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聽鈕祜祿皇後娓娓道來,採雲姑姑才記起當年之事。

當年孝誠仁皇後薨於難產,噩耗突來,驚擾的不光是紫禁城,還有赫舍裏一族上下。

彼時赫舍裏一族當家做主的那個尚是映微的阿瑪噶布喇,喪女之痛雖難受,可他同時也背負著赫舍裏一族的興衰榮辱,也放不下宮中剛出生的外孫,所以便借口太子無人照顧,送進宮一個與孝誠仁皇後模樣有六七分相似的嫡女。

誰知皇上卻是勃然大怒,斥責噶布喇醉心權勢,擅長鑽研,不僅讓噶布喇蒙羞,一度讓赫舍裏一族都抬不起頭來。

從那之後,赫舍裏一族當家做主的那個人就換成了噶布喇庶弟索額圖——這個得索尼讚不絕口的庶出次子。

鈕祜祿皇後沉吟道:“索額圖是個聰明人,早就料到後位不會長久空懸,如今佟氏進宮,宜嬪等人得寵,他怎麽會坐得住?二月裏借著選秀送進來個庶出姑娘,後宮與朝堂上不知道多少人盯著她,誰知道她一進宮就病了,大有一副不爭不搶的架勢。”

“咱們萬歲爺啊向來是這個性子,你若不爭不搶,他興許還會憐惜你幾分,你若太過聰明,那就什麽都沒有。”

採雲姑姑是稀裏糊塗的:“娘娘這話中的意思奴才是愈發聽不懂了……”

鈕祜祿皇後含笑道:“後宮之中,同宗族者不會都身居高位,僖嬪也出生赫舍裏一族,與孝誠仁皇後是打著燈籠才能尋摸到一處的親戚,連本宮都沒想到她這次居然會被皇上抬到嬪位,如此一來,皇上無異於昭告眾人赫舍裏氏不會威脅到大家,又怎會有人變著法子刁難她?”

“你想啊,皇上日理萬機,可對太子飲食起居十分關心,皇上便是看在孝誠仁皇後的麵子上,也不會不管赫舍裏氏的,槍打出頭鳥,皇上不管她,卻將她丟到鍾粹宮,丟到榮嬪身邊,對她而言也未嚐不是好事。”

隻是有件事她是萬萬沒想到,她沒想到皇上竟對孝誠仁皇後如此情根深種,連孝誠仁皇後當年閑言都放在身上——要不然皇上怎會知道赫舍裏一族女子名字該從“淑”字?

採雲姑姑聽聞這話是愈發難受,都說慧極必傷,他們家娘娘啊就是因為思慮太過,才會早早傷了身子。

***

映微不知道自己已叫鈕祜祿皇後有所提防,更不知道自己的不爭不搶落在鈕祜祿皇後眼裏成了韜光養晦。

說實在的,直到如今她對叔父索額圖還很有些意見。

她雖是庶出,但姨娘得阿瑪寵愛,從出生後就過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用她姨娘的話來說,隻盼著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長大,到時候尋個家世尋常的夫婿,和和美美過自己的小日子。

誰知道索額圖竟要她進宮選秀。

姨娘一開始誓死不願,在她阿瑪跟前更是以死相逼,可她的阿瑪早已不當家,她知道若自己拚死不願進宮,索額圖看在她阿瑪的麵子上倒也無可奈何,但姨娘的日子卻不會好過。

沒有辦法,她隻能進宮參加選秀。

索額圖的意思她很清楚——照看太子,爭奪聖寵,誕下皇子,助赫舍裏一族於朝堂之上更上一層樓。

但是,這與她有什麽關係?

她可不是有著封建思想的古代人,想著什麽為了家族能夠犧牲自己,她啊,隻想要安安穩穩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映微萬萬沒想到,她前腳剛回鍾粹宮,後腳內務府就差人送來了冰塊。

為首的太監話倒是說得好聽——原本奴才們想著主子尚在病中,用冰會傷了您身子,如今皇後娘娘既請了孫院正替您把脈,說您身子並無大礙,所以就巴巴將冰給您送來了。

映微也懶得與他們一般計較,將東西收下了事。

到了午飯時,她的夥食更是比尋常提升了好幾個檔次,惹得她自嘲道:“也怪不得後宮之中人人都在爭寵,這皇後娘娘不過與我多說了幾句話而已,內務府就狗腿成這個樣子,那內務府若碰上那得寵的妃嬪,還不知道怎麽獻殷勤!”

春萍也跟著道:“是了,就連今兒奴才瞧見東偏殿通貴人身邊的喜鵲,她都難得朝奴才笑了笑,與奴才說了幾句話。”

要知道這通貴人仗著自己替皇上生下兒子很是倨傲,連帶著她身邊的奴才也是狗眼看人低。

映微笑著道:“興許是最近通貴人心情好些了,所以連帶喜鵲也跟著鬆了口氣。”

在她看來,這通貴人不折不扣是個倒黴蛋,按理說她前年替皇上生下個兒子,這嬪位上好歹該有她一席之地,可她出身大族納蘭氏,惠嬪也是出身納蘭氏,且早先誕下兒子,後宮之中沒有同宗族姐妹都身居高位的道理,所以她隻屈居榮嬪之下,這叫她怎麽高興的起來?

前幾日大封六宮的旨意剛下來,映微沒少聽見東偏殿傳來瓷器落地的聲音。

春萍瞅了瞅四周,見無人才道:“奴才聽說通貴人一是因為沒能得封嬪位而不高興,二來是因為九阿哥沒能養在她身邊,小小年紀就被抱去了阿哥所,奴才,奴才更聽說這鍾粹宮邪氣得很,要不然榮嬪娘娘之前誕下的幾個兒子為什麽沒一個活下來的?”

這等胡言亂語叫映微聽了免不得要訓斥她幾句。

怪力亂神。

有些東西她可不相信,覺得榮嬪幾個兒子早早夭折是因為生育時年紀太小,況且榮嬪的確是個不錯的人,起碼這幾個月下來並未為難過她。

好在通貴人的怒氣很快隨著皇上要離京的消息平息下來,因皇上動身的日子就定在下月初,算算日子沒幾天,後宮之中的爭寵大戲是愈發精彩。

映微是看戲不怕台高,今兒聽說宜嬪身子不好請皇上過去看看,明兒聽說通貴人借口九阿哥身子不好去皇上跟前哭上一場,後兒聽說安嬪提著食盒前去禦書房……那叫一個精彩絕倫。

映微是巍然不動,日日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一時間,眾人瞧她安分守己,又見皇上絲毫沒有將她放在心上,倒也沒將她看在眼裏。

一場秋雨一場寒,到了八月末,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來襲,總算給紫禁城中帶來了些許涼意。

鍾粹宮西偏殿裏有兩棵桂花樹,冒著星星點點的黃色骨朵,卻是香氣襲人。

映微雖喜歡花兒,卻叫這衝人的桂花香熏得腦袋疼,有些時候晚上睡都睡不踏實。

這一日入夜,她是翻來覆去的,半點睡意都沒有,索性帶上春萍去禦花園走走。

紫禁城雖大,可大半的地兒卻是有主的,宮裏頭無所事事的女人又多,閑來無事便愛去禦花園散步。

映微懶得與那些人打照麵,便喜歡入夜時分前去禦花園走走。

皎潔的月光如清輝般籠罩著巍峨神武的紫禁城,神秘,安靜,腳步聲都清晰可聞,與白日裏的紫禁城有種不一樣的美。

映微很喜歡這樣的紫禁城,一路上更是與春萍說著閑話。

春萍打著哈欠道:“……您向來聞不得這桂花的香氣,叫奴才說不如您與榮嬪娘娘說一聲,將那兩棵桂花樹砍了,奴才覺得從前您院子裏種的那幾株竹子怪好看的,實在不行,芭蕉也行!”

映微道:“怎麽,你還以為咱們還在家裏?這兒可不是家裏,是紫禁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著再下兩場雨,這桂花的香氣就能淡許多。”

兩人一邊閑話一邊行至禦花園。

月光皎皎,樹影婆娑,迎著月光的湖麵上時不時有魚兒躍出水麵,很是靜謐。

映微托著下巴坐在湖邊的石墩上,幽幽道:“春萍,你說姨娘這時候在做什麽?近來阿瑪身子不好,陪著她的時間也少了,她每日一個人該多無聊啊!”

雖說她是穿越來的,可當初也是實打實從雲姨娘肚子裏生出來的,十六年的母女情不是說斷就能斷的,想當初雲姨娘知道她要進宮選秀的消息,幾乎哭的暈了過去……

春萍是知曉她們母女之間情分的,生怕自家主子不高興,忙打岔道:“雲姨娘這時候想必都睡下了……主子,您知不知道奴才會用樹葉吹小曲兒?您要是不相信,奴才現在就吹個曲兒給您聽聽!”

說做就做,很快她就吹起家鄉小曲兒來。

隻是這小曲兒聽著似是不著調,且不說如何悅耳,勉強入耳都難。

映微卻被她逗笑了。

春萍這丫頭雖莽撞了些,卻是一片赤忱衷心,想方設法逗她開心。

與她同時聽到小調兒的還有皇上,皇上方才與幾位大臣議完事後卻是半點睡意都沒有,索性出來走走。

沒想到皇上剛走到湖邊,就聽到一陣怪異的聲音。

皇上身邊的太監顧問行當即就要差人去瞧瞧,皇上卻是抬手道:“不必了,朕過去瞧瞧。”

皇上沒走幾步,就瞧見坐在石墩上的映微,她本就膚色白皙,月光下的她膚色如玉,笑的是花枝亂顫,眉頭舒展,眼裏好似藏著一汪清泉似的。

情緒是會傳染的,當即皇上也忍不住跟著嘴角翹起。

沉浸於春萍小調兒中的映微是半點都沒察覺,聽見不遠處傳來咳嗽聲,下意識扭頭看了一眼。

誰知就是這一眼,映微臉色大變,磕巴道:“皇……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