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自映微進屋後,鈕祜祿皇後的眼神便一直遊離於她的麵上,而後不知想到了什麽,自嘲一笑,繼而看向皇上,虛弱道:“臣妾,臣妾自知罪孽深重,萬不敢奢求……彌留之際能求得皇上原諒,卻希望皇上……能夠記得當日答應臣妾的話,將錦芳封為貴妃……”

將鈕祜祿·錦芳封為貴妃?

映微心裏一個激靈,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去歲皇上大封六宮將佟貴妃封為貴妃,就惹得後宮不少人不滿,雖大家知曉佟貴妃乃是故去孝康章太後親侄女,可一來佟貴妃年紀尚小,二來膝下沒個一兒半女,有人憤憤不平也是人之常情。

若將家世漸弱的鈕祜祿·錦芳封為貴妃,怕是後宮上下能炸開鍋。

誰知皇上卻一點不意外,頷首道:“這話是太皇太後親口答應你的,朕也點過頭,自不會食言。”

說著,他上前握住鈕祜祿皇後的手,低聲道:“運芳,你放心好了,不光朕會好生護著你妹妹,鈕祜祿一族朕也會看在你的麵子上照拂一二……從前種種你就不要再提,你是朕的妻子,是朕的皇後,這一點毋庸置疑,不管到了任何時候都不會變的。”

鈕祜祿皇後聽聞這話,終於放下心來,嘴角含笑,想要說話,卻因身體虛弱,方才那幾句話已耗費她全部體力,最終卻沒吐出半個字來。

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日。

鈕祜祿皇後薨。

一時間,紫禁城後宮是素縞不斷,愁雲密布,哭聲一片。

映微親眼見著鈕祜祿皇後斷氣,隨著眾人一起跪地哭喪,心裏卻是木木的。

平心而論,她並不喜歡鈕祜祿皇後,可對於這人也談不上厭惡。

後宮中的女人有幾個是簡單的?更多的則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

很快,接到消息的太皇太後與太後等人也趕了過來,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瞧見滿屋子鶯鶯燕燕哭成一片,卻不知道有幾人是真心實意的,當即眉頭一皺,命屋子裏的妃嬪都退下去。

雖說後宮之中有佟貴妃掌事,但她到底擔不起這等重擔,鈕祜祿皇後的身後事大大小小都是太皇太後拿的主意,到了最後,她更是派了蘇麻喇嬤出來找映微。

彼時映微正與一眾妃嬪跪在正殿,太皇太後沒有發話,她們誰都不敢起身。

蘇麻喇嬤卻將映微請到一旁說話:“……皇後娘娘剛去,便是皇上嘴上沒說,想必心裏也難受的緊,老祖宗知道方才是主子陪著皇上一塊過來的,所以還想請主子前去乾清宮寬慰皇上幾句,不知道主子可願意?”

這可是苦差事。

皇上如今心情不佳,誰這說話撞上去不是自討沒趣嗎?

但如今映微卻不好推脫,隻道:“嬤嬤這話嚴重了,我怎會不願意?我這就過去!”

等映微出門時,頂的是一眾人羨慕的眼神,畢竟如此嚴寒天地跪在地磚上,寒氣一陣陣從膝蓋沁到骨子裏,雖說屋子裏燒著地籠,但人進人出的,屋內的熱氣也就是聊勝於無。

映微卻在心裏叫苦,等著她乘坐太皇太後所派的暖轎到了乾清宮時,顧問行已等候多時,帶她往禦書房裏走,更是低聲道:“……自皇上從坤寧宮回來後就一直坐在裏頭,誰也不見,禦膳房送進出的吃食又原封不動端了出來,還請赫舍裏主子寬慰皇上幾句,求皇上保重龍體啊!”

映微點點頭,走了進去。

此時已近酉時,屋內黑黝黝的一片,映微手拿火折子點亮了幾盞宮燈,果不其然聽見皇上嗬斥的聲音:“你們聽不懂朕的話嗎?出去!”

隨著皇上的話音落下,他迎著燭光瞧見來者竟是映微,當即語氣和緩幾分:“你怎麽來了?”

說著,他更是皺眉道:“是誰叫你來的?”

映微含笑看向皇上,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將才嬪妾進來之前聽顧公公說皇上並未吃午膳,記得前幾日嬪妾吃多了零嘴,沒有好好用飯,皇上還訓斥嬪妾胡鬧,怎麽到了您自己這兒,也跟著胡鬧起來?”

說著,她更是自顧自吩咐候在外頭的太監擺膳,柔聲道:“人死不能複生,皇上,您節哀,若皇後娘娘泉下有知,也不忍見您這般難受的。”

“她會難受?不,她見到朕這樣子,怎會難受?她不是你姐姐,她的心裏有位份,權勢,家族的榮耀,卻唯獨沒有朕。”皇上苦笑一聲,順勢接過映微遞上來的幹貝青菜粥,略用了幾口就放了下來,他實在沒有胃口:“可朕還是覺得對不起她,當日若非朕出言太過,說不準她還能多活幾個月……”

映微知道皇上大概說的是當日慈寧宮內,太皇太後、皇上與鈕祜祿皇後三人在場時發生的事兒,但這等事兒,皇上不主動說,她絕不會多嘴。

皇上似是心裏憋狠了,低聲道:“你知道她與朕說什麽嗎?她說她這皇後當得委屈,前朝也好,後宮也罷,人人都拿她與你姐姐比,她做的再好,又怎麽能比得過一個死人?”

“她還說若是能夠選擇的話,她不要當什麽輔政大臣的女兒,也不想當什麽皇後,隻想當個普通老百姓……”

回想起那一日的鈕祜祿皇後,皇上仍覺得陌生。

其實當日皇上顧念鈕祜祿皇後的病情並未出言訓斥,直點破鈕祜祿皇後那點小心思,說這件事定非她所為……

若真說言語過分,無非說她是鈕祜祿一族的好女兒,卻不是一個好皇後,更不是一個好妻子。

但他沒想到自己這話卻叫一貫堅強的鈕祜祿皇後淚如雨下,更是當場咳血:“皇上以為臣妾不想當一個好妻子,不想當一個好皇後嗎?可自臣妾入宮以來,皇上的眼裏,心裏隻有孝誠仁皇後,何曾有過臣妾?”

“臣妾心惦家族,好歹付出能有回報,可臣妾對皇上的那顆心啊,就算是揉碎了捧在您跟前,隻怕您也嫌醃臢!”

接下來,鈕祜祿皇後更是道出皇上將才所說的肺腑之言。

映微想開口勸慰,卻不知道如何相勸。

這時候說什麽好像都不對。

人呐,總在大錯釀成之後將罪責攬到自己身上,雖說在鈕祜祿皇後之死上,皇上好似並沒有太大的過錯。

這勸慰的話,皇上已聽太皇太後說過許多次,如今他想聽的也不是這些,隻是想找個發泄的口子而已:“……後來朕索性沒有繼續追查到底是誰在背後造謠,惠嬪也好,還是皇後的妹妹也罷,人之將死,什麽事兒都顯得不重要了,既然皇後放心不下家族榮耀,朕就如她所願,將她妹妹接進宮,封為貴妃好了!”

映微這才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一時間竟不知道是皇上可憐,還是鈕祜祿皇後可憐,亦或者尚未進宮就已得皇上不喜的鈕祜祿·錦芳更可憐。

映微頭一次主動握住皇上的手,柔聲道:“既然皇後娘娘臨終心事已了,想必黃泉路上也能走的安心。”

“像皇上方才所言,皇後娘娘雖身居高位,可在紫禁城中過的卻並不開心,如今能夠得以解脫,對皇後娘娘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還請皇上節哀。”

說著,她更是輕輕摩梭皇上的手:“屋裏燒著地籠,皇上的手怎麽還這樣涼?方才您不是問是誰叫嬪妾過來的嗎?是太皇太後!”

“她老人家擔心您身子,所以叫嬪妾過來看一看,您就算不為自己身子著想,也得替天下蒼生想一想,也得替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想想才是。”

她好說歹說,像哄孩子似的總算哄著皇上吃了些東西。

等著映微從乾清宮離開時,已是夜深。

她今兒一天可是累狠了,躺在**黑甜一睡,翌日一早就被通貴人那嘰嘰喳喳的聲音給吵醒了:“呀,你怎麽還睡得著?你知不知道,昨兒夜裏皇上下旨,封了那鈕祜祿·錦芳為貴妃,還給她賜了封號,叫什麽‘溫僖貴妃’,雖說還未正式冊封,可皇上金口玉言,這也是遲早的事兒,你說好端端的,皇上到底在想什麽?”

這消息遠比鈕祜祿皇後沒了更叫人驚愕:“昨兒那佟貴妃正得意,隻怕今日就笑不出來了,以後啊,咱們後宮裏就有兩位貴妃娘娘了!”

要真論這兩位貴妃之間誰更尊貴些,還真是難以論斷。

佟貴妃雖得正式冊封,卻沒得封號,溫僖貴妃則反之,看樣子皇上不愧是皇上,這時候仍玩的一手平衡之術。

映微揉了揉眼睛,一點都不意外這事兒。

通貴人似有所察覺:“是不是你知道其中內情?”

映微自矢口否認。

她卻是低估了後宮一個個女人的八卦之心,她從未想過自己這西偏殿會如此吃香,一個個女人白日裏去祭拜鈕祜祿皇後,忙的腳不沾地,到了晚上還不忘來她跟前打探一番,看能不能打聽到什麽有用的消息,畢竟當日她陪在皇上身邊說了好一會話。

可映微萬萬沒想到的是連一向獨善其身的榮嬪都向她打聽起這件事。

哦,不光是榮嬪,就連佟貴妃也派出了她麾下得力助手烏雅常在。

這幾日累的渾身快散架了的映微聽說烏雅常在過來,聽春萍說要送客,連忙擺擺手道:“不必了,請烏雅常在過來!”

春萍不明所以:“主子,您這是做什麽?您不是說這幾日閉門謝客,誰都不見嗎?這烏雅常在如今雖得寵,卻隻是個常在身份,更何況定是佟貴妃娘娘派她來的,您搭理她做什麽?”

映微如今累的誰都不想搭理,可她卻不想得罪未來的德妃娘娘,不敢得罪未來的皇帝他媽啊!

誰會嫌大腿多啊?

她又不傻!