至還如從前一樣,偷偷寫了封寫信遞給了宮中的映微,隻是,這封信是誰沉大海,也不知是他宮中那條線斷了,還是映微假裝沒收到信。
索額圖思來想去,便找到了映微的阿瑪,他的兄長噶布喇。
對於這位兄長,索額圖一直不大瞧的上,這人是索尼嫡長子,從小得索尼親自教養,卻是爛泥扶不上牆,本事不大,不務正業,要不然,後來索尼也不會選他這個庶子來教養,更不會允許他來擔起整個赫舍裏一族。
但如今,索額圖能求的也就這個兄長了,想著他近日喜歡古玩字畫,甚至還打開庫房選了幾樣好東西出來。
等噶布喇回府後,聽小廝說索額圖在書房等著自己,心中很是驚愕。
進書房一看,他瞧著案幾上還擺著幾樣古玩,心中暗想到底今日是索額圖吃錯藥還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索額圖公務繁忙,沒時間與噶布喇寒暄太多,很快就開門見山道:“……這些日子也不知道皇上是怎麽了,像對我不滿意似的,多年前陳芝麻爛穀子的小事還拿出來訓斥我一番,所以我想請你進宮找平貴人一趟,看能不能……”
誰知道他的話還沒說完,噶布喇就打斷他的話道:“不能。”
他雖與索額圖是兄弟,但一嫡一庶,容貌不大相似,性子更是南轅北轍,他不似索額圖圓滑,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當日你說要送映微進宮,我就是一萬個不同意,紫禁城那是什麽地方?當初若不是太皇太後賜婚,阿瑪根本就不會答應將映微姐姐嫁進皇宮!我折損了一個女兒進紫禁城不說,又將映微也送了進去!”
“當初你口口聲聲說送映微進宮,好叫太子身邊有人照料,宮裏頭也有個照應,不至於宮裏發生什麽事兒,咱們是兩眼一摸瞎什麽都不知道……如今難道朝堂上發生的事兒你也要找映微不成?”
“後宮不得幹政,這道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怕映微惹皇上不高興,我這個當阿瑪的卻怕!”
他向來是個好脾氣的,甚少有這般動怒的時候。
索額圖見他火氣這樣大,原想著要映微幫他求求情的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隻道:“看你這話說的,平貴人是你女兒,難道就不是我的侄女了?我如何會不疼她?”
“我也不是要她在皇上跟前替我美言幾句,隻是想叫她打聽打聽皇上為何對我不喜,我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這哪裏算是幹政?”
可不管他怎麽說,噶布喇就是不鬆口。
最後,噶布喇見他沒完沒了,更是揚聲叫人送客,最後更是道:“今日這話我就當沒聽過,若是再有下一次,我就親自拿掃帚將你趕出去!”
他最疼惜的孩子就是映微,每每想到映微都會心痛,就算知道映微在紫禁城裏過的好,可紫禁城再好,哪裏比得上家裏?
故而,他實在難對索額圖有好臉色,更覺得索額圖實在是忒不要臉了些!
索額圖沒法子,隻能訕訕而歸。
***
映微是收到了索額圖來信的,當日她與索額圖暗中來往一事敗露後,她與皇上也曾商量過是否要繼續與索額圖來往。
後來再三思量,他們還是決定不要打草驚蛇,想要看看索額圖到底是何等狼子野心。
她收到這封信後並未放在心上,更沒在皇上跟前提起的打算。
她相信皇上這樣做肯定是有他的緣由的,每日依舊是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這一日一早起來,映微就覺得元寶有些不對勁,平素它聽話又乖覺,吃吃喝喝後就窩在她身邊睡覺,甚至它好像知道六公主嬌貴,離六公主遠遠的,若好奇時頂多在六公主搖籃旁瞧上一眼,很快就離開了。
但今日元寶卻一直纏著映微,喵喵叫個不停。
連向來照顧它的阿圓都拿它沒辦法。
映微隻好將元寶抱了起來,哄起它來,隻是作用並不大,她皺眉道:“莫不是元寶不舒服?小全子,你去貓狗房找人來瞧瞧元寶。”
貓狗房養著擅醫治畜生的大夫。
很快就有小太監來了,給元寶瞧了瞧直說無礙,最後更勸慰起映微來:“……平貴人您莫要擔心,想必是今日天氣太過炎熱的緣故,貓狗房裏的貓兒狗兒的都不對勁,要麽狂吠不止,要麽四處亂竄。”
映微看向懷中的元寶,也就在她懷中,元寶稍微老實些。
她略一沉吟,很快就察覺不對。
動物遠比人敏感許多,莫不是要出什麽大事兒了?
她隻覺得這小太監的話站不住腳,如今雖是炎炎夏日,但前兩日才下過一場雨,今日天氣不算十分炎熱,當即就出去瞧了瞧,隻見院子裏香樟樹下的螞蟻成群結隊,像在搬家一樣。
阿柳更是道:“貴人,不好了,您書房魚缸裏養的魚兒都跳了出來……”
若說將才映微隻懷疑是不是要地震,這一刻她更堅定了這個想法,當即就要小卓子快些將這消息告訴皇上與太子,又要小全子馬不停蹄將這消息送去慈寧宮。
映微則連忙回屋將六公主抱了起來,還不忘差阿柳與榮嬪說一聲。
榮嬪向來緊張三阿哥,如今與映微都到了院子裏,更是惶惶不安道:“……今兒一大早本宮就覺得心裏悶悶地,難道真的是要地震了?”
說著,她更是皺眉道:“從前本宮隻聽四川一帶地震頻發,本宮生在京城,長在京城,還從未遇上過地震,但願是虛驚一場。”
映微低聲道:“嬪妾也願是虛驚一場。”
小卓子將消息傳到皇上跟前時,朝中已有大臣察覺不對,當即就命小太監請宮中各處主子移居院子,一些珍貴地瓷器、古玩更是連忙收起來,大臣們各司其職,將這消息一級級傳下去,想著能保多少人就保多少人。
就在這時,梁九功卻匆匆趕到鍾粹宮,都來不及行禮,隻道:“榮嬪娘娘,平貴人,皇上吩咐下來,要你們小心些,好生呆在院子裏,哪裏都別去。”
映微與榮嬪齊聲應下。
榮嬪知道,梁九功如今過來一趟交代這麽幾句,皆因皇上在意映微,與她可沒什麽關係。
梁九功是寸步不離守在鍾粹宮。
他瞧著皇上方才心急如焚地模樣,若不是實在抽不開身,恨不得要親自過來鍾粹宮陪著平貴人才是。
映微懷中抱著六公主,隻是等啊等,一直等到日頭漸上,卻依舊不見地震來襲。
小卓子更是將打探地消息帶了回來:“貴人,不少妃嬪主子們都已經進屋了,您不若也回屋歇一歇?咱們警醒些,有什麽不對勁再出來也不遲,外頭這樣熱,當心重了暑氣。”
映微額頭上已經冒著細細密密地汗珠。
哪怕躲在樹蔭下,卻也擋不住熱浪一陣陣襲來,她懷中的六公主何曾受過這樣的苦,熱的直哭。
映微沒法子,又是叫乳娘擰了涼帕子給六公主擦身上,又是要乳娘打扇。
可就算如此,她還是堅決搖了搖頭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咱們都等了這麽久,不如再多等等,起碼要等著元寶沒這麽鬧騰了再回去也不遲,到這個時候,動物比人警覺許多,再等等看吧!”
榮嬪本欲帶孩子回屋的,可覺得她這話甚有道理,便也一同在樹蔭下等著。
隨著元寶再次焦躁不安,很快映微隻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腳下的地麵劇烈震動起來。
有幾個膽小的宮人已尖聲叫了起來,映微卻道:“別慌,沒事兒的……”
映微在前世也經曆過地震,知道遇上這種事不能慌,一慌就亂了,一亂就容易出事。
隨著震感一陣陣來襲,約莫一刻鍾的時間這才平息。
阿圓懷中的元寶也漸漸安靜下來,又變成從前乖覺的模樣。
映微又等了片刻,見無事發生,井水也不再翻湧,青瓷缸裏的魚兒也悠然遊了起來,這才帶著六公主重新回屋。
鍾粹宮雖無事發生,但別的宮殿就沒這麽幸運,有人踉蹌跑出屋的時候不小心摔傷了,有人被牆上掉下來的古畫砸傷了臉……雖說紫禁城上下早有防備,並無嚴重人員傷亡,但一時間也是亂成了一團。
一直守著映微的梁九功卻是忍不住長籲了一口氣,將才他隻覺得身上的擔子宛若千百斤,既怕平貴人受傷,又怕地震來襲,有人渾水摸魚衝著平貴人下手……若是如此,他便是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如今見這位主子沒事兒,梁九功也能功成身退:“……您好生歇著,想必皇上正擔心您,奴才還急著回去給皇上回話了。”
“有勞公公了。”映微點點頭,吩咐道:“這次地震一事,隻怕京城內外損失不小,皇上更是忙的腳不沾地,還請公公轉告皇上保重龍體,莫要累壞了自己身子。”
梁九功正色應是:“您放心,奴才一定幫您把話帶到。”
等著進屋後,映微則開始寫信問候起家中的阿瑪和遠在莊子上的姨娘,更對春萍道:“你去內膳房說一聲,中午我的菜隻要一葷一素一湯就夠了,這地震一鬧,隻怕朝中要用銀子的地方多的很。”
她也能想到後宮中一個個妃嬪的的德行,怕是頂多抄抄經書拜拜佛祖裝裝樣子而已。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她雖未經過地震之苦,可前世卻在電視上看到過那些淒慘的人,想著如今能多出一份力算一份力。
她更是將自己的私房銀子都拿了出來,命春萍偷偷送去給皇上:“這事兒莫要聲張,是我的一份心意,要皇上一定要收下。”
春萍卻有些遲疑:“可主子,這也太多了,宮裏頭要用銀子的地方多的是,您總要自己留點吧?”
說著,她更是道:“再說了,這國庫不是有銀子嗎?難道還缺您的銀子嗎?”
映微知道自己這些私房銀子對如今境況來說是杯水車薪,卻想著能幫一點是一點,道:“你照我說的去做就是了,方才榮嬪娘娘都說了,她從小到大這還是第一次碰上地震,京城都這樣嚴重,更別說別的地方,朝廷裏怎會不缺銀子?聽我的,快去吧!”
春萍無奈,隻好捧著厚厚一包銀票子去了乾清宮。
殊不知這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太皇太後耳朵裏去,若說李太福晉前來一事讓太皇太後對映微很是滿意,如今這事兒,更是讓太皇太後對映微是刮目相看,更問起蘇麻喇嬤道:“……皇上將銀子收下了?”
蘇麻喇嬤點點頭道:“奴才聽說皇上收到這銀子後愣了好一會兒,可還是命人將銀子接了下來。”
因映微此舉,太皇太後心裏略感欣慰,可想著如今朝堂內外亂成一團,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吩咐道:“皇上與諸大臣如今是忙的腳不沾地,咱們這些女眷也不能光做做樣子,你與佟貴妃說一聲,即日開始,後宮上下開始節衣縮食,能省則省,咱們雖不能替皇上分憂,但也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蘇麻喇嬤應聲下去。
地震一事遠比皇上想象中更加嚴重,除京城外,河北、山西、河南等地死傷甚多,衙署、民房受災嚴重。
縱然皇上雷厲風行,立即召集內閣、九卿各部商量對策,任命以明珠為首的諸大臣負責災後重建與賑災一事,更是下令各官員檢舉揭發貪官酷吏,若情況屬實,嚴懲不貸。
皇上知道,興許這是個鏟除索額圖的好機會。
索額圖風頭太盛,門生無數,隨隨便便一個理由不足以撼動他的地位。
前朝忙忙碌碌,後宮也是亂成一團。
雖說後宮損傷不甚嚴重,但這些妃嬪主子們向來養尊處優慣了的,哪怕佟貴妃主動帶領眾人節衣縮食,可不少妃嬪們還是怨聲載道,再加上有溫僖貴妃在其中挑唆,一時間,大家意見頗多。
更有甚者還說朝堂的事兒與後宮有什麽關係,每日吃食豬狗不如也就罷了,可每日冰塊都免了,叫人怎麽活?
佟貴妃訓誡這個,安撫那個,忙成一團。
映微是一連十來日沒見到皇上,期間隻差春萍去送過她親手煲的湯,叮囑皇上保重龍體。
她整日則跟者佟貴妃等人抄經念佛,這一日,她剛出了承乾宮大門,就見小卓子在門口徘徊。
一瞧見映微出來,小卓子忙迎了上來:“主子,不好了,奴才接到消息,說索額圖大人被皇上治了罪。”
映微忙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聽小卓子低聲道:“前些日子皇上就下令嚴懲貪官汙吏,更命明珠大人主管此事,您也知道,明珠大人向來與索額圖大人不對付,先前處處落索額圖大人下乘,如今抓到機會,怎會放過他?”
“今日早朝,有人檢舉赫舍裏一族財產來路不明,更說索額圖大人包庇其弟……人證物證俱全,皇上已下令將索額圖大人關於地牢,且聽發落了。”
映微一愣。
她直覺這事兒有些不對,且不說索額圖的罪名是否屬實,就她所知,朝中不少人皆是如此,皇上也深知水至清則無魚,很多事情都是睜隻眼閉隻眼……更何況,索額圖向來做事謹慎,如何會叫人抓住把柄?
她並非在意索額圖,隻是一榮俱榮,一辱俱辱,索額圖是與赫舍裏一族綁在一起的。
當即她就道:“咱們回去再說也不遲。”
等著回去鍾粹宮以後,聽小卓子仔細說來,映微也知道這事兒大概是明珠在背後搗鬼,可有皇上的支持,那就不能算明珠作祟,而是替皇上辦事。
哪怕春萍有的時候提起索額圖恨的牙癢癢,當下卻也憂心忡忡道:“主子,這,這該怎麽辦啊?”
映微很快就鎮定下來:“慌什麽,皇上直說擇日發落,還沒說如何發落了。”
後宮不得幹政,若如今她貿貿然前去找皇上,隻怕索額圖罪責又要多上一條的。
可映微卻萬萬沒有想到在第二日就收到了阿瑪噶布喇求見她一麵的消息。
這消息先是遞到了佟貴妃處。
也不知是皇上近來公務繁忙,佟貴妃不忍因此等小事叨擾皇上的緣故,還是佟貴妃猜到噶布喇求見映微的緣由,當即就準了噶布喇進宮拜見映微。
映微闊別兩年半的時間,第一次見到了阿瑪噶布喇。
父女二人再次見麵,縱然情況危急,但噶布喇在瞧見女兒那一刻,卻是紅了眼眶,呢喃道:“映微……”
他的女兒長高了,更漂亮了。
映微鼻子一酸,快步上前道:“阿瑪!”
這兩年半的時間裏,噶布喇對映微的思念一點不比雲姨娘的少,甚至說更多,他隻覺得自己無用,沒能保護好女兒。
先前雲姨娘進宮,他也想跟著進宮一起來瞧瞧映微,可想著他到底是外男,又是索額圖兄長,怕皇上起疑心,這才沒有進宮。
如今噶布喇點點頭,道:“好,好,我總算見到你了,你姨娘與我說你一切都好,看來是真的……”
從前在家中時,映微的吃穿用度一切都是最好的,可比起如今來卻仍遜色不少。
映微知道噶布喇進宮不止是敘舊這樣簡單,便請他進去說話。
映微與他寒暄幾句,將身邊的人都遣了下去,更是命春萍守在門口後,他這才道:“……如今朝中上下是亂糟糟的一團,昨夜我買通獄卒去見了你叔父一麵,你叔父說皇上近來心情不佳,如今他撞在槍口上,隻怕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倒不怕自己丟了性命,卻怕連累家中老小,如今你哥哥剛為你添了一對雙生子侄兒,你堂妹也剛定下親事。”
言語間,他已帶著幾分哭腔。
他雖素來沉迷於花草古玩,可想著興許會落得被抄家的下場,如何會不擔心?
映微見到阿瑪的歡喜頓時褪的一幹二淨,她記得雲姨娘在她進宮之前就與她說過,她的阿瑪是極疼她的,甚至在他所有的孩子中最愛的就是她,可與赫舍裏一族比起來,與榮華富貴,與滔天權勢比起來,她卻得往後靠靠。
起初映微對這話並無太大感覺,更覺得當初自己入宮選秀一事阿瑪也是別無選擇。
但如今,她隻覺姨娘的話好像沒錯:“阿瑪今日進宮與我說這些是何意?想要我幫著向皇上求情嗎?”
“後宮不得幹政,您也知道如今皇上正在氣頭上,若我開口替叔父求情,皇上遷怒於我,我又該如何是好?”
噶布喇囁嚅一陣,話到了嘴邊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昨日他聽到索額圖的話後,下意識也是不同意,同樣的話也問過索額圖,可索額圖卻說皇上偏寵於映微,就算真的生氣,遷怒於映微,也隻會冷落她一陣,過些日子就好了,如今映微是赫舍裏一族唯一的救命稻草,若映微還無動於衷,隻怕整個赫舍裏一族都完了,再無出頭之日。
到了最後,他那個向來眼高於頂,不將他放在眼裏的庶弟更是跪了下來,求他看在赫舍裏一族的份上進宮一趟,無論如何都要映微求皇上繞過赫舍裏一族……
有些話,他在馬車上在心裏翻來覆去想了許多遍,可如今對上映微那張臉,看著映微那滿是期待的眸子,隻覺得那些話太過殘忍——眼前這人是他從小疼到大,當成眼珠子一般的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